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------------ 第一章 怪书生 开封“大相国寺”跟北京“护国寺”一样,不过“护国寺”没“大相国寺”那么大,也没“大相国寺”那么古老…… “大相国寺”本是战国“四公子”信陵君魏公子无忌的故宅。北齐时建“建国寺”,寻废。 唐睿宗时复建,时适睿宗以旧封相王即帝位,故赐名曰“相国寺”。 虽然历代屡废屡建,“大相国寺”的庄严,肃穆,可丝毫无损,提起“大相国寺”天下没人不知道。 要说有人瞪眼儿摇头,那是他没出过门儿,没见过世面,太孤陋寡闻,其实,就算没出过门儿也该听人说过。它的名望和热闹,代代不衰,朝朝鼎盛。 每值庙会之期,真称得上人山人海,万头攒动,那份儿盛况,可就不用提了,打个譬喻:人缝里直能挤死蚂蚁! “大相国寺”前面的广场上,吃的、喝的、玩的、穿的、用的应有尽有,无所不备,齐全得很。 瞧罢!东边敲锣,西边打鼓,说书的、卖唱的、练把式的、卖膏药的、杂耍……数上三天三夜也数不完! 总之,五花八门,无奇不有! 最有名的,围的人最多的,是那位卖“大力丸”的马花亭,开封人管他叫秃顶老马,矮肥身材,圆圆的红胖脸,人顶和气,永远迷着眼儿咧着嘴笑脸对人。 他说得好,谁吃了他的“大力丸”,一巴掌准能打死一条牛犊子,说是这么说,买的人照买,可从没人去试过。 一巴掌打死牛,这牛未免吹得太大了点,那没关系,尽管大家心里头雪亮,可谁也会情不自禁的往他那儿攒,听他翘着胡子吹,瞪着眼说瞎话! 没别的,和气生财,人家秃顶老马练的是不含糊的真功夫,一张弹弓能闭着眼儿打落二十丈外人头顶着的制钱儿,一路扫堂腿,能扫断十几根“梅花桩”! 就凭这,硬招牌,没人愿意瞧骗人的假玩艺儿! 买了他的药的,那不说,只睁眼儿不掏腰包的,没关系,过不一会儿他能让你乖乖的掏出钱来换包“大力丸”。 除了“秃顶”老马,玩杂耍的秦万巧,卖膏药的王老头儿,练把式的宋胡子,说书的张歪嘴,卖“抖牛”的二楞子,人跟生意都不错,可都比不上“秃顶”老马! 那年头儿,人讲义气,尤其是跑江湖混饭吃,出门在外,大家都是苦哈哈的朋友,瞧人家大把大把的往腰里塞,谁都不会眼儿红,更不会有那横鼻子竖眼,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的地盘儿之争! 今儿个我挣得钱多不是?好!拍拍胸脯,上馆子去,大伙儿今儿个这顿算我的,大把大把的往外掏,面不改色! 有人说,挣钱不容易,何必呢? 胡说!钱,活-天能挣一天,身外之物,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,一辈子有血性,讲义气的好朋友能交几个? 听!多感人?也显得胸襟潇洒,豪迈得紧! 谁有点急事儿不是?没关系,今儿个卷摊儿收场,不做生意了,大伙儿争先恐后,帮忙去,可都是真心! 要说像,北京的“天桥”有点像“大相国寺”,“天桥”可也没“大相国寺”那么大,那么热闹,那么……。 说到这儿,我总该打个招呼作个揖,也许有很多北平的朋友会指着书骂我,“大相国寺”那能跟“天桥”比! 诸位,雅量海涵,您多包涵,我是开封人,天下有几个不愿为自己的老家吹嘘一番?愿您一笑,看下去。 当然,如果您到过开封,逛过“大相国寺”,除了不该东比西比以外,您定会点头说:这人并不完全是吹嘘。 我这里再作揖了。 “大相国寺”里和尚不少,连打扫的小沙弥都算上,总共也不过那么三十来个,可是有一半以上是老和尚。 “大相国寺”的主持,法号不错,上一字“普”,下一字“济”,开封人都管他叫普济老和尚。 普济老和尚八十多了,可是看上去没一点龙钟老态,身材瘦削,像貌清癯,一双老眼炯炯有神,颔下三绺银髯飘拂,和蔼祥和,永远谦恭待人,和气待人。 普济老和尚不但是“大相国寺”的主持,而且是远近知名的大善人,多下来的香火钱,他能一个不留地周济穷人! 碰上荒年,他还能跋涉千里,跑遍天下,不辞劳苦地沿门托钵,化缘放赈,救苦救灾! 开封人无不视若神明,焚香顶礼,暗中膜拜! 老和尚说得好,也越显他是高人,此身皈依佛门,佛门中人慈悲为怀,悲天悯人,救济众生这是应该的。 同时,这也是为他自己,多造功德,以修正果! 有一次,有位香客说他会武。 他笑了,他说:出家人六根清净,四大皆空,清心寡欲,吃斋念佛,青灯红鱼,日翻贝叶,有谁能这么做,定会跟他一样,不必练武,人不犯我,我也不犯人,练武作甚? 又一次,有位香客想剃度出家,跟着他修练。 结果,让他两句话给劝了回去。 “佛门虽大,不渡无缘之人!” “天全欲淡,虽凡亦仙,了心悟性,俗即是僧。” 由此,足见普济老和尚是位修为超人的佛门高僧。 “大相国寺”以前如何,无法考证。 不过,在普济老和尚接任主持以后,十余年来,一直安宁无事,很平静,暮鼓晨钟,佛门清净。 但,这一年,来了事,而且是祸事…… 这一年,除夕刚过,正值上元。 上元,俗称元宵,又叫元夜,元夕。 这一夜,笙歌到处,张灯为乐,所以又叫灯夕,灯节。 元宵的起源,史无明文,惟“史记、乐书”说: “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祀太一甘泉,以昏时夜祀,到明而终。”“初学记,德篇”说:“今人正月望日夜观灯,是其遗事。” 由此,可见远在汉代,已有元宵张灯习俗! 不过,古代的上元习俗,和后世不大相同,它的重心是祭祀,似乎并不在于张灯。 元宵张灯的风气,到了唐代才盛行。 据雍洛“灵异小录”说:“唐朝正月十五夜,许三夜,夜行其寺观街巷,灯明若昼,山棚高百余尺,神龙(中宗年号)以后,复加丽饰,仕女无不夜游,车马塞路,有足不蹑地,深行数十步者。” 到了唐玄宗时,由于这位皇帝的特别提倡,更使元宵灯色达到灿烂辉煌的顶点,自此以后,永为定制。 “大相国寺”前的元宵,更为热闹,更拥挤! 当真是仕女夜游,车马塞路,有足难蹑地! 盛况空前,平日里的那些摊儿,都收了,代之而现的,是到处夸毫斗彩的上元灯跟好几排棚子。 “大相国寺”前的广场上,五颜六色,灯火灿烂辉煌,光同白昼,人山人海,人挤人,人碰人! 笙歌处处,欢乐声,声震夜空,远达数里J 奇术异能,歌舞百戏,鳞鳞相切,灯山上彩,金碧相射,锦绣交辉,如火如荼,热闹到了极点! 正是楼台上下火照火,车马往来人看人! 瞧罢,听罢…… “大相国寺”广场前,踱着四方步,一摇一幌地走来了一个书生! 今夜仕女无人不出游,按说,一个书生没啥稀罕! 可是,这书生跟别的书生不同! 春寒料峭,夜晚尤甚,大冷天里,这书生只穿了一袭单薄的雪白儒衫,手里,还拿一柄摺扇! 摺扇,文人雅士,那是装饰,可是这时候又装得什么饰,书生毕竟是书生,处处难脱书呆子的痴呆、迂腐! 这时候,人恨不得把头都缩在暖和的衣领里,他却偏偏穿着一袭单薄儒衫,难道读书人都穷,买不起? 可也怪,书生他潇洒从容,一点寒意也无! 是喽!人穷骨头硬,冷嘛,也得咬牙忍着点儿! 谁让十年寒窗没考中,没发迹? 要是考中了发迹,准是紫貂轻裘,暖暖和和,还穿得那门子短命单薄儒衫?想想,怪可怜的! 书生,除了身后背着个书箧外,别无长物! 看样子,像是游学天下,途经开封,读书人都自命风雅,当然不肯错过这可大大风雅一番的元宵佳节! 书生,人不但长得俊美英挺,如临风之玉树,而且隐隐有一种高华孤傲的超人气度! 这气度,摸不着,说不出,但只消有人看他一眼,便能很清晰地感觉到,只消那么一眼! 书生一进“大相国寺”广场,手中摺扇轻挥,便向左边第一座棚子走了过去! 第一座棚子是“灯虎”,这该是读书人的拿手好戏。 书生在人堆后住步停身,随即将双手往后一背,抬头举目看了起来,看归看,可是他没开口,没猜! 适时,棚里的“灯谜”只剩下了两题,一题谜面是:“阁下才学冠古今。(卷帘格)打古才女一。” 另一题谜面较为复杂,四句: “刘备打马过檀溪。 萧何拉着韩信衣。 曹操错过华容道。 霸王乌江别虞姬。”(会意格)打果名四。 颇雅,猜的人很多,你一句,我一句,可全没猜中! 不但未射中鹄,而且笑话百出,差之十万八千里! 那第一题谜面竟有人猜诗仙李青莲! 明明射的是才女,这下可好,他先生硬把青莲居士变成个女的,滑天下之大稽,绝了! 惹来了哄然大笑,他老兄还脸红脖子粗地振振有词:“怎么?李白是太白金星下凡,神仙下凡,才学还会错?谁能比得过他?你们没听说过李白是诗仙?猜错了就猜错了,俺又不是神仙,个个都能猜中,俺全都猜中了,你们还猜个屁!猜不中俺还敢猜,你们敢么?哼哼!” 这话不错,他老兄的胆,是比别人要大一点儿! 糟了,又是一阵哄然大笑! 这回,他老兄没吭气,脸一红,一跺脚,扭头就走! 哈!跟着他后头又是一阵大笑,这一阵比前两阵还要响亮,笑尽管笑,那两张红纸仍然在那儿挂着! 别说猜不着,这下连试也没人敢试了! 书生微微一笑,突然伸手拍拍身旁一名少年! 这位少年是个大个子,壮得像条牛! 人不但壮得像牛,而且一双眼又圆又大,十足的一双牛眼,他牛眼一翻,楞楞地道:“怎么?” 书生摺扇遥指,笑了笑道:“有意思么?” 大个子会错了意,头摇得像货郎鼓:“没意思,俺猜不中,有啥意思?” 书生笑了,道:“我是说,你愿不愿意猜?” 大个子牛脾气,火儿了,牛眼一瞪,道:“不愿猜俺来干啥?” 不错,不愿猜来干什么? 好瞧的到处都有,何必苦了两条腿地站在这儿耗? 书生有点啼笑皆非,皱皱眉,笑道:“说得是,这样吧,咱们俩合作,我动脑筋你说话,猜中了,彩品算你的,猜不中,我顶了,如何?” 大个子牛眼略一眨动,楞楞说道:“真的?” 书生道:“我骗你做什么?” 大个子犹不放心,道:“你可别坑俺,刚才俺二叔都让大伙儿给笑跑了……” 那敢情好,原来适才那位老兄是大个子他二叔! 嗯!到底是一家人! 书生截口说道:“这两个谜,我十拿九稳,你丢不了丑,再说,猜错了!我顶,你担心什么?你这么大个子我敢坑你?” 一想也对,凭自己这付傻大个儿,他敢! 吹吹气也能吹出他个一丈远! 大个子猛一点头,道:“好,你说吧!” 书生微微一笑,低低说了一句! 大个子楞了一楞,立刻挥着大巴掌叫道:“卓文君!” 声如闷雷,能吓人一大跳! 可真的吓人一大跳,大伙儿都在聚精会神,绞尽脑汁,穷搜枯肠,霹雳般一声大叫,还能不吓一大跳? 大个子前面的两个人,首当“锐锋”,那是两名黑衣汉子,身形一震,双双回头,三角眼,山羊胡瘦瘦高高的那名,瞪了大个子一眼,冷冷说道:“猜就猜吧,你小子吼个什么劲儿?” 老虎头上拍苍蝇,敢情找碴! 大个子冒了火儿,牛眼一瞪道:“俺猜猜的,关你啥事?” 对啊!俺猜俺的,关你啥事? 总不好意思说吓了一跳,瘦高汉子脸色刚一变! 书生说了话,目光轻注,冷然说道:“阁下,开封府是个有王法的地方,可不容人随便发横,今儿个灯节‘大相国寺’到处欢腾喧天,猜谜要不大声点儿,棚里听得见么?声音大一点有什么不对?怕吓着就躲远些!” 读书人那来这么大火气? 手唯缚鸡,称称也没四两力气.这书生胆子够大! 一顿奚落,瘦高黑衣汉子白了脸,一双三角眼暴射狠毒凶煞,剽悍逼人,阴阴一笑,抬起了手。 旁立矮胖黑衣汉子忙伸手扯了他一把,低声地道:“咱们不是来惹事的!” 瘦高黑衣汉子神情一震,倏敛凶态,乖乖转过头去! 书生面上浮现一丝令人难懂的笑意! 适时,棚内一名穿着长袍的中年汉子扬声呼道:“卓文君,卓文君,猜中了,是那位……” 一手扯下红纸,一手拿起一包彩品! 大个子乐了,适才事刹那间忘得一干二净,眉飞色舞,口沫乱飞,咧着大嘴直笑,急不可待,挥手叫道:“王大叔,是俺,二牛子!” 敢情彼此认识! 长袍汉子闻声投注,立即楞住,半天才诧声说道:“二牛子,是你,瞧不出你还真有两下子,比你二叔能多了,谁再说你傻,王大叔第一个不依,拿去!” 一包彩品,隔老远从人头上丢了过来! 大个子一把接住,摸摸看看,嘿嘿直乐! 灯谜就剩下了一个,书生望了他一眼,笑道:“怎么样,没骗你吧,要不要再来一回?” 大个子早服了,抱着彩品,直点头:“要,要,要,当然要,相公,俺谢谢了!” 不错,人虽傻,倒挺懂事的! 书生笑了笑,又低低说了一句! 大个子又挥手大叫,比前一次嗓门儿还大: “王大叔,俺又猜中了,第二个是桃、石榴、杏、梨!” 不含糊,全是人家告诉他的! 棚里长袍汉子霍地跃起,直了眼,声音都走了腔:“二牛子,你是怎么搞得,怎么今儿个忽然变了个人,成了聪明透顶,一肚子学问,难不成你小子以前是装……” 大个子叫道:“王大叔,俺猜中了没有?” “猜中了,猜中了!”长袍汉子叫道:“‘逃’、‘实留’、‘幸’、‘离’,一个没错……” 大个子截口叫道:“那再丢过来一包呀!” 长袍汉子连忙又丢过来一包彩品,道:“二牛子,回家等着俺,咱爷俩好好聊聊!” 大个子没答腔儿,没别的,只顾抱着彩品乐了! 乐归乐,他没忘全是人家帮的忙,冲着书生直弯腰:“相公,谢谢你了,谢谢你了!” 书生挥手笑道:“用不着谢,替我办点事儿,你可愿意?” 那还有不愿意的?大个子连忙点头! 适时,这座棚前面人都散了,纷纷走向别的棚子! 书生指着适才那两名黑衣汉子背影,笑道:“跟上去,踢他们一脚,随便你踢那一个,告诉他们,四先生说的,叫他们天亮之前,滚出开封!” 大个子可不懂什么叫怕,何况他早已服了书生? 正好出气,一点头,转身便走! 书生出手如风,一把将他拉回,别看他个子大,在这位没四两力气的书生手下,他竟行不得! 大个子人傻心不傻,瞪着牛眼,瞪着书生直发楞! 书生松开手,笑厂笑,道:“别忙,还有,办完了这件事儿,然后再到第五棚,找卖‘大力丸’的‘秃顶’老马,告诉他我住在‘大相国寺’里,把这个给他!” 翻腕自袖底拈出一物,那是一块色呈褐紫,寸余见方的小竹牌,顺手递给了大个子! 大个子三不管,接过竹牌,扭头便走! 这回书生没拦,望着他那跟半截铁塔般宽大雄壮的背影,点头微笑,飘然举步,转眼消失在人群中! 大个子迈开大步,跟上两名黑衣汉子! 谁跟他横鼻子竖眼他找谁,飞起一脚踢向那名瘦瘦高高,三角眼,山羊胡的黑衣汉子! “大相国寺”广场上万头攒动,人那么多,欢笑鼓乐声震耳,谁会留意到后面来了一腿偷袭? “砰!”地一声,屁股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! 大个子牛劲儿不小,瘦高黑衣汉子上身往后一仰,身形向前冲出去好几步,差点儿爬下了! 这是谁那么大胆子,不想活了,还得了! 两名黑衣汉子霍然回身,瘦高黑衣汉子气白了脸,气炸了肺,凶恶狰狞,牙咬得格格响,厉喝一声:“好小子,你敢情是活腻了……” 闪身欲扑! 大个子没一点怯意,瞪着牛眼喝道:“四先生要俺告诉你们,天亮之前,滚出开封!” 两名黑衣汉子神情猛震,脸色大变,尤其瘦高黑衣汉子,如遭电殛,机伶一颤,硬生生地刹住身形! 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在人丛中乱转,声音走了腔:“四先生在那里?” 大个子往后一指,道:“就在那儿,你要找他……” 显然,他还以为书生仍在身后。 还好,两名黑衣大汉连看都没敢看,面无人色,脚底下抹了油,拔腿便跑,一溜烟冲出了“大相国寺”广场! 大个子可真没想到这句话那么吓人,楞了半天,摇摇头,又往人丛中钻去,他是要到第五棚去! 不管这句话如何,这一脚可出了气! 大个子心里头透着舒服,三撞两撞挤进了第五棚! 第五棚,是“秃顶”老马搭的,趁着热闹卖他那独门仙药“大力丸”,平日里看不见的家伙,全摆出来了! 瞧!刀、枪、剑、戟、拐子、流星……明晃晃的直耀眼,仗以成名的拿手大弹弓就挂在棚角! 今几个马师傅没亲自露手,嘴里叼着旱烟袋,正坐在棚里一条长板凳上压场,只有三个年轻汉子露着胳膊袒着胸在大声吆喝,拉架子练把式,招徕顾客,推销“大力丸”。 大个子直往棚里闯,瞪着牛眼,劈头一句便嚷:“谁是‘秃顶’老马?俺送东西的!” 这还了得,“大相国寺”前,晚一辈的谁不低头哈腰,恭恭敬敬地叫声“马师傅”,这小子吃多了撑的啦! 一名年轻汉子刚一变脸,长板凳上站起“秃顶”老马,马花亭涵养好,人和气出了名,迎着大个子微笑说道:“我就是‘秃顶’老马,小哥儿什么事?” 大个子一声不响伸手递出了那面竹牌。 “秃顶”老马胖脸上笑容突然凝注,倏现一片震惊笆,双目电闪冷电寒芒,插起旱烟袋,伸双手恭敬接过竹牌。 抬眼凝注,道:“小哥儿,有什么吩咐?” 大个子更不解这块竹牌有啥稀罕,但没时间多想,其实,凭他,就是挖空了小脑子也想不出,楞了楞,道:“四先生说,他住在‘大相国寺’里!” “秃顶”老马更和气,道:“多谢小哥儿传令传话,请坐坐,容我……” 大个子摇摇头,道:“没事儿了,俺要回家了!” 说走就走,扭头出了棚子,挤进入丛! “秃顶”老马楞了,须臾,小心翼翼地探手人怀,揣起那面竹牌,又复走回长板凳上坐下,叼起了旱烟袋! 适才变脸的那名年轻汉子,走过来轻声说道:“师父,什么事儿?” “秃顶”老马眼皮没抬,低低回答:“你四叔祖来了!” 年轻汉子神情猛震,惊喜说道:“四叔祖多年未现侠踪,这时候突然驾临开封……” “不知道!”“秃顶”老马摇头说道:“你四叔祖昔年那件事后,一直隐居‘黄山’,没有大事,你四叔祖不会轻易离开那儿,看来开封……” 摆摆手,住口不言。 年轻汉子察言观色,没敢多问,走了开去……。 ※※※ 在靠“大相国寺”寺左不远处有片草地! 这片草地,因为野草过长,所以棚没往这儿搭,摊儿也没往这儿摆,没摊儿,没棚的地方就没有游客! 人都往热闹处钻,谁会往这儿走? 这片草地,是“大相国寺”附近最冷清的一块地方! 冷清的地方,也不见得没一个人影! 有,还不止一个,算算总有十几个! 那是十几个团团围坐的小叫花! 一个个衣衫破烂,蓬头垢面,脸上,手上都是油泥! 正东的一个年纪较长的小叫花,似是这群小叫花之首,又黑又脏的小脸儿上,一双乌溜溜漆黑发亮的大眼睛,透着令人头痛的机灵! 他比手划脚,东指西指的一阵子,然后挥挥手,十几个小叫花一哄而散,穿过草地,先后没人人丛中! 最后站起来的是他,拍拍屁股,慢吞吞地走上广场! 说他慢,那是指他走路,当他要往人丛中挤时可不慢,瘦小身形一闪就没了影儿,刁钻滑溜,快得令人眼花! 从这头挤了进去,不到片刻工夫,他又从那头挤了出来,脏兮兮的两只小手里,多了两个黑色的小包! 望了望手中摸来货,大眼睛略一眨动,小脸上绽开了一丝得意笑容,抬起头,刚要走! 可是,人楞住了,身子钉住了,半张着嘴,大眼睛瞪得圆圆的,发了直,灵魂儿像出了窍! 没别的,眼前站着个人,负手含笑,正望着他! 这个人,是那白衣书生!蓦地里,小叫花定过了神,小脸儿涨得发紫,望了望手中两个黑色小包,只苦没地方藏! 书生头往人丛中一偏,轻轻说道:“还人家去!” 小叫花一声不响,身形一闪,挤人人丛,转瞬间又挤了出来,站在书生面前,抬眼望了望,旋即低下头去,一双小黑手捏着破衣角,一付怯怯忸怩态。 突然一阵吆喝声及阵阵朗笑声传了过来。 拥挤人群豁然闪向两旁,让出了一条路! 让路是让路,可都有点仓皇神色,好似来了毒蛇猛兽,走慢了一步,便会被咬上一口似的! 广场人口处,并肩走来了三个中年汉子! 左边一个,身着青衫,白面无髯,长眉细目,一脸邪气,眉宇间尽是奸诈狡猾色! 右边一个,身着黑衫,浓眉大眼,满脸横肉,凶悍逼人,目中流露一股桀傲凶残色! 居中一个,身着白衣,风流俊俏,步履潇洒,只可惜目光险鸷,邪而不正,令人看一眼便有一种感觉,那就是此人比左右两人还厉害,还可怕! 三个人一路谈笑风生,旁若无人,肆无忌惮,傲气四溢,大有天下英雄唯我,不可一世之概! 这三个中年汉子前面,另有两名黑衣大汉,长得凶狠如煞神,正在寒着脸,瞪着眼,大呼小叫,挥手开道。 看气派,不亚于五花骢的黄堂太守! 人丛里,躬身哈腰,满脸堆着觳觫笑意,响起了一片可怜,恭谨招呼声,此起彼落,不绝于耳。 “少镖头安好!” “少镖头……” “少镖头……” “……” “……” 无奈,他听若无闻,谈笑他的! 书生皱皱眉,向着小叫花投过探询一瞥! 小叫花眉梢挑得老高,低声回话:“三义镖局赵振秋的好儿子!”难怪!原来是南七北五,十三省总镖头,“无敌神刀”赵老镖头的爱子,怪不得这般横行霸道气焰高涨! 书生脸色倏沉,飞快掠上一层寒霜,双目暴闪,凛若冷电,威态慑人,剑眉突挑,冷哼一声说道:“原来是他的儿子,养而不教,太以任性放纵,我来替他管教,管教,领他到‘龙庭’见我!” 话落,闪身没人人丛! 适时,小叫花身形弹起,其疾若箭,迎面扑去,一闪擦身而过,快得令人目不暇接! 三个中年汉子霍然色变,驻步旋身望去小叫花已立于三丈外,手中扬着一物,挤眼弄睛,叫道:“能追得上小老子,小老子就还你!” “三义镖局”家产万贯,富可敌国,区区一袋珠子算不了什么,可是这个人丢不起,这口气也咽不下! 白衣汉子一张俊脸变了样,神色怕人,白里渗青! 小叫花说完话,扭头一溜烟地跑了! 这不是自诩身份的时候,看人家身手,两名趟子手也够瞧,三个身形同时飘起,如飞追去! 为“大相国寺”广场上留下了一陈不小的骚动! 但这阵骚动没一会儿就平息了,又是一片热闹。 小叫花一出“大相国寺”便直奔“龙庭”! 今夜月色好,夜空里,也像脱弩之矢! 后面三个也不含糊,十三省总镖头的爱子更不同凡响,月色下,恍如三缕轻烟,但仍无法迫近十丈以内! 在这一代,“龙庭”成了遗迹,没关系! 小叫花穿“午朝门”,经“潘”、“杨”二湖,在“龙庭”前广场上倏然驻步停身,一看,站的地方没错。 因为“龙庭”高高石阶上,儒衫潇洒,衣袂飘风,负手站着白衣书生,银辉下,益显飘逸出尘! 书生步下石阶,足不踏实,如蹈空蹑虚,冉冉而降! 小叫花双手递过那袋珠子! 适时,后面三位也联袂射落,一丈外停身,六道目光直逼小叫花,然后又落在书生身上! 书生一举珠袋,淡然说道:“是我要他这么做的,要找找我!” 居中白衣汉子冰冷答话,道:“我说这要饭小贼何来天胆,原来身后还另有高人指使,那就难怪了,一大一小,一个也休想幸免!” “好大的口气!”书生淡然说道:“就凭你这一句‘要饭小贼’,就该立毙掌下,你就是赵振秋的儿子,‘玉面小神’赵小秋?” 白衣汉子傲然点头道:“不错,大爷正是赵小秋!” 书生眉梢微挑,指着左右二汉子笑道;“那么,赵大爷,这两位又怎样称呼?” 白衣汉子道:“赵大爷的朋友,人称‘索命双煞’叶大爷,秦大爷!” 书生微微点头,道:“索命双煞,我久仰,只恨未能识荆,赵大爷,你可知道我是何人:这要饭小叫花又是何人?” 白衣汉子道:“碌碌无名,赵大爷不想知道!” “好吧!”书生摊手笑道:“不想知道也就算了!我再问一句,我要他把你三位引来此处,你知道我用意何在?” 白衣汉子道:“赵大爷没工夫跟你哕苏!” 书生微笑说道:“你赵大爷没工夫跟我哕苏,我书生也不屑跟你多费口舌,不过,我要先把用意说清楚……” 顿了顿话锋,接道:“赵振秋家教不严,教子无方,我要代他管教管教你,元宵佳节,‘大相国寺’人多,我不愿煞风景,惊动别人,扫了别人观灯游兴,所以我要他把你领来此处,懂么?” “懂!赵大爷懂!”白衣汉子脸色铁青,怒极而笑:“穷酸,你真活得不耐烦了!” 森冷目光暴射,闪身飞扑! 小叫花勃然变色,要出手,却被书生止住! 书生一声轻笑说道:“不知是你是我!” 抬手一指,就要点下! 蓦地里,遥遥传来一声苍老颤呼:“四叔掌下留情!” 陡地,苍老颤呼变成了惊怒厉喝:“畜生大胆,还不住手!” 书生闻声收手! 白衣汉子身形一震,忙撤招抽手,退回原处! 十丈外,两条人影如电,疾掠而至! 一个是皓首银髯的魁伟锦袍老者! 一个是白发皤皤,衣衫朴素的老妇人! 锦袍老者身未落地,半空中一掌掴向白衣汉子,道:“畜生,还不给你四叔祖跪下!” 落地后,与老妇人立即双双跪下,垂首不敢仰视,须发抖动,颤声说道:“四叔开恩!” 白衣汉子没敢躲,躲也躲不过,“叭!”地一声,被掴了个正着,俊脸上五道指痕立刻红肿老高! 他现在明白了,凶态尽敛,气焰全消,面如死灰,混身颤抖,不知是疼是怕,额上见了汗,跟着跪下! 这下可难为了“索命双煞”,跪不是,站在那儿也不是,互一递眼色,要溜! 小花子适时冷叱:“真是好朋友,敢动一动我打断你四条狗腿!” “索命双煞”也已悟书生是谁,那里还敢动,再来二十对“索命双煞”,有四十条命也抵不过人家一个指头,只有乖乖站着,却是尴尬得很! 书生没理锦袍老者,目注老妇人,挥手说道:“养不教,父之过,秀芸,没你的事,你起来!” 老妇人再顿首,还想再求! 书生陡挑双眉,道:“你是不听我的话了?” 老妇人身形一颤,道:“秀芸不敢!”连忙站起,退立一旁! 书生转注锦袍老者,脸色倏沉,道:“你怎么说?” 锦袍老者皓首低垂,道:“振秋知罪,四叔开恩!” 书生冷哼一声,道:“一个少镖头,仰仗你做父亲的声名,有什么了不起,是谁教给他逢人自称大爷的!” 锦袍老者皓首垂得更低,不敢置辩! 书生冷然又道:“你知道不知道他在外面的情形?” 锦袍老者道:“振秋略有耳闻!” “好个略有耳闻!”书生目闪寒芒,沉声说道:“既然知道,为什么置诸不问,不加管束!” 锦袍老者身形倏起颤抖,顿首说道:“振秋知罪,四叔开恩!” 书生冷冷说道:“除了这句话,你没别的可说么?” 锦袍老者身形剧颤,不敢再说。 书生声色一转严厉:“仗势欺人,作威作福,开封人畏之若虎,敢怒而不敢形诸于色,更不敢说一句话,还有别人过的么?……” 顿了顿话锋,接道:“好在这是在开封,只是居民,倘若一旦激起武林公愤,群起征讨,众怒难遏,就凭你一所‘三义镖局’能应付得了么?你想到了后果么?” 锦袍老者仍觳觫不敢言! 书生又道:“我可以在‘大相国寺’前当场以门规严加惩治,但我不愿惊动群众,扫了人家游兴,一方面也是顾及你的面子,我既将他引来‘龙庭’,又事先通知你,那也是先给你打个招呼,对你,我做得已经很够了,现在以门规你该对我有个交待……” 既列门墙,岂有不知以门规该当何处之理? 锦袍老者身形暴颤,连连顿首:“四叔开恩,四叔开恩,振秋一脉单传,仅此一子……” 书生脸一寒,沉声截口:“当初身人我门时怎么说的,你要我擅改门规?” 锦袍老者悲声说道:“振秋不敢,祈请四叔开恩,振秋愿一身承当!” 书生道:“对你,我另有惩罚,事到如今,在我面前,你还袒护他?” 锦袍老者须发俱颤,默然不语! 老妇人突然再度跪倒:脸上满是悲凄惊骇神色,仰首祈求,说道:“四叔,畜生他罪当该罚;但赵家一脉单传,秀芸夫妇又仅此一子,绝了赵家香烟,何颜见地下祖宗?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,敢请四叔开恩,暂缓惩罚,等畜生娶妻生子,接替赵家……” 书生神色稍霁,微有不忍意,挥挥手,说道:“你起来,你起来,我找振秋说话……” 老妇人没敢起来,书生转注锦袍老者,脸色又寒:“振秋,他一身武学,可是你传他的?” 锦袍老者仰起头,老泪纵横,刚要说话! 小叫花人最机伶,连忙暗递眼色! 锦袍老者看见了,可是他不敢,毅然承认:“正是振秋所传!” 书生看得清楚,一点头,道:“好,死罪可免,活罪难饶,我不能让他仗恃我门武学,继续桀傲欺人,要不然天下武林会指责‘神州四奇’滥收门人,弱我四兄弟名头,你给我追回来……” 锦袍老者与老妇人同声悲呼:“四叔……” 小叫花也连忙陪上笑脸,眨眨大眼睛,道:“四叔,小明也求个情!” 书生侧顾沉喝:“卖弄聪明,想让振秋欺我,你还敢多嘴!” 小叫花吓得一伸舌头,连忙闭嘴! “听我说完!”书生,目光移注地上二老,道:“念你诚实,我这里还有一罚,任你夫妇选择,小秋家中面壁三年悔过,从此严加管束,即日起,拨出十万银子周济贫苦,以赎你这为父不严的过错,你夫妇选吧!” 分明有意开脱,这还用说! 锦袍老者与老妇人如逢大赦,狂喜欲绝,含泪颤声,仰首说:“多谢四叔开恩,振秋夫妇愿选后者!” 小叫花一蹦三尺,拉着书生衣袖,涎脸说道:“四叔,您真好,向来最疼我们这晚一辈的!” 好甜的小嘴,书生面上浮现一丝难忍笑意,瞪了他一眼,道:“少跟我耍贫嘴,你自己做的事怎么说?” 小叫花脸一红,赧笑说道:“四叔,您可别怪我,是二叔教我的,我一个小孩子,在开封又没人管吃管住,要不……那怎么活?” 擅于察言观色,他看出没怒意,又往上爬了一尺! 书生笑了,没说话! 锦袍老者与老妇人趁势站起,回顾身后,齐扬怒喝:“畜生,还不快叩谢四叔祖开脱之恩!” 白衣汉子这时灵魂才归了窍,膝行数步,顿首颤声:“叩谢四叔祖不罪之恩!” 书生目光凝注,冷然说道:“站起来听我说话!” 赵大爷没了脾气,再顿首缓缓站起,却仍未敢仰视! 书生道:“你该知道,幸亏是我先来开封,要是你三叔祖早我一步,如果给他碰上,事情就不会有那么便宜,他铁面无私,能把你剥皮抽筋,能把你父亲逐出门墙,我心软,但不会有再,短时期内我不会离开开封,就是我离开了,开封你同门前辈,平辈颇多,他们往日或许看你父亲的面子,今后他们不会了,为自己,为双亲,为家声,我希望你好自为之!” 白衣汉子垂首唯唯,敬畏领受教诲! 书生双目冷电森寒,转注“索命双煞”,双煞机伶寒噤,连忙低头,不敢对视,书生淡淡一笑,道:“这与二位无关,不过,今后江湖当有再见日,也望二位洗面革心,好自为之,二位请吧!” “索命双煞”如奉纶旨,转身飞遁而去! 外人走了,自己人好说话! 锦袍老者恭谨发问:“四叔不在黄山清修纳福,突然驾临开封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不只是我,你师父、二叔、三叔都会来,早晚而已,我们有事儿,仲夫跟子良两个呢?” 锦袍老者恭声答道:“保着趟重镖往河北去了!” 书生点点头,道:“我说过,我这趟来开封有事儿,但是今后几天内,开封所发生的任何武林事,不许你们插手,你只管闭上门做你的十三省总镖头,不闻不问,懂么?” 锦袍老者不是糊涂人,满脸感激神色,道:“多谢四叔,振秋省得!” 书生点点头,笑了笑,道:“今后几天,我住在‘大相国寺’,没有我的话,谁也不许往‘大相国寺’走,有事我自会找你们,天不早了,回去吧!” 老妇人道:“四叔,您干什么住在‘大相国寺’里?镖局里……” 书生微笑截口道:“谢谢你夫妇的好意,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,走吧!” 二老深知这位当世奇才,年轻四叔的脾气,说一不二,谁也无法挽回,恭谨拜别,转身要走。 老妇人却突然望着书生,一付欲言又止神态! 最后,终于鼓足了勇气,低低说道:“四叔,婉姑娘还是每年来一趟开封,打听您的……” 书生脸色倏变,老妇人连忙住口。 须臾,书生面上神色一转黯然,唇边闪过一丝极其轻微的抽搐,双目失神,呆呆前视,无力挥手,道:“我知道了,别让她知道我来了!” 老妇人不敢再说,低头转身,偕夫率子,缓缓离去! 老少三口走远,书生渐渐恢复常态,侧顾身边小叫花,淡笑说道:“小明,你也走吧,我要在这儿站一会儿!” 小叫花想说什么,但一触及书生那不怒而威的慑人目光,却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,施礼腾身,飞射不见! 刹那间,偌大一座“龙庭”,空荡,寂静,就剩下书生孤伶伶独自一人,再难见别的一丝人影! 皓月偏沉,将他那颀长身影映射在地上,拖得更长。 人、影相对,两透凄凉,望之令人鼻酸j 书生,冠玉般俊面,木然冰冷,英风尽扫,豪气不存,一任夜风狂飘衣袂,月色下,恍若一尊石像! 此情、此景,莫道不销魂,明月万里,天涯共此时! 蓦地里,夜空里飘荡起千声满含悲伤的长叹:“金剑已沉埋,往事堪哀,此心已如古井水,永难再扬千波纹,婉若!世间尽多奇男子,你这是何苦……” 雪白人影电闪,“龙庭”空无一人! 只有余音伴着两颗晶莹清泪,随夜风渐飘渐远……。 “大相国寺”前,夜已深沉,人已尽散! 诸棚空空,群灯已收,满地纸屑舞动飞飘! 烧香许愿的善男信女也已不见再来! 小沙弥揉着睡眼,打着哈欠,刚要上门! 石阶上人影闪动,书生飘然而至,扬声笑道:“小师父,请候我一步!” 说话间已至门前,真快J 小沙弥闻声一怔,瞪大了眼,问道:“这位施主是随喜,还是……” 书生摇头笑道:“我找普济大和尚!” 小沙弥道:“你认识?” 书生笑了:“开封城内谁不认识普济老和尚?我认得他,他未必认得我,其实,原本都是一家人,对么?” 小沙弥也笑了:“施主很风趣,请佛堂等着,小僧去通报!” 书生道:“多谢小师父,有劳了!” 举步进了“大相国寺”,直上“大雄宝殿”! 小沙弥径自转入殿后不见! 没一会儿,殿后步履响动,偏门闪转出了身材瘦削,像貌清癯,银髯飘飘的普济老和尚! 他微注书生一眼,合什微躬身形:“施主要见老衲?” 书生还礼笑道:“深夜打扰,自知唐突,甚感不安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好说!施主有何见教?” “岂敢!”书生含笑说道:“我出外游学,素慕开封历代古迹文物,打算在此逗留一个时期,因所带盘缠不多,未敢投宿客栈,想在‘大相国寺’借住几日,所以不揣冒昧,特来跟大和尚商量!” 按说,出家人应予人方便,谁知 普济老和尚淡淡说道:“‘大相国寺’历代相传,不留外客,就是远道香客也从未留住过,老衲不敢擅自破例,施主原谅!” 真和气!一口拒绝了! 书生没在意,淡淡说道:“我听说‘大相国寺’的主持大和尚,是出了名的大善人!” 普济老和尚答得好:“不敢当,身在佛门,出家人理应日行百善!” 书生目光深注,微笑说道:“大和尚行善为己?为人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不敢相瞒,两者俱是!” 书生笑道:“既然也是为人,何独不能为我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施主明鉴,老衲为的是芸芸众生!” “大和尚好辩才!”书生道:“大和尚总不能否认我也是芸芸众生之一,大和尚为的是芸芸众生,难道说芸芸众生中的某一个人有了急苦,有了困难,大和尚就视若无睹,弃而不顾么?” 普济老和尚一怔为之语塞,但旋即低诵佛号说道:“阿弥陀佛,出家人上秉佛旨,慈悲为怀,普济众生,焉能就众而舍一,施主误会了!” “大和尚!”书生笑道:“出家人上秉佛旨,慈悲为怀,大和尚忘了个方便为本,我足迹遍北五省,所居皆禅门古刹,何独‘大相国寺’不能予人方便?佛旨普济众生,大和尚法号普济,当应了解这普济二字作何解释!” “阿弥陀佛!”普济老和尚老眼圆睁,须眉皆动,道:“施主夸老衲好辩才,看来老衲不如施主多多……” 书生飞快接口,一笑说道:“大和尚夸奖,那是我站稳一个理字,理直才能气壮!” 普济老和尚略一沉吟,道:“多谢施主教我,老衲敢也跟施主打个商量,施主只管往客栈投宿,无论多少天,吃住一概归老衲,如何?” “大和尚!”书生扬眉笑道:“照你这么一说,我这读圣贤书之人,岂非成了诈人吃住的无赖了,多谢好意,我不敢领受!” 普济老和尚真好涵养,心平气和,道:“施主,读圣贤书贤知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大和尚,我谒寺造访,婉言恳求,于礼无缺,如谈‘礼’字,我却知道大和尚这态度并非出家人应有的待客之道!” 普济老和尚白眉微轩,道:“请施主明教!” “岂敢!”书生道:“到那儿说理,大和尚都该予我方便!” 这倒好!他是在这“大相国寺”住定了! 普济老和尚白眉一皱,道:“施主可不能体谅他人苦衷!” 书生挑眉说道:“大和尚,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,我似曾明言,所带盘缠不多,设若因在开封投宿客栈,而后日流落他乡,饿死异地,试问大和尚你这日翻贝叶,吃斋念佛的慈悲出家人于心能安么?” ------------ 第二章 善恶一念 一顿,书生继道:“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由我而死,再问大和尚你修的什么?” 普济老和尚脸色连变,默然不语! 良久,始老眼深注,道:“阿弥陀佛,施主既然这么说,老衲不敢不点头,不过本寺僧舍不多,可没有什么清净静房……” 书生一笑截口,道:“那没关系,我只求能读书,能睡觉就行!” 他倒能凑合! 普济老和尚皱了皱眉,回顾身后小沙弥,道:“为这位施主收拾一间房子!” 随即向书生合什微躬身形:“施主请!” 书生潇洒还礼,道:“多谢大和尚!” 探怀取出一片金叶,又道:“微薄俗物,不成敬意,权充香……” 普济老和尚话中有话,道:“施主盘缠不多,请留下自用吧!” 书生笑道:“大和尚留我,那是大和尚的好意,非亲非故,到那儿也不能白吃白住,只是我一点敬佛之意!” 顺手将之放在佛案上! 普济老和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躬身说道:“却之不恭,多谢施主赏赐!” 挥手轻喝:“为施主带路!” 小沙弥应声转身而去。 书生淡淡一笑,跟着小沙弥行自殿后! 殿后,是座大院子,几株老树苍劲参天,浓荫遮住了半个院子,青石小径两旁,整齐地摆着几株盆花,暗香浮动,随风沁人,颇称清幽雅致! 书生侧顾普济,扬眉笑道:“阶下几点飞翠落红,收入来无非诗料,窗前一片浮青映白,悟人处尽是禅机,佛门清修地,老来福无穷,大和尚生活令人羡慕!” 普济含笑答话,却笑得有点勉强:“何处无妙境,何处无净土?出家人本应如是!” 书生点头微笑,突然发问:“大和尚,‘世间皆乐,苦自心生’,这句话,然否?” 普济老和尚肃然点头:“然!世人为荣利缠缚,动曰尘世苦海,不知云白山青,川行石立,花迎鸟笑,谷答樵讴,世亦不尘,海亦不苦,彼自尘苦其心尔!” 不愧佛门德道高僧! 书生点头微笑,再问:“再请教,‘祸福苦乐,一念之差’,然否?” 普济老和尚神情激动,双目冷电异采一闪即逝。 “然!人生福境祸区,皆念想造成,放释氏云:利欲炽然即是火坑,贪爱沉溺便为苦海,一念清净烈焰成池,一念警觉船登彼岸,念头稍异,境界顿殊,可不慎哉。” 书生转身微揖,笑道:“多谢大和尚教我,不悔不悟,永沦苦海,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,此皆异乎一念,的确不可不慎!” 普济老和尚脸上微微变色,强笑谦逊! 说话间,已抵一间僧舍门口! 小沙弥推门人内,点燃灯火! 陈设虽简陋,但窗明几净,点尘不染,清静雅致,何用再收拾,简直就像预先准备好的! 书生侧顾普济,笑道:“大和尚话何冷,心何热?” 普济老和尚有点窘,道:“这是替远方行脚佛门弟子,偶来挂单所预备的,施主高雅之士,老衲既已点头,何敢慢待,不知尚中意否?” 书生笑道:“何止中意,过我望之!” 又随便谈了几句,普济老和尚率小沙弥双双辞出! 书生望着普济老和尚那渐去渐远背影,玉面上浮现一丝令人难以会意的笑意,转身进房,随手虚掩上了门! 按说,夜已深沉,他该睡了! 可是他没睡,不但没睡,连一点打算睡的迹象都没有。 解下背书书箧,信手白书箧中取出一本书来,独坐几前,面对孤灯,他竟看起书了! 梆响动,更鼓敲出了四更! 书生,他仍然没有睡意! 但,蓦地,他放下了书,目注窗外,微笑发话:“佛门清净地,别惊扰人家,出来!” 话落,门动,一黑衣胖汉子拜伏在地! 是那位“大相国寺”前摆摊儿,练把式,卖“大力丸”,跑江湖的豪迈英雄,没遮好汉“秃顶”老马,马花亭! 书生含笑挥手,道:“起来,坐那儿谈!” “秃顶”老马应声站了起来,称谢告坐! 正襟危坐,恭谨说道:“花亭今夜接获‘竹符令’后,才知道四叔来了开封,四叔颁下‘竹符令’,召唤花亭,不知有何吩咐?” 书生未答,皱皱眉,道:“花亭,你一向谈话都是这样文皱皱,这样拘谨?” “秃顶”老马胖脸红一红,笑了,笑得好窘,搓着一双手,没说话,面对这位年轻前辈,他能说什么! 书生摆摆手,笑道:“跟平常一样,随便点,我不是你大伯跟你三叔!” “秃顶”老马应了一声,虽然有点拘束,但好多了,道:“四叔这趟突然来开封,定是有什么大事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你知道昔年宇内赫赫有名的黑道巨寇莫雷?” “秃顶”老马神情一震,道:“四叔是说‘毒手魔君’?” 书生点点头!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花亭知道,莫雷昔年号称邪道第一高手,睥睨宇内,纵横武林,穷凶极恶,杀人无算,确使黑白两道谈虎色变,正邪二途闻风丧胆!” 书生笑道:“好名词都让你用上了,不错,‘毒手魔君’莫雷的确是这么一个凶狠人物,可是十年前他突然洗手息隐,离奇失踪了,你知道么?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花亭知道,那是因为他被‘赤发八魔’围攻于‘北天山’,身中‘赤发八魔’独门歹毒霸道暗器‘逆穴攻心针’,虽重伤不死,但功力已大打折扣,无法在武林行走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这是谁说的?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武林传言,人人皆知!” 书生道:“流言传言,道听途说,有的可信,有的不可信,我不否认这是原因之一,其实,最大的原因还是‘悟’、‘悔’二字……” “秃顶”老马呆了-呆,道:“四叔之意是说……” 书生微笑说道:“曾几何时,凶残毒辣杀人无算的‘毒手魔君’已洗面革心,-变而成为有口皆诵,万家生佛的大善人了!” “秃顶”老马瞪目张口,没说话! 书生淡淡-笑,又道:“你也知道,十年前,你大伯、师父、三叔跟我,曾踏遍四海,穷搜八荒,始终未能寻获他的踪迹,可是十年后的今天,我找到他了,而且来得全不费工夫……” “秃顶”老马诧异欲绝,脱口说道:“四叔是说莫雷现在开封?” “何止现在?”书生道:“他在开封十多年了!” 岂止诧异欲绝,“秃顶”老马简直有点不敢相信,而事实上,这位奇才第-的四叔之言,又不容他不信! 浓眉深蹙,连连摇头,有点像自言自语,道:“十多年了,我十多年来一步没离开封,怎么连这等足能震动江湖的大事,一点也不知道……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别说你,就是我们四个,若不是无意中听人密谈,还以为这位‘毒手魔君’早已老死荒山,随草木同朽了呢?” “秃顶”老马神悄又-震,诧声说道:“四叔是说另有别人比四叔知道得早?” 书生点点头道:“不错!” “是谁?”“秃顶”老马忍不住发问! 书生道:“毒手魔君昔年的几个好朋友。” “好朋友!谁?”“秃顶”老马楞了-楞。 书生淡淡说道:“‘九头鸠’庞九州,‘秃鹰’西门奇,‘八爪毒龙’索元浩,‘白发鬼妪’阎七姑,‘碧目僵尸’南宫唯我!” 书生说来轻描淡写,“秃顶”老马听来一脸惊容:“‘乾坤五凶’,这五个东西还未死……” 书生道:“要是死了,这位‘毒手魔君’就没那么大麻烦了!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四叔是说……” 书生道:“十年前有点怨隙,十年后上门寻仇!” “秃顶”老马脑际灵光一闪,动容说道:“花亭明白了,四叔是来……” “明白了就好!”书生摆手笑道:“不是我,你大伯、师父、三叔都要来!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在四叔眼中,‘乾坤五凶’是跳梁小丑,联手也难敌四叔手下三招,何须再劳动大伯、师父、三叔?” 书生笑了,看了他-眼,道:“你太捧我了,‘乾坤五凶’已非昔年吴下阿蒙,多年埋首深山,当有所获,否则他们还不敢轻易招惹这位魔君!” “秃顶”老马有点不服气,长眉微挑,道:“凭他们五个,就是埋首深山一辈子,花亭也不相信他‘乾坤五凶’能高过四叔,何况这么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我也不信,不过,人多总好办事。” “秃顶”老马略一沉吟,抬眼说道:“他五个知道四叔要伸手么?” 书生道:“今夜以前,他们还不知道,今夜以后,他们该知道了。” “秃顶”老马一怔说道:“怎么,四叔,您跟他们……” 书生摇头微笑,道:“他们比我早到一步,有人进了城,在‘大相国寺’前,我找了个人,把他们给踢出去了,而且还带了话!” “秃顶”老马想起了那牛一般的傻大个,不禁失笑,道:“四叔,这么看来,他们只知道‘毒手魔君’寄身开封,恐怕还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开封什么地方!” 书生凝注发问:“何以见得?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四叔说了,他们比四叔早到一步,假如他们知道‘毒手魔君’究竟在那儿,他们早寻上门去下手了,也不会再派人进城打听了!” 书生点头笑道:“与其说他们不知道这位魔君究竟在那儿,不如说他们还不知道十年后的今天,这位魔君成了什么样的一个人,否则他们用不着多事打听,开封城中一问便知!” 看样子,他准知道! “秃顶”老马忍了忍,没忍住:“四叔知道?” 书生点点头道:“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,皆因一个‘巧’字,我跟他碰了面,第一眼便被我认出,他就是我要找的人!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他知道是您?” 书生道:“我认出了他,他没认出我,不过,也很难说,这位魔君功力,智慧两称超人,很可能他已认出了我,只是当面没说破罢了!” 话锋微顿,又道:“我曾经当面用话试了他两次,纵不知道是我,也必已知道我是有为而来的有心人。” 听话意,四叔似乎一时不愿透露! “秃顶”老马强忍,无如那是枉然,望了望书生,赧笑说道:“四叔,花亭在开封十多年了,我该认识吧?” 问得够技巧,那么大把年纪仍难脱年轻人的好奇心! 书生答得也妙:“你认识,说不定你还常跟他碰面。” 显然,四叔是不愿说,他有他的理由,必有所顾虑! “秃顶”老马明白了,可没敢再问! 书生笑了笑,嘴唇一阵翕动! “秃顶”老马胖脸上倏现惊骇色,霍然跃起,瞪大了眼:“四叔,你是说……” 书生扫手淡笑,道:“知道了就好,放在心里,懂么?” “秃顶”老马点头说道:“四叔放心,花亭省得……” 继又摇摇头,接道:“真令人难信,真令人难信,原来会是他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事实如此,世上有些事,往往很出人意料……” 话锋微顿,接道:“这儿没你的事了,这两天做生意的时候,多留点儿神,你走吧,明儿个上‘悦宾楼’接你师父去!” “秃顶”老马一怔,喜道:“他老人家明儿个什么时候……” 书生摆手说道:“你明儿个早点去就是了!” “秃顶”老马躬身领命,出房而去。 他刚去,书生将眼望着窗外,一笑说道:“反正我今夜不想睡了,大和尚何妨进来谈谈?” 屋外,传来一声尴尬轻咳,普济老和尚推门而进! 双掌合什,笑得好不自然:“施主还未安歇?” 书生未答,微笑反问:“大和尚看见了?” 普济老和尚窘迫点头:“老衲看见了,是寺前卖药的马师傅。” 书生又问:“他可曾看见大和尚!” 普济老和尚摇头说道:“未曾!” 书生笑道:“其实,我这是多此一问,他怎能看得见大和尚!” 普济老和尚一怔,满脸困惑:“老衲不懂施主此言何指!” 书生笑了:“懂不懂你知我知,好在也不关紧要……” 目光深注,接道:“大和尚听到了多少?” 普济老和尚老脸上困惑色更浓,道;“听什么?” 书生笑道:“大和尚何必明知故问?这不是出家人应有的态度!” 普济老和尚老脸-一红,道:“施主可是指施主跟马师傅的谈话?” 书生笑道:“大和尚到底明白了!” 普济老和尚:“老衲例行巡夜,却见马师傅腾空而去,老衲老眼昏花,原以施主是个读书文人,没想到施主竟是武林高人!” 书生静静等他说完,目光凝注,微笑说道:“好说,在大和尚面前,称得什么高人?大和尚是说恰巧碰见他离去,可是,我发觉大和尚已经来了很久,一直没请大和尚进来坐,那倒非斗胆故意失礼,而是我想让大和尚听听我这个有心人并没有恶意!” 普济老和尚说得好:“老衲出家人,出家人与世无争,向不犯人,施主即或有为而来,老衲深信施主不会对老衲怀有恶意。” 书生笑道:“那我就放心了,大和尚也可放心坐下了!” 普济老和尚刚要说话。 书生又道:“大和尚是‘大相国寺’的主持,而这间房子是我借住的,大和尚既进了这间屋,我便算暂时的主人,大和尚该算是客人,客人进了门,岂有不坐的道理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施主,老衲还要巡夜……” 书生道:“大和尚,将届五更,夜已尽了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施主远道而来,-夜未曾歇息,老衲怎敢……” 书生一笑截口,道:“大和尚,何不说你对我们不放心,根本就怕跟我谈?” 普济老和尚脸色一变,旋即笑道:“施主说差了,老衲出家人,出家人自有我佛保佑,何怕之有?况且老衲跟施主素昧平生,毫无瓜葛,有什么话跟施主谈的?出家人四大皆空,六根清净,有何不可谈的。” 这话不错,书生笑了:“那么大和尚怎不坐坐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明早还有早课,老衲不敢耽误!” 书生大笑说道:“大和尚,须眉汉子丈夫气,那来许多婆婆妈妈经?十年岁月悠悠,料不到变化如此之大,你那昔年叱咤风睥睨云,武林之雄风何在,豪情何存?” 普济老和尚神色大变,肃然说道:“施主,十年的岁月不算短,十年前的老衲已经死,早随草木同朽,十年后的老衲,正是个平庸老僧!” 书生笑道:“大和尚?你到底承认了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自知难逃四先生高明法眼,老衲不敢让四先生笑我小家子气,其实,老衲并不承认什么了,我是谁?谁又是我?” 书生悚然动容,目射无限敬佩:“看来,大和尚已臻真悟了!” 普济老和尚肃然合什,宝像庄严,默然未语! 书生暗暗点头,道:“敬为大和尚贺,从此不敢再相戏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四先生言之太重!” 书生道:“大和尚何时认出是我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打从老衲看见四先生第一眼,气度高华,举世无双,老衲不认为当今宇内再有第二人!” 这老和尚很会捧人! 其实,句句实言,毫不为过,也不是阿谀奉承! 书生笑了:“彼此,彼此,宝像慈祥神威在,不怒之态也慑人,除了昔年莫神君外,我也不认为宇内再有第二人!” 书生也很会捧人! 其实,也句句由衷,没一丝虚假! “毒手魔君”四字,曾使武林黑白道之丧胆,正邪之魂,本就慑人,除行事凶残毒辣外,无自然之威,也难臻此! 普济老和尚脸色一变,语气沉重,无限悲痛,道:“阿弥陀佛,如此看来,老衲的十多年修心养性,仍未能尽除那股暴戾之气,仍难修得正果了。” 书生心神一震,笑道:“大和尚,你错了,祥和之威,并非暴戾之气!” 普济老和尚仍难释然,羞愧摇头:“四先生不必安慰老衲,‘毒手魔君’莫雷,威非那凶残狠毒暴戾其何?看来,天性难……” “大和尚!”书生突然震声说道:“答我一句,大和尚你是否真悔真悟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衲可以欺人,但绝不敢欺骗佛祖!” “这就是了!”书生笑道:“既是真悔真悟,那么,涅架会上,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之语,是欺骗世人不成么?” 普济老和尚老脸失色,冷汗涔涔而下,肃然合什躬身:“多谢四先生当头棒喝,使得老衲冥顽尽退,灵台定明,老衲后日若有成,皆四先生今日之赐!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大和尚何言之太重,魔由心生,障原自取,大和尚万不可因一念之误,而毁十余年不易修为!” 普济老和尚合什再拜:“多谢四先生教我,老衲知道了。” 书生笑了笑,改变话题说道:“大和尚已听到我二人谈话,当知‘乾坤九凶’不日将寻上门来,要雪报所谓昔年仇怨!” 普济老和尚老脸上浮现一经轻微抽搐,点头说道:“不错,老衲知道了。” 书生道:“大和尚将如何应付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,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,这是老衲罪有应得,随他五位怎么办吧!” 昔年不可一世的“毒手魔君”,今日竟说出这种话来! 可悲,可叹,但却可敬,可佩! 书生悚然动容道:“难不成大和尚要任他五人宰割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衲正是此意!” 书生双眉一挑,道:“大和尚……” “四先生!”普济老和尚肃然截口说道:“昔年种因,今朝得果,可免的,无须躲,不可免的,躲也躲不掉,老衲正好借他五位之手得到解脱,四先生有什么可为老衲担心的?” 话题微顿,又道;“倘若人人均求幸免,那还说什么天理明察,说什么善恶必报?岂非有因无果,永无报应?” 书生目光深注,正色说道:“大和尚,你是错了,我不这么想,报应必须有,只在该不该,大和尚一念向善,已得无穷后福,已然成佛,佛为神圣,何报应之有?” 目闪冷电寒光,冷冷-笑,接道:“既有仇怨,就该昔年雪报,昔年有所畏惧,今日乘人之危,挟技欺人,倘若大和尚功如昔年,我料他们仍不敢前来逞凶,如今明知大和尚功力锐减,改过向善,他们却耿耿而来,要在这清净佛门洒下血腥,以快私仇.这种卑鄙无耻,穷凶极恶之辈留之何益?我却以为该遭报应的是他‘乾坤五凶’!” 普济老和尚闭目合什,身形连抖,低诵佛号,默然不语,良久,突睁双目,神光湛湛,道:“多谢四先生好意,老衲心意已决……” 书生剑眉一挑,道:“大和尚,你应已知我来意如何!” 普济老和尚点点头道:“老衲知道,故此感激致谢,不过老衲斗胆,万请四先生成全,勿为老衲这悔悟之人增添罪孽!” 书生双眉挑得更高,道,“大和尚,佛旨是什么?” 普济老和尚瞪目说道:“四先生何作此问?” 书生道:“先请大和尚答我问话!” “老衲遵命!”普济老和尚合什微躬身形,道:“佛旨慈悲,救苦救难,普济众生!” 书生道:“那么,大和尚以有用之身,任入宰割,而了私仇,这算是佛旨?大和尚莫忘了诸多功德来了!” 普济老和尚神情-震,哑口无言。 书生淡淡一笑,又道:“佛旨慈悲。救苦救难,普济众生,而大和尚不但以已有用之身,任人宰割,任人在这清净佛门遍洒血腥,更认为罪有应得,留这些凶残暴戾之徒于世,任他们去逞凶为恶,荼毒武林,这算得佛旨吗?我不敢苟同,如此看来,是大和尚自添己身罪孽,而不是我,大和尚这种念头大错特错,佛祖有灵,恐怕也要摇头。” 普济老和尚身形连颤,老脸上阵白阵红,无话以对!良久,始突喧佛号,说道:“阿弥陀佛!依四先生高见!” 书生淡笑道:“不敢,大和尚你做你的‘大相国寺’主持,不闻不问,这是武林事,该由我这武林人来处理!” 普济老和尚面上飞闪过-丝抽搐,道:“四先生是不把老衲当武林人看待了!” 书生道:“武林难免厮杀,佛门弟子,何能涉此?大和尚十年前已完全脱离武林,大和尚自己也必认为如此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四先生是要老衲躲避?” 书生道:“那倒不必,大和尚往日怎么做,最好如今也怎么做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衲想跟四先生打个商量……” 书生道:“大和尚请尽管说。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四先生知诛一恶不如增一善!” 书生笑道:“大和尚是想凭无边佛法渡化‘乾坤五凶’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衲正是此意!” 书生道:“对这五个凶人,大和尚有把握么?” 普济老和尚答得好:“人性本善,老衲愿竭力一试!” 书生略一沉吟,淡笑说道:“倘若他五人恶根太重,暴戾难消,执迷不悟呢?” 普济老和尚道;“邪不胜正,道必胜魔,老衲愿不惜-切,化干戈为玉帛,化暴戾为祥和,只要他五位一点灵智不泯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倘若灵智泯灭,人性毫无,当作何说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人不可能……” “大和尚!”书生紧迫一句:“我是说万一!” 普济老和尚老脸抽搐,道:“四先生这是何苦?-定要老衲说?” 书生双眉微挑,道:“大和尚,你该知道我不是嗜杀之人!” 普济老和尚-,声长叹说道:“万-老衲不能渡化他五位,只有听凭四先生了!” 书生笑了:“大和尚,你我一言为定!” 普济老和尚心犹不忍:“老衲敢请四先生手下留情!” 书生微笑说道:“那要看他们了!” 普济老和尚默然不语,缓缓低下头去……。 ※※※ “悦宾楼”,是开封首屈一指的大酒楼。 不但建筑宏伟,美轮美奂,而且洁净雅致。 菜好,酒醇不说,招待之亲切,周到,为开封其他酒楼所难及,委实是“悦宾”,令人有宾至如归之感! 人家这座酒楼虽大,名声虽然响亮,可没有一般生意人那睁眼只认孔方,看人低的势利狗眼。 有钱的公子哥儿大爷们,香车驷马,衣着气派荣贵,“悦宾楼”的堂倌们会躬身哈腰,满脸堆笑的往里让。 没钱的穷酸寒伧苦哈哈的朋友们,两条腿顶着张嘴,穿着大补钉的破衣裳,你只要一往门口儿走,人家照样躬身哈腰,满脸堆笑地往里让! 这两种笑,可都是打从心眼儿里,绝没一丝儿虚假。 所以,瞧! 楼上,楼下,上自达官贵人,下至贩夫走卒。相聚一堂各形各色的人物都有一样地猜拳行令,谈笑风生! 日日车水马龙,朝朝座无虚席! 本来嘛!做生意,和气才能生财! 今儿个,来得最早的,是“大相国寺”前,摆摊儿卖“大力丸”的马花亭老师傅,他一大早就来了。 “秃顶”老马谁不认识?提起花亭马师傅,能响彻整个儿开封,名声比黄堂太府都响亮! “秃顶”老马今儿个一身出门儿打扮,蓝布衣裤,两只袖口微微卷起,到那儿都不离那根旱烟袋。 一瞧就知道是走江湖的英雄好汉! 老远地,两个堂倌就迎了上来,躬身哈腰,满脸堆笑,直往里让,一个寒暄透着和气,一个说:“怎么,马爷,今儿个歇了?” “秃顶”老马哈哈笑道:“没歇,交给几个不成材的徒儿了,快往棺材里钻了,入土半截,这付老骨头也该歇歇了,对不?” 那适才说话的堂倌说:“您这是那儿的话,马爷是宝刀不老,老而益壮,您瞧,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,那个比得了您?” 可也是实话,“秃顶”老马是练家子! 另一个说:“马爷,今儿个是什么风,一大早就把您给吹来了,怎么这么早?难不成您要出城?” “秃顶”老马打着哈哈道:“出城?没的事儿,我等个朋友!” 听,热和劲儿来了,可不是虚情假意:“马爷的朋友,那没说的,从那儿来,几时到,长得什么模样,您只管关照一声,我们俩招呼着啦!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谢谢,不用了,连我也不知他几时才到!” 江湖人有江湖事,堂倌肚子里明白:“那您先楼上坐,楼上坐!” “秃顶”老马刚一迈步,背后响起了吆喝:“马爷来了,里边儿侍候着!” 上了楼,“秃顶”老马拣了一付靠窗的座头! 靠窗座头临街,看得清楚。 要了一瓶酒,几样小菜,一个人独自斟酌起来! 说早,可并不是天色早,而是说上酒楼的时候早! 说天色,这时候已是巳牌时分,不早了! “秃顶”老马没坐多久,“悦宾楼”陆续来了酒客! 其中有一个,瞧得“秃顶”老马一怔! 那是衣衫褴楼,蓬头垢面的小叫花小明! 他来干什么? 小明经常都是在“大相国寺”前一带活动,可从没上过酒楼,更没上过“悦宾楼”,今儿他是要干什么? 莫非……。 “秃顶”老马心里直嘀咕,可始终想不透! 小叫花小明一摇一幌地上了楼,在把着楼梯口的那付座头坐了下来,只冲着“秃顶”老马挤挤眼儿,没说话! “秃顶”老马更纳闷了,不过他明白小明突然上了“悦宾楼”,而且也来得那么早,绝非无因! 楼上已经坐着几位酒客,而且陆续地还有人往上来,小明又是把着楼梯口坐,所以不便搭讪,只好眼瞪眼地坐着,可也怪,小明看了他一眼后,就没再看他! 纳闷归纳闷,可没办法问,只有等着瞧了! 转眼间已到晌午。 人一多,品流也就杂了起来! 就在这当儿,“秃顶”老马神情-震,瞪大了眼- 阵“报君知”声响,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! “报君知”声响,是越来越清晰! 由大街西头,踱着四方步,一摇一幌地走来个跑江湖的算命先生,这算命先生,可也是个卖药郎中! 人瘦得皮包骨,-张脸黄得像刚生过场大病,丝儿血色也没有,看上去怪怕人的! 长眉、细目、胆鼻、方口,穿着-袭黑色长衫,虽然显得旧了些,可是很干净,走江湖,混饭吃,那来那么多钱换新的? 一双手,白晰得出奇,既细又长,文人嘛! 左手拿着“报君知”,右手擎着-块布招牌,无名指上戴着一个乌溜溜漆黑指环,背后还背着一个药箱! 那块布牌上,左边写着:“一枝铁笔分休处!” 右边是:“三个金钱定吉凶!” 中间四个大字:“铁嘴君平!” 下面另有一行小字,写的是:“专治疑难怪症!” 他会是还真全和! 脸上的脸色,冷冰冰的,没一点笑意! 八成儿是谁算了卦没给钱! 别看他踱着四方步,-摇一幌的,脚底下可真快,转眼间已经到了“悦宾楼”下,看也不看,低头便往里走! 堂倌们早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! 可是,这位算卦先生透着古怪,他正眼也没瞧人一下,理都不理,那没关系,人家照样躬身哈腰,吆喝侍候! 进了门,他不拣楼下,径直上楼! 楼梯口那付座头上,小叫花小明,正在低着头吃面条儿,人家是大口大口的吃,他是一根一根的挑! 大半天工夫,他那碗面看上去还是那么多! 算卦的上了楼,立刻皱起眉头:“小要饭的,侧个身,让让路。” 语气跟脸色一样.冷冰冰的, 敢情他是冲着小明,小明虽然是把着楼梯口坐,可是路只有两尺宽,并肩走两个人都够,还让的那门子路? 这人人头痛的小鬼灵精好惹! 可也怪,小明抬头看了他一眼,一声没吭,拉拉椅子,让了半尺,又低下头去吃他的面! 难不成今儿个吃面吃顺了心了? 算卦的这才眉条微展,一摇一摆地直向中间行去! 中间,还没着几付座头,他就随便拣了一付坐下。 “秃顶”老马打从算卦的上了楼,就想站起来,可是他看小明没理那算卦的,心里就禁不住一怔,没站起来! 现在,他又想站起来,可巧算卦的满楼环顾中,投过来了一瞥,可是停都没停,立即转开了。 这,他有点明白了,又没站起来! 只好坐着白吃白喝了! 吃喝归吃喝,那眼角余光可始终没离开算卦先生! 堂倌过来了,话说得既和气又周到,听来舒服:“先生,要点儿什么?您随便吩咐?” 他先生似乎懒开那张“铁嘴”,信手往后一指,头也没回:“照那桌上的,给我来一份!” 那桌上,跟他先生的座头福了两席,坐着两个衣着气派的中年汉子,不说别的,单那模样,就知来头不小。 两名中年汉子邻席,是一张圆桌,上铺雪白桌布,牙筷、银杯、气派异常,可至今仍空着。 堂倌对那两名中年汉子的来头,当然心里有数,他二位是开封财阀豪门,“汴梁世家”的爷们! “汴梁世家”大河南北,那个不知,谁个不晓?名气之大,真可以说响彻天下,遍传遐迩! “汴梁世家”世世经商,代代鼎盛,财夸当世,富可敌国,总号在开封,行支遍及十三省! 常言说,财多招祸,会引那些黑道绿林的朋友们眼红,可是“汴梁世家”多少年至今,就从没听说出过乱子! 人人都心里嘀咕,可没人追究过原因! 怪就让它怪吧,反正挣钱的是人家! 堂倌闻言刚一怔! 他先生一瞪眼,立刻拍了桌子:“怎么?有钱的爷们给得起,我算卦的给不起?别看我走江湖,混饭吃的穷,闻闻可比那满身铜臭的有人味儿!” “悦宾楼”做生意和气出了名,堂倌一边解释,一边赔不是,仍然满脸堆着笑的唯唯而去! 他先生也许言出无心,可是人家却听来有意! 而且心里老大不是味儿! 本来嘛,各吃各的,招了你啦? 两名中年汉子中,那名五短身材,浓眉大眼的脸上变了色,浓眉-挑,目闪凶光,就要站起! 却被那瘦瘦高高,面目阴沉,满脸透着阴狠邪气的另-名伸手按住,他低低两句,不知说了些什么! 五短身材,浓眉大眼的那名,立刻敛去凶煞恶态,乖乖地坐着没敢动,拿酒出气,狠狠地干了一杯。 “秃顶”老马瞧得清楚,他只装没看见! 小叫花小明根本没抬头。仍然一根一根地挑着面。 算卦先生也没再开腔,酒菜上来,他慢条斯理吃喝他的,斯斯文文,生似没事人儿一般! 移时,“悦宾楼”下,走来了四个人! 最左一个,五旬左右,身材瘦小,肤色黝黑,干瘪瘪地,活像个人干儿,竟比皮包骨的算卦先生还瘦! 刀眉、鼠目、鹰钩鼻,两片嘴唇薄得没肉,稀疏疏的几根山羊胡子,满脸狡猾奸诈像,一看便知此人极富心智! 头上戴着顶瓜皮小帽,身上穿着件紫缎长袍,手里还拿着一柄摺扇,气派是气派,可披上龙袍也不像皇帝! 另外三个,是一式锦袍的中年汉子,一个白面无须,一个斜眼歪嘴,一个环目虬髯,尊容可都够瞧的! 那瘦老头儿,“秃顶”老马熟悉得很,开封无人不知,是“汴梁世家”的胡四师爷胡天南,一肚子鬼! 另外三个锦袍汉子,“秃顶”老马想起三个人,江湖朋友都不会陌生,那是称霸一方的“川中三丑”! 商贾门第的胡四爷,怎会跟武林人物的“川中三丑”打上交道?这是个耐人玩味的问题。想想算卦先生刚才的言语,再看看“汴梁世家”的胡四爷跟他三位朋友,“秃顶”老马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! 可是他有一点仍难明白,那就是算卦先生跟世代经商的“汴梁世家”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? 跟那一肚子鬼主意的胡四师爷又有什么过不去之处! 不明白的归不明白的,他仍耐着性子,等着看。 适时,胡四师爷跟着三位朋友,到了“悦宾楼”! 楼下,震天响的几声吆喝:“胡四师爷来下,里边儿小心侍候。” “胡四爷订的席在楼上。” “胡四爷……” 到底难免巴结有钱人,殷勤得多,周到得多! 两名中年汉子,早在楼下吆喝第一声时,就双双推杯站了走来,瞧模样,有点儿像接圣驾,只差没跪着! 楼梯口的小叫花小明,楼中央的算卦先生,都像没听见一般,低着头,自顾自地吃喝。 楼梯一阵蹬蹬连响,先后上了两名堂倌,带路侍候! 后面,跟着胡四师爷跟他三位朋友! 酒店里的开封人,纷纷欠身笑脸招待! 财大气粗,人家胡四师爷根本就像没瞧见,陪着三位朋友大摇大摆,旁若无人地走向预订的座头。 两名中年汉子神色恭谨,垂手躬身! 胡四师爷仍然没瞧见,跟三位朋友人了座! 喝了一口茶,堂倌这才哈腰请示:“四爷,现在就开席?” 胡四爷点点头,摆摆手,他更懒得开金口! 堂倌躬身而退,经过算卦先生座头! 突然,他先生又开了口,这回比上回嗓门儿大:“慢着,伙计,别厚彼薄此,这儿也侍候点儿,给我添上两壶花雕,两斤酱牛肉,不会少你一个子儿!” 堂倌人家可是照样哈腰陪笑:“您先生这是那儿话,马上来,马上来!” 转身走了! 这句话可惊动了胡四师爷,胡四师爷抬起一双老鼠眼,望了望他,转过头去又望着两名中年汉子。 两名中年汉子竟然一哆嗦! 五短身材的那名,连忙躬下身去低低说了几句! 胡四师爷脸色霍然一变,但随即满面堆笑,这笑,可阴得很,转回来又望了他一眼,招招手,说:“算卦的,这儿坐坐,如何?” 他先生不慌不忙,喝了口酒,放下杯,缓缓转过头去:“是谁叫我算卦的?”- 张黄脸冷冰冰的,没一丝儿表情! 胡四师爷人家涵养好,摺扇往回一指,道:“小老儿我!” 五短身材的那名中年汉子,瞪着眼,紧跟了一句:“汴梁世家的胡四师爷!” 他是有意抬出招牌,炫耀一番,压压人! 他先生可不买帐,两眼一番,道:“叫我算卦的,有什么事儿!” 胡四师爷道:“你阁下走江湖是下:什么的?” 他先生不含糊,道:“你看不见?算卦,治病!” “这就是喽!”胡四师爷嘿嘿笑道:“那你还问个怎地?” 他厉害,算卦的更厉害,道:“算卦?看病?” 有意触人霉头,可问得是理! 胡四师爷脸色又一变,仰面大笑,山羊胡子直抖:“小老儿虽然年逾半百?酒色不忌,可是这付老骨头倒还很硬,十年来,没一点儿病痛!” 算卦的道:“那么你要算卦?” 狗仗人势,五短身材中年汉子突然寒着脸喝道:“好没规矩,什么你,你的!” 算卦的可也胆大,脸色一沉道:“什么叫规矩,你是跟谁说话,难道错了么?不是‘你’,难道是‘我’,是‘他’不成?” 一顿抢白,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哑了口,傻了脸,脸上阵白阵红,终至-片铁青,目闪凶芒,要发作,胡四师爷一瞪眼,沉声冷叱:“往后站,那有你说的话?胡四师爷是开封人叫的,外来的走江湖朋友,人家可不买这个帐!” 五短身材中年汉子,干睁眼?没了脾气,垂手低头,退立一旁,-付可怜奴才像,瞧了恶心! 胡四师爷回过头来,立刻换了一付笑容:“下人得罪,阁下海涵!” “好说!”算卦的冷冷说道:“该多加管教,别不懂礼数,毁了‘汴梁世家’声名!” 五短身材中年汉子,猛抬头,却又倏地垂下! “川中三丑”脸上变了色,要搭腔,却被胡四师爷使眼色止住,胡四师爷没注意,也改变话题:“阁下算卦,治病,招牌就这么两个,小老儿说不看病,当然,就是算卦,这还用问么?” 算卦说道:“我这卦,可是贵得很!” 胡四师爷笑道:“小老头儿还付得起,也得看阁下的卦灵不灵!” 算卦的一指招牌,道:“你没看见?” “早看见了。”胡四师爷道:“‘铁嘴君平’,我看过的还不在少数。” 算卦的道:“那都是虚字号,假招牌,混饭吃的。” 胡四师爷微微一笑,道:“我怎知你不是?” “好说!”算卦的两眼-翻,冷冷地道:“算卦的可没做霸王生意!” “不错!”胡四师爷笑道:“是我找你的,我想试试!” “灵呢?怎么说?”算卦的反问一句! 胡四师爷答得毫不含糊,道:“千儿八百,任你要!” “那倒不必!”算卦的淡淡说道:“我要你手中那柄摺扇。” “川中三丑”霍然色变! 胡四师爷大笑说道:“阁下不但有心而且识货,你知它值多少钱?” “那我不管!”算卦的道:“到了喜爱字画,嗜扇若狂的人手里,可能千金不多,价值连城,送进当铺,也许一文钱不值!” 胡四师爷道:“那么阁下是跟我同癖的前者了?” 算卦的道:“我没那么风雅!” 胡四师爷道:“那阁下舍弃千儿八百的雪花花白银不要,却偏偏挑上这既不能当饭吃,又不值一文的摺扇……” 算卦的截口说道:“那你别管,只问你愿不愿,要是舍不得就算了。” 胡四师爷道:“我没说舍不得!” 算卦的道:“既舍得,生意就能做!” 胡四师爷略-沉吟,抬眼深注,笑问:“要是阁下的卦不灵呢?” 算卦的答得毫不犹豫,道:“我分文不取!” 胡四师爷大笑说道:“何宽己苛人?未免太便宜了!” 算卦的淡淡说道:“依你之见?” 胡四师爷笑得阴阴,道:“我也跟你要点东西。” 算卦的道;“我箅卦的身无长物……” 胡四师爷笑道:“我只要你那块招牌跟那药箱,还有‘报君知’!” 全是吃饭的家伙! 算卦的笑了,道:“你要砸我饭碗?” 胡四师爷道:“好说,摺扇也好比我半条命!” 算卦的猛一点头:“好吧,就这么办,君子-言!” 胡四师爷道:“快马加鞭,开封城没人不知道我。” 算卦的道:“是的,可是我这走江湖,混饭吃的,惹不起‘汴梁世家’,到时候你要-走了之,我可不敢上门去要!” 胡四师爷阴阴笑道:“没有让你那么做,也没那个必要,开封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,‘汴梁世家’也是殷实商人。” 算卦的笑了笑道:“希望如此!” 不知他是指前者,还是指后者。 胡四师爷目中飞闪一丝寒芒,招手笑道:“过来坐吧,阁下,还等什么?” 算卦的没动,道:“是谁要算卦?” 胡四帅爷道:“当然是我!” 算卦的道:“你可懂移尊就教?” 胡四师爷眯着眼,捏着胡子,笑道:“做生意挣钱的是你,我没听说过……” 算卦的截口说道:“这笔生意,我做不做两可,我这算卦的可跟一般信口雌黄骗人江湖郎中不同,我教人知所不知,解决疑难,指点趋吉避凶,称樽就教,应该很值得!” 胡四师爷笑了笑,道:“看来就是非移尊不可!” 目注“川中三丑”道:“走,咱们就教去!” ------------ 第三章 铁口直断 站起身形,踱着四方步走了过来!自有两名中年汉子搬过椅子!坐定,胡四爷回头摆手:“关照他们一声,迟些儿开席!” 五短身材那名,躬身应声而去! 胡四师爷未等算卦的开口,首先发问:“阁下那儿来?” 算卦的答得妙:“来处江湖!” 胡四爷没在意,笑了笑,又问:“那儿去?” 算卦的答得更妙:“去处江湖!” 胡四爷仍没在意,道:“阁下,江湖太大了些!” 算卦的道:“那要看怎么说,要按无处不碰头来说,可说大小了!” 胡四爷脸色一变,还想再说。 算卦的已然冷冷说道:“是你说还是我说?” 胡四爷真好涵养,立即闷声不响。 算卦的看了他一眼道:“说吧,问什么?” 胡四爷笑了笑,道:“求财!” 算卦的道:“怎么说?” 胡四爷道:“最起我要跟几位朋友做桩买卖,你阁下给我算算,有没有风险,成不成,赚不赚钱!” 算卦的掠怀取出一具小圆筒,摇了摇,就在桌面上倒出三枚币钱,目光凝注,望了好一会儿,才点头说道:“我该恭喜……” 胡四爷接了一句:“怎么说?” 算卦的道:“卦象显示,平安吉利,没有任何风险,准成,而且-定赚大钱,而且赚来的钱,一辈子吃喝不完!” 不错,好兆头! 胡四爷咧嘴笑了:“真的?” 算卦的道:“真的,信不信由你!” 胡四爷犹不放心,道:“有把握没错?” 算卦的道:“白吃这碗饭以来,我没算错过卦!” 胡四爷点头笑道:“那我就放心了……” 一双鼠目凝注算卦的,接道:“时候没到,我怎知你的卦灵不灵?” 对!时候不到,不知灵不灵,怎么付卦钱。 无如,算卦的他在说话,而且语出惊人:“灵!你该比谁都明白!” 胡四爷脸色一变,笑道:“我不懂阁下这话,我不是你,不能未卜先知!” “真的不懂?”算卦的抬眼深注,这么问。 胡四爷微笑抬头,可笑得有点勉强,有点不安:“真的不懂。” “一定要我说?”算卦的又问了一句。 胡四爷更不安,笑道:“阁下最好说说看,免得我一头雾水!” 算卦的投注“川中三丑”,似犹豫、顾忌:“这三位是……” 胡四爷接道:“我刎颈之交,但说无妨!” 算卦的点点头,目光凝注胡四爷,道:“因为,这笔买卖你已经做过了。” 胡四师爷、“川中三丑”俱皆神情猛震,脸色大变! “川中三丑”那环目虬髯的一名,刚扬眉冷哼! 胡四师爷飞快暗逊眼色,大笑说道:“阁下开什么玩笑,那我何必还花钱算得那门子卦?” 算卦的冷冷说道:“你是想赖卦钱?” “这是什么话?”胡四爷道:“生意人讲的是信义,你我已一言为定,就是怎么着我也会履行这口头一诺,只是你不知……” 算卦的冷冷接道:“很简单,卦象显示,对不对你自己明白!” “好吧尸胡四师爷半晌方始干笑说道:“这一卦,就算灵,卦钱我照付………” “就算灵?”算卦的寒着脸道:“不情不愿,我可不是敲诈无赖,你最好说明白些!” 他先生还真硬的可以! 胡四师爷似乎没奈何。嘿嘿笑道:“灵,灵,行么?” 算卦的道:“本来灵,有什么行不行的!” 两眼一翻,手往前一伸,道:“拿来!” 胡四师爷一怔,道:“什么?” 算卦的淡笑说道:“你胡四师爷这是装糊涂,摺扇!” 胡四师爷大笑说道:“你忙什么,少不了你的,你阁下给我再算-卦,咱们一并算,如何?” 算卦的头摇着像货郎鼓,道:“不行,讲好的就是这-卦,-卦有-卦的卦钱,你胡四师爷如要算第二卦的话,可以,卦钱另算!” “川中三丑”脸上变了色,环目虬髯那名,冷冷一句:“朋友……” 胡四师爷一笑说道:“可以,就这么办!” 手中摺扇往桌上一放,又道:“这一卦你阁下要什么?” 算卦的可没立刻伸手去拿摺扇,道:“我要看看你胡四师爷身上,还有什么值得的东西……” 目光落在胡四师爷头顶上,淡淡说道:“这一卦,我要你胡四师爷帽顶上这颗珠子!” 胡四师爷瓜皮帽顶那颗珠子不大,只有拇指般大小,可是其色鲜红,晶莹可爱,该值不少! 胡四师爷脸色一变,笑道:“怎么,上头了,这颗珠子可不止千儿八百………” 算卦的截口说道:“愿不愿随你,我没勉强!” 胡四师爷阴阴一笑,道:“我没说不愿,你阁下拿什么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我这招牌还在!” 胡四师爷摇摇头,道:“这回我不要你那招牌了!” 算卦的道:“那么,你胡四师爷要……” 胡四师爷道;“现在摺扇归你,我要摺扇!” 算卦的笑了:“敢请你胡四师爷还想拿回去!” 胡四师爷吃吃笑道:“那是当然,不过要看你阁下,说不定我不但拿不回摺扇,还得赔上帽顶这颗珠子哩!” 算卦的毫不犹豫,道:“好吧,问什么?” 胡四师爷道:“找人!” 算卦的道:“找人要生辰八字!” 胡四师爷想了想,道:“乙酉,七月七寅时生。” 算卦的道:“是男是女?” 胡四师爷道:“男的!” 算卦的依样画葫芦,摇摇卦筒,倒出三枚制钱。 看一眼,立刻皱起眉头,抬眼望了望胡四师爷,道:“你胡四师爷跟这人是什么关系?” 胡四师爷道:“朋友!” 算卦的道:“交情如何?” 胡四师爷不答反问:“很重要么?” 算卦的道:“我只是问问!” 胡四师爷道:“多年至交!” 算卦的眉头-皱,道:“你胡四师爷知道,算卦的不能报喜不报忧……” 胡四师爷听了这话,可很平静,淡淡说道:“我明白,你阁下只管直说!” 算卦的道:“死了!” 胡四师爷没在意“噢”地一声,道:“死了么?死了多久了?” 算卦的道:“那我就不知道了,不过,时间不会短!” 胡四师爷没吭声,笑了笑,伸手就拿桌上摺扇! 算卦的比他还快,一把按住摺扇,道:“别忙,说清楚了再拿!” 胡四师爷咧嘴阴阴一笑,道:“这一卦不灵!” 算卦的道:“怎么说?” 胡四师爷道:“我今儿早上跟他同桌吃的饭!” 算卦的道:“在那里?” 胡四师爷脱口说道:“还会在那儿!汴梁世……” “家”字未出口,倏然住口不言,一双耗子眼紧紧盯住算卦的,一眨不眨,似是要在算卦的脸上找出点什么!” 算卦的似乎无心,可没在意,道:“我怎么知道是否真有这回事儿?” 胡四师爷神情一松,指着“川中三丑”,笑道:“不信你阁下可以问问他三位!” 算卦的正眼也没瞧“川中三丑”一下,道“他三位是你胡四师爷的朋友,我可不认识!” “川中三丑”勃然变色,白面无须那名,阴阴说道:“我兄弟当人还薄有名气,不会因一柄摺扇自损声名!” 算卦的理都不理他,仍然紧紧地按着摺扇,生似怕-松手就,会被这位胡四师爷给抢走一般! 胡四师爷瘦小双肩一耸,摊手笑道:“听见么?这样你要还不信.我就没办法了!” 算卦的仍然没说话,牛晌,突然使左手拿起卦筒再摇。 三枚制钱落桌,他像猛地被人打了一拳,没了劲儿,泄了气,傻了眼,缓缓收回压在摺扇上的那只手。 胡四师爷吃吃一笑,道:“阁下,如何?” 算卦的无力说道:“我输了!” 胡四师爷没拿摺扇,面有得意之色,诡笑说道:“怎么说?” 算卦的一瞪眼,道:“我输了,就是输了,有什么好说的!” 看来,八成儿是恼羞成怒了! 胡四师爷嘿嘿一笑,站了起来,顺手拿回摺扇。 “阁下,大方点儿,东西本是我的,现在我又拿了回来,咱们两不吃亏,你没损失什么,火了怎地?” 这句话一点不错,可是无殊火上浇油! 算卦的一仰脸,怒声说道:“你懂什么?我损失大了,我白吃这碗饭以来,就没算错卦,以后我这块招牌还要不要啦?” 原来如此,难怪他难受,换谁谁也一样! 胡四师爷笑了,不知是好意还是歹意:“阁下,我懂了,可也闲不着冲着我横鼻子竖眼呀?卦是你自己算错的,我又没招你,怪得着我么?” 算卦的想必也知理曲,闭着嘴,没吭气儿! 胡四师爷又道:“再说,常言道得好:‘人有失神,马有乱蹄’,干那门行业能保一辈子不出错?阁下,算了吧,看开点儿……” 算卦的仍闭着嘴: 胡四师爷笑了笑,转过了身! 但突然又转了回来,笑问道:“阁下,还没请教贵姓?” 算卦的不好不开口了,冷冷说道:“姓卜!” 胡四师爷“哦”地一声,笑道:“原来是卜先生,过来一块儿喝两杯,如何?” 算卦的有点不通人情,眼皮也没抬,道:“谢了,你胡四爷请吧!” 显然,他心里仍不是味儿! 胡四师爷没再说话,偕同“川中三丑”转身回席! 隐隐听那“川中三丑”中有一个说:“胡四爷真好脾气!” 可不是?满楼酒客都打心里这么说。 胡四爷真好脾气,好涵养! 人家真是大府邸里的人,不跟走江湖的混混儿一般见识,要是胡四师爷那个点儿,虽然胡四师爷人老体弱,可是人家有三个合式的江湖朋友,还有两个护院下手,别说打,吹口气儿也能把这柴火棒般的“病夫”吹出老远! 再说,人家有钱有势,衙门里递个名帖,这走江湖的郎中,就别想走了,牢里边儿蹲着吧! 真是,做生意,混饭吃,那有这样儿的? 卦,是算过了,满楼酒客都在瞪着眼儿瞧,竖着耳朵听,可没一个好事的敢站拢过来! 其实,有什么好怕的? 胡四师爷好脾气,好涵养嘛! 没人能说得上来到底怕什么? 可是瞧见这位胡四师爷,打心眼儿里有点寒! 这一幕,这互竖机锋,勾心斗角的一幕算是完了! 究竟谁落下风,很难看出! 不过,算卦的跟胡四师爷两个人之中,有一个明白,有一个至今犹是檬懵懂懂,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输了! 不但输了,而且输得很惨! 这胜负,连坐得很近,始终留着心的“秃顶”老马都没看出,可是他有信心,算卦的不会输! 无知,他也纳闷至今,他一点不明白算卦的这有意找事儿的一着,究竟是什么用意! 他在开封,有十几年了,就他所知“汴梁世家”是世代殷实商人,这胡四师爷也只不过是个智囊一流,满肚子鬼主意的狡诈刁滑人物,别的没什么可异之处! 那么,这位算卦的为什么要找上胡四师爷? 想起那跟胡四师爷称兄道弟的“川中三丑”,“秃顶”老马心里有点明白了,殷实商人跟这称霸一方的凶狠武林人物,打的什么交情?称的什么兄弟? 胡四师爷跟武林人物有来往,看情形,他所认识的武林人物,还不止“川中三丑”,交情也不浅! 见微知著,举一反三,这么看来,“汴梁世家”……。 十几年慊懂茫然,禁不住有点惭愧! 望了算卦一眼,他先生弯扭至今,怒气未消,一个劲儿地拿酒出气,正低头喝他的闷酒! 再看看小叫花小明,天!一大碗面条儿吃完了,又叫了一碗,敢情仍在一根一根地挑着往嘴里送! 四目交投,小叫花小明不知是面烫还是有意,挤挤眼儿,皱皱鼻子,扮了一付鬼脸! 这付鬼脸,使得“秃顶”老马胖脸上一阵燥热,又加了三分酒意,真有点像关老爷下凡! 胡四师爷跟他三位朋友,并没有吃喝多久! 也不过普通一顿饭的工夫,就擦脸剔牙了! 大府邸里的有钱人,讲究派头儿! 堂倌们没当场算帐,明儿个往府里取,不但酒菜钱一个不少,外带的赏头也够瞧的,有钱嘛,算得什么? 胡四师爷请客,由来如此,这是老规矩! 胡四师爷跟三位朋友站了起来,要走了! 堂倌们一声声地叱喝着:“送胡四爷,下面的侍候着!” “送胡四爷……” 瞧! 胡四师爷酒足饭饱,既干又瘦的猴儿脸上,几分酒意,红红的,眯着眼儿笑了,笑得多得意,多神气! 突然,算卦的说了话,他望着胡四师爷冷冷说道:“胡四爷,刚才我忘了奉知一声,现在才想起来,你胡四爷跟朋友合伙似的那笔生意,做的时候很顺利,可是这如今做完之后,可要担点儿风险,树大招风,财多招嫉,你胡四爷可留点儿神,别说我算卦的没教你胡四爷趋吉避凶!” 胡四师爷跟“川中三丑”脸色一白,尤其胡四师爷,一惊立刻酒醒三分,深深的看了看算卦的一眼,阴笑说道:“阁下到底是个热心人,多谢关照,热心朋友难得,阁下,我得好好交你这个朋友!” 鼠目再深注,一笑转身! “川中三丑”六道阴鸷凶狠目光,狠狠投注,举步跟上! 算卦的那张黄脸上,倏然浮现一丝令人难以会意的笑意,有意无意向着小叫花小明投过一瞥! 面吃完了,小叫花小明正在端着碗喝汤! 碗又大又烫,真难为了他那双又黑又脏的小手! 可能是碗上有油! 要不就是太烫来不及往桌上放! “砰”!地一声,大碗掉在了桌上! 碗碎汤溅,走在前面的胡四师爷首当其冲,一身紫缎长袍,溅得点点油汤,湿了一大片! 小叫花小明吓白了脸,惊慌失措,情急之余,手忙脚乱,抓起桌上一条手巾就往胡四师爷身上擦。 擦是擦着了,可没擦掉,油汤那容易-擦就掉。 胡四师爷变了脸,好在那只是-刹那间事! 有钱人那在乎区区-件长袍? 再说,那么大把年纪,也不好跟个小要饭的过不去! 挥挥手,笑道:“没关系,没关系,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,小兄弟,别擦了,这是碰上我,换个别……以后小心点儿!” 手还往前伸,他要摸小明那一头“乱草”! 小明-低头,闪了开去,手里拿着手巾,直发怔! 敢情,他还害怕呢? 主人没发脾气,那两个狗仗人势的中年汉子,可也没敢吭声,只将四道目光,狠狠的瞪着小明! 胡四师爷没在说什么,笑了笑,下楼而去! 这立刻又博得满楼酒客暗感敬佩! 胡四师爷跟“川中三丑”一走,小明探怀从那身破衣衫里摸出一块碎银,望着身旁还在发楞的堂倌,吡牙一笑道:“喏,夥两碗面,-个碗!该够了,别找了!” 丢下了银子,一溜烟般下了楼! 跟在小明身后走的,是算卦先生! 跟在算卦先生后面走的,是“秃顶”老马! 走了,该走的都走了! 可是胡四师爷跟“川中三丑”才刚出门! 胡四师爷只瞧见“秃头”老马,就没瞧见那打翻了碗,溅了他-身油汤的小要饭花子! 也没瞧见让他心里透里嘀咕的算卦先生! 胡四师爷竟然认得“大相国寺”前,卖“大力丸”的“秃顶”老马,马花亭,马师傅,可是没打招呼! 因为那不是真认识,而是逛“大相国寺”时见过! 这,当然用不着打招呼! 出了门,“川中三丑”中白面无须的那个,憋不住了,望了望胡四师爷,压低了嗓门儿,道:“胡四兄,那算卦的……” 胡四师爷吃吃一笑,笑得好不诡诈阴狠:“郝三弟,别急,我的眼里还能揉进一颗砂子吗?第一眼我就瞧他不是好来路,果然不错,他想要我生平不离身的命根儿,哼,哼,昔年多少人动过它的脑筋,至今还在我手上,凭他……” 笑得得意,一振腕,想打开摺扇。 但,倏地,那瘦脸上笑容凝注了! 代之而起的,是一片惊怒欲绝的凶狠铁青! 瞠目张口,他作声不得! 摺扇,这一辈子恐怕再也打不开了! 他自己明白,“川中三丑”肚子里也雪亮! 寒铁打成的扇柄,被人做了手脚,两根扇柄,和中间的十几根“扇骨”,完全成了一根! 和进了冶炉熔铸过一般。 这种功力骇人,举世绝无仅有! 摸过这柄摺扇的,除了他自己外,就只那算卦先生一人,再没有第三个人碰过,没错,是他! 那算卦的怕他胡四师爷抢走扇子,按过! 这一按,他胡四爷生平视同性命,数十年没离过手的扇子,成了废物,再也发挥不了威力了! 走眼了,大意、疏忽,一时大意疏忽! 就这么一次! 胡四师爷恨得差点咬碎了一口牙,一跺脚,路上那坚逾刚铁的青石,碎了两块,两目足痕宛然,人石数寸。冷哼-声,揣扇入怀! 可是刹那间脸色再次大变,变得更难看,更狰狞! 伸进怀里的手,抽不出来。老半天,胡四师爷才鼠目暴闪骇人寒芒! 狠狠憋出了一句:“好个该死的东西,竟敢……” “川中三丑”环目虬髯那名急急问道:“胡四兄,怎么……” 胡四师爷咬牙切齿说道:“那东西丢了!” “川中三丑”自然明白“那东西”何指,大惊失措,立即震住!半晌,定过神来,白面无髯那名,骇然说道:“丢了?胡四兄明明贴身藏得好好的,怎会………” “有了!”环目虬髯那名突然猛击一掌,道:“胡四兄,莫非那要饭的小鬼……” 胡四师爷一脸狠毒色,点头说道:“别人没碰过我,九成九是他!” 环目虬髯那名霍然转身! 胡四师爷倏伸右掌,出手如风,一把将他拉回,别看胡四师爷手臂瘦得像鸡肋,那半截铁塔般彪形环目虬髯汉子,竟分毫动弹不得! 胡四师爷道:“焦大弟,那儿去?” 姓焦的环目虬髯汉子道:“找那要饭的小鬼去!” 胡四师爷冷笑说道:“焦大弟好糊涂,他还会坐在那儿等咱们了么?不但是他,就是算卦的东西,也早走了!” 姓焦的环目虬髯汉子,双目凶光一闪,道:“胡四兄,那东西丢不得!” 胡四师爷道:“我比你清楚,可是现在毕竟丢了,别急,急没有用,那件东西落在他手里,一时他还脱不了手,我不信……” 姓郝的白面无须汉子冷冷说道:“胡四兄,你可别把他当成一般要饭花子!” 胡四师爷道:“怎么说?” 姓郝的白面无须汉子道:“‘悦宾楼’酒客不少,又有我兄弟跟胡四兄走在一起,他为何偏挑胡四兄下手?又怎知胡四兄怀中……” 胡四师爷神情一震,道:“谁不知道我胡四师爷有钱?” 姓郝的白面无须汉子道:“那有可能是碰的,但他有意无意地躲过了胡四兄那暗含阴煞的断魂掌力,这又作何解?” 胡四师爷鼠目略一眨动,尽射阴狠狡诈色,道:“依郝三弟之见?” 姓郝的白面无须汉子冷冷笑道:“分明跟那算卦的病鬼是一丘之貉!” 胡四师爷瘦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笑容,笑得狰狞:“宁可信其是,不可信其非,阴沟里翻船,九十岁老娘倒绷孩儿,我这张老脸上够光采的,走,咱们先回去再说!” 偕同川中三丑,转身匆匆而去! 他到现在才明白,他输了,而且输得很惨! 明白是明白了,可惜太晚了! 由这两件事上,他更连想到算卦的替他算的那两卦,这两卦,如今想来,心里直发毛! 开封城里,有一处僻静荒郊! 这僻静荒郊,紧接着一片乱坟岗,大白天里都瞧不见一个人影儿,这该是开封城最冷清的一方! 但如今在这僻静荒郊的一株白杨树下,却站着三个人! 一个是那黑色长袍,透着神秘古怪的算卦先生! 一个是衣着整齐的“秃顶”老马! 一个则是衣衫破烂,蓬头垢面的小叫化小明! 算卦先生,如今那张黄脸上有了笑容。 小叫花小明,一付嬉皮笑脸! “秃顶”老马则是恭谨一面神色! 算卦的,望着小明,点点头,笑了:“小鬼头,不坏!二叔教给你那一套,到了你手上,简直青出于蓝,比二叔都行,拿来吧!” 小明眨眨眼,虹着脏,乐了:“那是二叔夸奖,小明就是再学上半辈子也不敢跟二叔您比,二叔这‘妙手君平病郎中招牌’……” 算卦的一瞪眼,笑骂说道:“小鬼头,少损你二叔,快拿来!” 小明伸了伸舌头,咧牙一笑,打破衣裳里摸出个黑色小包,出双手,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。算卦的接过黑色小包,顺手打了开来! 打开黑色小包,里面有个精致小巧的紫檀木盒! 盒盖刚开,只一眼,算卦的脸上立刻变了色,长眉高挑,细目中暴射冷电寒芒,一脸煞气,冷哼一声,道:“没出我所料,果然是他们干的!” 小明一蹦老高,瞪着眼叫道:“好个‘汴梁世家’,好个胡四师爷,什么殷实商人?原来是个强盗窝,卑鄙阴狠,连奸商都不如!” “秃顶”老马是满头雾水,莫名其“土地堂”地,恭谨说道:“师父,怎么回事儿?” 算卦的看了他-眼,怒态稍敛,道:“‘三义镖局’你振秋师兄丢了镖,仲夫跟小良却受了重伤。” “秃顶”老马神情猛震,道:“昨儿个四叔还跟振秋师兄……” “昨儿个?”算卦的冷冷一笑,道:“昨儿个就连振秋也不知道,他拿什么告诉你四叔?是我前天在‘邯郸’碰上了,不然仲夫子跟小良就别想回来了!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振秋师兄如今知道了么?” 算卦的道:“今儿个早上,我先到他那儿!” “秃顶”老马想了一想,道:“师父怎知是‘汴梁世家’胡……” 算卦的目光寒芒再现,冷笑接道:“我不但知道是他,我更知道这是‘汴梁世家’褚长风的幕后操纵,一手杰作,你在开封十几年,难道连‘汴梁世家’的底细,一切都不知道?” “秃顶”老马一张胖脸涨得通红,低着头,没敢说话! 的确是惭愧的! 这也说明“汴梁世家”那一手掩尽天下人耳目的手法,是如何的高明,如何地超人一等。 算卦的冷冷说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褚长风总号在开封,分号遍及南七北六一十三省,可没一处是真正做生意的,挂的是羊头,卖的是狗肉,财多于祸,我不相信一个殷实商人,在黑道绿林垂涎觊觎,虎视眈眈下,能数十年鼎盛不衰,平安无事,我本就动了疑了……” 话锋微顿,接道:“前天‘邯郸’道上失礼,今儿个早上一辆马车车篷密遮,驶进‘汴梁世家’我一打听,马车是由‘大名’经‘濮阳’,包船过黄河到开封的,赶车、押车的是‘川中三丑’,虽然都化了装,易容了,可是瞒不过我一双眼,这还不够么?胡天南为什么在‘悦宾楼’宴客?那等于洗尘,庆功,懂么?” “秃顶”老马明白了,可仍没敢吭声。 适时,小叫花小明道:“二叔,您看过了那柄扇子,是他么?” 算卦的细目寒芒一闪,冷笑点头:“是他,一点儿不错,正是那老匹夫,这么多年,我跟他师父、三叔、四叔、以为他们早死了,却不料他们竟躲在‘汴梁世家’,摇身一变当上了师爷,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功夫。” “秃顶”老马忍不住了,抬起头,怯怯地说道:“师父是说胡天南!” “胡天南?”算卦的笑了笑,道:“你认识他了?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;“‘相国寺’前,常看到他。” 算卦的道:“你没留心他那柄从不离手的‘铁骨丝面迫魂扇’?” “秃顶”老马一震,脑中灵光电闪。 刹那间,他想起了昔年武林中有这么一把扇子。 扇骨,由寒铁打成,扇面,是“天蚕丝”所织。 这柄摺扇,合起来可以打穴,打开来可以代掌。 扇骨,普通兵刃难以损伤,任何暗器难以穿透。 尤其厉害、歹毒、霸道、阴损的,是大小十五根扇骨内,暗藏细小浸毒暗器,只要一按扇柄机钮,五丈方圆内,便是大罗金仙也难逃劫数! 由这柄扇子,他也想到了那个用扇的人! 倏然神色大变,瞠目张口:“您是说胡天南便是昔年‘修罗四侍’,红衣侍者古……” 算卦的点头说道:“不错,今日‘汴梁世家’的胡天南胡四师爷,正是昔年‘修罗教主’轩辕无忌的‘修罗四侍’红衣侍者古月天!” “秃顶”老马又震住了,半晌才道:“师父,胡天南即是‘修罗四侍’中的红衣侍者古月天,那么‘汴梁世家’的大、二、三师爷,当是……” “你还不算太糊涂!”算卦的笑道:“修罗四侍桀傲凶残,不可一世,他古月天岂肯屈居人下,当然那‘汴梁世家’中的大、二、三师爷,应该是青衣侍井太玄,白衣侍邴浩,蓝衣侍屠能!” “秃顶”老马何止惊诧,简直就不知所云! 不知“汴梁世家”底细,那还有可说,但若日日碰见,而不知“汴梁世冢”的四位师爷,便是昔年睥睨宇内,纵横武林的“修罗四侍”,那可实在说不过去了! 小叫花小明有意解释,眨眨眼,咧嘴笑道:“这该是报应,古月天的那柄短命扇子下,昔年不知躺下过多少白道人物,如今却轻易地毁在二叔手中,这下他可没戏唱了!” 他这用意,瞒不过这位二叔,算卦的笑了:“小鬼头别乐,古月天的扇子虽成了废物,可是还有井太玄、邴浩、屠能的三种玩意儿,每一样都够瞧的!” 初生之犊不畏虎,小明可不知道什么叫怕! 他不服,撇撇嘴道:“再来三样小明也不在乎,他红衣侍古月天怎么样,什么了不起的?小明还不是照样掏了他的,我要是换换手法,照他窝上给他一指头,他准得伸腿瞪眼儿,乖乖地躺在那儿!” 这话不错,适才“悦宾楼”上的确是机会! 他的确摸了胡四师爷的贴身慎藏之物! 他可没想到人家全心全意都投在了他算卦的二叔身上,根本就没留意他,而且也根本没想到他跟别的花子不同! 他只是运气好,人机灵,手脚快,否则这条小命……。 算卦的笑了:“少逞能了,小鬼头,刚才要不是‘悦宾楼’上人多。他又不能泄露身份,那暗含阴煞的‘断魂掌’力下……” 小明咧嘴一笑,道:“小明可不傻,那能让他摸着,再说,有二叔您在,准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小明送命的!” 好会说话的一张小嘴儿! 算卦的又笑了.但旋即神色一转凝重:“小明,说笑归说笑,你可给开封城的要饭子惹来了麻烦,说得严重点,个个可能有杀身之祸……” 小明那张满布油脸的小脸儿变了色:“他古月天敢,他要敢动开封城要饭花子-根汗毛,我投把火烧了他‘汴梁世家’,要不混大家都别混!” 好重的杀气! 算卦的皱皱眉,沉下了脸,“胡说,开封城要饭花子的命,难道没他‘汴梁世家’-座落院值钱?祸是你惹来的,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由我而死,‘修罗四侍’昔年恶迹及狠毒手法,你不是不知道,别说你近不了‘汴梁世家’,就是你烧了它,那么多条人命,你讨得回来么?” 小明白了脸,红了眼,又急又气,-句话没敢再说! “秃顶”老马开了口,道:“师父,您总得拿个主意!” 算卦的看了他…眼,道:“你四叔住在那儿?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‘大相国寺’!” 算卦的目光移注小明,沉声说道:“修罗四侍怕的就是你四叔,目前不宜跟他们正面冲突,你领开封城所有的要饭花子,到‘大相国寺’暂避-下,去!” 小明一声没吭,一躬身,倒射而去! 凝注小明逝去处,算卦的又道:“可能古月天他已认出是我,但他不会想到小明跟我有渊源,要不然,他也许不敢明目张胆地立即对开封城的要饭花子采取手段,不管怎么说,人家无辜,不能拖累人家,小明一人去找不放心,你跟去看看!” “秃顶”老马应了-声,施礼腾身追去! 这回,“秃顶”老马可是露了真工夫! 要让开封人瞧见,准会伸出舌头缩不进去! “大相同寺”前,走来了那位算命的! 他没挑别处,一直走向寺门! 他可没进门,一屁股坐在寺门前的石阶上! 一坐下,立刻摇动了手中的“报君知”! 想必,他要招徕顾客,趁热闹做笔生意! 其实,那是多余,招牌上那么大的字儿,谁会瞧不见,再说,白布黑字也异常清晰! 按说,“大相国寺”前,卖什么的都有,别的不说,单说那一边唱喝,一边敲锣打鼓的吵杂声,就能震耳欲聋! 可是怪了! 不管别的声音有多么大,它可就压不住算卦的那“报君知”声,而,算卦的那“报君知”声,可一点也不大! 转瞬间,“大相国寺”里走出了一个人。 儒衫雪白,飘逸潇洒,是书生! 他玉面含笑,望着算卦的道:“来了?” 算卦的停了手中的“报君知”,点点头,仰脸笑道:“你怎么住在这儿?” 书生笑道;“普济大和尚得道高僧,想跟他多领些教益!”尸算卦的细目飞闪异采。笑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 书生道:“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!” 算卦的道:“没错么?” 书生笑道:“错不了!” 算卦的点点头:“好主意,到底你行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看见花亭了……” 突然改了口,道:“我以前没见过你,刚到开封?” “大相国寺”里,步履响动,走出了两个小沙弥! 适时,人丛里挤出两名衣着气派的锦袍大汉,一见算命的,立刻面露异色,双双转到了左近一个摊儿上! 摊上,是秦万巧的杂耍,距离寺门不过丈余,寺门口要有人说话,只要留点心,摊儿上可是听得清清楚楚! 两名锦袍大汉背过了身,望着杂耍出了神! 算卦的望着书生一笑,道:“刚从河北来,走江湖,混饭吃,那儿都到过,开封这还是生平第一次,‘大相国寺’的热闹,可真名不虚传!” 书生道:“要做生意,那儿都比不上这儿,你先生是……” 算卦的截口说道:“批八字、算流年、求婚姻、求富贵、趋吉避凶、因祸得福,外带专治疑难怪病,相公要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我不求婚姻,也不治病,读书求得是功名,你先生给我算一算,明年大比,考场如何!” 算卦的点头笑道:“有道是:‘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,书中自有千钟粟’;有了功名,何愁其他,待算卦的给你相公……” “先生!”书生适时摇手说道:“这儿既吵又乱,寺里坐坐,如何?” 他以为算卦的必然点头! 岂料 算卦的瞥了两名锦袍大汉一眼,摇摇头,笑道:“就这儿吧,相公,算卦的不能耽误了别的生意!” 书生笑了,点头说道:“说得是,好吧!” 算卦的问完了该问的一切,拿起卦筒,就在石阶上倒出三枚制钱,然后目注制钱嘴皮翕动,喃喃自语! 没人听到他在说些什么! 可是书生却双眉转动,目中连闪冷电寒芒! 须臾,算卦的一笑说道:“恭喜相公,贺喜相公,明年大比,考场得意,必中魁首!”这句话嗓门儿好大,引得附近游人纷纷回头! 书生喜笑说道:“先生,可是真的?” 算卦的道:“算卦的生平卦卦俱灵,从无失爽,不然怎称铁嘴君平,明年不中,你相公尽管砸我招牌!” 明年那儿找他去? 走江湖混饭吃,能有-张能说的嘴! 可是书生没在意,翻腕自袖底取出一物,笑道:“多谢先生,些微俗物,不敢言谢,聊表心意,等明年考场高中后,我再好好儿谢谢先生!” 弯腰把手中物放在算卦的卦筒后! 竟是那块色呈褐紫的竹牌! 算卦的伸手拿了起来,道:“谢谢相公了!” 书生微微一笑,飘然走下石阶! 显然,人逢喜事心神爽,他动了兴致,竟看起热闹了! 约莫申牌时分。 “大相国寺”前场座场上,陆续来了好几批要饭花子! 一个个蓬头垢面,衣衫破烂,一付邋遢像! 今儿个,这些要饭花子可没逢人便伸手,一到“大相国寺”广场,便低着头挤过人群,走向“大相国寺”两旁! 没一会儿,“大相国寺”两旁草地上,石阶上,坐满了好几十要饭花子,这是常事,并没啥稀罕! 最后一个到的,是小明,他没看见书生,可看见了高坐在寺门前石阶上,他算卦的二叔! 他没招呼,低着头,一直走向那人堆中! “秃顶”老马,紧跟在小明身后进了“大相国寺”广场,他瞧见了书生,可也没吭声地走进了他那卖“大力丸”的棚子! 适时,站在秦万巧杂耍摊儿上的两名锦袍大汉,扭头挤入人丛中,脚底下可快得很! 两名锦袍大汉一走,书生又背着手,潇洒飘逸地走回了“大相国寺”寺门前石阶上! 算卦的冲着他一笑说道:“瞧见了?” 书生点点头说道:“让他们走吧,‘大相国寺’是开封城最热闹的地方,我料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下手,就算他们胆大的包了天,我有办法对付他们!” 算卦的笑了笑,没再开口! 书生背着手,转过了身子,又瞧他的热闹去了! 盏茶工夫过后,广场上,人群中,起了一阵小小骚动! 熙攘的人丛里,挤出了五名中年汉子! 五名中年汉子中,为首三人,竟是“川中三丑”,后面两个,正是适才看杂耍的那两个锦袍大汉! “川中三丑”个个寒着一张丑脸,一出人丛,第一眼便向“大相国寺”寺门石阶上瞧! 可是,这一瞧,川中三丑站住了! 姓焦的环目虬髯汉子双目侧顾,道:“人呢?” 两名锦袍大汉更是楞住了! 居左的一名瞪大了双母狗眼,道:“刚才明明在这儿,怎么转眼工夫就不见了?” 寺门阶上空空,那还有算卦的一丝踪影? 姓焦的环目虬髯汉子,冷哼一声,道:“你瞧花了眼吧!” 居左锦袍大汉一哆嗦,道:“不会,不会,明明是那痨病鬼,那么大个人……” 姓焦的环目虬髯汉子,冷然截口说道:“那么,现在人呢?” 居左锦袍大汉闭了嘴,傻了眼! 他那儿知道! “川中三丑”老三,姓郝的胖汉子,突然一笑说道:“老大,愁什么,小的在这儿,老的就不会离开太远,煮熟了的鸭子,你还怕他飞了不成?” 姓焦的环目虬髯汉子,目光投注“大相国寺”右侧,环目中倏闪凶狠寒芒,冷哼一声走了过去! 小明,就坐在“大相国寺”右侧化堆子中! 他坐在那儿,跟没事儿似的,别说他,就是其他的要饭花子,也生似没瞧见一般。 姓焦的环目虬髯汉子,三不管,伸出毛茸茸的蒲掌般大巴掌,像老鹰抓小鸡,抓住小明后头,一把把他捉了起来! 小明没躲,也没挣扎,顺势站了起来! 偏着头,望了他一眼,低低说道:“姓焦的,你干什么?” 焦老大神情一震,道:“小鬼,你认得焦大爷?” 手可没放松! 小明眨眨眼,一付不屑神态,说:“川中三丑大英雄,大豪杰,那个不知,谁个不晓?” 焦老大脸色一变,道:“既认得焦大爷,那最好不过,拿来!” 左手大巴掌伸了出来! 小明瞪着眼道:“什么?” 焦老大笑得狰狞:“小鬼,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,在焦老爷面前,你最好少来这一套,胡四师爷那儿摸到什么,现在乖乖说出来!” 小明咧嘴一笑,道:“你是说那盒子?” 焦老大脸又一变,道:“不错!” 小明眨眨眼,笑道:“焦老大,套你一句话,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,那盒子能算是他胡四师爷的么?恐怕不……” 焦老大身形一抖,厉声说道:“少废话,在谁身上就算谁的,拿来!” 小明笑得刁黠,道:“真的么?” 玩心眼,动脑筋,焦老大他可差小明多多,脱口说道:“当然真的!” 小明一笑说道:“那么,盒子现在我身上,该算我的,你凭什么要?又凭什么横鼻竖眼儿,冲着我发横?” 焦老大傻了,张着嘴,却作声不得! 白面无须的郝老三,冷冷一笑道;“你是说那盒子现在你身上?” “川中三丑”中,郝老三出了名的极富心智,一肚子阴险诈狡,诡谲刁滑,这个人不能斗! 小明望了他一眼,笑道:“早扔了!” 郝老三面带阴鸷笑意,冷冷说道:“早扔了?真的么?” 郝老三冷然重了一句:“木盒子?” 小明瞪眼说道:“不是木盒子是什么?我还以为里头装着什么稀奇值钱玩意儿,原来是个空盒子,我要他干什么?” 焦老大脸色一变,厉叱说道:“小鬼,你胡说……” 郝老三一摆手,阴阴说道,“老大,小鬼贼滑得很,不吃点苦头,是不会吐实的!” 他话声刚落,焦老大手上还没用劲儿! 小明突然扯着嗓子叫道:“你怎么打人?看我小要饭的好欺负么?” 这一声,可不比刚才那个着嗓门儿说话! 本来坐在那儿跟没事人儿一般的要饭花子,立刻都站了起来,广场上的人群,也都转过了头! 这下要命了,开封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,光天化日,众目睽睽下,焦老大就有煞手,也不能施了。 郝老三不愧阴狠奸诈,阴险一笑:“老大,没那么多顾虑,还不快……” 小明低低一笑,道:“郝老三,现在来不及了!”抬手一指,飞点焦老大膈肢窝!(胁下) 快得令焦老大连躲的念头都来不及转,一指点个正着,右臂一麻,手掌放松,无力下垂! 这一手,让焦老大半截铁塔般身形挡住了,谁也没瞧见! 小明一拧身,窜出五六步,指着焦老大,跳脚发了威:“开封城可是有王法的地方,要饭的行贱人不贱,就能随便打么?你这不是存心欺负人……” 郝老三的白脸上浮现-丝狠毒笑意,一只右掌缓缓抬了起来?敢情他想暗施毒辣煞手! 那知,右掌刚抬,“曲池穴”上如遭蛇啮,突然-阵澈骨奇痛,紧跟着一阵酸麻,-条右臂不争气,再也抬不起来! 郝老三大惊失色,霍然旋身! 身后空空,那有一丝人影? 他看得清楚,小明没动。 那么,这又是谁?是谁有这高功力? 刹那间,他想起了那位高深莫测的算卦先生! 再转身时,看热闹的人,都围了过来,再想走都来不及了,其实,丢东西捉贼,理直气壮,怕什么? 小明,继续跳着脚,扯着喉咙骂他的! 五个人,三个江湖人物,凶神模样,另两个是“汴梁世家”护院爷们,大家眼睛雪亮,肚子里再不平,嘴里可没人敢说话! 可也有胆子大,不怕事儿的,那是有真功夫,卖“大力丸”的秃顶老马,他皱着眉,向着小明直摆手:“小要饭的,什么事好好说,别乱蹦乱跳的大呼大叫!” 小明还真听话,止跳住骂,一躬身,道:“马师爷,您给评评理,这么个大人,打我小要饭的!”他可不说原因! “秃顶”老马一瞪眼,道:“别胡说,人家大人们会打你一个小孩子!” 小明道:“您隔得远,没瞧见,不信您问这些站得近的大爷,大婶儿们,要不是有人瞧见,他还不放他呢!” “秃顶”老马一问,这怎么能问?问的是多余! 他明知道这儿的人都瞧见了,但他不能给人惹麻烦! 他不问,大伙儿也没人开口! 不! 人丛中突然有人说了话!“不错,小要饭的说得不假,我瞧见了!” 众人同声四顾,“三丑”凶狠狠的投注! 是那位大胆得可以的书生! 大伙儿替他捏了一把汗! 他可不在乎,一直挤到了最前面! 郝老三阴鸷目光凝注,冷冷笑道:“你阁下瞧见了什么?” 书生答得毫不犹疑:“我瞧见他揪着小要饭的!” 郝老三道:“打了么?” 书生道:“不是打揪人衣裳干什么?” 郝老三道:“揪衣裳可不一定就是打!” 书生道:“有话可以说,有理可以讲,揪人衣裳已经不对,何况你是个身强力壮的大人,小要饭的只是个小孩子!” “小孩子?”郝老三冷笑说道:“你可知我大哥吃了这小孩子的亏?” 书生笑了:“比比个子,说给谁听,谁也不信!” 郝老三道:“你懂什么?这小要饭的会武!” “阁下,你开玩笑了!”书生朗笑说道:“一个小要饭的会得什么武?真打起架来,他恐怕还不是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的对手……”目光投注小明,道:“小要饭的,你会武么?” 小明脸-绷,道:“听他胡说八道,您相公问问马师傅,我小要饭的要是会武,我早摆摊儿了,还苦哈哈要的什么饭?” 这话不错! 书生目光转注“秃顶”老马! “秃顶”老马皱眉摇头:“想必这位弄错了,我在这儿多年了,可不知道这小要饭的会武,他要会武,我也早收他当徒弟了!” 书生笑了笑,目光又落在郝老三面上! 郝老三冷哼一声,没说话! 哑吧吃黄莲,他能说什么? 心里可恨透了小明,还有这位爱管闲事儿的书生! “秃顶”老马冲着焦老大-拱手,笑道:“这位,到底是怎么回事儿?” 焦老大可不管那么多,怒声说道:“这小鬼扒了东西!” 秃顶老马道:“是你朋友的?” 焦老大道:“扒的是‘汴梁世家’胡四师爷!” 人丛中起厂一阵骚动! “汴梁世家”胡四师爷,这块招牌到底唬人! “秃顶”老马动容说道:“朋友是……” 焦老大道:“我兄弟是胡四师爷的朋友!” “秃顶”老马连忙再拱手,笑道:“原来是三位胡四师爷的朋友,马花亭失敬了!” 活余微顿,又道:“但不知道这小要饭的扒了胡四师爷什么东西?” 焦老大刚要答话。 郝老三突然说道:“-串珠子!” 到底他机警! “秃顶”老马“哦!”一声,尚未说话! “慢来,慢来!”书生已然摇手说道:“这位马师傅,你可是亲眼见小要饭的扒东西了?” “秃顶”老马-怔,笑道:“您这位相公说笑了……” “是喽!”书生截口说道:“既沿亲眼看见,怎好问小要饭的扒了什么东西?” “秃顶”老马张着嘴。没作声! 书生淡淡-笑,立即转向郝老三:“没关系,只要这小要饭的扒了人东西,这串珠子包在我书生身上,要是没了,值多少,也算我的,拿来!” 修长白哲的手,往前一伸! 郝老三脸色一变,没作声。 焦老子却瞪眼说道:“什么?” 书生道:“人证,物证,捉贼可要人赃俱获!” 那有一样?焦老大傻子脸,丑脸上阵阵的青! 半天才瞪着眼怒说道:“明明是这个小鬼在‘悦宾楼’上动的手脚,别人就没碰过胡四师爷,还要的什么人证,物证!” “阁下,说话可要小心!”书生脸一沉,冷冷说道:“无证,天据,凭什么指人为贼,要饭的行贱人不贱,可不容人随便欺负,你怎知胡四师爷不是自己丢的?” 这话不错! 焦老大气红了脸,气炸了肺,可作声不得! 本来嘛,无证,无据,凭什么?明知道也不行! 虽然小叫花适才承认,可是,那没用,如今来个矢口否认,那更糟! 要是换换地方,“三丑”早动手逞凶了! 可是这儿不行,这儿是开封城最热闹的地方! 况且,周围还围了那么一大堆人? “川中三丑”吃了亏,而且是生平最大,最惨的一次! 英雄无用武之地.就是江湖搏斗,挫在仇家手下,也没这么难堪,也没有这么难受,那是真功夫,技不如人!可是现在不是,明明吃了亏,受了害,但站不住理! 郝老三丑脸铁青,狰狞可怖,目闪凶芒,阴笑说道:“看来阁下是有心人,厉害得很,高明得很!” “好说!”书生淡淡说道:“读圣贤书.打得是不平,站得是理,谈不上什么厉害,高明。开封府是个有王法的地方,别说阁下没证没据,就是有证有据,当地有得是官府,‘汴梁世家’凭什么私自抓人?难不成仗他有财有势,这于情于理,都大大欠通!” 天,好窘! 可是,书生得理不饶人,目光深注,双眉微轩,又道:“至于,要说抓贼,真正丢东西的失主,还没有兴师问罪呢,阁下三位又抓得什么贼?” “川中三丑”神情猛震,焦老大厉声说道:“这话怎么说?” 书生淡淡说道,“彼此心照不宣,何须说明?” “川中三丑”神情猛地又是一震,焦老大道:“你敢情是指我兄弟……” 书生扬眉笑道:“阁下,我可没那么说,别往自己头上扣!” 郝老三一脸凶狠色,狞笑说道:“这倒好,我兄弟捉贼不成,反被人咬了一口!” 书生目光轻注,笑道:“看来言者无心,听者有意,阁下是非往自己头上扣不可了,阁下,那真正失主,我指的是胡四师爷,三位又担的什么心,着的什么急?” 何止气?简直是哭笑不得! 焦老大狠注书生一眼,咬牙说道:“阁下,我兄弟今儿个认栽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错过今日,阁下又能如何?只怕要永如今天!” 焦老大恨极,气极,可他没奈何,一跺脚,他要走! 书生横跨一步,挡住去路,“慢来,慢来,阁下三位就这么一走了之么?” “三丑”霍然色变,焦老大像要吃人,厉声说道:“你要怎么样?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不怎么样!” 郝老三狰狞一笑,阴阴说道:“你想留下我兄弟?” ------------ 第四章 真假莫辨 “不敢!”书生眉梢微挑,道:“怎么说三位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!” 郝老三冷笑说道:“阁下,有话何妨直说?” 书生笑道:“还是阁下爽快……” 一指小明,接道:“指人为贼,误良为盗,今后开封城,你让他怎么乞讨?按理,三位该当众承认个不是,道个歉!” 够捉狭的,他是存心要三丑好看! 这怎么行?“川中三丑”要在一个“手无缚鸡之力”的弱书生面前,当着这么多人低了头,日后江湖,怎么混得了? 这个哑吧亏,可真比黄莲还苦! 焦老大须发俱张,凶睛尽赤,侧顾身旁郝老三! “老三!” 郝老三狞笑说道:“我早说没那么多顾虑!” 焦老大目中暴射凶光,凝注书生:“穷酸,我兄弟可瞧你是个读书文人!” 书生剑眉一挑东星目飞闪寒芒,但旋又敛去,笑道:“你这位老三说得好,不必有那么多顾虑!” 焦老大一声凶残厉笑:“穷酸,你这是找……” “死”字未出,右掌已抬! 书生含笑负手,没动! “秃顶”老马胖脸上变了色,刚要闪身! 突然人丛中有人叫道:“人命关天,这不是闹着玩儿的……” 人丛里,挤出了那位算卦先生,冷然接道:“开封城是个有王法的地方,贵客不得当众杀人!” 一听要杀人,唯恐血溅到自己身上,瞧热闹的,争先恐后,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,立刻散了-大半! 冤家路窄,焦老大咬牙切齿:“原来是你!” 算卦的冷然点头:“不错,是我!“ 郝老三阴阴说道:“踏破铁鞋无觅见,我兄弟正愁找不到你!” 算卦的道:“‘悦宾楼’上承蒙几位照顾,我如今特来道谢!” 提起“悦宾楼”,再想想那手高绝功力,“川中三丑”暗暗有点心寒,凶狠之态刹那间敛减了不少! 郝老三道:“悦宾楼上,我兄弟走了眼,没瞧出阁下竟是位高人!” “好说!”算卦的冷冷说道:“我可-眼便认出三位是称霸一方的川中朋友。” “三丑”神情一震,郝老三道:“阁下认得我兄弟?” 算卦的道:“走江湖,混饭吃,眼皮杂得很,何况三位称霸一方!” 人家认得他,他三人可认不得人家! 书生插了-句:“你懂得威武不能屈么?读书人凭得是胸中-点正气!” 郝老三刚要答话,算卦的已接着说道:“要找嘛,都找我好了,我比这位相公好说话,我不要你三个道歉,那太难堪,当众认个不是就行了!” 焦老大脸色刚变,郝老三已然飞快说道:“要我兄弟当众承认不是,不难,不过,你阁下得拿出个明确证据,证明我兄弟找错了人!” 他不愧极富心智,甚为谲狡! 算卦的装糊涂,道:“怎么说?” 郝老三说道:“除非那东西在你阁下身上!” 算卦的变了脸,脸一沉,道:”我为你三人口后走江湖着想,没让你三人跪下叩头认错,已算是你三人天大面子,你可别给脸不要!”- 言成僵,“三丑”要发作! 适时,书生突然说道:“先生,你不是好说话么,何妨替要饭的洗刷洗刷!” 他此语一出,算卦的略一点头,道:“好吧,冲着相公你……” 目光移注“三丑”,道:“不错,那东西在我身上!” 郝老三道:“空口无凭,说说难取于人!” 算卦的长眉微挑,但旋又笑道:“难得我今天好脾气,瞧清楚了!” 探怀取出那黑色小包,摊放掌心! “三丑”脸色剧变,目中凶芒连闪! 郝老三道:“阁下怎么称呼?” 算卦的道:“阁下何甚健忘,‘悦宾楼’上我已说过,姓卜。” 郝老三阴阴一笑,道:“我以为,阁下该有个名号!” 算卦的道:“吃我这行饭的,要什么名号,要有,瞧!” 一举手中招牌,道:“铁嘴君平!” 郝老三阴狠目光深注,道:“何必呢,阁下,什么来路,彼此心里都明白,都是江湖朋友,光棍眼里头,可揉不进砂子!” “说得是!”算卦的笑了:“我也想说,只是三位那块招牌,显得太小了点儿!” “阁下!”郝老三脸上变了色,笑道:“什么样的招牌才能放进阁下眼中?” 算卦的道:“连胡天南那块招牌我都嫌小,你自己想吧!” 郝老三脸色再变,道:“我兄弟见过不少有头有脸的知名高人,可想不起在那儿见过算卦的你阁下,可见阁下那块……” 算卦的截口说道:“那是你井底之蛙,没见过天有多大!” 郝老三脸色更难看,阴笑说道:“阁下,何不直说来意?” “这才是!”算卦的道:“小要饭的无业,这位相公是个读书文人,人家都没有必要卷入江湖是非,淌这池浑水……” 郝老三截口说道:“你阁下替这个小的,洗刷得干净,这位相公要真是个读书文人,他的胆可就太大了点儿!” 郝老三纵声笑道:“好,好,好,我兄弟今天是栽到家了……” 笑声倏住,突然闪身飞扑,单掌直攫黑色小包! 好快,好阴险! 但人家比他更快,也智高他一着! 算卦的冷冷一笑:“在我面前,我劝你少来这一套!” 右掌倏翻,四指抓住黑色小包,中指突挺,直点掌心! 算卦的应变神速,出手如风,郝老三可吃足了苦头,闷哼一声,拔脚飞退,白脸铁青! 算卦的放手一笑,道:“我说过,难得我今天好脾气,否则你这条右臂………” 淡淡一笑,住口不言! “三丑”明眼人,郝老三心里更明白,算卦的要是功加一分,他这条右臂永远就别想再用了! 书生一旁说上了风凉话:“出尔反尔,言而无信,这个是应得的惩罚。” 算卦的这一手,立刻震住了“三丑”,郝老三一句话没说,立刻抱腕拱手,脸色好不难看! “是我兄弟不是,不该无证无据乱找人!” 侧顾焦老大:“走吧,老大,今天咱兄弟够光采的,还等什么?” 再看算卦的一眼,“阁下,那东西,我兄弟承认技不如人,取不回来,可是,阁下,胡四师爷处,自有人能把它取回去,你等着吧!” 话落,拔腿要走! “慢着!”算卦的突然一声淡淡轻喝! 郝老三停身惨笑,道:“路要让一步,能须减三分,阁下要是……” “别紧张,我还怕污了这双手!”算卦的道:“你三个替我带样东西,带句话,告诉胡天南,三天之内,把‘邯郸’道上抢来的东西,连同我让你带的这样东西,一样不可少的送还‘三义镖局’,我不究既往,连你三个我也放过,要不然我可要找他索还,到那时候,他可不大好受,至于你说的那句话,我随时候驾就是!” 翻脸自袖底取出一物,随手递了过去! 是只乌溜溜的戒指,跟他手上带的一样,只不过,手上戴的那只,要比这一只略略大了一点! “三丑”一见这只乌溜溜的戒指,立刻想起一人,神情大震,面色如土,心胆欲裂,魂飞魄散! 不但恨自已有眼无珠,早该看出,而且恨胡四师爷老眼昏花,糊涂懵懂,不过,有一点值得安慰 那就是,这个大跟头栽得不丢人。 还好,只想起一位,假如再想起书生,恐怕……。 郝老三以颤抖心情,颤抖双手,恭恭敬敬接过那只乌溜溜的戒指,-句话没说,双腿如飞,狼狈遁去! 心里头着实庆幸,命没丢,这该是天大造化! 没热闹瞧了,剩下那一小半,渐渐散了! “秃顶”老马扭头回了棚子! 算卦的向小明挥挥手! 小明会意,一招呼,领着要饭的散了! 书生轻笑说道:“二哥……” 算卦的挑眉笑道:“我料古月天他没那个胆!” 书生微笑不语。 算卦的道:“四弟今儿个怎么好兴致,好脾气?” 书生笑道:“这种人,不能不给点颜色看看,我也不能不为开封城那么多要饭的着想,人家无业,凭什么连累人家?” 算卦的笑了:“到底你比我行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二哥以为古月天.他会在三天之内如期把那批镖,一样不少地送还振秋?” 算卦的细目飞闪寒芒,道:“见了‘指环信符’,他敢不乖乖送回来!” 书生淡笑道:“二哥要这么想,那可错了!” 算卦的长眉一挑,道:“怎么说,四弟,他该知我‘指环信符’……” 书生截口道:“二哥,他不敢,他也知道‘指环信符’,他更惹不起咱们四兄弟,可是我担心他作不了主!” 算卦的脸色一变,道:“四兄弟是说……” 书生接道:“二哥别忘了,他只是‘汴梁世家’的四师爷,上面还有井太玄、邴浩、屠能三个匹夫,他三个未必……” 算卦的冷哼说道:“我料他三个也没那个胆!” 书生说道:“他三个也许没那个胆,可是‘汴梁世家’还有个褚长风!” 算卦的道:“褚长风他敢怎么样?” 书生笑道:“二哥何以那么大火气?二哥知道他!” 算卦的一楞! 书生笑道:“我是说二哥以前可听说过武林中有此一号人物,可知道他的来龙去脉,可知道他的为人?” 算卦的道:“我只知道开封有个‘汴梁世家’世代经商,富可敌国,而且是殷实,‘汴梁世家’商人,现在当家的是褚长风!” 书生笑问:“如此而已?” 算卦的道:“如此而已。” 书生道:“老虎披了张羊皮,过去的不说,褚长风他这一代就能掩尽天下人耳目数十年,令人不能不往高处估计……” 算卦的眉梢微挑,有点不服,道:“他没能瞒得过我!” 书生道:“可是二哥不能不承认那是偶然的-次机会,无意中发现可疑之处,他那组织之庞大,组织之严密,心智之巧妙,行动之机密,该是当今武林,无人能比!” 这是事实,事实如此,无从否认! 算卦的没说话! 书生笑了笑,又道:“别人不知,‘修罗四侍’昔年的一切,二哥该是熟得不能再熟,除了那已死多年的‘修罗四侍’轩辕无忌外,武林中还有谁能令他们臣伏?而褚长风他能使他们位居师爷,俯首听命,甘从驱策,自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,这过人之处,是智是力,咱们不得而知,不过,无论是智是力,都得令人不得不把再往高处估计……” 算卦的仍然没开口。 书生继续说道:“是力还好,是智那褚长风此人就太可怕了,二哥猜想,‘汴梁世家’所经营之商号,分支遍及南七北六一十三省,他一个人能控制这么多分店,这么多人,要不是雄才大略的盖代枭雄,焉能如此?” 话锋微顿,接着又道:“除此,我以为,褚长风此人也许不愿意招惹咱们四兄弟,不愿无故树下强敌,但一旦正面冲突,势所难免,他也并不会对咱们四兄弟那么畏惧,振秋保下的那趟镖,不是一般寻常东西,样样稀世奇珍,价值连城,纵然古月天四人慑于咱们四兄弟声威,不敢不双手奉还,褚长风他肯么?” 算卦的仍旧默默不语! 但,倏地,他陡挑长眉,目光慑人威棱,转身便走! 书生疾挥右掌,快捷如电,一把抓住算卦的右臂,“二哥,那里去?” 算卦的威态慑人,冷然说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走一趟,我找褚长风去!” 书生摇摇头,笑了:“二哥约期几天?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何作此问?” 书生笑道:“到了没有?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你是怎么了?” 书生道:“没什么,二哥,三天约期未到,你怎知褚长风他不会送还那批镖,现在上门找人,二哥你理字上站不住!” 算卦的皱眉说道:“四弟,褚长风他不肯还镖,这话可是你说的!” “不错,二哥!”书生点头笑道:“但我这只是推测,没敢断言!” 算卦的苦笑说道:“那么……四弟,依你之见!” 书生道:“今儿个是第一天,还有两天呢,急什么,过了后天再上门找他不迟,这样褚长风他没话说!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,我由来听你的。由来也以你最行……” 他望了书生一眼,接道:“独孤恩兄那件事怎么办?” 书生眉条立皱,目光凝注,道:“二哥确知独孤恩兄未遭毒手,仍在人世!” 算卦的道:“话是古月天说的!” 书生道:“生辰八字没错?” 算卦的道:“独孤恩兄当年曾让我算过流年,我记得清楚!” 书生道:“乙酉,七月七,寅时。” 书生道:“二哥,世上可有生辰八字相同的人?” “我知道,”算卦的道:“可是,这生辰八字由古月天口中说的,就令人动疑!” 书生道:“怎么说?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可记得,昔年在独孤恩兄家中,那唯一的发现!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记得!” 算卦的道:“是什么?” 书生道:“天荆毒刺!” 算卦的道:“当时四弟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天荆树,普天之下,唯‘高黎贡山’所产者刺有剧毒,中人必毙,唯华山‘九叶金莲实’可解!” 算卦的道:“还有呢?” 书生道:“‘修罗教’巢穴就在‘高黎贡山’!” 算卦的道:“当时大哥怎么想?” 书生道:“‘天荆毒刺’既在‘修罗教’势力范围内,断不会容他人采摘,武林也没人敢轻易涉足,证据如铁!” 算卦的道:“咱兄弟含忿寻仇,联袂找上‘高黎贡山’,情形如何?” 书生道:“轩辕无忌矢口否认,杀那独孤恩兄满门,掳去独孤恩兄本人,四兄弟遍寻全山,未获独孤恩兄踪迹!” 算卦的道:“那‘天荆毒刺’他如何解释?” 书生道:“他亲自陪咱们跑了趟北天山,找到另一株有毒‘天荆树’,这证明‘天荆毒刺’非他‘修罗教’所独有!” 算卦的道:“后来呢?” 书生道:“事隔三年,却在‘祁连山’‘断魂崖’下发现独孤恩兄尸身!” 算卦的道:“怎么样?” 书生道:“颇似投崖自尽,血肉-滩,面目难辨!” 算卦的道:“当时我跟大哥,三弟悲痛欲绝,而四弟神色泰然安祥,独特异议,肯定认为那绝非独孤恩兄!” 书生点点头:“不错,我至今犹认为如此,独孤恩兄掌有红痣!” 算卦的道;“而那尸身却无,这证明独孤恩兄并未遇害!” 书生问道:“未视手掌之前,我是推断,凶手杀独孤恩兄满门,却单劫掳独孤恩兄,必有深意,独孤恩兄盖代奇才,当世巧匠,在未失利用价值之前,他有惊无险,可得无虑,在看过手掌之后,证明我所言不虚,所想不错!” 算卦的道:“由今回想,分明轩辕无忌将独孤恩兄藏匿隐密处所,三年之后又故施狡猾手法,企图断我四兄弟之念!” 书生道:“二哥说得不错,事实确是如此,但自那年以后,独孤恩兄便离奇失踪,‘修罗教’也瓦解不见,武林除名,事隔多年,谁敢说独孤恩兄仍未遭毒手,犹健在人世!” 算卦的道:“那么,古月天之言何解?” 书生道:“二哥是有心试探,古月天居心叵测,也许他是没认出二哥,无心失言,要不就是他已认出二哥,故布疑阵……” 微-摇头,接道:“按常理,怎么说也该是前者,但古月天这匹夫极富心智,狡猾奸诈,该是非常人,不能以常理测之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,我可以断言,他没认出是我!” 书生苦笑说道:“但,二哥,就于古月天的话,二哥也只是动疑!” 算卦的长眉微挑,目中暴射诧异之色:“四弟,你怎么……” 书生五面突泛抽搐,颤声说道:“二哥,我是唯恐古月天之言不真!” 算卦的唇边也现抽搐,无限歉疚,-叹说道:“四弟,我该想到你跟独孤恩兄之间,交情特别深厚!” 书生面上浮现笑意,笑得凄惨:“二哥,自己兄弟,说这干什么!” 算卦的低下头,没说话! 书生目光深注,吁了一口气,道:“但愿古月天所言是真,不过,二哥,我请二哥等等,等大哥三哥都到了再说,行么?” 算卦的抬头微点,道:“我奇怪,‘修罗四侍’怎又把独孤恩兄掳来汴梁世家,……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我有几分明白,但没有把握!” 算卦的一怔,急道:“四弟……” 书生一笑说道:“二哥,时要未到,我毫无把握!” 算卦的一瞪眼,笑道:“四弟,跟我你也卖关子!” 书生摇摇头,道:“二哥误会了,无证无据,我怎好空口指人?” 算卦的皱眉笑道:“敢情这是对付‘川中三丑’的那一套。” 书生笑了! 算卦的也笑了,望了书生一眼,道:“四弟,我也想跟普济老和尚多亲近亲近!” 书生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那方面呢?” 算卦的道:“你不是说等大哥他俩来了后再说么?” 书生想了想,笑道:“二哥,我给你找点生意怎么样?” 算卦的道:“说吧!” 书生一指寺前左侧,道:“就在这儿摆个摊儿,挂起招牌!” 算卦的笑道:“妙主意,我站前门,你守后门,行,就这么办!” 书生一笑摆手:“择日不如撞日,最好现在就开张,我到花亭那儿走走!” 说完,扭头走了! 算卦的没多问,转过身席地坐下,就在寺前左侧,紧靠石阶处竖起了招牌,摇起手中的“报君知!” 书生走进了“秃顶”老马的棚子,没一会儿,又走了出来!- 他回到了“大相国寺”内,没跟算卦的再打招呼! 转瞬间,“秃顶”老马步履轻快地出了棚子,出了广场! 日头快要偏西时! 开封城东门,走进了一个身躯魁伟的灰衣老者! 灰衣老者五旬左右年纪,好奇特的长像! 身形佝偻,背上驼峰高耸,黝黑的一张大脸,环目、虬髯、浓眉,活脱脱像那座庙里的判官! 说他像判官,可不是说他像判官那样儿凶恶怕人!而是说他威猛逼人,看人一眼,胆小的准会打哆嗦! 其实,他又可像极了当年大破黄巾,“当阳桥”上显威,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,易如探囊取物的那位桓候张三爷! 他杂在进进出出的行人中,身躯高出了人家一头,还好他身形佝偻,背耸驼峰,要不然又不知要高出人多少! 城门口,有不少当街乞讨的要饭花子,抓着破碗,夹着打狗棒,冲人点头哈腰,要几个小钱! 可就没人敢冲他低头哈腰乞讨要钱! 谁敢呢? 瞧模样儿就吓软了半截! 可也有那天不怕,地不怕,胆上长了毛,活得不耐烦的要饭花子,他是那鬼灵精小明,他敢! 他没碗,走过去,伸出那只老鸦爪般小手,点点头,一躬身,眨动着大眼睛,咧嘴直笑,“这位爷,您行行好,赏几个小钱吧,小要饭的可是三天没吃饭了,您要不给几个,小要饭的准会饿死!” 没那么严重,小脸儿脏是脏,可是隐隐透着红润,说三天没吃饭,那是满嘴瞎说,说给谁听谁也不信! 魁伟威猛老驼子停了步,环目一瞪,道:“行好?我老人家行了半辈子好了,可没见一点好处!” 小明眨眨眼,咧嘴笑道:“话可不是这么说,好心自有好报,也许您这位爷是老来后福,到的晚了点儿,再说,您舍施小要饭的,可跟舍施别的要饭花子不同,准有您的好处!” 好能说的一张小嘴儿。 老驼子哼了一声,道:“准有我老人家的什么好处?” 小明一张大眼睛直往上溜:“譬如说,您老人家背上这个驼峰……” 老驼子又一瞪眼:“瞎说,你这张吃冷粥残饭的嘴,可是不想要了?” 小明舌头一伸,道:“想要,那能不想要,要饭可是全靠这张嘴……” 老驼子道:“少跟我老人家废话。” 小明连忙改了口:“您老人家外地来的,外来的多半要来寻亲投戚,您老人家要不要找人?开封城人头儿可是以我最熟。” 老驼子笑了:“这回你说对了,我老人家正要找人!” 小明道:“那么你老人家先赏几个吧!” 老驼子道:“你想敲我老人家?” 小明道:“开封城有得是王法,小要饭的可不敢,不过,你老人家若不先赏几个,找人可不大容易!” 老驼子道:“我老人家不信!” 小明道:“不信您老人家找找看,开封城可不是就这么一块,就算最后您老人家找到了,花了两三天工夫,那多划不来!” 老驼子看了他一眼,笑道:“算你行,你是吃我老人家吃定了!” 探怀摸出一块碎银,塞入小明手中! 小明乐了。揣好碎银,一笑说道:“你老人家到‘大相国寺’逛逛吧,那儿热闹得很!”转身走了开去! 老驼子望着那瘦小背影,大黑脸上浮现一丝笑意……。 夜,三更! 万籁俱寂,街上早没了人影! 今夜微有月色,银辉轻洒下,开封城一片宁静! 这是一座巨宅,院落大而深,深不知有几许! 院落中,林木茂盛,除叶隙间透几点灯光,冷辉下偶露几闪电檐狼牙外,别的,再难看到什么! 四周无声,声唯在树间,别的,也再难听到什么! 围墙铁灰,高大宏伟,巨门朱红,气派异常。 两扇大门上顶四个擘巢大字:“汴梁世家”! 两端,分悬两只巨灯,灯光照耀,星月失色! 这,一切都是静的,静得安宁,静得美……。 蓦地里! 三条人影疾如鹰隼,自那巨大院落中,冲破茂密林中,冲天拔起,回空折转,飞射茫茫夜空! 但,突然,夜空中响起一个苍劲话声:“朋友,那儿去?” 一阵嗤嗤连响,月色下,三缕银光起自远方一处屋脊,闪电射到,分袭三条人影膝弯! 心眼,手法,两称上乘! 三条人影一惊,身形横移电飘,落于巨大院落外的一处屋脊,虽然避过,可是险极,吓出了一身冷汗! 其中一名高大人影,目注银光发起处,沉声发话:“什么人躲于暗处,猝施偷袭?” 苍劲话声又自夜空飘起:“先别问我什么人,答我问话。那儿去?” 高大人影冷然说道:“我兄弟那儿去,要你管么?” 苍劲话声笑道:“对了,别人我管不了,可单要管你兄弟!” “笑话”!高大人影道:“我兄弟纵横武林十余年,莽莽江湖,要上那儿便上那儿,还没有遇上一个管得了的!” “是么?”苍劲话声笑道:“我已经听说过,可是今夜你兄弟遇上了,在我面前就没那么便宜,不信你兄弟且试试看!” 高大人影道:“我兄弟正有此意!” “那最好不过!”苍劲话声说道:“不过我有言在先,你兄弟最好别试,适才三颗丸儿你兄弟躲过了,那是我手下留情,留情的事儿没那么多,你兄弟要敢再妄动半步,小心两条腿!” 高大人影冷哼说道:“我兄弟从来不信邪,也不领情,走!” “走”字未落,苍劲话声突然冷笑:“不到黄河心不死,不给你点厉害,你永不知天高地厚!” 一缕银光一闪袭到,比先前三缕银光又快速不知几许! 躲的念头都来不及转,别说躲了! “叭!”地一声,正中膝盖,一颗豆大钢丸滚下屋面! 怪了!有感觉,可一点不痛。 分明暗中人力道上能控制自如! 非炉火纯青,焉能及此! 人家功力加几分,膝盖非碎不可,这条腿就别要了! 虽不痛,可够丢人的,也吓白了脸,惊了心,破了胆,出了一身冷汗,恐怕让他走,他都不敢再动了! 高大人影目光骇然,声音都走了腔:“阁下何人?” “什么人”换成了“阁下”! 苍劲笑话声道:“何前倨而后恭?答我问话,那儿去?” 高大人影道:“非告诉阁下不可么?” 苍劲话声道:“不说也可以,可是你兄弟就别想动一步!” 居左中等身材人影,突然说道:“说了就能走么?” 苍劲话声说道:“那不一定,要看你兄弟上那儿!” 中等身材人影道:“附近走走!” 苍劲话声道:“散步?如此深夜,令人动疑!” 中等身材人影道:“你不信,我莫可奈何了!” 苍劲话声道,“倒不是我不信,是你兄弟这身打扮令我难信!” 中等身材人影道:“这身打扮有何不对?” 苍劲话声道:“有点儿像出远门儿,作远行!” 中等身材人影道:“就算是,阁下管得着么?” 苍劲话声道:“别人管不着,我管得着,我管不着别人,可管得着你兄弟!” 中等身材人影道:“阁下凭的什么?” 苍劲话声道:“就凭适才那两手儿!” 中等身材人影道:“恃技欺人,你们太不讲理了!” 苍劲话声道:“讲理?作贼心虚,想一溜了之,你有理么?” 三条人影身形猛震,高大人影厉喝说道:“阁下究竟……” 苍劲话声继续说他的:“拿了人家的东西,告诉你三天之内要还,东西还没还呢,头一天夜里你兄弟就要开溜,这是理么?” 明白了,一切都明白了! 高大人影道:“原来你阁下是……” 苍劲话声截口说道:“明白就好,东西没还之前,你兄弟就别想动一步!” 高大人影默默不语。 中等身材人影说道:“你阁下该知道,事不关我三兄弟!” 苍劲话声大笑说道:“推得干净,要让院子里的人听到,三位,哼,哼……” 沉声又道:“别忘了,东西是你兄弟押来的!” 中等身材人影说道:“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,下手的不是我兄弟!” 苍劲话声说道:“不管你怎么说,还是那句话,东西没还,别想走!” 中等身材人影刚要答话! 突然夜空飘起一个阴森冰冷话声:“我看看谁能拦住你兄弟,走你们的!” 三条人影腾身而起! 适时,一条瘦瘦黑影,自院落中冒起,疾扑远处屋脊! 远处屋脊,那苍劲话声又起:“哈!胡四师爷亲自出马了,何其荣幸!” 三缕银光电射而至,分指瘦瘦黑影三处大穴! 瘦瘦黑影一声冷哼:“雕虫小技,破铜烂铁也敢卖弄。” 左袖微摆,三缕银光尽落! 扑势不改,电闪袭去。 蓦地,夜空中响起一阵震天大笑:“他不行,我可行,胡四师爷,你瞧瞧我的。” 一条高大人影,如天马行空,回空飞闪,横截半空中瘦瘦黑影,威猛绝伦,铣小叫当! 砰然轻震,瘦瘦黑影身形斜飞激射,落上一处屋面! 高大黑影并未进袭,同时射向另一处屋面! 看清了,最扎眼的是高大黑影背上驼峰! 瘦瘦黑影身形一震,冷然说道:“阁下何人?” 高大黑影大笑说道:“古月天,你还装得那门蒜!” 瘦瘦黑影身形又是一震:“阁下认错了人了,老朽‘汴梁世家’胡天南!” 高大黑影道:“曾几何时,‘修罗四侍’也成了畏首畏尾之徒!” 瘦瘦黑影道:“车老三……” 高大黑影双目飞闪威猛,陡地冷叱:“古月天你活腻了!” 瘦瘦黑影机伶一颤,干笑改口:“放眼天下武林,能接我‘断魂’-掌的,绝无仅有,原来是车三先生,那就难怪了,多年不见,别来无恙!” 高大黑影冷哼说道:“老驼子健壮得很!” 瘦瘦黑影笑道:“甫接二先生信符,没想到三先生也来了……” 高大黑影道:“好教你知道,我家老四也来了,而且到得更早!” 瘦瘦黑影身形再震,“哦”地一声说道:“那古月天倒不知道,四先生现在何处?” 高大人影答得好,“开封!” 瘦瘦黑影狂笑说道:“说得是,开封,三先生何时到的?” 高大人影道:“刚到!” 瘦瘦黑影道:“好巧,没想到卖‘大力丸’的马师傅……” 高大黑影截口说道:“你没想到的事,多得很!” 瘦瘦黑影一声干笑,刚要说话! 高大黑影突然冷哼又道:“古月天,你要是想耗着老驼子,让那三个东西乘机开溜,你可是打错了主意,凭你还挡不住,老驼子……” 瘦瘦黑影诡笑说道:“对车三先生,我那儿敢?多年不见,我是想叙叙………” 高大黑影冷然接道:“少在老驼子面前卖弄你那套鬼心机,老驼子比不上我家老四,老二,可是对付你还行……” 抬手一指,道:“老驼子再告诉你-句,我家老二坐镇北角,早在那儿等着呢,不过,看样子我家老二并未出手!” 瘦瘦黑影目光乱转,道:“何以见得?” 高大黑影道:“看看再问!” 瘦瘦黑影回首飞快一瞥,他楞住了!良久才回过头来,默默不语! 不争气的那三位,仍然站在原先那处屋面上,一动不动,分明是被人制住了穴道,动不得啦! 高大黑影道:“看清楚了么?” 瘦瘦黑影开了口,却有气无力:“看清楚了!” 高大黑影冷笑说道:“凭他们三个这等角色,值得我家老二动手么?我家老二等的是你上面的那三个,懂么?” 哑吧吃了黄莲,能说什么? 高大黑影冷冷一笑,道:“宽限三天,那是我家老二好脾气,不管怎么说,我家老二话已出口,老驼子不能拆他的台,可是老驼子告诉你,三天期限未至,东西未还之前,你们一个也休想离开开封半步,话是老驼子说的,有一个敢不听,可莫怪老驼子下手无情,那个不怕死的,只管试试好了!” 瘦瘦黑影阴笑说道:“焦老大兄弟,可没走的意思!” 高大黑影道:“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明白,处理这件事的,最好是我家老四和老二,要是老驼子我,劫镖,伤人,没那么便宜!” 瘦瘦黑影没说话! 高大黑影却冷哼又道:“古月天,那批东西。你还是不还?” 瘦瘦黑影答得狡猾:“二先生限期三天,如今才是头一天夜里……” 高大黑影目中寒光一闪。沉声说道:“老驼子只问你还不还?” 瘦瘦黑影心里一寒,嘿嘿笑道:“三先生,我可没说不还。” 高大黑影道:“你可也没说还。” 瘦瘦黑影道:“三先生,别忘了期限是三天!” 高大黑影道:“期限三天又如何?” 瘦瘦黑影嘿嘿笑道:“期限到了再还也不迟呀!” 高大黑影冷哼一声,道:“那怕你不还!” 一指另一处屋面上的那三位,沉声又道:“他们造化,今夜老驼子不动他们,古月天你记住,东西未还之前,有-个要想开溜,哼,哼!” ------------ 第五章 凶踪突现 魁伟身形腾空而起,疾射而去! 瘦瘦黑影目注那高大黑影逝去处,目中飞闪着狡黠光芒,突然仰面一阵奸诈嘿嘿怪笑! 话声未落,院落中忽地响起一个阴恻恻冰冷话声:“老四,你笑什么?” 瘦瘦黑影道:“高兴,斗力不敢说,斗智他四兄弟可差我多多!” 阴恻话声道:“我看不出!” 瘦瘦黑影道:“你当然看不出,你只知道狠,有些人,有些事儿,狠是行不通的,焦大兄弟三个虽然吃了点苦头,若比比那换来的,可是太值得了。” 阴恻话声道:“他四兄弟要是那么好斗,就称不上‘神州四奇’了!” 瘦瘦黑影一笑说道:“你瞧着吧!” 身形随风飘起,半空中运指连点,飞投院落中! 那三位应指而动,跟着射回院落中。 ……。 “大相国寺”的两扇巨大寺门,在曙色之中慢慢打开了! 这时候的开封城,街道上还是冷静、空荡,静悄悄地! 除了满街纸屑,被那清凉晨风吹抖得到处飞舞外,街道上,很难看到别的,更难看到有行人! 开封人,都还在暖和的被窝里呢! 敢情是个“春眠不觉晓”的季节。 可是“大相国寺”的寺门开处,跟着却拥进了好些人! 这些人,都是起五更,烧早香的善男信女! 烧早香,那表示虔诚,要不然,一天的时间多着呢,干什么起大早地跑到“大相国寺”烧香? 虔诚可不分男女老幼! 瞧! 这些烧早香的人里头,就有个白头发皤皤的老妇人! 这位白发皤皤的老妇人,衣着朴素,手上还拿着一串念珠,干癯嘴唇不住翕动,敢情这一位念着佛来的! 老妇人可不福态,好瘦,皮包着骨头,肤色白里透黄,鸡皮老脸上,皱纹遍布,目眶和面腮,却往里陷着,陷的深深的,生似身有痼疾,或者刚害过一场大病! 八成儿是,瞧!身旁还有两名丫鬟左右掺扶着! 人老就够瞧的了,何况还带着病? 要没有两个丫鬟左右掺扶,她老太太准寸步难行! 一大早,真是何苦来哉!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,老太太之所以不辞劳苦,一大早起来烧早香,一定是希望能以这份虔诚,获得菩萨老佛爷保佑! 保佑她的病早些好,身体早一天康复! 再不然,就是明知自己风烛残年,过不了几天了,吃斋念佛,虔诚烧早香,希望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后,能西登极乐! 寺门口没车,也没轿子,足见老太太是一步挨一步走着来的,这既显虔诚,也显得老太太不摆阔! 开封城,有丫鬟的人家不多见,老太太不但有丫鬟,而且两个丫鬟的衣着也挺好,足见是位有钱人家的老太太! 老太太由两个丫鬟掺扶着,进了“大相国寺”。 一进“大雄宝殿”,两名丫鬟,就松了手! 这是老太太的意思,烧香拜佛,她要一个人儿,颤巍巍的走向神案前,这更能显出虔诚的心意! 松手是松手,两名丫鬟可不敢离开寸步,紧紧地随在老太太身侧,本来是,年老带病,摔一下可不是玩儿的! 拈香、礼拜,全是老太太一个人儿来! 站起来,还往怀里摸了半天,摸出一片金叶,恭恭敬敬地放置在神案上,香火钱,灯油钱,一点心意。 瞧这出手,更证明大户人家。 值殿的小沙弥,称谢了收起来。 刚收好金叶,老太太说了话,挺和气道:“小师傅,普济老师父起来了么?” 老太太容貌长得丑,那是天生的,也因为老! 其实,吃斋念经,一心向佛,人丑心不丑就行了! 小沙弥合十说道:“起来了,老婆婆有事?” 老太太笑着说:“有点事,想跟普济老师父商量!” 小沙弥道:“老婆婆偏殿坐坐,小僧这就去请!”说完,躬身而去! 老太太答了-礼,由两名丫鬟掺扶着,缓缓行向偏殿! 偏殿,摆着一张八仙桌,几张漆椅! 陈设虽简陋,可是雅致而点尘不染! 老太太刚坐下,偏殿外步履响动,普济老和尚来了。 普济老和尚一进偏殿,神情似乎微微一震,老脸上飞快掠过一丝异样表情,旋即驻步躬身:“老衲普济,不知老檀樾有何教言?” 大户人家,深谙礼教,老太太微微欠身,含笑道:“老师父早,打扰早课,老师父原谅!” 听这谈吐! “好说!”晋济老和尚日光凝汪,道:“老檀樾有何教言?” 老太太摆摆手,微笑说道:“老师父请坐下谈!” 普济老和尚没犹豫,依言人坐,老眼凝注,静待下文。 老太太望了普济老和尚一眼,笑了笑,道:“老师父不认识老身了?” 普济老和尚神情再震,但极轻微,道:“恕老衲眼拙,‘大相国寺’香客太多……” “老师父好健忘!”老太太笑道:“七年前,老身曾来烧过香,许过愿,承老师父斋饭款待,临走还蒙老师父送出‘大相国寺’!” 普济老师尚神情微松,想了想,欠身说道,“老檀樾原谅,老纳实在想不起了!” 老太太道:“也许真如老师父所言,‘大相国寺’香客太多,又事隔多年,当真不易想起,这无关紧要,老师父不必耿耿于怀!” 普济老和尚欠了欠身! 老太太望普济老和尚一眼,又道:“老身今天来还愿,二来想跟老师父商量件事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檀樾请说!” 老太太神色一转悲凄,哀痛地说道:“小儿十年前远赴关外经商,不幸途遇盗匪,物失人亡,尸骨难觅,事隔十年,最近小儿夜夜托梦,要老身替他报仇,想老身善良人家,那有力为此厮杀事,除了报官缉凶外,只有替他做做佛事,超渡超渡,所以老身想烦请老师父……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衲明白了,超渡冤魂,早人轮回,出家人份内事,老衲理应从命,但不知是那一天?” 老太太抬手轻抹两行老泪,道:“多谢老师父,就是正月廿一!” 普济老和尚脸色一变,目光深注,道:“就是明天!” 老太太点头说道:“小儿正是死于十年前正月廿一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在本寺还是在……” 老太太道:“就在‘大相国寺’吧!” 普济老和尚将头微点,默然未语! 老太太摇摇头,一叹又道:“说来,也都怪老身不是,不该让小儿出那趟远门,小儿做的是药材生意,一株‘千年何首乌’,功能起死回生,益寿延年,价值连城,千金不换,固然免不了盗匪起意,但劫物也还罢了,不该丧尽天良,害命杀人,小儿死的可怜,死的凄惨,还祈菩萨老佛爷显灵,早日缉获万恶凶匪,报雪这如海冤仇……” 老太太越说越激动,越说越悲痛,神色变得有点可怕,-阵剧喘,上气接不住了下气!慌得两名丫鬟连忙捶背揉胸,好一会才恢复正常! 普济老和尚老脸上闪过一阵轻微抽搐,道:“老檀樾,老衲有几句不顺耳之言奉劝!” 老太太道:“老师父请说!” 普济老和尚老眼深注,道:“老檀樾既向我佛,当知佛旨慈悲,冤仇宜解不宜结,令郎既已故世,人死不能复生,缉凶目的也不过让那杀害令郎之人,身受一刀之苦,于事何补,敢情老檀樾……” 老太太目光凝注,截口说道:“老师父之意,是要老身饶了那万恶残凶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衲正是此意!” 老太太笑了笑,笑得凄惨:“老师父只知那万恶残凶将受一刀之苦,却不知小儿身受者更惨更苦,落得个尸首难觅,骸骨难寻。” 普济老和尚低诵佛号,道:“老檀樾,纵将那杀害令郎之人千刀万割,令郎也……” 老太太截口说道:“老身不敢如此,只要他偿小儿一命!” 话音微顿,道:“纵不为私,老身也得为公,老师父总不会认为,这种凶残盗匪,该留在世上害人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檀樾,倘若那杀害令郎之人,已放下屠刀,改恶向善,洗面革新,老檀樾仍要非杀他不可么?” 老太太脸色一寒,道:“除非他能还我一个活生生的儿子!” 普济老和尚老脸再现抽搐,合十说道:“阿弥陀佛,善哉,善哉,老檀樾何其忍心?” 老太太淡淡说道:“非老身忍心,丧子之痛,令人难支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檀樾,人人皆有生身之母!” 老太太道:“他不该谋财害命,杀死老身儿子!” 普济老和尚默默不语,良久方道:“老檀樾,老衲斗胆,敢再奉劝一句,冤冤相报,无尽无休,能放手时便放手,得饶人处且饶人!” 老太太欠了欠身,目光凝注,道:“多谢老师父教我,但不报此仇,不除此贼,老身终身难安,小儿泉下也永难有瞑目之日!” 普济老和尚回望老妇人,道:“这么说来,老檀樾这杀子之仇,是非报不可了?” 老太太道:“为人母者,老身只有如此,菩萨有知,当能谅我!” 普济老和尚合十说道:“如是,老衲不敢再劝,只有任凭老檀樾了!”言毕站起! 老太太由两名丫鬟掺扶着,跟着站了起来,说:“那么,老身告辞了,明天还要烦劳老师父!” “好说!”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檀樾走好,老衲不能远送!”合什微躬身形! 老太太还礼说道:“老师父请留步!” 手一摆,转身缓缓行去! 一直望着老太太出了“大雄宝殿”,普济老和尚双目突然闪动着两道令人难懂的奇光异彩,眉边竟还有一丝令人难懂的笑意! 但忽地,奇光异彩倏敛,代之而起的,是老脸上一片默然神色,人似脱力一般,倏地坐了下去! 适时,偏殿后步履响动,雪白儒衫潇洒飘逸,偏殿内走进那位书生,被称为“四先生”的书生! 普济老和尚连忙站起,合什躬身:“四先生今天起得好早。” 书生笑了笑,还礼说道:“大和尚不比我更早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出家人本应如是,也习惯了!” 书生目光深注,笑道:“大和尚刚才接待香客?” 普济老和尚微愕说道:“四先生如何知道?” 书生笑道:“大和尚难得糊涂,早课未罢,来到偏殿,当非他故。” 普济老和尚微微苦笑道:“四先生说得不错,老衲是刚接待过一位香客。” 书生目光凝注,道:“烧早香,都是虔诚善男信女,但虔诚善男信女若没什么要事,似乎用不着大和尚误早课!” 好厉害的眼光! 普济老和尚再次苦笑,道:“面对高明如四先生者,老衲不敢隐瞒,也无从隐瞒,这位香客不是普通香客,老衲疑她是……” 书生截口问了一句:“谁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阎七姑!” 书生剑眉陡挑,目闪冷电寒芒:“大和尚,怎么说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衲怀疑她是‘白发鬼妪’阎七姑!” 书生道:“大和尚,这怀疑二字……” 普济老和尚截口说道:“四先生可知十年前正月廿一日,老衲在关外活劈阎七姑那唯一爱徒,‘风流郎君’万俟卿之事?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我听说过,万俟卿为一只‘千年何首乌’,抢物杀人,淫人妻女,凶残毒辣,令人发指,死有余辜,该杀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多谢四先生,但这位白发老婆婆却声言她那爱子在关外经商,被盗匪劫物害命,要老衲做做佛事,予以超渡!” 书生道:“劫得什么物件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‘千年何首乌’!” 书生眉梢一挑,道:“何时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正是十年前正月二十一!” 书生冷冷一笑道:“巧得很,事隔十年……” “她有说译!”普济老和尚道:“她说她那惨死爱子,最近夜夜托梦,要她为他报仇,善良人家,无力为此厮杀事,已报官缉凶!” 书生眉目再射慑人寒芒:“分明是她,大和尚怎说怀疑?” 普济老和尚苦笑说道:“手持念珠,一心向佛,衣着朴素,丫鬟掺扶,俨然来自大户人家,除那满头白发及言语令老衲动疑外……” 书生一声冷笑,道:“好巧的心思!” 目光凝注,又道:“大和尚,佛事何时做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正月二十一,就是明天!” 书生道:“何地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本寺!” 书生冷冷笑了笑,道:“来得好快,却令我不解!” 普济老和尚微愕说道:“四先生不解何事?” 书生道:“她怎知大和尚在此?” 对,她怎知这位“毒手魔君”托身佛门,隐迹在此? 普济老和尚默默未语! 显然,他也困惑! 偏殿中,有着片刻沉默……。 须臾,书生突然扬眉笑道:“这件事且莫管他,不管怎么说,庞九洲五人总已知大和尚在此,找到了昔年大仇,大和尚可知她一人来意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衲懵懂,四先生指教!” “好说!”书生淡淡笑道:“分明是在证实大和尚是否昔年大仇,也带着些预先通知,与示威意味,既知我在此,他五人的胆也太大了些!” 普济老和尚点头未语! 书生淡淡又道:“看来,大和尚必然瞒不过她,她这一趟没有白跑……” 摇摇头,才笑道:“我未起,二先生摊儿未摆,敢情是拿准了我绝想不到他五人会一人早采取行动,拿得很准,拿得很对!” 抬眼深注普济,又道:“大和尚大概本一片虔心,颇费-番苦口!” 普济老和尚默然点头!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也显见得并未能收效!” 普济再次点头,仍没说话! “大和尚!”书生笑道:“佛心难渡暴戾凶人,大和尚这番心意,可以………” 普济老和尚老脸抽搐,突然开口:“老衲敢请四先生再给-次机会。” 书生道:“大和尚,明天你还要一试?” 普济老和尚肃然说道:“不到绝望,老衲绝不放弃!” 书生目光凝注,异彩闪漾,尽射敬佩! 半晌,忽地一叹说道:“行了,大和尚,我听你的。” 普济老和尚合什躬身:“多谢四先生成全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大和尚,她可曾留下什么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仅以金叶-片留赠,别的老衲未见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大和尚知‘乾坤五凶’所至,不会不留表记!” 普济老和尚略一沉吟,点头说道:“多谢四先生提醒,老衲未曾看过正殿!” 书生微笑不语,转身行向正殿! 普济老和尚随在身后,跟了过去! 进入正殿,书生目光轻扫环顾,立刻皱起眉峰! 他没放过每一个角落! 但,凭他那-双明足以察秋毫的犀利日光,搜遍整座“大雄宝殿”,竟一无所获,什么也没看见! 别说“乾坤五凶”表记,就是一丝可疑之物也没有! 书生大感不解,皱眉四顾,道:“大和尚,早上值殿的,是那位小师父?” 普济老和尚目注一名小沙弥,道:“叫大慈来!” 小沙弥应声而去! 转瞬间偕同另一名小沙弥由后殿转出,急步而来! 来至近前,刚要躬身施礼! 书生双眉陡挑,目闪寒芒,抬手一指,隔空飞点! 那名值殿小沙弥应指而倒! 普济老和尚右腕倏探,伸手将他扶住! 书生再抬手,运指如飞,连点小沙弥周身八处大穴! 普济老和尚侧顾另一名小沙弥,沉喝说道:“先扶他到房里去!” 另一名小沙弥中楞住了,闻言一震而醒,却不敢多问,扶过那名值殿小沙弥,缓缓走向偏殿! 普济老和尚转注书生,肃然躬身:“多谢四先生,老衲感同身受。” 书生笑道:“我岂能见死不救?” 举步走向神案侧,伸指向那只小木箱中拈出一物! 正是适才那位白发皤皤的老太太,奉做香火钱,灯油钱的那片金叶,黄橙橙的,准值不少,可有点发蓝! 可是,这却是片要命的金叶! 书生目光微注,随即淡笑说道:“我说‘乾坤五凶’怎会破例?这表记可是别出心裁……” 伸手递向普济眼前,接道:“大和尚,你且看看!” 普济老和尚没接,他知道,书生也没意思要他接过去,目光直注,立刻神情震动,脸上变色,闭目合什:“阿弥陀佛,善哉,善哉,他五人阴险狠毒倍于当年!” 原来,金叶的正面,镌刻着五个狰狞凶恶的鬼脸! 背面,则镌刻着几行小字,字字凶煞,触目惊心: “索命信符,三刻断魂!” “阎王注定三更死,绝不留人到五更!” 书生一笑收手,说道:“大和尚,她志不在小师父而在你,可惜她仍来错了时候,大和尚正值早课,小师父险些做了替死鬼,她认为这等贵重物品,小师父必然呈交大和尚,讵料……” 笑了笑,接道:“看来,他五人也知道我住在‘大相国寺’内,乘我未起,她要杀大和尚于神不知鬼不觉中,厉害!” 目注普济老和尚,又道:“大和尚,我料他五人会提早一天,今夜前来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四先生是说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来看看你大和尚有没有中毒,有没有圆寂!” 普济老和尚默然未语。 书生略-沉吟,笑道:“大和尚,我想到个主意!” 普济老和尚悚然说道:“四先生是要老衲……” 书生点头微笑:“如何?” 普济老和尚沉吟犹豫。 书生目光深注,笑道:“大和尚是怕没有渡化机会?” 普济老和尚点头说道:“四先生高明,老衲正是此意!” 书生笑道:“我担保大和尚准有机会!” 普济老和尚一怔说道:“老衲愚昧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他五人对大和尚恨到什么程度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恨老衲入骨!” 书生道:“既恨大和尚入骨,又复阴险狠毒倍于当年,他五人今前来,如见大和尚已然圆寂,大和尚以为他五人会如何?” 普济老和尚神情一震,悚然合什:“阿弥陀佛,老衲明白了,人死了一百了,仇恨皆没,恩怨全消,老衲不敢做如是想!” 书生微笑说道:“那是大和尚你已身人佛门,以己度人,其实,换个人也不会这么心狠手辣,灭绝人性,大和尚应该不会否认。” 普济老和尚再喧佛号,道:“阿弥陀佛,老衲不敢说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会不会且莫管他,今夜前来,他五人脱不出这两种可能,如果他五人当真那么令人发指,我认为大和尚似乎不必再枉费口舌……” 普济老和尚截口说道:“假如不如四先生所料呢?” 书生笑道:“这该就是大和尚那渡化机会了。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四先生是要老衲死而复苏?” 书生道:“不然大和尚如何施展无边佛法?” 普济老和尚也笑了,可笑得有点勉强! 书生看了普济老和尚一眼,道:“大和尚,我跟你打个商量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四先生尽请指示!” “不敢当!”书生微笑说道:“大和尚当知,今夜之可能情形,只有两个!” 普济老和尚点头说道:“老衲知道!” 书生笑了笑道:“大和尚既已以一种可能做机会,那另一种就该给我。” 普济老和尚神情一震,道:“老衲明白了,四先生当真要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孰可留,孰不可留,大和尚该不会怪我嗜杀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衲不敢!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大和尚还没答应我!” 普济老和尚老脸一阵抽搐,闭目合什不语! 正午,“大相国寺”里,突然传出恶耗! 知名的大善人,佛门高僧,普济老和尚圆寂了! 陪着他同时而去的,还有一名小和尚! 圆寂就是圆寂,是修得正果坐化,没有别的原因! 任谁也没有想到别的原因! 修得正果,得道归天,西登极乐,在佛家来说,这该是喜事,可是人终归是人,“大相国寺”里,个个难免悲伤! “大相国寺”的两扇寺门,跟着关了起来。 消息不胫而走,不到半天已传遍开封! 好人死了,善人死了,再遇荒年,还有谁会不辞劳苦,千里托钵地化缘放赈,周济贫苦? 往年,身被恩泽的,甚至没被恩泽的,都同声哀悼,如丧亲人,莫不焚香膜拜,默祷早日成佛! “大相国寺”前,万头攒动,挤得人更多! 没出顿饭工夫,已经挤得水泄不通! 但,皆不得其门而入,只右在那广场上,听得阵阵梵呗,声声鱼罄,传扬而出,飘荡空际! 虽然人山人海,却是一片寂静,鸦雀无声! 人人默悼,个个念佛,情景真挚而感人! 两名黑衣壮汉,挤出了人丛,步履匆匆,直奔城外! 在那开封郊,有一座塔,这座塔名唤“白塔”! 关于“白塔”,有一段神话传说! 才到开封的人,都以为城郊后建的那座“铁塔”,比“白塔”高,其实,根本不是那回事儿! 久住开封的老一辈人,都知道“白塔”要高出“铁塔”多多。 只因为有一年“白塔”被雷击,毁了几层! 于是,有人说,“白塔”那上几层,是被“秃尾巴老苍龙”行雨时,不慎用尾巴扫掉了,这一扫,还扫得不近! 那上几层落人东海,至今犹露塔尖! 那个地方没有这种类似神话的传说。 因之,开封城流传了两句歌谣:“铁塔没有白塔高,铁塔只到白塔腰!” 推其用意,不过为白塔叫屈而已! 适时,在那“白塔”的最上一层内,坐着男女五个老人! 由左而右,最左一名,是个身着锦袍的矮胖秃顶老者! 第二名,是个长髯飘拂的青衫黑脸老者! 刀眉、鱼眼,跟常人唯一不同处,是他左手残缺无名指跟小指,两只手,只有八个指头! 居中一名,身材高大、圆眼、凸睛、于思满面,威猛慑人,最扎眼的,是他额前长着大小九颗肉瘤! 第四名,赫然竟是那位烧早香的白发丑陋老大大! 第五名,身材既瘦且高,一身黑袍,长发披散,-张马脸,色呈惨白,不带一丝生人气息! 死板、木然、吊客眉、三角眼,活脱脱的一具僵尸! 更令人寒噤的,是他一双眸子色呈碧绿,略-转动碧青四射,胆小一点儿的,见了他准会当场吓昏! 鬼气阴森,只有三分像人! 这男女五个,长像,衣着虽不相同,但有一点却是-般无二,那是个个凶恶阴狠,眉宇间尽现暴戾凶残桀傲之气! 白发老妇人身后,仍垂手侍立着那两丫鬟! 这顶上-层的梯口处,又站着两名黑衣壮汉! 这两名黑衣壮汉,正是适才步履匆匆,挤离“大相国寺”的那两名,瞧样子,是跑腿报信儿的! 不错,听! 居中那头长肉瘤的高大老者,目光凶芒轻扫环顾:“如何?” 八指青衫老者木然说道:“不如何?” 白发老妪目光凝注,道:“怎么说?” 八指青衫老者冷冷说道:“莫忘了,莫老鬼极富心智,其狡猾奸诈,当今宇内无出其右者,我以为没那么容易!” 白发老妪目中凶光-闪,道:“三哥也莫忘了,莫老鬼已非昔年莫雷!” 八指青衫老者道:“我知道,他如今是普济老秃,可是,四妹,功力虽减,我没听说过一个人心智也会越活越减的!” 白发老妪人变色道:“这么说,我这冒险的-趟,是白跑了。” 八指青衫老者道;“很难说,也许小贼秃做了替死鬼,鬼知道,莫非老鬼本身狡猾奸诈外:还有那奇人老四!” 白发老妪冷哼说道:“那奇人老四又如何?我怎么去怎么回来,他还不是睡得死死的,笨蠢茫然,-些儿人也不晓得。” 八指青衫老者道:“四妹又怎知你走后他不晓得?” 白发老妪道:“晓得又如何?” 八指青衫老者道:“晓得莫老鬼就死不了。” 白发老妪双眉刚挑! 高大老者突然摆手说道:“够了,四妹!” 白发老妪转注八指青衫老者,道:“三哥,依你之见!” 八指青衫老者道:“我以为莫老鬼将计就计,分明诈死!” 高大老者道:“何以见得?” 八指青衫老者道:“该说的我适才都说过了,大哥何妨问问四妹?” 白发老妪脸色又变,高大老者却已转向她说道:“四妹,那莫老鬼可曾认出是你?” 白发老妪道:“我以为他现在该明白了!” 高大老者道:“我问当时!” 白发老妪道:“很难说,也许他已认出,也许他未认出!” 高大老者浓眉一皱! 白发老妪又道:“认出未认出,这都不关重要,我以为他绝想不到我在那片金叶之上做了手脚下了毒,金叶贵重,不怕那小贼秃不给他,只要他略一沾指,哼,哼!” 这哼哼两声,得意狠毒兼而有之! 随着哼声,鸡皮皱满的老脸上,浮现一片怕人的狰狞色! 八指青衫老者突然冷冷一句:“只怕他连碰都未碰!” 白发老妪霍然色变,怒产说道:“三哥看到了?” 八指青衫老者道:“何用亲眼目睹?想想也知道,那小贼秃先中奇毒,面色渐渗铁青,莫老鬼何许人,他焉能看不出来?” 白发老妪冷冷说道:“却未必能想到是那片金叶出了毛病!” 八指青衫老者冷笑说道:“四妹太小看莫老鬼了!” 白发老妪冷然说道:“三哥也太高估莫雷了!” 八指青衫老者道:“事实如此,你我五兄妹昔年吃过他的大亏,惨痛教训,犹历历在目,我不得不提高警惕!” 白发老妪道:“我不以为如此!” 八指青衫老者道:“四妹之意……” 白发老妪道:“我以为三哥成心跟我过不去!” 八指青衫老者笑了,笑得好狰狞!继道:“四妹误会了,自己兄妹,我怎会?我是以事论事,唯恐我五兄妹再蹈昔年覆辙,十多年埋首深山,忍辱含羞,你我五兄妹为的什么?” 白发老妪默然了,但旋即又道:“耳闻是虚,眼见是实,分明真假,咱们何妨去看看?” 八指青衫老者道:“何时?” 白发老妪道:“今夜!” 八指青衫老者大笑说道:“英雄之见略同,你我都是急性子!” 话声方落,矮胖秃顶老者突然冷冷一句:“去不得!” 白发老妪目光转注,道:“二哥,怎么说?” 矮胖秃顶老者道:“张网布饵,分明陷阱!” 白发老妪道:“没想到十多年岁月,二哥豪气胆量两消,咱们千里迢迢,为的是什么?要怕又何必来?” 矮胖秃顶老者没在意,冷冷说道:“‘秃鹰’西门奇生平尚不知怕为何物,可是我却不会傻得明知眼前是火坑,偏偏闭着眼往里跳。” 白发老妪冷笑说道:“纵是火坑,咱们也有十只手!” 矮胖秃顶老者道:“莫老鬼我可无惧,那奇人老四一双手足抵咱们十只,何况,还有那卜老二,车老三。” 白发老妪道:“照二哥这么一说,咱们最好信以为真,就此回去!” 矮胖秃顶老者道:“仇恨未报,羞耻未雪,岂可轻言回去。” 白发老妪道:“那么二哥是什么意思?” 矮胖秃顶老者道:“去不得,也走不得,只有等下去!” 白发老妪道:“等到何时?” 矮胖秃顶老者道:“到那儿算那儿!” 白发老妪道:“我可没那么好耐性!” 矮胖秃顶老者道:“何止四妹?只可惜除了等,别无良策!” 白发老妪双眉微挑,刚要再说! 八指青衫老者突然插口笑道:“以你俩这样抬杠,抬到何时才了?二哥莫愁,四妹莫急,愁急都于事无补,二哥,可记得昨夜那位怎么说的?” 矮胖秃顶老者道:“三弟是指那突如其来,告诉咱们兄妹,普济老秃便是昔年莫老鬼的那位?” 八指青衫老者点头说道:“正是那神秘蒙面客!” 矮胖秃顶老者道:“豪语惊人,四奇不堪一击,何足惧哉!” 八指青衫老者点头说道:“不错,正是这句话……”话锋微顿,又问:“此人功力如何?” 想必昨夜吃了亏,矮胖秃顶老者脸一红,道:“三弟何明知故问?” 八指青衫老者道:“二哥不能否认,合你我五兄妹之力,也难敌此人手下五招,此人功力几与那奇人穷酸不相上下,‘乾坤五义’何曾服过人,有此人在后,咱们还怕个什么?” 好个“义”字! 功力几与“神州四奇”中的那位四先生不相上下! 那这神秘蒙面客是准? 矮胖秃顶老者道:“人家可未表示要帮咱们!” 八指青衫老者大笑说道:“你我五兄妹成名多年,声威震字内,他还能怎么说?先告诉咱们莫老鬼藏身所在,继而一句豪语,还不够么?” 矮胖秃顶老者默然不语! 想必,没话说了! 夜深沉! 开封城大街上,除了偶而几处人影幌动,卖“油茶”,卖“烧鸡”的么喝声外,再难见一丝人影再难闻一丝声响! 上弦月,在淡淡震层中,微露金钩,冷辉显得有些昏暗,夜风轻拂,夜色,凉而宁静! “大相国寺”,“大雄宝殿”内,香烟袅袅,神案上,烛火随风摇曳,时长时缩,明灭不定! 不见人影,连值殿的和尚也未看见,静悄悄的! 佛殿的气氛,庄严而肃穆j 可是,今夜,在这庄严,肃穆的气氛中,还带着一丝丝懔人的悲惨阴森! 那只因为大殿中央,多了口漆黑发亮的棺木:这是“普济老和尚”的灵柩! 偌大一座“大相国寺”无处停放,只有停放在大殿内! 蓦地里,梆柝响动,更鼓敲出了三更! 一股阴风飞卷入殿,神案上烛火为之一暗! 就在神案烛火暗复明的刹那间。大殿中,多了五个人! 五个人一字并肩,冷然伫立,不言不动,凶恶狰狞,个个眉宇间洋溢着一片狠毒桀傲之色! 最左一名,是个长眉细目,短须若猬的矮胖锦袍老者。 第二名,是个长髯飘拂的青衫老者! 居中-名,是个满面于思的高大黑袍老者! 第四名,是个马脸惨白,长发披散的瘦高黑袍怪人! 第五名,则是个白发皤皤的丑陋老妇! 是“乾坤五凶”。 高大黑袍者,一双凸睛中凶芒闪动,环顾轻扫殿内,目光最后落在那口漆黑棺木上,唇角,倏地泛起一丝冷酷、得意,狰狞笑意,转注白发老妪,微-点头! 白发老妪笑了,那里是笑?看起来像哭,可比哭还难看,其冷酷、得意、狰狞之色更甚! 高大黑袍老者目光再望身旁三老者! 三老者面色木然,无任何表情! 高大黑袍老者双眉挑处,方待挥手出殿! “慢着!”八指青衫老者突然一声淡淡轻喝! 高大黑袍老者飞快投过一瞥探询目光! 八指青衫老者目注棺木,阴阴一笑,道:“怎么说昔年有过一段交情,故人仙去,眼见棺木,咱们兄妹,岂能就这么走了?好歹也该略表心意!” 高大黑袍老者目中凶芒一闪,笑得凶残,道;“三弟要……” 八指青衫老者一双鱼眼中尽射狠毒,笑道:“我要代咱们五兄妹,在故人灵前一拜!” 高大黑袍老者狞笑一句:“好主意!” 八指青衫老者飘身,直落灵前,向着那口内贮“普济老和尚”法体的漆黑棺木,当头一拜,又飘身退回! 十道冷酷目光,向着棺木投下最后一瞥,方欲腾身! 蓦地,身后响起一个冰冷话声:“好狠毒的心肠,还想走么?” 五凶神情猛震,霍然旋身,面前,大殿门口,雪白儒衫,潇洒书生面布寒霜,负手而立! 五凶骇然色变,那倒非惊于书生出现,书生之出现,早在意料之中,而是震慑于书生欺近身后两丈内,自己五人,犹茫然不觉的那份功力! 高大黑袍老者冷然说道:“闻人老四,你是……” 书生目中暴射冷电寒芒! 高大黑袍老者一懔改口:“四先生难道非管我兄妹闲事不可?” 书生目中冷电倏敛,道:“那原本不-定,千不该,万不该,你五人不该心肠太似狠毒,索元浩临去还碎人棺木,毁人遗体。” 高大黑袍老者尚未开口! 青衫老者“八爪毒龙”索元浩已冷然说道:“那怪不得我兄妹,谁叫莫老贼在棺中装死?” 书生目光移注,冷冷笑道:“你知道‘普济大和尚’未死?” 索元浩道;“或可瞒得过别人;可瞒不过我五兄妹!” 书生笑了:“看来,我这番心思是白费了……” 面色一沉,道:“你知道老和尚他为什么诈死?” 索元浩冷笑说道:“贪生怕死,企图躲过我兄妹寻仇索债!”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躲过你五人寻仇索债,倒是真的,贪生怕死却未必!” 索元浩道:“我想不出有什么分别!” 书生笑道:“冥顽凶徒,那知慈悲佛意?老和尚已非昔年‘毒手魔君’,他不愿眼见你五人血溅尸横,也不愿因他而为这清净佛门带来杀孽,只希望你五人以为他已真死,从此仇怨了消,返回来处!” 索元浩狞笑道:“果然慈悲胸怀,只可惜他未真死!” 书生眉梢一挑,道:“这么说来,你五人是非置老和尚于死地不可了?” “那是自然!”白发老妪突然插口说道:“否则我那爱徒之仇向谁去要?不但我那爱徒泉下之灵永难瞑目,便是我五兄妹心愿之恨也是难平!” “说得好!”书生笑道:“阎七姑,十年前关外那一双药商夫妇之命,又要那个偿还?” “白发鬼妪”阎七姑冷冷说道:“我那爱徒已经死了!” 书生道:“淫为万恶之首,杀人偿命,理所当然,所幸他是碰上普济老和尚,要是碰上我,只怕他死得更惨!” 阎七姑丑脸一变,道:“既然杀人偿命,他莫老贼就该偿我爱徒一命,这岂非也理所当然,你四先生为何偏要伸手?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因为那万俟卿该死,普济老和尚杀得对,再说普济老和尚已非昔年‘毒手魔君’,我不能眼看你五人连一个洗面革心,改恶向善之人都不放过,而不闻不问,你五人假如只是来看看普济老和尚圆寂真假,我也许仍不会现身,但是索元浩临去暗施展阴狠手法,却令我忍无可忍!” 索元浩道:“要怪只该怪他莫老贼不该装死,我五兄妹为报仇雪恨而来,绝无明知仇人未死而放手离去之理!” “说得是!”书生点头说道:“你既明知老和尚诈死,为什么不当场道破,唤他出棺放手一搏,这样报仇雪恨,也显得公平,为什么暗施阴恶手法,乘人不备,出人不意,使人毫无还手余地?这该不是大丈夫光明磊落行径!” 索元浩长脸一红,哑口无言,但旋又冷笑说道:“量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,兵不厌诈,本来讲究出其不意,攻其不备,否则何能克敌制胜,敌我之间,似乎用不着什么光明磊落,要谈光明磊落,他莫老贼就不该诈死!” 也是理! ------------ 第六章 舍己渡人 书生脸色一变,冷笑说道:“这似乎是你‘乾坤五凶’的一贯作风……” 声色一转严厉,接道:“我没那么多工夫跟你们多哕嗦,我不在这儿不说,我既然在这儿就不容你五人这般冥顽凶徒,在这佛门清净地逞凶……” 索元浩冷笑说道:“莫老贼中我‘摧心断魂掌’,早已身死棺中,若之奈何?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你以为阴谋得逞,老和尚已在你那独门歹毒掌力下心碎魂断了么?有我在此,岂能容你五人动他毫发,要不然你五人会到现在还能站着说话!” “乾坤五凶”勃然色变,索元浩厉声说道:“那莫老贼不在棺中?” 书生淡然说道:“谁告诉你老和尚不在棺中?” 索元浩突然喋喋大笑:“他莫老贼功力大不如昔,现在棺中,便绝无生理!” 书生道:“你似乎对你那独门掌力,很有自信!” 索元浩傲然点头:“那是当然!” 书生笑道:“可惜只能摧毁一具无辜棺木!” 索元浩脸色一变,目光凝注,阴笑说道:“是么?” 书生道:“不信你何妨自己去看看!” 索元浩嘿嘿阴笑不语,也没动! 他那有那个胆? 倒不是怕老和尚阴魂不散,突然显灵! 而是心里寒着眼前这位功力高绝,威震武林,出手便绝不留。情,合自己五人之力,也难抵人家手下三招的四先生! 他没敢动,可是那长发披散,马脸惨白阴沉,瘦高的黑袍怪人,却目中碧芒电闪,冷哼一声,转身欲扑棺木! 书生双眉陡挑! 高大黑袍老者机伶一颤,忙扬声沉喝:“五弟,不可造次!” 瘦高黑袍怪人,还真听话,硬生生地刹住身形,那张不带一丝血色的马脸上,毫无任何表情! 书生望着高大黑袍老者一笑说道:“还是你庞九洲机灵……” 转注长发披散的瘦高黑袍怪人,接道:“人家都没动,你南宫唯我逞得什么能?” 高大黑袍老者,那横肉满布的丑脸一红,没吭声! 那碧目黑袍怪人脸上,却看不出喜怒! 书生冷冷一笑,目光转注阎七姑,道:“你的胆子不小,既然知道我在这儿,还敢乔装改扮,跑来‘大相国寺’探虚实,小和尚何辜?若非我发现得早,及时出手闭穴,一条小命岂不断送你手么……” 目光又落在索元浩身上:“你五兄妹中,狡猾、狠毒,数你为最,他四个本来要走,你却出声阻拦,暗施煞手,对你们两个,我忍无可忍,也不屑出手,先给我各断一臂再说!” 他说得平淡,五凶脸上可变了色,尤其索元浩与阎七姑,更是打心底往上直冒寒意! 高大黑袍老者方自一声:“四先生……” 书生已冷然挥手:“庞九洲,你给我站在一旁,最好少说话!” 高大黑袍老者脸色一变,书生却已转向索、阎二凶:“你二人是要我动手?” 索、阎二凶身形一颤,索元浩狞笑说道:“闻人老四,你真要伸手?” “你多此一问!”书生冷然说道:“索元浩、阎七姑,答我问话。” 索元浩嘿嘿强笑:“你别忘了,双拳难敌四手!” 书生挑眉说道;“就是你五人十手,也难敌我掌下三招。” 矮胖锦袍的“秃鹰”西门奇道:“我五兄妹早就有此心意,只是今夜才得机会。” 书生道:“就这一次已够……” 西门奇陡然喋喋怪笑;“咱们还等什么?横竖都得拚!” 话落三条人影电闪,西门奇走中,庞九洲走右,南宫唯我走左,三面夹击,致命辣着疾袭而出! 书生双眉微挑,朗笑说道:“你五人今夜何来天胆?” 双掌平出,分推左右二凶,飞身一脚,直袭西门奇胸腹! 应变之快,骇人听闻! 三凶神情一震,霍然撤招抽身! 书生不追庞、南宫二凶,却单不放过西门奇! 脚尖突然上挑,西门奇闷哼一声,抱腕飞退,胖脸上一片惨白,痛得额头见了汗! 书生淡然笑道:“西门奇,如何,我脚上功加三分,你右腕还想要么?” 西门奇细目暴射凶芒,忍痛呼道:“三弟、四弟,咱们不能等了,上吧!” 话落,厉笑震天,五凶齐扑书生! 书生勃然色变,眉挑杀机,双目寒芒电闪,双掌一抬,十指微曲,无人能敌的神功,就要虚空弹出! 蓦地里,大殿中一声苍劲佛号:“阿弥陀佛,四先生手下留情!” 棺木粉碎,木屑一片,普济老和尚肃然卓立! 五凶骇然退身,书生倏地收手! 普济老和尚向着书生遥遥合什躬身:“请四先生再赐老衲-次机会!” 书生眉梢一挑,道:“老和尚,你仍然不忍?” 普济老和尚老脸一阵抽搐,道:“四先生恕我,谁叫莫雷已是出家人?” 书生微一摇头,道:“只恐怕你老和尚渡化不了他们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衲愿意一试,不到绝望,绝不放弃!” 书生摇摇头,负手退立一旁,可没让出殿门! 普济老和尚微转身形,合什躬身:“阿弥陀佛,十多年不见,五位可好?” 索元浩首先失声说道:“莫雷,你当真未死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索檀樾请勿以莫雷称呼我,老衲普济,多谢掌下留情!” 索元浩骇然自语:“莫非我这独门掌力失效……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索檀樾掌力威猛无伦,棺木已碎了!” 索元浩瞪目说道:“那么是你功力已复……” 普济老和尚摇头说道:“也非老衲功力已复!” 索元浩变色说道:“莫雷……” 普济老和尚截口说道:“阿弥陀佛,索檀樾,这是天意。” “秃鹰”西门奇大笑说道:“莫雷,你骗得那一个?分明闻人老四暗中弄鬼!” 索元浩恍然大悟,却不敢正眼看书生! 普济老和尚正色说道:“西门檀樾,这就是天意。否则为何四先生侠驾突降开封?五位应该知道,四先生轻易不下江湖!” 西门奇道:“这个我兄妹比你清楚,是我兄妹事机不密,被他着了先鞭,却不是什么天意使你不死!” 普济老和尚身形一阵轻颤:“阿弥陀佛,西门檀樾不相信这是天意?” 西门奇冷笑说道:“何止西门奇,我五兄妹无一人肯信。” 普济老和尚目光凝住,道:“那么,西门檀樾可信‘吉人天相’四字?” 西门奇大笑说道:“莫雷,你自认吉人?” 普济老和尚泰然说道:“老衲已放屠刀,洗面革心,大悔大悟,如今已是毫无嗔念,灵台空明的佛门弟子,应当之无愧!” 西门奇冷笑说道:“莫雷,那是如今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衲说的就是如今!” 西门奇道:“那昔年作为呢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衲已广修功德,极力赎尽昔年罪愆,西门檀樾当知两句佛家语:‘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’,‘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’!” “那是佛家语!”西门奇道:“佛家也有‘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’及‘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’之语,杀人偿命,你回头得太晚了。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西门檀樾也知佛家语?” 西门奇道:“莫雷你多此一问!” 普济老和尚正色说道:“十年前万俟卿淫恶难赦,老衲怒而诛之,自信做得对,十年后五位联袂报仇,对一个昔年为世除害,今日已入佛门之人都不放过,难道不怕他日报应临头么?” 西门奇禁不住为之机伶一颤:但刹那间凶态尽复,目中狠毒光芒闪烁,凝注普济,狞笑说道:“莫雷,你很会替自己解脱,只可惜你当年杀我侄儿并非抱着为世除害心念,而是志在我那侄儿得来的一只形成‘何首乌’……” 普济老和尚截口说道:“以暴治暴,以盗治盗,老衲也认为没什么不对,千不该,万不该令侄不该杀人劫物,淫人妻女,否前以老衲昔年作为,绝不会伸手多管闲事,结仇五位!” 西门奇尚未说话,阎七姑突然厉声说道:“莫老贼,照你这一说,我那卿儿该死?” “阿弥陀佛”普济老和尚合什说道:“老衲不敢这么说,无如,出家人也不敢抹煞事实!” “老贼你敢……”阎七姑满头白发根根竖立,狰狞可怖,作势欲扑! 庞九洲飞递眼色,忙扬轻喝:“四妹!” 刚才是悲怒之余,昏了头,忘记了,如今耳闻轻喝,才猛然想起,还有个辣手大敌四先生在旁! 阎七姑神情一震,凶态尽敛,望着普济,狞笑说道:“莫老贼,就算你能舌翻莲花,今夜也休想说动我心,如今我是仇上加仇,恨上加恨了,你打点着吧!” 书生双目一扬,突然淡淡一句:“老和尚!” 普济老和尚忙地躬身:“请四先生再宽限片刻!” 书生摇头不语! 普济老和尚转注“五凶”,一拱手说道:“事隔多年,彼此均已行将人土,老衲却已杀心不起嗔念毫无,五位却怎地凶残暴戾,一丝不减当年?” 索元浩冷笑说道:“莫雷,你知我五兄妹为何如此么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老衲愿闻!” 索元浩狠毒目光凝注,狞笑说道:“只因胸中这口仇怨之气难平!” 普济老和尚双目暴睁,道:“这么说来,只要五位胸中那口仇怨之气得平,五位那较诸昔年有增无减的凶残暴戾性情,定可尽消了?” 索元浩答得狡猾,奸笑说道:“应该如此!” 普济老和尚沉声说道:“索檀樾,请答得肯定些!” 功力虽减,威风仍在,庄严宝像更是慑人! 索元浩心头一懔,迟疑未答! 西门奇却飞快应道:“莫雷,那是当然,必定如此!” 普济老和尚凝注西门奇,双目神光湛湛,肃然说道:“只要牺牲老衲一命,五位能就此收心敛性,老衲认为很值得,以老衲一人,换取无数生灵,老衲更感……” 书生突然震声说道:“老和尚,你要干什么?” 普济老和尚合什躬身,道:“我不入地狱,谁人地狱,四先生成全!” 书生神情震动,道:“老和尚,我这一趟,是白来了!” 普济老和尚肃然摇头道;“四先生应该知道,这不算白来?” 书生道:“我的来意不是这样。” “老衲明白,”普济老和尚道:“但牺牲老衲-人,为世上除五恶,增五善,四先生又何乐而不为?” 好崇高,伟大的心念! 书生动容点头道:“老和尚令人佩服,但,老和尚,牺牲你一人之后,恶者依然固我,你这牺牲,岂非毫无价值?” 五凶脸色为之一变! 普济老和尚低诵佛号,道:“阿弥陀佛,一诺千金,他五位均是成名多年的宇内高人,老衲深信他五位必会履行诺言!” 书生目光轻扫五凶,道:“老和尚,你太相信人了!” 索元浩嘿嘿笑道;“四妹想左了,别忘了,大殿中不止咱们跟莫雷六人!” 阎七姑明白了,神情一震,连忙收手,转注书生,碰上的,是一双慑人目光,心头一懔,道:“四先生莫非仍不肯罢手?” 书生未答! 阎七姑那敢再问?回头目注索元浩! 索元浩却嘿嘿一笑,向着普济老和尚发话:“莫雷,你且睁开眼来!” 普济老和尚闻声睁眼,道,“索檀樾还有什么教言?” 索元浩道;“莫雷,你可是诚心偿还血债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索檀樾不该多此一问!” 索元浩阴笑说道:“事非得已,我不得不问个清楚,你莫雷聪明一世,也该知道我为什么作此一问!” 普济老和尚自然明白,转向书生,微微欠身:“阿弥陀佛,老衲再请四先生成全!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老和尚,我没说不答应……” 普济老和尚再欠身,道:“多谢四先生成全之……” “德”字未出,书生一摆手,飞快接道;“老和尚,容我说完,你舍己渡人,那是你老和尚的事,我可以不管,可是我这一趟不能白来,我要为开封城数百户贫苦人家,报那杀害恩人之仇,这是我的事,你老和尚最好也别过问……” 五凶神情猛震,机伶颤抖! 普济老和尚方待发话。 “还有,”书生却已然接着说道:“阎七姑毒害无辜,索元浩掌碎棺木,用心狠毒,手法残酷,一般地饶恕不得,在各自未断一臂之前,我不能让他五人向你老和尚下手,最后,我要把话说在前头,谁下手杀了你老和尚,我就找谁,我为的是开封城数百户贫苦人家,言尽于此,让他们动手吧!” 要命了,这那是不管! 只要能报得血仇,手臂可以断,但谁杀老和尚他找谁。谁还敢动?照样报不了仇,断臂何用? 普济老和尚颤声说道、:“四先生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老和尚,这是我的事!” 普济老和尚老脸抽搐,垂首不语! 阎七姑厉声说道:“闻人老四,你以为我五兄妹怕你?” 书生陡挑双眉,但旋又摇头笑道:“我没这么说,只是,你跟索元浩未自断一臂之前,我绝不容许你们向老和尚下手,如此而已。” 阎七姑道:“断去一臂之后,就可以么?” “当然!”书生点头说道:“但别忘了,谁下手,我找谁。” 阎七姑混身颤抖,尚未说话。 “秃鹰”西门奇突然厉声笑道:“好,好,好,我倒要看看你闻人老四有何惊人之处!” 笑声一敛,沉声轻喝:“大哥、五弟跟我对付他,三弟四妹,下手!” 话落,西门奇与庞九洲、南宫唯我,六掌齐扬,猛袭书生,索元浩、阎七姑则双扑普济老和尚! 这一着,既高且狠,书生只要有一瞬间的分身乏之术,兼顾不到,普济老和尚势必立遭毒手! 蓦地里,大殿顶,夜空中,响起一阵“报君知”声! 书生扬笑道:“说好的,里面的事归我一人,别插手,我应付得了!” “报君知”声立寂然! 书生扬眉轻笑,身形电闪,六掌一起落空! 庞、西门、南宫三凶大惊失色,俟回过身形,书生已到了索、阎二凶身后,身法之快,骇人听闻,右掌电击,横截索阎二凶两只右臂! 庞、西门、南宫三凶,心胆欲裂,有救援之心,苦无救援之力,眼看索、阎二凶就要血溅臂落! 适时,一声怪笑传自殿外夜空:“四先生掌下留情!” 一倏黑影如闪电般掠人大殿,凌厉指风飞袭书生后心! 此人功力之高,凌驾五凶多多! 书生神情一震,改截为挥,右掌微抛,索、阎二凶闷哼暴退,左掌一翻,反袭背后来敌! 砰然轻震,大殿内烛火为之一阵摇曳! 书生立足不稳,来人也退了两步! 烛火一暗复明,五凶面前多了个身材矮胖的黑衣蒙面人,双目精芒闪烁,冷然凝注书生! 书生目-光深注,冷冷发话:“阁下何人?” 黑衣蒙面人一笑说道:“面对四先生,我不敢报名!” 书生道:“放眼天下,能跟我功力不相上下之人不多!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欲人信己,必先信人。” 书生双目一挑,道:“老和尚……” 普济老和尚肃然说道:“这是老衲一场功德,四先生幸勿阻拦!” 书生双目暴射寒芒,但旋即敛态一叹,说道:“佛有渡人意,人无向善心,老和尚,我为你痛心!” 普济老和尚默然未答,盘膝坐下,闭目合什,道:“五位请动手吧!” 五凶面上陡现异色,面面相觑,迟迟未敢动! 普济老和尚睁眼说道:“五位今日找老衲报仇索债,只因为老衲昔年杀了万俟卿,那么,该由阎七姑檀樾出手,女檀樾请吧!” 阎七姑脸色一变,厉声说道:“莫雷,你以为我不敢?” 普济老和尚道:“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,理所当然,何来敢不敢?老衲杀你爱徒,本该死在女檀樾之手,这样才能仇怨消释!”随即闭上双目! 阎七姑满头白发陡地竖起,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,仰首一阵凄厉刺耳的喋喋狞笑,举起右掌! 书生冷哼一声,目中威棱直逼阎七姑! 阎七姑听若无闻,视若无睹扬掌就要劈下! “八爪毒龙”索元浩,突然伸手一拦:“四妹且慢!” 阎,七灿勃然变色,道:“怎么,三哥发了善心?” 索元浩道:“我们必须酌量一番。” 书生道:“我根本不把他们五位看在眼里。”这不是他自夸,是事实,毫不为过。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那么,四先生何妨在那仅知的几人之中想想?” 显然,他不肯说,也很狡猾! 书生道:“我没那么多工夫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原谅,我也懒得说!” 针锋相对,书生未占上风! 书生笑了:“今夜碰上了劲敌,阁下想必不在我仅知那几人之中?” 黑衣蒙面人的确狡猾,笑道:“这一点,恕我不作答复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阁下来意……” “救人!”黑衣蒙面人答得简单,道:“不忍见这五位伤在四先生手下!” 书生道:“我跟阁下无怨无仇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他五位也跟四先生谈不上怨仇!” 书生道:“阁下知道他五个要干什么?” 黑衣蒙面人道;“四先生比我更清楚,事不关己,四先生何必拦人报仇。” 书生道:“老和尚已非昔年……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可是账是昔年欠的。” 书生诧然深注,道:“阁下也知道这笔账?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微震,笑道:“武林中人,没有-个不知道。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是么?” 黑衣蒙面人摊手笑道:“事实如此,四先生不信,我莫可奈何!” 书生笑了笑,道;“阁下自信能拦得住我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适才并未能砍下两条手臂。” 书生道:“我承认阁下功力极高,可是那也是我没想到有人……” 黑衣蒙面人一笑截口,道:“多谢夸奖,没想到,这话四先生不应该说,四先生如果愿意,咱们可以再试上一试。” 书生双眉一挑,笑道:“我正有此意,稍时也避免不了……” 话锋微软,目光深注,接道:“阁下要拦我,而我又要拦他们,若之奈何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只有看谁行了!” “这话,也说得是!”书生点头笑道:“阁下跟他五人有何渊源?” “谈不上渊源!”黑衣蒙面人道:“其实,江湖事,又何必谈渊源?” 书生道:“那么,阁下是跟我一样,好管闲事?” 黑衣蒙面人大笑说道:“不错,不错,跟四先生一样,我也好管闲事。” 书生道:“阁下如今预备怎么办?” 黑衣蒙面人说得轻松:“让他五位报了仇,要了债,然后走路!” 书生道:“那么容易么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儿,我也说过,四先生可以试试!” 书生没在意,道:“管这种闲事的热心人,倒不多见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跟我,现在就有两个!” 书生道:“我担心他五个走不了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是指外面的二先生跟三先生?” 书生点头不语! 黑衣蒙面人笑了笑,道:“四先生知道,我可是好好地进来的!” 书生心头一震,道:“出去恐怕就没那么容易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不妨实告四先生,来的不止我一人,另外的几个人,他们每一个功力都跟二先生、三先生不相上下!” “好办法!”书生心头再震,笑道:“阁下拦住我,另外几个拦住二先生跟三先生,好让他五人报了仇,要了债,安然走路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诚然高明!” 书生目光深注,道:“谋定而后动,这可不像碰上的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笑道:“随四先生怎么想吧!” 书生微笑不语! 黑衣蒙面人深深地看了书生一眼,道:“四先生,如何?” 书生笑道:“套阁下一句,咱们都试试看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阴鸷寒芒暴闪,笑道:“好!五位,还等什么?” 慑于书生神威,五凶犹在迟疑! 黑衣蒙面人晒然冷笑:“五位,我能帮忙的时间不多!” 五凶俱皆脸红,西门奇狞笑说道:“冲着人家帮忙,咱们也该豁出去了!” 阎七姑一声不响,闪身扑向普济老和尚! 敢情五凶是横了心了! 书生搜眉冷哼,身形不动,抬手一指点向阎七姑!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‘震天指’威力无匹,当者披靡,我先试试!” 虚空一掌,撞向指风。 劲气相接,指风斜飞,“笃”地一声,左边一根蟠龙巨柱为之洞穿,还好这是木头,要是血肉身躯的人……。 五凶骇然动容,相顾失色,慑于书生修为,也惊于黑衣蒙面人功力,惊归惊,心里可着实狂喜不迭! 饶是如此,阎七姑可吓白了脸,惊出一身冷汗! 适时已近普济盘坐处,狞笑-声,扬掌便劈! “震天指”向不轻发,发无不中,今夜却被这突如其来,不知为谁的黑衣蒙面人一掌震斜,书生心神正自震动! 睹状勃然大怒,杀机陡起,一声:“阎七姑你是找死!” 身形横移,闪电递掌! 他快,黑衣蒙面人也不慢,怪笑一声,“只怕未必!” 如影随形,疾飘而至,五指如钩,飞袭书生前胸! 招式之怪异,威力之凌厉,为书生生平所仅见,左掌-翻,硬接来招,适时,阎七姑闷哼一声,喷血暴退! 两招甫接,书生身形猛幌,黑衣蒙面人却退了半步! 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暴射,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神掌之威果然不凡,我再试试!” 闪身扑上,双掌-翻猛抖! 书生一语不发,挥掌反击! 这里接上了手,五凶那里可没闲着! “碧目僵尸”南宫唯我伸手要扶阎七姑,却被她一掌格开,暴睁双目,嘴角噙血,闪身再扑普济! 她身形方动,“八爪毒龙”一声厉笑,跟着扑去! 书生连出三招,难分轩轾,秋色平分,未能将黑衣蒙面人击退,睹状既惊且怒,暗一咬牙,方欲拚着受伤出手袭击二凶,救护普济! 一直闭目的普济老和尚,却突扬佛号,张口狂喷鲜血,身形一阵摇幌,砰然倒地! 显然,老和尚已嚼舌自尽了! 索元浩一惊退身! 阎七姑却厉声笑道,“莫老贼,这不算数!” 一掌劈向普济头颅! 看来,她是非下毒手不能解恨! 黑衣蒙面人忽地笑道:“人死-了百了,阎七姑何太忍心,还不快走!” 阎七姑还真听话,沉腕收掌,当先退出殿外! 书生星目喷火,目眦欲裂,厉喝说道:“你五人还想走么?” 陡提十二成功力,向着黑衣蒙面人猛击一掌。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笑道:“怎么不想?大仇已报,还留在这儿作甚,连我都想走丁!”木取轻攫锐锋,避过威势,斜里出招,疾袭书生左胁! 刹那间,“乾坤五凶”已走得踪影不见,书生却仍苦于无法分身,双目尽赤,悲笑说道:“你恐怕走不了,走了他五人,留下你也是-样!” 霍然旋身,右掌猛劈而出! 黑衣蒙面人手掌双翻硬接,口中笑道:“只怕四先生留我不住……” 话犹未完,笑声变成了骇然惊呼:“你会‘枯禅掌’……” 一声闷哼,身形飞起,直落殿外! 书生长笑说道:“你知道得太晚……” 神色大变,倏地震住! “枯禅掌”下向无活口,意料中必然毙命挺尸的黑衣蒙面人,身-落地,却又疾腾而起,向夜空飞遁而去! 书生大骇,闪身追击! 但,及至他掠上殿脊,良夜寂寂,四下空荡,那里还有黑衣蒙面人一丝踪影?他再度怔住了! 不但黑衣蒙面人没了踪影,便是为防五凶免脱,早已守候在外的两位拜兄,也不知去向! 这是怎么回事? 他不相信黑衣蒙面人身负内伤之下,能身法不减地飞了天,遁了地,可是,事实上黑衣蒙面人确已没了人影! 以两位拜兄功力,不虞有险,但,他二位又往何处去了? 脑中疑念百旋之际,突然一眼瞥见距“大相国寺”百丈以外的西人街上,一条黑影跌跌撞撞,步履颟顸! 书生冷哼一声,腾身追去! 百丈距离,何消转瞬! 正在跌跌撞撞,向前强挨的,是个身材矮胖的黑衣人,书生已到了身后,他仍茫然无觉! 看背影没错,书生双目一挑,就要出掌! 但,蓦地,矮胖黑衣人说了话,大舌头,含混不清:“胡说,你二大爷那儿醉了?再给我……” 一个噎,闭了嘴,酒气薰人! 天!原来是个醉鬼。 书生一怔,随即摇头苦笑,腾身折回。 他先生仍然跌跌撞撞的往前走,差点儿没了命他都不晓得,当真是一醉无忧无虑,满脑袋好酒! 书生早没了人影,矮胖黑衣人已撞进了一条黑胡同! 适时,怪事顿生! 矮胖黑衣人一闪不见,好快! 地上,多了个破碎葫芦,酒香四溢,可惜! 矮胖黑衣人身形方逝,一条白影疾射落地! 赫然是书生去而复返,可是,迟了一步,他只有望着地上破葫芦发楞!半天才憋出一句:“好狡猾的东西,我早该想到是他!” 腾身而起,直上夜空,及至他返回“大相国寺”,刚刚踏进大殿! 一幕景象,看得他又复怔住! 地上,只剩两片血渍,普济老和尚尸体已然不见! 来去之间,不过转瞬工夫,是谁乘隙弄走了普济老和尚尸体,弄走普济老和尚尸体之用意又何在呢? 是“乾坤五凶”去而复返,毁尸解恨? “乾坤五凶”没那个胆! 那么是黑衣蒙面人之中的另几个人? ……。 书生半晌才定过神来,他皱眉苦思,却百思莫解! 俊面上一片煞白,双目微红,神色有点怕人! 的确,他够难过的,生平就从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! 普济老和尚等于间接死在他手中,他怎不负疚良深,羞愧欲绝! 普济老和尚本欲舍己渡人,牺牲自己,以消仇劝恶! 突然一改初衷,嚼舌自绝,那是因为他眼见五凶桀傲难驯,恶性重大,无法渡化! 但,当时的情势,使他自知无法幸免,与其死在五凶之手,不如嚼舌自绝,免受残凶凌辱! 本欲救人,当人不想死时,却无力救援! 他想笑,笑不出声,想哭,又没有眼泪!他,差不多整个儿地麻木了! 唇边,渗出了丝丝鲜血,那是他咬破了唇,然而,他却不自知! 蓦地,一只手掌抵上后心,背后传来沉喝:“四弟,定神!” 书生神情一震,定神转身,面前,并肩站着两位拜兄,算卦的跟那位身材高大的驼背老人!驼背老人首先震声发问:“四弟,怎么啦?” 书生悲惨苦笑,摇头不语I 算卦的神情震动,道:“四弟,莫非老和尚……” 书生答得有气无力,轻声说道:“不是五凶,老和尚嚼舌自绝了!” 算卦的脸色大变,神情猛震,紧逼一句:“他人呢?” 算卦的指的是尸体。 书生苦笑摇头:“连我也不知道。” 驼背老人须发暴张,巨目圆睁,沉声说道;“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刚才还在这儿,我出去了一趟,可我回来……” 他没说下去! 其实,还用再说下去,算卦的跟驼背老人都明白了! 驼背老人勃然大怒,尚未说话! 算卦的却已摆手说道:“三弟,冷静些,让四弟说!” 算卦的,看上去要比驼背老人年轻得多,他却叫驼背老人为三弟,看来,实际年岁,他该比驼背老人为大! 驼背老人没开口,可是震怒之态却丝毫未敛! 书生叹了口气,道:“没什么好说的,二哥、三哥应该看到了那黑衣蒙面人进人大殿,此人功力之高,不下于我……” 接着,将适才诸事说了一遍。 静静听完,算卦的摇头苦笑:“四弟,这个跟头不算小,那人带来的几个人,身上也跟我与你三哥差不多,把我两个引出‘大相国寺’,竟使我们两个没法脱身,四弟,咱们碰上了劲敌,由你所说看来,此人心智,功力两高,是个极为扎手的人物!” 书生低着头,默然不语! 算卦的一叹又道:“四弟,人死不能复生,事出突然,无须过于自责……” 书生抬头强笑,道:“我是在想,开封城何以一下来那么多好手!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没看出那人是……” 书生摇头苦笑:“只觉怪异得很,大违武学常规,二哥跟三哥呢?” 驼背老人听若无闻,算卦的羞愧摇头! 显然,他两个也未能看出来此人路数! 凭他兄弟都看不出,传扬出去,该震动武林! 书生皱眉不语! 算卦的却道:“四弟可曾想过?这种人,武林不多!” 书生道:“想过了,可是搜遍记忆,我想不出此人是谁!” 算卦的又默然了,良久,突然说道:“四弟,老和尚的尸体,会不会是五凶……” “我想过了!”书生道:“不大可能,他五个没那个胆!” 算卦的道:“那么是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跟二哥、三哥动手的,是几个?” 算卦的道:“四个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恐怕不止!” 算卦的呆了呆,道:“四弟是说……” 书生道:“二哥不以为是他们那一伙的可能较大?” 算卦的微微点头,沉吟一下道:“他们用意何在?” 书生挑眉说道:“唯一的用意,是交结五凶,除此,我想不出第二个!” 算卦的道:“论功力,他们高出五凶多多,没理由替五凶卖命!” 书生道:“事实上,他们的确是替五凶卖命!” 算卦的皱眉说道:“五凶又何时拉拢了这些好手?四弟当时可曾听见……” 书生道:“没有,五凶只字未提,如果我料想得不错,这批人,五凶是刚拉拢不久,而且该是在到开封之后!” 算卦的道:“何以见得!” 书生道:“假如五凶早就拉拢了这批人,何须再顾虑咱们兄弟?那上门索债之日,将不会候至今夜?” 算卦的频频点头,说道:“正如四弟所说,开封何来这多武林高手?” 书生淡然说道:“只有一处,‘汴梁世家’!” 驼背老人突然震声说道:“四弟,你是说那几个人来自‘汴梁世家’?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我不敢断定,只是,别处没那么多功力高绝的好手。” 算卦的点头说道:“不错,唯有‘汴梁世家’卧虎藏龙,高深莫测!” 话锋微顿,望着书生,皱眉又道:“可是,四弟,‘汴梁世家’也只有昔年‘修罗四侍’,井太玄他们四个的功力,你我兄弟深知……” “二哥糊涂!”书生道:“你怎知,汴梁世家的高手,只有他们四个,‘修罗四侍’,只不过是咱们所知道的,再说,对付咱们,他们四个也不敢现身出手,因为他们四个就是烧成灰也难瞒咱们兄弟双目!” 算卦的默然不语,但随又说道:“可是,四弟,‘修罗四侍’在‘汴梁世家’中,身份极高,除了褚长风,就该算他们四个了!” 这话不错,功力高的,必居上位,‘修罗四侍’位居师爷,仅在一人之下,这该表示没人功力能高过他们四个! 书生皱了眉,道:“这也是我唯一不解之处,不过……” 驼背老人突然说道:“四弟,管他什么了解不了解,准是他们没错!” 转身往外便闯! 书生倏伸铁腕,一把将他拉住,道:“三哥,那里去?” 驼背老人怒声说道:“到‘汴梁世家’走走!” 书生道:“干什么!” 驼背老人道:“找那褚长风匹夫去!” 书生道:“找他做什么?” 驼背老人巨目一瞪,道:“四弟,你这是明知故问!” 书生道:“不错,但,三哥,你凭什么找人家?” 驼背老人道;“就凭适才事,不够么?” “够!”书生点头说道:“可是,三哥,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们是‘汴梁世家’的人?” 驼背老人傻了,一怔说道:“四弟,话可是你说的!” “不错!”书生道:“话是我说的,但那只是揣测,却未敢断定!” 驼背老人道:“四弟揣测没错!” “三哥!”书生道:“那总缺少证据,捉贼拿脏,空口不能指人!” 驼背老人张张嘴,却没说话! 书生笑了笑,又道:“三哥,‘汴梁世家’是妇孺皆知的殷实商人,善良巨绅,那褚长风反咬你一口,说你恶意中伤,血口喷人,到开封府衙门告你一状,你能跟他打官司么?对付这种人,咱们不能凭血气之勇,意气用事?” 驼背老人摇头说道:“话可都让你说了,四弟,你说该怎么办?” “忙什么?慢慢来!”书生淡笑说道:“抓住证据,再动不迟!” 松了气,驼背老人一付无可奈何的神态,转过身来。 算卦的沉吟说道:“四弟,要抓褚长风的证据,恐怕不太容易!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我也明白,但千虑有一失,百密有一疏,二哥何防等着瞧瞧?明天晚上,咱们就该去拜访褚长风了!” 驼背老人一怔说道:“怎么?” 书生不答,反问:“三哥,明儿个,是那约期三天交镖的第几天?” 驼背老人道:“第三天。” 书生道:“咱们找他要镖去!” 驼背老人又复一怔,道:“四弟是说他不还?” 书生道:“我压根儿就没说他会还!” 驼背老人霍然色变,巨目一瞪,暴射威棱说:“他敢,那四弟你又何必候至明天?” 书生笑道:“约期没到,凭什么说人家不还?” 驼背老人怔住了,半晌方苦笑摇头,望了望书生,想说什么,可是话到嘴边,却又咽了下去! 书生笑了笑,道:“好啦,二哥,明儿个是最后一天了,这一天可最要紧,咱们要亲自出马,否则,要让人家把镖给运了出去,咱们可又要栽跟头了!” 提起栽跟头,算卦的跟驼背老人相觑哑然苦笑。 ※※※ 第二天一早,“秃顶”老马带着几个徒弟上了“悦宾楼”! 马师傅带徒弟上酒楼,这可是大姑娘出嫁生平头-遭,碰见几个熟人,人家不免会问! 可是“秃顶”老马说得好,他说:“徒弟们不能老为他做师父的忙,总该大伙儿出来吃喝一顿!乐和,乐和,所以今儿个歇了场。” 既是理,又动听,熟人们无不暗暗点头。 与此同时,那紧靠东门的墙角,屋檐下,也来了十几个要饭小叫花,逢人便躬身哈腰,陪笑伸手,领头儿的,是鬼灵精小明! 西门内一条胡同口儿上,本来没什么买卖,今儿个一大早,却摆上了个卦摊儿,还是地摊儿! 算卦的不但能算卦,还外带治病,而且专治奇疑怪症,算卦的运气财气都不错,刚摆上摊儿,生意就上门! 北门,那高高的城头上,踏着还没有消失的满地露珠,走上了个俊美、潇洒白衣书生! 书生负手迈步,悠闲得很! 大清早散步,神清气爽,在这儿俯览、眺望,找些儿诗料也不错,不管怎么说,读书人坐多了,活动活动总是好的!他找的这地方,还真不错,虽然不能尽览全城景物,可是一眼能看见整座城墙! 要是有谁想从城墙上进去,可绝瞒不了他! 一上午过去了,没什么动静,开封城跟往日一样! 可是过了晌午就不同了! 听说北大街开酱园的万大老板母丧,老太太年高九九,寿终正寝,七七已过,今儿个出殡! 这传说没错,前些日子虽没听说,可是人家今儿个说要出殡总不假,瞧,门口儿早预备上了! 预备是预备上了,可是打从北大街万家香酱园门口儿起,却让开封城的百姓,一直暗地里骂出了城! 万大老板出了名的小气吝啬鬼,钱都长在肋骨上,动他一个钱,胜似割他一块肉! 小气、吝啬,要在平日里没人说话! 大财主喝稀粥,你装你的穷去! 可是今儿个却不该在自己老娘身上打算盘。 本该浩浩荡荡的出殡行列,却简单得很! 前面是十来个人的一队吹鼓手! 中间是灵车。 后面是披麻带孝的五服族亲。 就这啦! 只可惜他万大老板身为子嗣,不能不亮像,要不然他准连大门儿都懒得出一步,这那像话。 说来,就只灵车还像个样。 两匹没一根杂毛的高头白马,由车辕至车后,层层密密的扎满了白绸,灵柩,平摆在车中,露着两个头,是上好棺木,而且漆得发亮,这还看得过去! 也唯有这一点显出了他是开封城有名的大财主、大商人,那年头,普通人家办丧事,出殡,棺木顶多多找几个人扛着,可没有灵车! 晌午刚过,出殡的队伍启动了!锣、鼓、喇叭,哀乐阵阵,吹鼓手使足了劲儿吹,只为赚几个辛苦血汗钱,谁让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? 至于万大老板的亲族,说来可怜! 连他万大老板算在内,也不过十来个大人! 可没见小孩儿,那是因为万大老板膝下犹空,年逾半百还没有儿女,连娶了三房娇妻,仍没见养出一个! 八成见这是他连周济贫苦,都舍不得掏钱的报应! 本来嘛,积阴德,要多做善事,这种起码的善事,他都不肯做,老天爷那会让他养儿女? 可巧老太太就只生他一个,本人也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,这么一来,送殡的族亲当然少得可怜! 出殡队伍,缓缓向前移动,直往西门! 沿途,街道两旁站满了人,看归看,没一个心里不骂的,就凭这,万大老板还想养儿女? 距西城门约莫三十多丈的一条胡同口,有两个人露了露头,一眼望见算卦的,面上一起变了色,又飞快缩了回去! 算卦的一双眼就没闲过,那能瞧不见他们?眉梢儿一挑,嘴角掀起一丝冷冷笑意,留了神! 适时,出殡队伍渐渐行近,乘着人多,那适才胡同口露头的两个人,闪身挤到了街旁! 那是两名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,各人背后背着个包袱,包袱鼓鼓的,想必是大走财运赚了不少! 看看出殡队伍行近,两名中年汉子一打眼色,挤了出来,紧靠灵车右侧,低着头往城门走! 这一来,灵车正好挡住了对街算卦的视线! 两名中年汉子脸上的神色有点紧张! 虽然晌午刚过,但正月里可不热,无如,他两个额头都见了汗,而且顺着腮帮大往下淌! 这紧张神色,越近城门越明显,看样子,他俩是恨不得能借个土遁,或者是隐了身形出城,可惜道行不够! 时间,一分一分地过去! 距离,一寸一寸地接近! ------------ 第七章 穷途诡辩 西门城,是越来越近了,打车缝里溜眼,算卦的仍好好地坐在对街胡同口,跟个没事人儿一般! 心里一块斗大石头,渐渐地往下放了!这,由他俩脸上的神色可以看得出来! 到了,跟鬼门关似的西门城,就在眼前! 两名中年汉子低着头,互觑一眼,脸上浮现一丝令人难懂的异样神色……。 突然,一只大手拍上肩膀! 两名中年汉子正在提心吊胆,这下可吓了一大跳!神情猛震,一哆嗦,连忙抬头! 这一看不要紧,差点儿没把灵魂吓得出了窍,想扭头就跑,可是两条腿不争气,它就挪不动! 面前冷然站着一人,倒不是那算卦的,可比算卦的还令人头皮发炸,是那位威猛慑人的驼背老人!不说别的,单他那双圆睁的巨目,瞧上去就懔人! 两名中年汉子,居左那名,壮了壮胆子,笑得好勉强!道:“这位老人家,有什么事儿么?” 话是说出来了,可是舌头不大灵活! 驼背老人可没那么好心情,一挥手,冷然说道:“少跟我驼子来这一套,想要命,就乖乖地给我滚回去!” 居左那名中年汉子,八成儿胆子长了毛,哈腰道:“老人家,小可兄弟是由洛阳来做生意……” 驼背老人没说话,巨目暴睁,抬起了蒲扇般大巴掌! 这回不敢再说了,也没胆装了,两名中年汉子互一递眼色,脚底下抹了油,扭头就跑,一溜烟没了影儿!驼背老人没追,望着那两条如丧家之犬的仓惶背影,咧嘴一笑,转身挤入了街旁人丛中! 与此同时,东门、西门、北门,都出现了两个鬼头鬼脑,商人打扮的中年汉子,都是一付作贼心虚样! 可都分别让书生、“秃顶”老马、小明,挡了驾,也都让他们由那儿来,回那儿去,一个也没动他们! “开封城”内,炊烟四起,一会儿光景,便暮色低垂,万家灯火! 天黑了!城头上的书生走了,换上了几个年轻轻的精壮汉子,个个短打劲装,身手矫健! 算卦的,也收了摊儿,可是那驼背老人却住进了靠城门的一家客栈,他那间房子对着街,开着窗子! 小明跟那十几个小叫花,枕着破碗,搂着打狗棒,就躺在城门内那屋檐之下,睁着眼聊天,惬意得很! “秃顶”老马,仍然靠着窗,坐在“悦宾楼”头,可是跟他来的那几个徒弟,全都不见了! “汴梁世家”那两扇朱漆大门之前,踏着月色,走来了两个人,一个是书生,一个是算卦的! 算卦的手中空空,吃饭的家伙一样没带! 倒是书生手中摺扇轻绕,潇洒异常! “汴梁世家”那高高的石阶之上,正站着两个家人模样的中年汉子,满脸凶像,不可一世! 一眼望见书生跟算卦的走来,脸色不由一变,互一递眼色,站在左边的那名,就要转身进门! 算卦的开了口:“这位,慢走一步,带点东西进去!” 那名中年汉子只得站住,笑着哈了腰:“尊驾,叫我么,有什么事么?” 对别人,“汴梁世家”的这两位,可从没有过好脸色! 算卦的没答,笑了笑,道:“我看管家的很面熟,好像在那儿见过?” 站左的那名汉子白了脸,强笑说道:“咳,咳,这个,这个……” 这个了半天,没能说出一句! 算卦的笑了:“我想起来了,今儿个下午,在西城门,管家跟这位跟在灵车后,怎么?二位跟万大老板是亲戚?” 算卦的一张嘴损得不饶人! 两名中年汉子哑吧吃黄莲,有苦说不出,要说发脾气,还没那个胆,只得陪笑听着! 倒是书生厚道,他笑着说了话:“麻烦那位通报一声,就说卜百晓,闻人俊兄弟专程拜访!”翻腕自袖底拈出一份名帖,递了过去! 居左中年汉子如逢大赦,双手接过名帖,转身入内! 须臾,一阵步履声.由远面近,大门内,迎出了四名老者,最后一名,正在那位胡四师爷! 最左一名,身材高大,灰衣,独目! 第二名,身材瘦高,黑衣,白脸,透着阴森! 第三名,身材矮胖,青衫,脸既红又圆! 不用说,这准是“汴梁世家”的大、二、三师爷! 也是昔年“修罗四侍”中的青、白、蓝衣三侍,青衣侍井太玄,白衣侍邴浩,蓝衣侍屠能! 四位师爷,齐出迎客,这可是“汴梁世家”绝无仅有的事! 一出门,便拱上了手,大师爷井太玄哈哈大笑:“不知二位驾临,有失远迎,当面恕罪!” 算卦的,书生齐拱手,算卦的道:“好说,倒是我兄弟来得鲁莽,四位师爷海涵!” 井大师爷咧嘴笑道:“‘神州四奇’莅临两位,‘汴梁世家’蓬荜生辉,井太玄四人能代主迎迓,更感毕生荣宠,怎么,三先生没来?” 算卦的笑了笑,道:“他有事儿,身人龙潭虎穴,总该留个后手!” 四师爷脸色齐变,井大师爷强笑说道:“周到,周到,别说区区‘汴梁世家’,就是当年‘修罗教’总坛,二位还不是要来便来,要去便去!” 算卦的淡笑说道:“只怕昔年‘修罗教’,难比今日‘汴梁世家’!” 四位师爷脸色又一变,算卦的却淡然又道:“是贵主人看不起我兄弟这块招牌,还是病足不利于行?” 井大师爷强笑说道:“二先生错怪了,敝东家半个月前就出了门!” 算卦的“哦”地一声,拱手笑道:“那是卜百晓失礼,井大师爷原谅!” 井大师爷还想再说,胡四师爷突然说道:“井老大,这岂是咱们待客之道,莫让他二位见笑!” 算卦的目光投向胡四师爷! 井大师爷快道:“井太玄想起一事,该向二先生赔罪!” 算卦的故作一楞,道:“怎么说?” 井大师爷笑了笑,道:“古四弟不知二先生驾临开封,日前‘悦宾楼’上……” 算卦的一笑截口,说道:“我以为是什么了大不了的事儿,原来是那回事儿,说起来,卜百晓不知胡四师爷就是古四侠,该赔罪的,倒是我卜百晓,古四侠那柄威震武林的扇儿……” 胡四师爷阴阴说道:“别提扇子,想起来显得古月天小气,反正多年不用,现在更用不着了,坏了算了,我早就觉得它压手,多亏二先生,换个人还真毁不了它,古月天该谢谢!” 这话,话里有话,算卦的笑了笑,尚未说话! 四位师爷已侧身让路,举手肃客! 算卦的没谦逊,不客气,当先进了大门! 进了门,井大师爷把客人直让上大厅! “汴梁世家”富可敌国,不亚王候府邸,大厅灯火辉煌,富丽堂皇,美仑美奂,气派异常! 坐定,四名青衣小童奉上香茗! 四名青衣小童退去后,井大师爷不容算卦的跟书生开口,独目炯炯,轻扫客座,笑道:“二位何时驾临开封?怎不赐告一声,也好让井太玄四人略尽地主之谊,把酒谈笑,叙叙当年!” 算卦的淡然答道:“井老大何必明知故问?要尽地主之谊,现在也不迟。” “说得是!”井大师爷强笑摆手:“古四弟,吩咐摆宴。” 胡四帅爷还没应声,算卦的已然说道:“时候多得是,又何必急于一时?” 井大师爷笑道:“话可都让二先生说了,也好,恭敬不如从命,今日作罢,只要三位不走,不愁没有机会!” 算卦的笑道:“拿人家的手短,吃人家的嘴软,最好就此作罢!” 井大师爷哈哈大笑,接着,邴二师爷,屠三师爷,胡四师爷都开了腔,搭了口,说得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当年事! 不但不提“镖”事,也绝口不问来意! 谈笑中,算卦的突然说道:“井老大,专诚拜访,做主人的怎不问客人来意?” 井大师爷脸一红,独目飞闪寒芒,窘笑说道:“井太玄正欲请教!” “这才是!”算卦的笑了笑,道:“我先请教古老四,今儿个是约期的第几天?” 胡四师爷随口说道:“第三天!” 算卦的目注井大师爷,道:“那么,何须再问我兄弟来意?” 井大师爷平静地笑道:“二位是来要镖?” “不错!”算卦的道:“由第一天至今,我兄弟未见有人还镖?所以,不得不亲自跑上一趟,专诚拜访,听个信儿!” 井大师爷笑道:“期至不还,的确是‘汴梁世家’缺理,无如,二先生,劫镖的不是‘汴梁世家’,拿什么还?” 这敢情好,不承认了! 书生微笑不语! 算卦的却大笑说道:“井老大,彼此都是明眼人,何必呢?” “二先生!”井大师爷面色一整,道:“井太玄生平没有不敢承认的事,只是,‘汴梁世家’确未劫镖,二先生如若不信,我莫可奈何!” 算卦的没在意,翻腕自袖底取出那只紫檀木盒,手掌平摊,目光转注,笑问胡四师爷:“这可是你古老四之物?” “不错!”胡四师爷神色不变,奸笑点头:“正是古月天被扒去之物,怎落二先生手中?” 这句话,暗含讥讽! 无如,算卦的也不含糊,笑道:“一般地黑吃黑,你古老四怎么得来的,我就怎么得来的!” 胡四师爷吃吃笑道:“二先生知道我是怎么得来的?” 算卦的道:“这是‘三义镖局’所保重镖中的一件,我正要请教!” 胡四师爷道:“我可是花了几百两银子换来的!” “便宜!”算卦的笑道:“单这一件就价值连城,几百两银子花得太值得,若有这种便宜可得,告诉我一声,我也去去!” 胡四师爷摇头笑道:“恐怕不行了!” “怎么?”算卦的道:“莫非没机会了?” 胡四师爷道:“正是没机会了,那是个过路的珠宝商!” “好巧!”算卦的道:“怎么都让你一人儿碰上了?” 胡四师爷嘿嘿笑道:“二先生善卜,应该看得出,我这几年正交运!” 算卦的双眉一挑,道:“古老四,你可是成名多年,响当当的人物。” 胡四师爷奸笑说道:“不敢,当着二先生跟四先生,古月天这块小招牌,算得了什么?不过,二先生,古月天字号小,做得可是童叟不欺,货真价实的负责买卖,没有不敢担当的事儿!” 算卦的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这么说来,这我卜百晓冤枉人了?” 胡四师爷笑得狡猾:“古月天不敢这么说,不过,镖确不是‘汴梁世家’劫的!” 算卦的道:“何不说不是你古老四!” 胡四师爷道:“古月天如今是‘汴梁世家’人,这没什么两样!” 算卦的冷哼了一声,道:“你古老四果然高明,这你能推得一干二净,那么,‘三义镖局’丢镖之日‘川中三丑’乔装改扮驾着一辆马车,车篷密遮,由‘邯郸’驶进‘开封’,直奔‘汴梁世家’,车内装的是什么东西?” 算卦的道:“驾车的不是我古月天,二先生何不问‘川中三丑’?” 胡四师爷道:“你怕我不问,车是到了‘汴梁世家’!” 胡四师爷道:“这我承认,车确曾到过‘汴梁世家’!” 算卦的道:“车内装的是什么?” 胡四师爷道:“车不是我的,我如何知道?” 算卦的冷笑说道;“车旁马身之上,打得有‘汴梁世家’烙印,有何分别?” 胡四师爷笑道:“车是‘川中三丑’借用的!” 算卦的道:“车却是你‘汴梁世家’的,我不以为你古老四不知道里面装些什么?” 胡四师爷道:“事实上,古月天的确不知道!” 算卦的道:“‘川中三丑’该向你古老四报告!” 胡四师爷道:“彼此是朋友,没这个必要!” 算卦的冷笑说道:“车进了‘汴梁世家’,可没再出去!” 胡四师爷道:“车本来就是‘汴梁世家’的!” 算卦的道:“别忘了,‘川中三丑’借用了!” 胡四师爷道:“他总不能借一辈子!” 算卦的道:“可是‘川中三丑’不是你‘汴梁世家’的人,借车载来了东西,总不能不原车载着走,是么?” “不错!”胡四师爷道:“多年的朋友,在我这儿多住些日子,又有何不可?” 算卦的尚未说话,邴二师爷突然冷冷说道:“车就在后院,古四弟何不请二先生去看看?” 胡四师爷尚未应声!算卦的已然大笑说道:“邴老二,你把我卜百晓当做了什么人?” 邴二师爷冷冷说道:“邴老二不敢,不过,二先生无凭无据,也不应上门乱找人,‘川中三丑’借车载物,装得什么与‘汴梁世家’何干,别说‘汴梁世家’管不着,就是任何人也无权过问!” 算卦的目中寒芒连闪,大笑说道:“到底是吃谁的帮谁,不错,我卜百晓本无权过问,可是车里要装的是‘三义镖局’丢的镖,那却要另当别论!” “也不错!”邴二师爷道:“那二先生也应找‘川中三丑’,犯不着找‘汴梁世家’?” “说得是!”算卦的霍然站起,往外便走! 邴二师爷身形平飘,横里拦住,双眼一翻,道:“二先生那里去?” 算卦的道:“找‘川中三丑’!” 邴二师爷道:“这里是‘汴梁世家’!” 算卦的道:“我认为没有什么两样!” “分别太大了!”邴二师爷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可不容人乱闯!” 算卦的脸色一变,目中暴射威棱:“邴浩,你是对我说话?” 邴二师爷心中一懔,未敢答话! 主座上,突然站起了井大师爷,他独自一瞪,道:“邴二弟且退。” 邴二师爷还真听话,默然退后! 井大师爷目光转注算卦的,道:“二先生,我兄弟吃人家的,穿人家的,不能不替人干差事,换个别人,二先生知道我兄弟会如何对付,但对二先生,我兄弟不敢,井太玄不但可以请二先生入内找寻‘川中三丑’也可以让二先生遍搜各处,只要二先生能在‘汴梁世家’中找到‘川中三丑’,或与丢镖有任何关连之物,井太玄兄弟听凭二先生处置,但假若找不到,又该当何说?” 这一着厉害! 但算卦的也没听小明他们来报,说“川中三丑”离开了“汴梁世家”,再说,如今也骑虎难下,双眉一挑,方欲答话! 一直未开口,一直端坐未动,但却一直冷眼旁观的书生,忽地一笑站起,望着算卦的笑道:“二哥,好啦,他四位寄人篱下,难免有苦衷,何必苦苦跟他四位过不去,到此为止,走吧!” 算卦的一点就透,也深知这位拜弟智慧超人,自有道理,正好乘机下台,默然不语! 井大师爷脸上一红,笑道:“多谢四先生!” “好说!”书生淡笑说道:“井大师爷,我承认‘汴梁世家’高我兄弟一着,无证无据,今天我兄弟拿‘汴梁世家’没办法,不过那只是今天,错过今天,斗智较力的时间多得是,请转告等待报告的贵主人,这笔帐,赖不掉,为‘汴梁世家,’我希望他快点还镖!” 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,敢情人家知道他主人在家! 井大师爷脸涨得通红,说不出一句话。 书生笑了笑,转注胡四师爷道:“胡四师爷,我临走奉劝一句,以后少在我面前卖弄心智,否则那是你胡四师爷自讨苦吃!” 举手微拱:“告辞!” 转身与算卦的行出大厅! 虽明争暗斗,礼不可缺,四位师爷一直送到了大门! 望望“汴梁世家”不见,算卦的忍不住道:“四弟,难不成……” 书生一声轻笑,扬声说道:“要想保全两腿,奉劝阁下趁早回去!” 算卦的也有所觉,霍然旋身,一条黑影起自身后十余丈外屋角暗隅中,疾如鹰隼,仓惶飞遁! 算卦的冷哼一声,右手方抬! 书生出手如风,飞快拦住,笑道:“二哥,他消受不起,糟蹋了‘铁指环’!” 算卦的冷冷说道:“看来升太玄四个匹夫,胆子比昔年大得多!” 书生笑道:“有褚长风背后撑腰,他们还怕什么?出师奏捷,第一回合赢了咱们,他四人恐怕更不得了!” 算卦的神情一震,道:“四弟,当真!……” “怎么不真?”书生道:“这又是个大跟头,‘川中三丑’跟那些镖,只怕已经不在‘开封’了,说不定连独孤恩兄也被运走了!” 算卦的道:“何以见得?” 书生道:“二哥现在该知道适才在‘汴梁世家’,我为什么一直没开口,我冷眼旁观,由他四人安祥神色中,猜透了八分!” 算卦的诧声说道:“但这几天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方法,不过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了咱们兄弟,手法定然高明,走吧!回去再说!” 话落,黑、白人影疾闪,飞射不见! ※※※ 这是“开封”西北角一条僻静的胡同! 胡同里,二十几户人家,房子矮小而简陋! 胡同里,左边第二家一间房子里,孤灯一盏在灯下,坐着老少八个人。 这八个人是书生、驼背老人、算卦的、“秃顶”老马、小叫花小明、跟三个黑衣精壮年轻汉子! 适时,书生正朝着小明说话:“小明,你怎么说?” 小明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晴,道:“四叔,小明办事儿可从没出过纰漏,打从您交待的第-天,小明就没见‘汴梁世家’的任何人出过门儿!” 驼背老人接口说道:“既没出过门儿,就溜不出开封,我就不信邪,难不成这批王八羔子会升天遁地么?” 书生目中异采一闪,笑道:“很难说,也许他们会升天遁地……”目注“秃顶”老马,接道:“花亭,这几天四门情形如何?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除了今天外,没见一个可疑人物!” 书生想了想,望了望着算卦的道:“二哥,今天的事,四门都有,而且情形类似,假如他们早就把镖运出去了,今天似乎就用不着这样了,是不?” 算卦的神情一震,道:“四弟是说他们是在今天把镖运出去的?” 书生道:“我是以几天来的情形推测,中不中,没有十分把握。” “不错!”驼背老人道:“要是早运出去的,今儿个用不着玩儿命的来这一套!” 书生望着他,笑问:“三哥也这么想?” 驼背老人道;“事情很明显,换换咱们,假如镖早运出了‘开封’,咱们绝不会在今天来这一手儿,那没什么意思!” 书生笑道:“既然我的推测不差,就该不会有错了!” 算卦的道:“可是今儿个那几个东西,都给挡回去了!” “不错!”书生笑道:“但,二哥,褚长风跟‘修罗四侍’,没有一个不是极具心智,狡猾奸诈,他们的手法,不会这么幼稚、浅薄,那几个人,祗要稍为机警的人,一眼就能看穿,这不该是对付咱们的手法!” 小明插口说道:“走北门的那两个东西,躲在胡同口探头探脑,鬼鬼祟祟,任何人看见都难免起疑!” “这不就是么?”书生笑道:“褚长风真要这么运镖,他就不足以被咱们视为劲敌,也不足以驾御‘修罗四侍’那般桀傲凶残之徒,真正的手法,该是在咱们意料之外,高明得让人看不出,即或能看破,也该极费一番心思……” 算卦的瞿然说道:“四弟是说……” 书生道:“明修栈道,暗渡陈仓!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,那批镖,不算少,‘川中三丑’是三个活生生的大人,我想不出他们是如何地偷渡陈仓法!” 书生笑道:“这才是褚长风的高明处,高明得让人想像不到,出人意料之外,就是有所怀疑,咱们也不敢轻举妄动!” 算卦的诧声说道:“四弟,难不成你知道了?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知道了,可惜知道得太迟了!” 驼背老人由来性子急,道:“四弟,别存心急人!” 书生笑道:“我这就说,明儿个,咱们该到‘万家香’酱园走一趟!” 驼背老人与算卦的脑中灵光电闪,惊叹出声! 驼背老人霍地站起,瞪大了一双巨目,失声说道:“四弟,难不成今儿个那趟出殡有毛病?” 书生道:“正如二哥所说,那批镖,不算少,‘川中三丑’又是三个活生生的大人,除了这,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办法!” 驼背老人猛击-掌,须发微张:“对!怪不得姓万的别的马虎,单张罗灵车,那灵车容一批镖,几个大人,足够足够了!” 倏地威态尽敛,满面羞愧,看了算卦的一眼,道:“二哥,这个跟头栽得不轻,人家可是打西门出去的,而且是大摇大摆,从从容容!” 算卦的苦笑一声,转问书生:“四弟,世人该不会有人拿自己生身之母开玩笑的?” “不该有,有了该杀!”书生淡笑说道:“可是二哥怎知姓万的不是真遭母丧?” 算卦的一怔,没能答上话! 书生笑了笑,又道:“二哥又怎知万家不是真的出殡,怎知灵车上不是真的放着万老夫人灵柩。灵车上坐几个人,放点东西,这该可以!” 算卦的微一点头,沉吟说道:“姓万的怎会跟‘汴梁世家’有勾结?‘汴梁世家’的人,既然未出大门一步,‘川中三丑’跟那批镖,又是怎样?” 书生笑道:“前者很难说,也许本是-丘之貉,也许由于‘汴梁世家’的威迫,姓万的他不敢不帮忙,后者却令人费解,玄奥莫测,但可以在三哥适才一句升天遁地上动动脑筋。” 算卦的神情一震,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微笑不答,转注“秃顶”老马,问道:“花亭,你在开封住了十多年,对‘开封’的事儿,应该了若指掌,‘汴梁世家’跟‘万家香’酱园,平素可有来往?” “秃顶”老马赧然摇头:“花亭没见过他们彼此有来往,纵有,也是生意上的!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同是向人,难免生意上有来往,你替我估量一下,由‘汴梁世家’到‘万家香’酱园,两下里距离多远。” “秃顶”老马不愧“老开封”,随口答道:“直着算,出不了百丈,总在八十丈上下!” 书生点了点头,转注算卦的,笑道:“二哥,昔年‘修罗教’一条地下秘道长有百廿丈,如今这八十丈上下远近,挖条地下秘道,该不是难事……” 算卦的悚然动容,点头未语! 书生笑了笑,接道:“他们绝不能升天,升天也瞒不过咱们,既不出大门一步,而能把人、物送到‘万家香’酱园,非有地下秘道不可,既有,绝不是这几天之内能挖成的,而是早就有了,既然早就有了,他们彼此之间,也绝不只是生意上的来往!” 驼背老人嗔目叫道:“对!准是一个窝里的!” 书生目光移注,笑道:“三哥,这是大胆假设,有待细心求证!” 驼背老人跺脚说道:“分明一个窝里的,还求得那门子证?四弟做事……” “我做事由来如此!”书生笑道:“绝不冤枉一个无辜……” 驼背老人接道:“可也不能放过一个恶徒!” 书生笑道:“那是当然!” 算卦的突然说道:“四弟,老和尚的事……” 书生说道:“二哥,剥茧抽丝,要一层一层的来!” 算卦的默然不语,但旋又说道:“四弟是认定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一般地大胆假设,细心求证!” 蓦地里,书生、驼背老人、算卦的、六目电闪寒芒! 书生扬眉笑道:“花亭,看看是谁来了?” “秃顶”老马与三个精壮年轻汉子,转身疾掠出屋! 转瞬间“秃顶”老马又折了回来,道:“四叔,是小秋!” 是“三义镖局”的少镖头,赵小秋,这时候也来干什么? 话声方落,赵小秋疾步而入,恭谨施礼! 书生道:“面壁在家,谁让你来的?” 赵小秋道:“是家严!” 书生问道:“他的胆子大,什么事?” 赵小秋道:“我师祖到了!” 书生“哦”地一声,笑道:“现在镖局?” 赵小秋道:“是的!” 书生转注算卦的,扬眉笑道:“大哥来得正好,我正发愁!” 算卦的道:“怎么?” 书生笑道:“二哥难得糊涂,开封城没人认识大哥!” 算卦的明白了,微笑不语。 书生转向赵小秋,笑道:“你先回去吧,你二叔祖,三叔祖跟我随后就到!” 赵小秋躬身应是,脚底下可没动! 书生目光深注,道:“还有事儿么?” 赵小秋怯怯望了望书生,嗫嚅说道:“家慈命小秋禀告四叔祖,婉……” 书生神情猛震,道:“什么时候?” 赵小秋道:“跟小秋师祖一起到的。” 书生默然不语,良久才挥手说道:“好了,我知道了,你回去吧。” 赵小秋暗暗吁了一口大气,施礼而去。 算卦的望了书生一眼,道:“四弟,是婉姑娘来了?” 书生点了点头,没说话! 驼背老人浓眉一轩,道:“四弟,我可又要说你了……” 一眼望见算卦的眼色,叹了口气,住口不言! 书生没理会,抬眼淡然说道:“二哥,你跟三哥去一趟好了。” 算卦的道:“你不去了?” 书生点了点头。 算卦的道:“只因为婉姑娘来,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?” 书生苦笑不语。 算卦的道:“人家一个姑娘家,长途跋涉,千里迢迢,为得就是见你-面,四弟你忍心?多少年了?” 书生唇边浮现一丝轻微抽搐,良久方道:“二哥,你何苦逼我,那么多年都过了,我怎能……二哥又不是不知道,婉若她跟我……” “她跟你怎么样?”算卦的截口说道:“我知道,但我知道的是你不该,四弟,有些事是躲不过的,也是任何人无法阻拦的,我不愿多说,只问你忍心不忍心让她跟多年来一样,满怀失望,心碎肠断,流着泪回去!” 书生身形暴起颤抖,玉面阵阵抽搐,低下了头……… 但,蓦地,他抬起了头,双目暴射寒芒,但倏又敛去,刹那间变得黯淡失神,继又凄然苦笑,喃喃说道:“大哥,你这是何苦?” 算卦的跟驼背老人也有所觉,脸上陡现异样神情,互望一眼,双双站起! 适时,孤灯微闪,房门口多了个无限美好的身影! 那是位风华绝代,清丽若仙的黑衣人儿! 她!一双清澈、深邃的美目,如蒙上了-层薄雾,包满着无限的难言喜悦,也带着太多的凄楚哀怨! 这一双足能令人心碎肠断的目光,正落在书生身上! 清凉的面颊上,有点儿苍白,可也带着红晕! 失色的香唇,微微抖动,唇边,浮现着一丝似笑,却又比哭更令人心酸的笑意! 一双素目中,泪光闪动,可是她没让它流出来! 屋内外,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! 这阵沉默,任何人都受不了! 忽地,算卦的打破沉默,笑道:“多年不见,婉姑娘好!” 黑衣人儿微微裣衽,嫣然强笑:“多谢关注,二哥、三哥好!” 算卦的道:“大哥也来了?” 黑衣人儿道:“在外间,他不肯进来。” 算卦的转向驼背老人,笑道:“三弟,走,外间找大哥聊聊去!” 驼背老人不是糊涂人,一点就透,大步行了出去! 两个老的一走,小的自然跟着出了屋,转眼间走得一干二净,屋内,就只剩下黑衣人儿、书生,还有那盏孤灯! 看来,那是识趣的好心人! 瞧!黑衣人儿的脸好红! 屋外,响起了一个苍劲诂声:“四弟,我跟你一哥、三哥先走-步,待会儿跟婉姑娘到镖局来!”随即寂然,再不闻一丝声息! 这下好,避得更彻底,更远! 书生没答应,但却站了起来,望着黑衣人儿,强笑说道:“婉姑娘好!”事实上不容他不开口! 黑衣人儿美目暴射异采,这目光,包含得太多,无人能领会,泪光随之一涌,檀口微张,轻轻说道:“谢谢四哥,四哥也好!” 书生有意避开了那双令人心弦颤抖的目光:“婉姑娘请坐!” 黑衣人儿袅袅行前数步,缓缓坐下。 又是一阵沉默! 还是书生先开了口,“婉姑娘几时到的?” 他是明知故问,没话找话! 黑衣人儿道:“刚刚,跟大哥一起到的,我每年这时候总要来-趟‘开封’,在路上碰见了大哥,大哥告诉我,四哥回来了!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我是早来了。” 黑衣人儿美目凝注,泪光再涌,凄凉笑道:“今天,该是我这多年来,第一次见着四哥,想见四哥一面,可真不容易!” 书生玉面上飞闪抽搐,强笑说道:“彼此天南地北,我又浪迹江湖,萍飘不定,所以……” 黑衣人儿接道:“四哥如今在开封,可是我要不来这儿,恐怕今年这一趟开封又要白跑了,再想见四哥,又不知何年何月了。” 书生玉面飞红,羞愧低头,但旋又抬头说道:“婉姑娘,你这是何苦?” 黑衣人儿悲笑说道:“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?也许……”凄院再笑,没溢下去。 书生口齿启动,欲言又止,终于默然! 默然片刻,黑衣人儿目光深注,道:“四哥可别怪大哥,是我请他带我来的!” 这让书生怎么说?他明明知道是他那位热心拜兄,主动带她来此,好让他跟她见上一面的! 他能说些什么?怪还是不怪? 低着头,没说话! 黑衣人儿凄惋一笑,又道:“四哥也别怪振秋夫妇,他俩都对我说了!” 书生猛然抬头,道:“振秋跟秀芸说了些什么?” 黑衣人儿愁苦悲笑:“他俩说四哥有不得已的苦衷,不愿跟我见面!” 书生脸涨得通红,好窘,良久才赧然强笑:“没这回事,婉姑娘别听他们胡说!” 心里可着实很气恼! 黑衣人儿道:“这么说来,四哥没有不得已的苦衷?” 书生刚退的羞愧红热,倏又涌起,书生更窘,道:“事实上……我不愿瞒婉姑娘,有……” 黑衣人儿笑得伤感,道:“我想听听四哥的苦衷是什么?” 书生脸上陡现难色,半晌方道:“婉姑娘,你我身份不同,姑娘是宦门闺阁千金,我则是动辄厮杀,常沾血腥的武林人……” 黑衣人儿道:“四哥别忘了,我也会武!” 书生道:“会武的,不一定都是武林人!” 黑衣人儿道:“我这身武学,可是四哥传授的!” 书生道:“我的本意,只是让姑娘有以防身!” 黑衣人儿道:“但四哥应该知道,我这几年来,一直行走江湖!” 书生道:“我知道,怎么说姑娘总是知府千金!” 黑衣人儿道:“四哥知道,我不是一般宦门闺中女!” “这我知道!”书生道:“要不然,当初我不会让姑娘学武!” 黑衣人儿道:“堪以自慰的,我没有一般官场习气,不是娇生惯养,我可以经任何风险,也可以吃人所不能吃的苦,说起来,我该感谢我爹,他不同于一般做官的……” “不错!”书生由衷的说道:“令尊廉洁、刚正、贤明,最难得胸襟洒脱,气度超人,是我生平仅见,也是我唯一敬佩的长者……” 抬眼深注,接道:“无如,婉姑娘,这不是能不能冒险,能不能吃苦的事,我是武林人,武林人浪迹江湖,萍飘四海,今东明西,朝聚夕离,这种生活,不适于姑娘……” 话余微顿,又道:“再说,今尊仅姑娘一女,姑娘何忍心四出江湖,置年迈老父于不顾?我又何忍心带走他唯一的爱女?……” 脸色一整,接道:“姑娘是个孝女,也是位深明大义的绝代巾帼,为彼此都好,我希望姑娘冷静三思!” 黑衣人儿娇躯猛起颤抖,美目泪光闪烁,檀口数张欲言又止,缓缓垂下螓首,默然不语! 书生玉面上倏地掠起无限痛苦神色,唇边泛起阵阵抽搐,星目凝注,目光一如心中之紊乱,怜惜道:“姑娘……” 黑衣人儿猛抬螓首,娇靥上一片煞白,刹那之间,竟转变得平静出奇,淡淡一笑,道:“多谢四哥教我,我明白了,今后,我知道该怎么做!” 心中略宽,但愧疚、痛苦更甚,书生道:“姑娘,闻人俊至感……” “四哥,别这么说!”黑衣人儿微笑说道:“也别安慰我,我不会有什么难过!” 书生唇边一阵抖动,随即浮现一丝凄惨苦笑……。 半晌,还是书生先开了口:“姑娘,令尊大人安好?” “谢谢四哥!”黑衣人儿神情一黯,道:“他老人家身体大不如前了!” 书生道:“辛劳过度,最为伤身……” “那倒不是!”黑衣人儿微摇螓首,凄楚笑道:“是我这个做女儿的,太让他老人家操心。” 书生明白了,心中-震,垂首不语。 黑衣人儿笑了笑,又道:“四哥,你知道,少青是他老人家最钟爱得意高足,但若比之四哥,少青他又难及万一!” 书生抬起了头,勉强笑了笑,道:“多年不见了,少青好么?” 黑衣人儿微颔螓首,道,“他,考场得意,仕途顺利,去年刚放‘当阳’!” 书生面上突现喜色,道,“那真是太好了,真该向他道个喜,姑娘,现在总该相信,去年我的话没说错吧!” 黑衣人儿淡然笑道:“我认为他该找着四哥跪拜谢恩,没有四哥,他不会有今天!” 书生道:“姑娘错了,少青天资过人,再加上令尊多年……” 黑衣人儿摇头接道:“我没有错,少青固然天资过人,若没有四哥当年几个月的指导,他一辈子也别想博取功名……” 话锋微顿,又道:“我爹之饱学,当朝不作第二人想,但却唯服四哥一人,对四哥,他老人常叹不如,每惭渺小!” 其实,又何止他爹,书生盖代奇才,胸罗之渊博,放眼宇内,无人能以企及,无人能望项背! 书生赧然笑道:“那是令尊谬奖,少青兄之人品、才华,该是绝无仅有,百年难遇,不愧令尊之得意高足!” 黑衣人儿美目凝注,道:“四哥好像很欣赏他?” 书生有意无意,避开了那双令他心悸的目光,道:“不是欣赏,是佩服!” 黑衣人儿道:“可是据我所知,他敬佩四哥,更甚于敬佩我爹!” 书生笑道:“那是他看得起我!” 黑衣人儿笑了笑,突作此问:“适才所言,真是四哥唯一的苦衷么?” 书生神情一震,道:“姑娘何作此问?” 黑衣人儿淡淡笑道:“我以为那是四哥的苦衷之一,却不是四哥的唯一苦衷!” 书生神情再震,强笑说道:“姑娘的话,令我难懂!” 黑衣人儿道:“以四哥的高智,我以为四哥早明白了……” 美目凝注,接道:“四哥用心良苦,胸襟超人,令我敬佩,少青他要知道,他不知该多感激四哥,但我要告诉四哥,四哥也该知道;有些事,是丝毫勉强不得的……” 书生低下了头,默然不语! 黑衣人儿淡淡一笑,接道:“我知道,这还不是真正的原因,真正的原因,是我爹曾有意于少青,而少青却又有恩于四哥,对么?四哥!” 书生身形震动,仍未开口。 黑衣人儿又道:“要谈恩,只怕四哥给他的恩,更多,更大,当年四哥的身体重病,他送医救治,这是做人应该的,而四哥……” “姑娘!”书生突然抬头,截住话锋:“你错了,唯一真正的原因,是少青人品、才华,无不超人,唯有他才能配得上姑娘,也唯有那种生活,才……” “我明白,四哥!”黑衣人儿淡笑说道:“但适才我说过,有些事,丝毫勉强不得!” 一句话堵住了嘴,书生欲言又止,终归默然。 黑衣人儿又笑了,这一笑,笑得凄楚:“四哥不是女儿身,不知道女儿家在这方面心死得很。” 书生突然唤道:“姑娘……” “四哥,听我说完!”黑衣人儿截口说道:“唯有我自己才明白我自己,假如四哥以为唯有少青那种生活才适于我,四哥这种江湖生涯,不适于我,那么,我敢说,四哥错了,四哥也看错了我了,四哥唯一说对的了,是我不该随四哥四出江湖,置年迈老父于不顾,也只有这道理,才能说动我的心,别的,都不足以影响我,我现在也明白了,我不该这么做,但是由此,我也知道了,今后该怎么做……” 书生刚要说话,黑衣人儿却已然接着说道:“四哥,别问我。就是问,我现在也不会说,不单是对四哥,对任何人我也不会说,不过,总有一天,四哥会明白的!” 书生低下了头,良久才颤声说道:“姑娘,你要让我负疚终生,一辈子不安?” 黑衣人儿笑了:“我知道四哥怎么想了,四哥要这么想,那四哥又错了,我不会让四哥负疚,也不会让四哥不安。” 书生道:“那么……” 黑衣人儿道:“四哥,我说过,现在我不会说的!” 书生再度默然,又缓缓低下了头……。 ※※※ 各行各业的买卖商号,都有不同的开门儿时间! “开封城”中开门儿最早的,是“鼓楼”两旁卖豆浆、烧饼、油条的,豆浆是刚磨的,烧饼油条也都刚出炉出锅! 瞧!热气腾腾,摸着烫手,大清早,坐在那儿,来碗既甜又烫嘴的热豆浆,两套烧饼油条,汗毛孔里都舒服! 开门儿较晚的,做的都不是赶时间生意,拿北大街的“万家香”酱园来说,就不必开太早的门儿! “万家香”酱园,做的是整坛儿批发生意,可不零星地卖,有谁会一大早跑来买几坛子酱? 都是老早订得货,干什么开那么早的门? 这两天“万家香”酱园,全“开封城”的买卖,数它开门儿最晚,其实,那也等于没开门儿! 因为“万家香”有丧事! 按说,出了殡,该开张了! 可是,“万家香”仍没正式开张! 一直到晌午了,“万家香”酱园门内才有了动静! 一阵轻响,门动了,可是只开了两扇! 两扇门儿宽窄就只能容一个半人进出,两个人就不行! 开了门,一个伙计打扮的中年汉子袖着手儿走了出来,在门外站了站,望了望大街上的马车行人,又进去了! 他刚进去,对街踱过来一个人! 那是个身着深蓝绸夹袍的老者! 老者须发如雪,满面红光,精神奕奕,左手提着个皮囊,右手握着根旱烟袋,很气派! 别的不说,单瞧这打扮,就知道老者不寻常! 老者的那身打扮,可是那年头有钱大老爷的打扮! 不信,瞧! 那根旱烟袋,嘴儿是玉的,杆儿乌黑,不知何物,可是那旱袋锅儿,任何人一看即知,硬是纯金打的! 单这根旱烟袋都够一个寻常八口之家,吃上半辈子的,谁能说老者不是家财万贯的有钱大老爷,大财主! 八成儿是来订货的! 行,一开门儿就是生意,这笔生意恐怕还不小。 要不,谁上酱园干什么?难不成闻酱味儿去了? 老者到了门边,轻轻地咳了一声。 其实,用不着,门内早就迎出了适才那名中年汉子。 冲着老者一拱手,哈了腰:“老大爷是……” “怎么?”老者扬着一双白眉,笑了:“不认识我了?” 中年汉子一怔,道:“恕我眼拙……” 老者“噢!”地一声,笑道:“半年前还在宝号订了二十大坛上好豆酱,老弟怎忘了?” 中年汉子想了一想,赧然陪笑:“对不起,老大爷,做生意来往客人太多………” 说得是,做生意一天所接触多少人?日子要近还好,半年多了,那儿那么好记性,难怪他认不得了! 老者哈哈一笑,道:“没关系,没关系!” 说着,往里便闯! 有钱的大主顾,可不敢得罪,中年汉子让了一步,道:“老大爷今儿个是……” 老者截口说道:“找万老板有点事儿,另外再订点货。” 中年汉子道:“老大爷来得不巧……” “怎么?”老者一怔说道:“难不成万老板不在家?” 中年汉子道:“正是不在家!” 老者道:“那儿去了?” 中年汉子道:“老大爷想必不是本地人!” “不错!”老者道:“我打‘中牟’来的!” 中年汉子道:“难怪老大爷不知道。” 老者道:“什么?” 中年汉子道:“敝东家老太太故世了!” 老者“哦!”地一声,道:“这我昨儿晚上进城就听说了,昨儿过了晌午出的殡!” 中年汉子道:“小错!” 老者诧异地望了他一眼,道:“这跟万老板不在家,有什么关系?” 人老人,难得糊涂! 中年汉子笑了:“敝东家昨儿个出殡,到现在还没回来!” 老者目光凝注,笑了:“老弟莫非欺我这老头子?那有送殡当天不回来的?” 中年汉子一本正经地道:“事实上,敝东家的确没回来!” 老者呆了一呆,道:“老太太葬在那儿?” 中年汉子道:“老大爷问这干什么?” 老者道:“路近应该回得来!” 中年汉子道:“不近,‘朱仙镇’!” “‘朱仙镇’?”老者又一怔,道:“怎么那么老远?” 中年汉子笑了笑,道:“敝东家去年在那儿买了一块地,听说什么‘龙’……” “龙”了半天,可没说上来! 还是老者帮了腔,道:“‘龙眠地’?” 中年汉子猛一点头,笑道:“对!” 老者道:“好风水!” 中年汉子道:“所以敝东家要把老太太葬在那儿!” 老者想了想,道:“‘开封’,‘朱仙镇’,两下里不算近,嗯!当天是回不来,这么说,万老板是真的不在家了?” 中年汉子道:“还会骗老太爷不成!” 老者一付惋惜神色,摇摇头道:“既然万老板不在家,那就没法子了!” 语出有因,中年汉子讶然说道:“怎么,老大爷有急事儿?” 老者道:“倒不是我的事儿,我是受人之托,来跟万老板谈笔生意的,万老板既不在,这笔生意恐怕做不成了!” 中年汉子道:“什么生意?” 老者反问:“老弟能作主?” 中年汉子笑道:“我虽做不了主,可是‘万家香’自有作得了主的人!” 老者道:“少老板?” 中年汉子道:“敝东家没儿没女!” 老者道:“那是……” 中年汉子笑道:“老大爷先说是什么生意。” 老者目光深注,道:“老弟想先听听值不值得?” 中年汉子点头笑道:“老大爷精明。” “好说!”老者笑道:“跟老弟一样,都是做生意的。” 中年汉子脸-红! 老者笑了笑,道:“值得,我敢担保,准值得!” 他仍没说,可是中年汉子也不含糊,道:“老大爷还没说是什么生意?” 老者笑了笑,道:“让我先订了货再说,成么?” 敢情他还卖关子! 中年汉子想了想,刚要点头! 突然,后面传来-个冷冷话声:“郝七,你在跟谁说话?” 叫郝七的中年汉子身形一震,忙带笑说道:“迟爷,客人上门了,老主顾!” 话声方落,后面转出一人,长袍、瓜皮帽、身材瘦高、鹞眼、鹰鼻、耳后见腮,稀稀疏疏的几根山羊胡子! 两手皮包着骨,又黑又长,十根指甲长有数寸,一眼就给人个感觉,此人阴沉、多智、狡猾、奸诈! 郝七连忙躬身陪笑,指着老者道:“迟爷,就是这位!” 老者带笑拱起了手! 这位迟爷却盯着老者看了好一会儿,才拱手还礼,笑了,可是皮笑肉不笑,能令人头皮发炸! “这位老哥贵姓?” 老者道:“黄,草头黄!” 被唤迟爷的老者道:“老哥不是本地人?” 黄姓老者笑道:“老弟台怎么知道?” 被唤迟老爷的老者阴阴地笑了笑,道:“开封城差不多的主顾,我都认识!” 黄姓老者笑道:“我打‘中牟’来的!” “中牟?”被唤迟爷的老者道:“好地方!” “好说!”黄姓老者道:“小地方,那能跟‘开封’比?老弟台怎么称呼?” 明知“迟爷”,他还要问,八成儿不愿这么叫! 被唤迟爷的老者道:“迟九!忝为小号帐房!” 黄姓老者再拱手,道:“原来是迟帐房,失敬了!” 迟九道:“好说,黄老哥要订货?” 黄姓老者道:“不错!” 迟九道:“订什么?” 黄姓老者道:“豆酱!” 迟九道:“要多少?” 黄姓老者道:“二十大坛!” 迟九侧顾郝七,道:“记下来!” 收回目光,道:“什么时候要?” “不忙!”黄姓老者道:“我想先看看货色!” 迟九道:“郝七,挖-勺来!” 郝七刚要应声! 黄姓老者已然摇头说道:“不!我要看看整坛子货!” 迟九道:“都一样!” 黄姓老者笑了笑,道:“老弟台,我也是做生意的。” 迟九略一沉吟,侧顾轻喝:“郝七,带黄老哥后院瞧瞧去!” 郝七应声则身带路! 帐房迟九则陪着这位黄姓老者,往后院行去。 “万家香”这后院可不小,院子里,放着数十大缸坛酱。 院子的西北角上,放着三个较小的缸。 东西角上,则堆积着上百个小空坛! 迟九拿起缸盖上的勺子,往缸里挖了一勺,顺手递向黄姓老者! 黄姓老者接过勺子,闻了闻,然后伸出一个指头,沾了些酱,用舌头舐了舐,敢情他还要品味儿。 迟九目光斜瞥,道:“黄老哥,如何?” 黄姓老者频频点头,道:“不错,行,就是它吧!” 放上勺子,一指西北角那三只小缸,道:“那也是么?” 迟九道:“跟这大缸里的-样!” 黄姓老者道:“我瞧瞧去!” 迟九伸手一拦,道:“不用瞧,黄老哥!” 黄姓老者一怔,道:“怎么?” 迟九道:“黄老哥没见那三只小缸,是单独放的。” 黄姓老者道:“所以我问那是不是!” 迟九眯着眼,笑道:“是,没错,可是那不卖!” 黄姓老者道:“难不成是自己留着吃的!” 迟九笑道:“黄老哥说对了!” 黄姓老者道:“不卖,我尝尝总行吧!” 迟九道:“黄老哥最好别尝!” 黄姓老者道:“怎么?” 迟九笑道:“黄老哥要是尝了那个,就不想买这个了!” 黄姓老者明白了,大笑说道:“说得是,还是不尝的好,自己吃的,当然是最好的!” 迟九眯着眼笑了笑,一摆手,道:“请吧,黄老哥,前面坐去!” 黄姓老者点点头,有意无意地,向着那只封着门的小缸,又看了一眼,转过身行出后院! 郝七拿眼角溜着黄姓老者的背影,向着迟九耳边低低说了几句,迟九眉头一皱,点点头,跟着行了出去! 到了前面,帐房迟九满脸堆笑,肃客入座! 黄姓老者摇头说道:“不坐啦,过两天我就来取货,麻烦早点儿给我装好!” 迟九日光凝注,道:“黄老哥不是说,有笔生意要谈么?” 黄姓老者未答,目光投向郝七! 郝七一笑说道:“老大爷,迟爷就是能做主的人!” 黄姓老者点点头,笑了! 迟九摆手笑道:“黄老哥,何妨坐下谈!” 黄姓老者笑道:“说不得只好再打扰片刻了!” 坐定,迟九望了黄姓老者一眼,道:“黄老哥,说吧,怎么回事儿?” 黄姓老者吸了一口旱烟,咳了一声,笑道:“我受朋友之托,是我那位朋友想跟万老板做笔生意!” 迟九目光深注,笑道:“这么说,黄老哥是专诚来谈生意的!” “不!”黄姓老者摇摇头,道:“做生意是顺便,成不成还要看万老板!” 迟九道:“黄老哥且说说看,是什么生意!” 黄姓老者略一沉吟,道:“我那位朋友有几件珠宝、古玩……” 迟九眉头一皱,截口说道:“黄老哥,敝东家开得是酱园!” 黄姓老者笑道:“这我还会不知道么?只是这几件珠宝、古玩俱皆罕世奇珍,价值高昂,别处没人买得起!” 迟九阴阴笑道:“敢情黄老哥拿敝东家当了大财主。” 黄姓老者看了他一眼,笑道:“迟老弟,何必呢?谁不知道万老板家财万贯,富可敌国?” 迟九笑了笑,未置一调,既没承认,也没否认。 黄姓老者笑了笑道:“如何?老弟台!” 迟九摇头哭道:“既是罕世奇珍,价值高昂,恐怕敝东家也买不起。” 黄姓老者道:“老弟台,咱们可是谈生意的,谈生意用不着客气。” 迟九道:“我说的是实话,再说,敝东家也没有搜购珠宝古玩的嗜好。” 黄姓老者道:“我是受人之托,没保证生意必成,既如此,那就算了。” 探怀摸出一锭白银,又道:“这是我的订金,剩下的过两天取货时再付。” 说着,就要站起。 迟九突然说道:“黄老哥,我想先听听价钱!” 黄姓老者道:“生意不成,还谈什么价钱。” 话虽这么说,可没站起来! 迟九一双鹞眼凝注,笑道:“价钱合适,也许可以成交。” 黄姓老者道:“我可不会漫天要价。” 迟九道:“黄老哥且说说看!” 黄姓老者摇摇头,道:“我不敢说!” 迟九道:“怎么?” 黄姓老者道:“说多了,生意难成,说少了,朋友吃亏,我担不起,只要你老弟台点个头.价钱你们谈去。” 迟九笑道:“对!中间人不好做,黄老哥精明!” “好说!”黄姓老者道:“不经-事,不长-智,吃-次亏,学-次乖,我为朋友吃亏上当,不知道有多少次了!” 迟九道:“那黄老哥还管?” 黄姓老者苦笑道:“谁叫彼此是朋友?请托难辞,有什么法子?” 迟九笑道:“看来黄老哥是难得的热心人!” “那倒不是!”黄姓老者道:“天生的吃亏上当脾气,改也改不了!” 迟九笑了笑,忽改话题:“我想先看看货色,黄老哥身上带得可有?” 黄姓老者点点头说道:“这可以,谈生意那有不带货色的?” 伸手入怀,小心翼翼地摸出一物! 是个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盒! 怪的是,竟跟小明由胡四爷身上摸来的那个,一般无二! 迟九神情一震.霍然色变,鹞眼暴射寒芒! 黄姓老者没看见,他正全神贯注,轻轻地,慢慢地在抽盒盖,生似怕-失手给摔了! 难怪他这么战战兢兢,摔破了,别说家产,就是连老婆、孩子都赔进去也赔不起! 好不容易抽开了盒盖! 迟九只一注视,骇人神态刹那尽敛! 紫檀木盒里,是只通体晶莹的“玉蟾蜍”! 不但玉质顶上,毫无半点瑕疵,而且雕刻琢磨,也是一流手艺,-望可知是只价值不菲的珍宝! 黄姓老者盒不离手,这时才抬起了眼,道:“老弟台,如何?” 迟九捋着山羊胡子,将头连点,叹道:“珍品,珍品,迟九今天算开了眼界!” 黄姓老者紧跟着一句:“老弟台,这笔生意做成做不成?” 迟九未答,指着黄姓老者手中紫檀木盒,反问:“黄老哥,这类珍品,贵友还有几件?” 黄姓老者道:“总共不下十件,这件恐怕还是最次的!” 迟九歪着头,想了想,道:“这样好不?敝东家连这件在内买下五件,剩下的,由我替黄老哥另外介绍一家买主!” 黄姓老者道:“只要生意做得成,怎么买法我不管……” 又小心翼翼地盖好盒子,揣进怀中,接道:“但不知老弟台另外给介绍的买主,是那一家!” 迟九笑了笑,答得狡猾:“只要生意做得成,黄老哥何必过问那一家?” 黄姓老者摇了摇头,道:“话不是这么说……” 迟九截口笑道:“难不成黄老哥不放心?” “那倒不是!”黄姓老者再度摇头,正色说道:“如今接头的是你老弟台,再由老弟台介绍别家,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?只是这年头儿人心很坏,我怕……” 迟九大笑说道:“原来如此,那黄老哥尽请放心,我所介绍的这家买主,可是举世皆知的殷实商人。” 黄姓老者可仍有点不放心,望了望迟九,道:“我仍想先知道-下!” 迟九略一犹豫,笑道:“看来,黄老哥当真是吃过多次亏,上过多次当了……” 笑容一敛,接道:“黄老哥当知道‘汴梁世家’?” 黄姓老者笑了,道:“普天之下,谁不知道,老弟台这一问……” 迟久淡淡说道:“知道就行。” 黄姓老者道:“难不成老弟台介绍的就是‘汴梁世家’?” 迟九微笑点头,道:“不错,放心么?” 谁不知道“汴梁世家”世代殷实商人,出不了差错! 黄姓老者赧然笑道:“既是‘汴梁世家’,那我就放心了,老弟台该早说。” 迟九笑道:“现在说,可也不算迟。” 黄姓老者赧笑站起,道:“就这么说定了,过两天,我带那位朋友一起来取货,价钱由他跟老弟台面谈好了!” 迟八点头笑道:“行,就这么办。” 黄姓老者拱拱手,躬身欲去 ------------ 第八章 一丘之貉 老者突然想起一事,望着郝七道:“麻烦老弟,先给我挖上一勺酱,我带回去给家里那位老婆子尝尝,我要后院里的!” 郝七尚未答应,迟九已然笑道:“黄老哥是不放心,想带点样品?” 黄姓老者窘迫笑道:“老弟台别误会,我要是连这点都信不过宝号,我就不来宝号订货了,实在是家里……” 迟久一笑挥手:“郝七,去!给黄老哥挖上两勺!” 要一勺,给两勺,瞧不出他倒挺大方的! 郝七应声而去! 望着郝七身影不见,黄姓老者闲聊解窘,笑问:“万老板不在?” 迟久随口说道:“不在,往‘封邱’送殡去了!” 黄姓老者“哦”了一声,没再问! 一个说往“朱仙镇”,一个说往“封邱”,牛头对不上马嘴! 可是他没再问,也没表示诧异! 可能,他没留心,或者是忘了郝七之言! 适时,郝七,手里捧着一包酱,由后院转来! 黄姓老者称谢接过,出门而去! 望着黄姓老者走过对街,郝七方收回目光,道:“迟爷,这老儿……” 迟九阴阴一笑,道:“你迟爷走不了眼,充其量-个暴发户,土财主!” 郝七很会奉承,谄笑说道:“迟爷可是出了名的老江湖,那会走眼,这笔买卖……” 迟九摆手说道:“等二爷回来再说!” 话锋微顿,脸色一沉,目中突射寒芒,冷冷说道:“郝七,在我没出来之前,我可曾说过什么?” 郝七想说,可是实话被迟九的狠态吓了回去,忙笑道:“没迟爷的吩咐,郝七那儿敢!” 迟九冷然说道:“那就好!”转身走了进去! 迟九走进后院,郝七突然-哆嗦走进柜台! “开封城”西北角那条僻静的胡同口,走来了一个衣着气派的阔绰老者,手里还拿着一包酱,正是那黄姓老者! 这儿不像是有钱大老爷住的地方,他怎么往这里走? 可没错,阔老爷住破瓦房,瞧! 黄姓老者在左边第二家住了步,举起旱烟袋,在那油漆剥落的两扇破木门上敲了两下! 他也不怕磨损了金烟袋锅儿! 门,“呀!”地一声开了,好响! 开门儿的,竟会是小叫花小明! 小明冲着黄姓老者咧嘴-一笑,道:“您老人家回来了?” 黄姓老者“嗯!”了一声,跨进了门儿! 小明紧跟着一句:“师父,事情怎么样?” 黄姓老者道:“没去!” 小明嘿嘿一笑,道:“您老人家怎么一身酱味儿?” 黄姓老者一瞪眼,笑骂道:“那你不会屋里听去?” 小明笑了笑,望着那包酱,道:“您手里是什么?” 黄姓老者道:“酱!” 小明有点丧气,道:“小明还以为,您老人家给带了吃的呢!” “你就知道吃!”黄姓老者一瞪眼,道:“没出息,拿去,让花亭给我弄碗‘炸酱面’来!” 小明接过那包酱,冲着黄姓老者直乐! 黄姓老者道:“笑什么?” 小明眨眨眼,道:“没什么!” 突然间,黄姓老者明白了,举起旱烟袋要敲! 小明却脚底下抹油,-溜烟钻向后头! 黄姓老者背后远指,骂道:“小东西,待会儿看我剥了你的皮!”随手拴上门儿,走向后间! 骂归骂,可着实打心眼儿里爱煞了这鬼灵精的徒弟! 后屋里,坐着四个人! 那是书生、算卦的、老驼子,跟黄姓老者! 算卦的首先开了口:“大哥,如何?” 黄姓老者笑道:“收获良多!” 老驼子道:“这么说来.没错!” 黄姓老者点头道:“没错!” 老驼子猛击-掌,道:“好东西,果然让四弟料着了!” 黄姓老者没理会老驼子,却转注书生笑道:“四弟,你知道‘万家香’的帐房是谁?” 书生道:“是谁?” 黄姓老者道:“四弟可还记得当年‘老河沟’那回事儿?” 书生双眉一挑,道:“大哥是说迟九如?” 黄姓老者点点头,道:“正是那位‘鹰爪’!” 算卦的插口说道:“这个匹夫怎么跑到‘万家香’当起帐房来?” 黄姓老者摇头说道:“谁知道!” 算卦的道:“还是当年那付德性?” “差不多!”黄姓老者道:“不过,现在脸上有点肉了!” 都笑了,老驼子道:“迟九如没认出是大哥?” 黄姓老者道:“他要认出是我,就谈不上收获良多了……” 话锋微顿,笑了笑,接道:“不过,这东西之机警、狡猾、奸诈,比当年更甚,还好当年‘老何沟’只有你们三个露面,否则准被他看破!” 算卦的道:“大哥可曾见着姓万的?” 黄姓老者摇头说道:“送殡还没回来!” 书生笑道:“送得可真不近!” 算卦的道:“那儿?” 黄姓老者道:“两个地方,一个说‘朱仙镇’,一个说‘封邱’!” 算卦的道:“怎么说?” 黄姓老者道:“在迟九如没出来之前,我套了那个楞小子伙计,他说是‘朱仙镇’,我临走时,又以要酱为词,支走了那楞小子,问迟九如,迟九如却说是‘封邱’!” 书生笑道:“那么该是‘朱仙镇’!” 黄姓老者抚掌大笑,道:“英雄所见略同!” 算卦的点头不语,老驼子却瞪着巨目,道:“怎见得?” 书生微笑不语! 黄姓老者道:“三弟由来不用脑筋,迟九如几曾说过真话?” 老驼子犹不服气,道:“何以见得那小子就会说真话!” 黄姓老者道:“他也有心眼儿,可没迟九如那么多,迟九如跟他,两个人的话,要让三弟你选,你选那-个?” 老驼子道:“宁信那小子,不信迟九如!” “这就是了!”黄姓老者道:“那么,咱们不选‘朱仙镇’,还能选‘封邱’么?” 老驼子直了眼,哑口无言! 算卦的开口说道:“那笔生意怎么样?” 黄姓老者道:“谈妥了,‘万家香’一家买不了,迟九如替我另介绍一家!” 老驼子道:“谁?” 书生笑道:“该是‘汴梁世家’!” “四弟!”黄姓老者点头道:“由来你最行,正是‘汴梁世家’。” 话锋微顿,又道:“掉了包的那只盒子,迟九如一见脸上就变了色,等看清盒内不是那对‘玉鸳鸯’后,刹那间脸色又恢复正常,转变之快,令人叹服!” 算卦的一点头,道:“行了,也够了!” “还有呢!”黄姓老者道:“‘万家香’后院里那三只小酱缸,令人动疑,迟九如说是自己吃的,不卖,我暗中试过了,三只缸都是空的,没酱!” 算卦的目中寒芒一闪,道,“这里头定有文章……” 略一沉吟,猛然抬头,接道:“四弟,你看会不会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二哥是说,那批镖,根本就没出城?” 算卦的点头说道:“我正是这么想!” 书生想了想,道:“难断言,但有可能!” 算卦的道:“那么,去瞧瞧!” 书生道:“谁去?” 老驼子道:“我去!” 书生摇头笑道:“不行!” 老驼子一瞪巨目,道:“怎么不行?” 书生道:“三哥只能斗力,不宜斗智!” 老驼子道:“去瞧瞧要斗得那门子智?” 书生摇头笑道:“对迟九如,斗力,三哥十拿九稳,他难敌三哥掌下三招,斗智,不怕三哥不爱听,三哥可远非他敌手……” 老驼子道:“我承认心眼儿没那兔崽子多,可是四弟也未免太小看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三哥,要明白,去瞧,可不是要三哥打架!” 老驼子道:“我明白,瞧,是只动眼,不动手!” 书生道:“瞧人家,可不能被人家瞧见!” 老驼子道:“凭迟九如,他要能瞧见我,我提头回来见你!” 书生目光凝注,道:“话可是三哥说的,不能动手,也不能让人瞧见!” “不错!”老驼子毅然点头,道:“我向来说一句,算一句!” “这个我很明白!”书生一摆手,笑道;“那么,三哥可以向大哥讨令了!” 老驼子明白了,瞪眼说道:“要我小心,不让我动手,何不干脆说,干什么绕这么大圈子?四弟就是这么婆婆妈妈讨厌人!” 谁说老驼子糊涂? “我那儿敢?”书生眨眨眼,微笑说道:“我知道三哥的脾气,让三哥自己承诺不更好么?” 老驼子哭笑不得,摇摇头,没说话。 黄姓老者望着他,笑了笑道:“四弟没错,目前不是斗力的时候,不但不能跟他们动手,更不能让他们发现,否则那是打草惊蛇,再想找镖可就难了。” 老驼子道:“这还用大哥说,我知道。” 黄姓老者点头不语! 门口突然有人冒了这么一句:“三叔,留点儿神,可别掉进酱缸里!” 听声音,是鬼灵精小明,可就没瞧见人影! 老驼子气得吹胡子干瞪眼! 屋里的另外三位,却哄然一阵大笑……。 夜,三更! “开封城”家家户户都上了门儿,熄了灯,一片漆黑。 今夜微有月光,可是下弦钩月,不亮! 偌大一座“开封城”,静悄悄的,听不到一丝声响,看不见半个人影,只有,远近偶而传来几声犬吠! 偌大一座“开封城”,也只有一处仍透着灯光! 那是“万家香”酱园的店面! 这时还亮着灯,难不成还有人没睡? 不错,听! 透着灯光的“万家香”店面里,正响着阵阵剥落、剥落的拨算盘算,夜静,听起来份外清晰! 敢情,有人正在算帐! 须臾,算盘声倏然而寂,不复再闻! 一声又长又响的哈欠,灯灭了!跟着响起了一阵步履声! 步履声,至后院门止住,有个人影露出头向后院里望了望,瞧个儿头,可能是那伙计郝七! 这人露露头,又缩了回去,步履声渐渐远去,走了! 可是,适时却从那后院西北角里,飘起了四点绿芒! 借着昏暗月光,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出,天!那竟是两只通体铁灰的藏产獒犬,个头儿足有牛犊子大小! 别的不说,单那四条腿就有儿臂粗细! 这玩艺儿凶猛厉害得很,两三个人斗不过它一个! 就在四点绿芒刚自西北角飘起之际! 一条高大人影如天马行空,向着“万家香”后院飞射而来! 但,尚距十余丈距离,他却突然倒射而回,斜斜落向“万家香”邻近一处屋脊,八成儿他发现了那两只畜牲! 可不是,瞧! 老驼子站在那屋脊上,一双巨目望着“万家香”后院直皱眉! “万家香”的人,他不怕,也好对付,他有把握,凭他一身所学,就是进出百儿八十趟,也没人能发觉! 可是对这两只生性机警、凶猛的畜生,他可没了辙! 这两只畜生,比普通的狗,鼻子、耳朵更灵,生人就别想走近它身边十丈之内,除非不想走了! 这可作了辣! 蓦地里,老驼子须发暴张,闪身欲扑,想来硬的! 可是刹那间他又敛去威态,收住身形! 凭他,来硬的可以,再有这么十只也不在乎! 无如,这时候,这地力不能末硬的! 虽然有把握让这两只畜生,一声不响地躺下,可是天亮之后仍是被人发觉有人进了后院! 这硬办法行不通! 再看看“万家香”的居家后屋,早没了灯火,也不闻人声,敢情正睡得既甜又香,正躺在被窝里做美梦! 怎不高枕甜睡?有这两只畜生,足胜过十名-流高手,当然人家要放心睡觉了,根本不用担心嘛! 想用点吃的东西,把它们引开,那也没有用,单瞧尽管远近犬吠,而这二只畜生却闷声不响,这一点,就知道这两只獒犬是久经训练,不随便吃食的! 怎么想,也只有一个法子可行! 那是最笨的法子,笨是笨,可也最冒险! 那就是先在别处弄出些声响,引那两只獒犬离开西北角,然后乘那间不容发的一瞬之机,射落西北角探视,而且一来一回,绝不能超过那一瞬间,要不然非被那两只畜生发觉,惊动“万家香”里的人不可! 这够险的,也够难的! 既够险,够难,这张老脸要紧,总不能说因为有这两只畜生挡驾,就空手回去,那老脸就没地儿放了! 说难可还真难,弄出的声响,只能让两只畜生听见,还不能让后屋睡觉的人听见,否则仍没用! 心念既决,老驼子弯腰自立身屋面上,轻轻地揭下一片瓦,两个指头微捏,瓦碎数块,然后捏着一小块破瓦,抖腕轻抛,直向后院东南角投去! 只听“噗”地一声轻响,破瓦片落人了酱缸! 就这么一声轻响,两只獒犬自西北角腾身窜起,飞扑东南角,比箭还疾,真快得吓人! 适时,老驼子人如轻烟,也自屋脊上腾身,直落“万家香”后院西北角,快捷如电,伸手三探,随又腾起! 可真是快,可以说停都未停,等二只獒犬闻声回头时,老驼子早没了影儿,好险! 如今,老驼子已知那三只小缸,装着何物! 一路疾驰地,回去“复命”了! 到了“家”,老驼子闷声不响,左手推门而人! 屋内,黄姓老者、算卦的、书生,等候多时! 算卦的首先站了起来,笑问:“三弟,如何?” 老驼子绷着脸,一声没吭,突然伸出右手! 天!自肘以下,全是酱! 黄姓老者、算卦的、书生,全怔住了! 而且都想笑,可没好意思笑! 半晌,算卦的跟书生目光齐注黄姓老者! 黄姓老者突然皱眉摇头:“这是怎么回事儿,难不成我会出错?” 自然,算卦的、书生,甚至于老驼子,谁都相信,这位拜兄不伸手便罢,伸了手,便绝不会出错的! 那么? 书生摇头一叹说道:“迟九如的确够厉害的!” 黄姓老者诧声说道:“四弟足说他已知道……” “知道倒未必!”书生摇头说道:“至少他已提高了警惕!” 黄姓老者皱眉沉吟,道:“四弟,我担心他已认出是我!” “很难说!”书生道:“也许他只是提防第二个非看货不可的买酱客!” 黄姓老者道:“里面如今恐怕没文章了!” 书生摇摇头,没说话! 突然,老驼子一跺脚,翻身往外便闯! 算卦的站得最近,眼明手快,一把将他抓住:“三弟,那儿去?” 老驼子巨目暴睁,须发俱张,道:“找那兔崽子去,他敢作弄我!” 算卦的道:“急什么,既然有他一份,他总跑不掉的!” 书生也道:“三哥,为大局,多忍忍!” 老驼子还想再说! 黄姓老者已然摆手说道:“三弟,小不忍则乱大谋,先去换件衣裳,待会儿咱们再仔细商量商量!” 大哥说了话,老驼子还能怎么样?狠狠一句:“到时候我非把那兔崽子,头朝下丢进酱缸里不可!” 又一跺脚,出了门! 转回来时,身上已换了一件洁净短衫,随手掩上了门! 接着,屋内一阵低低密谈! 都谈了些什么,屋外可一点也听不到! “朱仙镇”,在开封西南,地方虽不大,名声可极响亮! 只因为,宋绍兴年间,那位壮志饥餐胡虏肉,笑谈渴饮匈奴血的鄂王岳飞,在这儿大破过金兵! 地方虽不太大,可是挺热闹! 酒肆客栈林立,来往客商如云,要仔细算算,“朱仙镇”总有好几百户人家,而且泰半是商家! 商人,没有靠双手,耕作养活一家的种田庄稼汉朴实,也没有种田庄稼汉那么戆厚,也许是因为处境不同,庄稼汉种几亩地,够吃的就行,知足而常乐,用不着竞争,也没有风险! 可是商人就不同,将本图利,一天到晚得打算盘,否则就要赔本,怎能不学得精明些? 要说买卖,“朱仙镇”上两家买卖最大,生意也最好! 当然,做生意和气才能生财,可是人家这两家买卖是货真价实?童叟无欺,这才是本份! 这两家,-家座落在南街,一家座落在西街! 南街的是一家绸缎庄! 西街的一家专卖南北杂货! 这两家无论那一家,都是货色齐全,应有尽有,更难得是,这两家的东西都比别家便宜! 所以,这两家门口,顾客永远络绎不绝,而且都是空着手进去,提着东西出来。从没见出来时还是空着手的! 天底下,没一处没有吃八方的要饭花子! 要饭花子还是那儿人多往那儿攒,没见过专找僻静地儿的要饭花子,要有,不是吃饱了,就是打算挨饿的! 可是,话又说回来了,谁愿意空着扎紧裤腰,放着伸手饭不要,跑到-边挨饿去? 这两家买卖门口人既多,当然就少不了过来伸手,过去也伸手,哈着腰,一付可怜像的要饭花子! 可是要饭花子也分好几种,有的要不着算了,有的霸王硬上弓,非到给了不走路! 还有的要饭,有的要钱,但,这两家买卖门口,这一天,却遇上了个伸手伸得绝的要饭花子! 那是个小叫花,满脸透着机灵的小叫花! 小叫花晌午来的,打西街东头一摇-幌地先到了专卖南北杂货的“董记老号”的店门口! 小叫花小明不向进进出出的顾客乞讨,却站在门口向“董记老号”里伸了手,哈着腰,嘴里一直嘟嚷! 伙计们都在忙,没人理他,也没工夫理他! 可是他有办法让人理他,嘴里嘟嚷的声音,越来越大,不但店里每个伙计听得清楚,连对街都听得到! 这回店里有人说了话! 只听一声轻咳,有人说道:“给他几文,打发了他,你们都聋了么?” 没人应声,可都听见了,一个伙计从里面走出,一只手捏着几文钱,一只手直摆,道:“要饭的,去吧,去吧,这儿是买卖,要饭找住家要去!” 拿钱就往小叫花手里塞! 岂料,小叫花突然把伸出去的那只小黑手一缩,顶着一蓬乱草般头发的脑袋,摇得像个货郎鼓! 那伙计怔了怔,道:“怎么,嫌少?” 小叫花摇摇头! 伙计道:“不要?” 小叫花这回开了口:“要饭的不要钱……” 伙计直了眼,道:“那你要什么,我可没工夫跟你-嗦!” 小叫花道:“这位大叔行行好,把那卖的酱赏给我一勺半勺的!” 伙计直了眼,半天才道:“你要酱,要酱干什么?” 小叫花道:“我兜里有两个干馍,想沾酱吃!” 伙计道:“生的!” 小叫花道:“我知道,大叔只要肯赏,我有地儿弄热!” 伙计-声没吭,回身挖了一勺! 小叫花捧双手盛着,称谢而去! 来时慢,去时快,小叫花飞奔出了西街! 西街拐角处,站着个人,赫然是算卦的! 不用说小叫花准是小明! 小明到了跟前,笑嘻嘻地道:“二叔,要来了,你尝尝!” 算卦的一皱眉,道:“你不会尝尝?” 小明道:“二叔还没尝呢,小明那儿敢先尝?” 算卦的笑了:“你尝吧!” 小明可不嫌自己脏,伸出舌头舐了一下,歪着头还真品味儿,好半天,才猛一点头,丢了酱,道:“二叔,没错,是那个味儿!” 算卦的道:“你拿得准。” 小明道:“一上午小明把‘朱仙镇’跑遍了,所有杂货店里的酱,可都没这家卖的酱香,九成九没错!” 算卦的沉吟说道;“该让你师父来!” 小明道:“怎么?” 算卦的道:“都是你想出来的歪主意,传出去怕不让人笑掉大牙,只有你师父他们不认识,他来了,只要去一趟‘董记老店’,说一声:你这店里的酱,不如‘开封’‘万家香’的酱好,是不是一丘之貉,立即就可知道!” 小明道:“那当初您为什么要来?” 算卦的道:“你师父离不开。” 小明点点头,没说话! 算卦的笑了笑,道:“如今可好,尝酱尝不出个所以然,你总不能再跑到绸缎庄要布头去,小鬼头,你说现在怎么办吧!” 小明搔搔头,红着脸笑道:“那件事不是二叔拿主意?” “好话!”算卦的笑道:“没辙了,找我了,刚才你怎么不听我的?” 小明一张小黑脸更红,没说话! “好了!”算卦的道:“从现在起,你就乖乖的听我的,去‘董起老店’门口儿等我去,记住,在我没到之前,不许乱伸手!” 小明眨了眨大眼睛,仰着脸,道:“二叔上那儿去?” 算卦的道:“别管我,少问,要你怎么做,你就怎么做!” 小明没再问,点点头,转身而去! 小明一走,算卦的也跟着走了! 过没一会儿,算卦的又在“东大街”头上出现,他今天吃饭的冢伙一样儿投带,空着手往街里走去! 论热闹,“朱仙镇”上“东大街”最热闹! “朱仙镇”上的酒肆,几几乎全在这条街上! 算卦的在街里东望望,西望望,然后直向右边第二家酒肆行去,不错,是识货行家,这家酒肆首屈一指! 这家酒肆,名唤“十里香”,店不大,可生意好,座头不多,可是很干净,一式竹棹竹椅,也很雅致! 快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了,因之,“十里香”上了有八成座还多,只有靠里边还空着几付座头! 算卦的没犹豫,迈步走了进去,拣了最里面的一付座头坐下,随便点了几样酒菜,好在本意不在吃喝!-趁着酒菜未上的片刻工夫,算卦的举目轻扫环顾,打量了下在座的酒客,敢情九成九是商人模样! 那九成九外的一个,却看得算卦的微微一怔! 那是坐在靠东角座头上的一名酒客! 这名酒客,打扮不类商人,可也不像武林人物,那身打扮却有点像当地的乡绅! 四十多年纪,一张方方的大脸,浓眉、大眼,唇上微髭,-张嘴大得惊人,-口准能吞下个大馒头! 衣着很讲究,很气派,讲究归讲究,气派归气派,可是要跟他那付长像一比,不知怎地,让人心里透着别扭! 算卦的收回了目光,皱起了眉,直觉这人看上去很面熟,可就一时想不起什么时候,在那儿见过。 算卦的对他留了心,他可没注意到算卦的。 须臾,酒菜上来,正巧那人抹嘴离座,大摇大摆地出了门儿,这下算卦的有话说了,一把揪住了伙计,道:“小二哥,快,那人没给钱!” 伙计可连回头都没回头,反望着算卦的笑道:“谢谢客官,没关系!” 算卦的一怔,道:“饱餐一顿,不给钱没关系。” 伙计笑道:“客官不是本地人?” 算卦的道:“不错,我是过路的,怎么?” 伙计笑道:“那就难怪了,刚才那位,是本地的大财主秦三爷,老主顾,每天总要光临小店喝上几壶,向来当时不给钱,按月总算帐,到他府上去取,包管-个子儿不少!” 算卦的点头笑了:“原来如此,我还以为吃霸王饭的呢……” 望了伙计一眼,接道,“秦三爷,该是行三。上面准还有两位!” 伙计摇头说道:“那我就不知道了.本地人都是这么称呼他!” 算卦的点点头,又道:“秦三爷是本地人?” “不!”伙计摇头说道:“跟客官一样,外地来的。不过比客官早来了七八年。” “小二哥会说话!”算卦的道:“从那儿来的!” “不知道。”伙计道:“听说是北方人!” 算卦的道:“个头那么高,看样子准是,对了……” 抬眼凝注,接道:“秦三爷的台甫怎么称呼?” 伙计摇摇头,道:“不知道,就知道都称呼他秦三爷,怎么?” “没什么!”算卦的道:“他跟我一个多年没见的朋友长得一模一样!” 伙计道:“客官那位朋友也姓秦?” 算卦的点头说道:“巧就巧在这儿,不知名字就是不敢冒认,唉,多年不见了,人都老了,想当年他那有胡子!” 伙计想了想,道:“客官要想知道,可以到‘西大街’‘董记老店’打听打听!” 算卦的眼一亮,道:“‘董记老店’的人知道?” 伙计道:“应该知道,听说董老板跟秦三爷是多年的朋友,他那家专卖南北杂货的店,还是秦三爷资助开的!” “谢谢了!”算卦的道:“这么说来,董老板也不是本地人,是跟秦三爷一块来的!” “不!”伙计道:“董老板比秦三爷晚来了好几年!” 算卦的点了点头,突然冒出这么-句:“小二哥,‘朱仙镇’可是出了名的地方,风水也好!” 伙计一听高了兴,生似他也沾光不少,眉飞色舞笑道:“谁说不是,想当年鄂王岳飞在这儿大破过金兵,杀得那金国太子兀术望风逃窜,丢盔弃甲……” 不错,肚子里有点儿玩艺儿,准看过“精忠岳传”! 算卦的笑道:“也许就是当年那一仗,给这里带来了好风水!” 伙计口沫乱飞,滔滔说道:“好风水倒没听说过,不过我们这儿前些年每逢阴雨夜里,总会听见人马喊叫,鬼哭阵阵,自从大伙儿捐了座‘岳王庙’后,就怎么也听不见了,这不是‘岳王’有灵么?看来,到了阴间地府金兵也怕岳王爷!” 算卦的道:“那当然,当年的-仗,金兵是丧了胆了……” 看了伙计一眼,道:“小二哥是本地人,就没听说过本地有块‘龙眠地’?” 这才是正题! 伙计怔说道:“没有啊!” 算卦的笑道:“看来小二哥这本地人还没有我这过路人知道得多,前些日子,开封‘万家香’酱园万老板的老太太出殡……” 说他知道得少,那怎么行?伙计忙道:“万老板家出殡我知道,他老太太就葬在镇外黄土岗那片山坡上,可是那儿那有什么‘龙眠地’?” 确有其事,那郝七没说瞎话,行了够了! 算卦的偏着头,皱眉说道:“是么?那八成儿是我听错了!” 伙计满意了,可还不放过为自己辩的机会,道:“准是你客官听错了,要不,我这儿生这儿长的,怎么会不知道我们这儿有块‘龙眠地’?” 如今,有没有这块‘龙眠地’都无关紧要了,不必为这争得脸红脖子粗,算卦的笑了笑,道:“小二哥,秦三爷住在那儿?” 伙计道:“就在‘北大街’,朱漆大门石狮子,气派得很,本地独此一家,一看就知道,要还找不到,不论问谁都行!” 挺热心的,也足见秦三爷名头儿响亮! 算卦的笑着点点头:“谢谢,算帐吧,小二哥!” 他只喝了一杯酒,只吃了一口莱! 伙计一怔道:“怎么,客官这就走?” 算卦的笑道:“不错,我已经‘吃’得太饱了。” 量还真小! 伙计那儿懂?恐怕怎么想也想不通,道:“共是七分!” 算卦的站了起来,丢下一锭碎银,足有二两,道:“不用找了,多了的归你了!” 大方、慷慨,伙计怔住了,可也乐了,还没来得及道谢,算卦的人已到了门口,好快! 算卦的出了门儿,适时,从刚才那位秦大爷邻近的-付座头上,也站起了一个商人打扮的矮胖中年汉子。 他一声不响,丢下酒资,跟着出了门儿! 等他出了“十里香”,算卦的早没影儿! 他略一沉吟,拔腿往街西头走去,走得好快! 可是,到了街西头,刚要拐弯,肩头上便有人轻轻地拍了一巴掌,背后有人带笑说道:“朋友,别走那么快,候我一步!” 矮胖汉子一震霍然转身,脸上立即变了色,他怔住了! 不是别人,正是算卦的! 矮胖汉子很够机警,刹那间趋于平静,眼-翻,道:“你朋友叫住我,有什么事?” 算卦的微微笑道:“没什么事儿,想跟你朋友谈淡!” 矮胖汉子道:“你认识我?” 算卦的道:“相逢何必曾相识?你朋友跟出来,不就找我么?” 矮胖汉子冷冷说道:“朋友误会了,既不认识,我找你干什么?” 算卦的笑道:“你不是想认识我么?打我跟那位小二哥一谈上诂,你朋友就留了神,你当我不知道?” 矮胖汉子脸色一变,道:“酒肆里酒客多得是,朋友就准知我是听你说话?朋友要是怕人听,就别在酒肆里说!” “好话!”算卦的笑道:“只可巧我这话正怕人听,也正好在酒肆说了!” 矮胖汉子道:“也可巧听到的不只我一个,再说,这也不犯王法!” 算卦的道:“你承认听到了就好办,我可没说听我谈话犯王法……” 话锋微顿,目光深注,接道:“朋友跟我干什么?” “笑话!”矮胖汉子嘴硬得可以:“路是人走的,凭什么说我跟你?” 算卦的没在意,笑道:“既不是跟我,那你要上那儿去?” 矮胖汉子道:“想上那儿上那儿,我没必要说,你也管不着!” “那当然!”算卦的道:“只要不犯王法,谁也管不着,不过……” 目光凝注,笑了笑,接道:“假如你要想赶早一步,到‘董记老店’报信,那该又当别论!” 矮胖汉子脸色一变,道:“我可不懂什么‘董记老店’不‘董记老店’……” 算卦的脸色一沉,道:“在我面前,我劝你最好少来这一套,比你更狡猾的我也见过,正巧我也要去‘董记老店’,碰上你,算你倒霉,现在我改变了主意,问你也是一样,要想还能喘口气,就乖乖顺着我点儿……” 矮胖汉子可镇定不住,脸上变了色,道:“朋友……” 算卦的冷叱说道:“少废话,说,你在‘董记老店’是干什么的!” 矮胖汉子突然笑了,笑得有点狰狞:“看来朋友是位高人,我瞒不过了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好说,别说你,就是迟九如他也不行。” 入耳三字“迟九如”,矮胖汉子脸色猛地又是一变,道:“朋友,你真要问?” 算卦的道:“你问得多……” 矮胖汉子突然一声狞笑,右腕一翻,一柄犀利无比的解腕尖刀已持在手中,挺腕分心便刺! 手底准有两下.好快! 对面而立,站得很近,他以为十拿十稳,他可不知道他碰上的是谁,要不,给他一千个胆他也不敢! 算卦的笑了:“你这是孔圣人门前卖文章,太不自量!” 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,可是矮胖汉子那只持刀右腕,已经到了他右掌之中,冷冷一句:“放手!” 矮胖汉子真听话,“铮”地一声,刀丢了地! 不听话那儿行?吡牙咧嘴,额头上见了豆大汗珠,直往下淌,一张胖脸部憋紫了! 算卦的冷然说道:“我再说一遍,想还能喘口气儿,我问一句就答一句,要不然别怪我下手无情,先毁了你这条手臂!” 矮胖汉子血脉逆流,那还能说得出话?只有瞪着眼,满脸企怜色,将头儿点得像舂米! 算卦的冷哼一声,五指微松! 矮胖汉子这才算透了一口气! 算卦的道:“先答我适才那一问。” 矮胖汉子如今那还能硬得起来,苦着脸道:“三等伙计!” 算卦的道:“伙计还分等么?” 矮胖汉子道:“不错,小号伙计分三等!” 这倒新鲜! 算卦的道:“凭什么分等?” 矮胖汉子道:“凭武功,凭智力!” 算卦的笑道:“难怪你被列为三等!” 脸一沉,又道:“‘董记老店’可是开封‘万家香’分支?” 矮胖汉子点了点头! 算卦的脸上浮现一丝冰冷笑意,道:“当家的是谁?” 矮胖汉子道:“秦二娘!” 算卦的五指一紧,道:“‘董记老店’当家的该姓董?” 矮胖汉子闷哼一声,咬了牙,咧了嘴,差点没矮厂半截,连哼带哆嗦地忙说道:“没错,秦二娘是董老板的浑家!” “原来当家的是老婆!”算卦的手一松,道:“怎么,招牌是姓董的,姓董的当不了家?” 矮胖汉子直点头! 算卦的冷冷一笑,道:“适才‘十里香’的那个姓秦的,跟姓董的是什么关系?” 矮胖汉子道:“秦三爷是董老板的小舅子!” 原来如此! 算卦的点点头,道:“姓秦的可是‘万家香’的人?” 矮胖汉子道:“不是!” 这倒出人意料,算卦的微一皱眉,道:“总不能说毫无瓜葛!” 矮胖汉子道:“这我就不知道了!” 算卦的略一沉吟,道:“南大街那家‘绸缎庄’,是谁开的?” 矮胖汉子道:“不知道,听说是秦三爷的朋友!” 算卦的冷笑说道:“姓秦的朋友可真多,交游也真广,他可是叫秦得海?” 矮胖汉子道:“店里的伙计只知道他是秦三爷,不知道他叫什么?” 算卦的道:“看来只有你们当家的跟姓董的才知道了……” 话锋微顿,接道:“‘董记老店’跟那家绸缎庄,平常可有来往?” 矮胖汉子道:“没有!” 又出乎意料,算卦的明白了,那不是没有,而是这三等伙计根本也不知道,冷冷一笑,道:“‘万家香’送殡的人那里去了!” 矮胖汉子道:“当天就回去了!” 算卦的道:“你们当家的夫妻两个,可曾露面?” 矮胖汉子点点头! 算卦的道:“姓秦的呢?” 矮胖汉子道:“没见秦三爷!” “好!”算卦的道:“念你还算老实,不过,你要想活得久一点,最好别再回去替别人卖命,就此走路,可别让我再碰上,无论到那儿,都少说话,要不然,那就是你活得不耐烦了,请吧!” 说完,松了手! 矮胖汉子如逢大赦,左手捧着右腕,一眼瞥见算卦的右手天名指上那只黑指杯,刚要哈腰,神情猛震,脸色大变,骇然退步,颤声说道:“你是……你是……” 只恨看见得太晚了,为什么在“十里香”不瞧清楚些? 只可惜舌头不争气,就说不上来! 算卦的淡笑挥手:“明白了就行,走吧!” 那还敢再停,能活着走路已是天大侥幸,矮胖汉子打心眼里冒寒气儿,打哆嗦,扭头飞奔而去! 他原本还想回去,现在不敢了,杀了他也不敢了! 算卦的一笑举步,转身走向“北大街”! ※※※ 确如“十里香”那伙计之言,秦三爷府果然气派! 两扇朱漆大门,一对栩栩如生的石狮子,高高的石阶上,分左右还站立着两个家人模样的中年汉子! 铁灰色丈高的围墙,挡住了墙内的一切,只能从围墙顶上,看见几处屋脊,几角飞檐狼牙! 算卦的挑了挑眉,直上石阶! 可是刚上石阶,两名中年汉子身形横移,往中间一合,挡了驾,居左一名瞪着眼问道:“找谁?” 算卦的道;“你说我找谁?” 那名中年汉子脸色一变,道:“你不说我怎知道你找谁?” “好说!”算卦的道:“我找秦得海!” 那名中年汉子叱道:“大胆,好没规矩,是秦三爷!” 算卦的道:“我叫他秦得海,已是抬举了他!” 两名中年汉子忍不住了,冷笑一声:“你要想来这找碴儿,那你是瞎了眼!” 抬手一巴掌就要掴下! 算卦的没躲,也没吭气,左手一幌,出手的那名中年汉子倒了霉,杀猪般一声大叫,捧着右腕蹲下了半截! 另外一名吓白了脸,一边退,一边扯着嗓子大叫:“你打人,秦三爷府前你敢打人!” 算卦的道:“打人?没断了他那条腕子,算他便宜!” 抢步而上,他要闯! 另外那名汉子只是嚷嚷,可没敢拦! 突然,门内响起一阵沉喝:“什么事大呼小叫的!” 另外那名汉子精神一振,嗓门儿更大:“君爷,你快出来,这汉子打……” 两扇朱漆大门豁然而开,一名身着青色长衫,瘦瘦高高,面目阴沉的中年汉子当门而立:“什么人敢在秦三爷府前打人?” 算卦的停步说道:“我!” 瘦高青衫汉子目光微注,没理算卦的,转向另外那名嚷叫的汉子,冷冷说道:“史三,什么事?” 被唤史三的嚷叫汉子有了理,指着算卦的道:“这人要找三爷,他竟敢直呼三爷的名讳,李二顶了他一句,他竟动手打人,君爷您得……” 算卦的冷冷说道:“你怎不说他先动的手?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,目光冷冷,看了算卦的一眼,道:“你朋友要找秦三爷?” 算卦的道:“我正是要找秦得海!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脸色一变,可没发作,道:“朋友贵姓?” 算卦的道:“秦得海知道!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:“我不知道!” 算卦的道:“那无关紧要,我找的不是你!” 姓君的脸色又一变,真有了三分气,道:“朋友那儿来的?” 算卦的答得技巧:“问得多余,找秦得海的,还有那儿来的?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神情微震,凝注算卦的道:“这么说来,朋友是从……” 算卦的等着他往下说,可是姓君的瘦高汉子很机警,就打“从”那儿住了口,算卦的不得不接口,道:“够了,知道就行!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目光紧盯不放,道:“那该是朋友,既是朋友,何妨报个姓?” 算卦的道:“不是不说,是不能说!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:“朋友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你一定要问?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一犹豫,猛然点头:“不错,我仍想知道。” 算卦的道:“听到别人耳朵中,出了差错,你担得起?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神情一震,道:“那见着三爷再说吧……” 话锋微顿,阴阴一笑,接道:“朋友,你几时由开封动身的?” 算卦的道:“怎么?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:“我问问!” 算卦的道:“很重要么?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:“那要看怎么说了!” 算卦的道:“不管怎么说,我只能答你一句,你所想知道的,我都不能说,除非见着秦得海,懂么?” “懂!”姓君的瘦高汉子阴笑点头,道:“可是我奇怪!” 算卦的道:“奇怪什么?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:“我奇怪每次有人来,总会事先通知,为什么单单这次没有!” 算卦的道:“你知道我这次来干什么的?跟以前来人同不同?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一怔说道:“不知道!” 算卦的道:“那就别奇怪,真要还奇怪,那你最好自己去问问!” 这下姓君的瘦高汉子被唬住了,笑了笑,道:“朋友何必发火?” 算卦的道:“我没有发火儿,也没这个必要!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:“朋友要见三爷有什么事儿?” 算卦的脸一沉,冷冷说道:“你还要问?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赧然一笑,道:“朋友别误会,三爷不在家,有事儿交待我也是一样!” 算卦的道:“当真不在?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:“这什么话,自己人,我还会骗你?” “那很麻烦!”算卦的皱了眉,道:“我非见着他不可!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:“不能交待我?” 算卦的看了他-眼道:“里头的事,你知道多少?” 姓君的汉子着笑说道:“我是末等,知道得不多!” 瞧样子,可不像假话。 算卦的摇了头,道:“那不行,这件事儿你办不了,也弄不消楚!” 姓君的汉子略一沉吟,道:“那……朋友等等,我带你找三爷去!” 说完扭头往里就走! 算卦的出手如电,一把将他拉住,冷冷说道:“要走就走,你还要干什么?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半个身子都麻了,差点叫出来,道:“朋友,那地方,这样儿进不去!” 算卦的笑了,松了手道:“快点,我没多少工夫!” 说快可真不慢,姓君的瘦高汉子飞一般地跑了进去! 算卦的望着那瘦高背影,脸上浮现一丝笑意! 这时候,蹲那儿半天站不起来,也说不出话的那名中年汉子,站了起来,也能说话了,哭丧着脸,有点埋怨:“既是自己人,你怎么不早说?” 算卦的笑了笑道:“谁让你不问清楚就打人?” 对!谁让他不问清楚?哑吧吃黄莲,挨打吃苦的就是他,到头来没理的还是他,找谁说去! 那名汉子如今是一丝儿脾气也没了,苦笑一声道:“算我倒霉,朋友,你那一指头可真不轻!” 可不是?腕子上一道指痕肿起老高,到现在还热辣辣地! 天知道,这是算卦的出手最轻的一次! 算卦的道:“打架嘛,那有出手轻的?” 那名汉子哭笑不得,摇摇头,没说话。 适才又叫又嚷的那名,搭了腔道:“朋友总号来的?” 算卦的道:“不错!” 那名汉子道:“朋友在总号的身份不低!” 算卦的道:“怎见得?” “这还用问?”那名汉子道:“瞧朋友身手准错不了,比三爷都高明!” “那差不多!”算卦的笑道:“也不算太高,不过,总比你们三爷高一点。” “朋友,别吹。”那名汉子瞪眼说道:“我们三爷可是万大爷的叩头兄弟,身份跟万大爷一样。” 算卦的“哦”地一声,道:“你是说‘万家香’的万老板?” 那名汉子道:“除了他,姓万的还有谁?” 算卦的笑了:“说得是,不过,万大爷在我手下也走不了几招!” 那名汉子还想再说!算卦的突然说道:“姓君的怎么还不见出来?你替我叫叫!” 那名汉子敢情擅于叫喊,一点头,扯着喉咙叫了几声! 岂料,门内静悄悄地,喊声震了天,里面就没回声! 那名汉子一仰脖子,还待再叫! 算卦的脸色一变,陡地冷哼一声,闪身进了门! 秦三爷府庭院很深,亭、台、楼、榭,一应俱全! 算卦的找大厅,进水榭,穿楼阁……。 那儿都找遍了,就是没见姓君的汉子一丝人影! 最后,到了后门,后门是虚掩着的! 而且,秦府的后门正斜斜地对着“西大街”! 更要命得是,“董记老店”就在百丈外,远远地,还可以看见,小叫花小明,正在那儿逢人便伸手! 算卦的明白了,面布寒霜,眉挑重煞,目射冷芒,疾步走向“董记老店”,这条街热闹,还得顾忌惊世骇俗! 小明一见二叔神色,一怔,迎了上去,道:“二叔,怎么……” 算卦的冷冷说道:“你可曾留意,适才有个瘦瘦高高,身着青色长衫之人,进了‘董记老店’?”如今,他可是心火直冒! 小明偏着脑袋,想了想,猛一点头:“不错,有,片刻之前,到现在还没出来,神色有点仓惶,还不时回头,像后面有鬼……” 一伸舌头,住了口! 二叔可是打后面来的! 算卦的没心情介意别的,冷哼一声,道:“你在这儿等着!” 举步走向“董记老店”! “董记老店”还是那么热闹,生意那么好,伙计们忙着应付顾客,还价钱,包东西,忙得不可开交,没一点异样! 算卦的进了门儿,一个伙计迎了上来,可是那坐在柜台里的一个五旬上下,帐房模样的老者,却像看见了煞神,霍然色变,瞪着眼,张着嘴,就要往后开溜! 但,他刚一动,算卦的又冷然站在眼前! 老帐房灵魂出了窍,差点儿没瘫了! 算卦的冷冷说道:“我不难为你,说,那几个东西那儿去了?” 老帐房嗓门儿都打厂哆嗦:“小老儿,小、小、不知……” 算卦的冷冷一笑,道:“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,给脸不要!” 老帐房身体直往下溜:“小老儿,真……真的不……不知道。” 算卦的道:“你不是里面的人?” 老帐房一个头摇得像货郎鼓:“小老儿不,不是,小老……儿不……是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你拿我当三岁小孩?” 抬手欲点,突然长眉高挑,手掌后抛,“砰”地一声,一个中年伙计闷哼飞起,摔出了大街! 这一下乱了,顾客都没了,乱成了一堆。 算卦的回首冷喝:“谁想学他,你们上来好了。” 一掌震住了全场,几个伙计面色如土,没一个敢上! 算卦的冷哼一声,回过头去再看老帐房:“你可看见了,再装孙子,可别怪我下手无情。” 老帐房混身俱颤,道:“小老儿只听见三爷说,说‘八里沟’……” “够了,”算卦的疾射出门,向着小明一摆手:“走!” 腾身而去! 小明身形如箭,疾射迫上,道:“二叔,那儿去?” 算卦的道:“别问,跟着我走!” 老少两人身法何等快速?转眼间出了“朱仙镇”! 算卦的侧顾轻喝:“小明,回头,你往‘绸缎庄’,看见像样的能让他躺下就让他躺下,要不然就先缠住他,二叔去去就来!” 小明多机灵?-点就透,立刻会了意,掉头扑回“朱仙镇”! 算卦的也回了头,可没跟小明一路,他是往“北大街”那秦三爷府,他拿准了在那儿能找到什么! 果然不出所料。 偌大一座秦府,寂静、空荡,连站在门儿的那两个中年汉子也没了影儿,八成儿也明白过来了! 但,就在这寂静、空荡的偌大庭院中,却突然冒起一条人影,疾如鹰隼,直上半空! 还没来得及扭腰踢腿往外走,耳边响起个冰冷话声:“姓君的,你坑了人还想走吗?” 这条人影差点吓没了魂儿,机伶一颤,半空里塌肩折腰,一式“鱼鹰入水”,忽折而下! 他快,人家比他还快! 脚刚着地,眼前站着面堆寒霜的算卦的,敢情等着了! 姓君的瘦高汉子破了胆,扭头就跑! 但,刚转过身,立即倒抽冷气! 算卦的不知何时,又拦住了他眼前! 就凭这,当年就是爹娘多生了八条腿,今儿个也别想跑了! 算卦的冷冷一笑,开了口:“人生何处不相逢,‘朱仙镇’这块地儿,可也太小了点儿,在你手里,我栽了跟头,可是你也没能逃出我手掌心……” 姓君的瘦高汉子,低下了头,默然不语! 本来嘛,事到如今,还有什么可说的? 算卦的冷冷一笑,又道:“秦得海跟姓董的夫妻俩那儿去了,说!” 姓君的汉子,低着头,没答话! 算卦的道:“在我掌下挺尸的大凶巨擘,不在少数,我可不在乎多你一个跑腿儿的角色,你是说不说?” 姓君的汉子猛地一哆嗦,仍没抬头! “行!”算卦的点头冷笑,道:“我要看看你姓君的骨头有多硬!” 一边抬手,一边又道:“你们那一帮里,高手颇多,你该听说过‘一指搜魂’这手玩艺儿,可能你还没尝过滋味儿……” 姓君的汉子硬不住了,猛然抬头,脸上早没了人色:“二先生手下留情!” 算卦的倏地收手,笑道:“你认得我?” 姓君的汉子点了点头: 算卦的道:“以前就认识吗?” 姓君的汉子摇了摇头! 算卦的冷笑说道:“那么,不该是认识吧!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‘开封’有人送来了信儿。” 算卦的道:“只送了信儿么?” 姓君的汉子只得实说:“还有二先生的画像!” 算卦的笑道:“这才像话,只有我一个人儿么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还有三先生跟四先生的!” 算卦的道:“怎没有大先生的?” 姓君的道:“他们说,没见过大先生,要各分支随时提防生人。” 算卦的点了点头,道:“这么说,你一开门儿,就该认出是我。” 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:“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二先生。” 算卦的道:“你很大胆,很沉着,也很机警,很狡猾……”笑了笑,接着又道:“不过,这可能不是你的主意,奉了命,身不由主,是么?由这儿可以看出,替人家卖命,有什么好处?人家几个平平安安的早走了,你却落在我手,想走不能。其实,你应该很感骄傲,能使我在你手里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,还好我还不算太笨,要不这个人可就丢大了!” 姓君的汉子仍没开口! 算卦的道:“秦得海他们几个呢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往‘八里沟’去了!” 很老实的嘛! 算卦的冷冷笑了:“他们要你回来取东西?” 姓君的汉子点点头! 算卦的道:“包袱里是什么?” 姓君的汉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背上包袱,道:“一些值钱的东西!” 算卦的笑道:“不是一部份镖?” 姓君的汉子一怔说道:“什么镖?” 算卦的没答,反问道:“‘开封’来人怎么说的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只说二先生兄弟是仇家!” 算卦的道:“凭你这等角色,他们也不会让你知道……”深注姓君的汉子一眼,接道:“他们要你回来取了东西,再赶去‘八里沟’会合吗?” 姓君的汉子点点头。 算卦的冷冷一笑,道:“到了这时候,你还敢欺我!” 姓君的汉子一哆嗦,忙道:“二先生,秦三爷真是这么吩咐的!” 算卦的冷笑说道:“秦得海当年有个外号,叫‘毒狐’,他不傻,我也了解他很清楚,他不会在那儿等你把我带去的!” 姓君的汉子傻了脸,默默不语。 算卦的冷冷一笑,又道:“秦得海他不会舍得这些值钱的东西,说吧,秦得海他让你拐趟‘八里沟’后,然后绕圈子到那儿会合!” 姓君的汉子混身颤抖,仍没开口! 不知是被算卦的一言道破狡猾奸谋而惊,抑或是秦得海这一着他也被蒙在鼓中而怒! 算卦的目光深注,冷笑又道:“还有一种可能,那便是连你也被出卖了,秦得海为了自身,不惜牺牲了你,让你冒险日来拿东西,把我引往别处,假如这样的话,那秦得海用心可就太狠毒了,也太不够朋友了,就算不是这样,他自己不回来,而让你回来,这也很说不过去……” 姓君的汉子身形一阵剧颤,头垂得更低! 显然,算卦的这番话儿收了效! 算卦的唇边浮现一丝轻微笑意,又道:“人家都知道顾自己,你又何必非为人家真的把命卖了不可?该怎么做,你最好多考虑考虑!” 姓君的汉子猛然抬头,满脸激动,道;“不用考虑了,我说,二先生说得是,人家都知道顾自己我为什么不会?那秦得海跟姓董的夫妻俩,已经往……” 蓦地里,那十丈外大厅中传来一声冷喝:“吃里扒外的东西,你说吧!” 话落,姓君的汉子惨嗥一声,砰然倒地,寂然不动。 可未见有任何暗器一类之物! 唯一的线索,顿时断了! 算卦的既惊又怒,暴喝一声,飞扑大厅! 可是一进大厅,他怔住了! 大厅内陈设虽气派、华丽,可没有一处可资藏身,一眼打到底,那有半丝儿人影? 凭算卦的敏锐听觉,他听得出,适才那喝声,正是“毒狐”秦得海,凭算卦的一身功力,秦得海他也不可能由眼皮下逃脱,可是,毕竟那条“毒狐”已没了影儿! 这是怎么回事儿? 算卦的略一思忖,长眉挑处,疾射出厅。 他想上屋顶,居高临下,半里内可以尽收眼底! 但,刚出了厅,一桩怪事儿看得他心头一震,又怔住了! 适才那姓君的汉子倒毙处,那儿还有姓君的汉子的尸身?不但没尸身,便是连一滴血也没有! 算卦的定过神来,一咬牙,腾身掠上屋顶。 目光四扫环顾,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! 百丈外,一条人影没命的狂奔,身后还背了个包袱,瞧背影,-点儿没错;赫然竟会是姓尹的汉子! 怪不得没见有任何暗器,姓君的汉子就惨呼倒了地! 刹时间,算卦的明白了,怒叱一声,腾身追去! 如今他可是羞怒攻了心,面色铁青,杀机狂炽,只要追到了姓君的汉子,绝不会再那么便宜他! 算卦的刚离秦府,适才没有见人影的大厅内,三条人影,雷射而出,如飞往西北方向疾掠而出! 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出,那是二男二女! 姓君的汉子不愧狡猾,他不走直径,一个劲儿地弯弯曲曲,东转西拐地在那僻静街道上没命奔跑! 算卦的眼看着他拐入了“东大街”可是算卦的紧跟而至时,姓君的汉子却已没了踪影,不知去向! “东大街”尽是住家,可谈不上热闹,若比起“南大街”跟“西大街”这两条街,“东大街”上行人少得可怜! 既没有什么行人,便不虑姓君的会杂在人丛中逃逸! “东大街”长有百丈,笔直的一条,也不怕他能拐了弯! 分明,是躲进了附近几户住家中! 是那一家,算卦的没有看见,没有把握! 既没有看见,没有把握,算卦的他不是“六扇门”里的人,总不能挨家挨户的去搜寻,那不能这么做! 再说,这是武林事,武林事怎好惊扰居民? 恨得牙痒痒地,却是拿那猾贼莫可奈何! 算卦的一跺脚,转身飞驰而去! 虽然是转身飞驰而去,他可没有远离! 而是隐身附近,等上了! 可是,等了大半天工夫,他失望了,心里可也越气! 不但不再见姓君的露头,便是整条街也没有一点动静! 算卦的心里越想越不是味儿,这趟“朱仙镇”,先后可栽了好几个跟头,而且对手都是二流角色! 一肚子懊恼,转过身,真要走了! 适时,“东大街”上突然传来一声“吱呀!”门响! 算卦的倏地回身,正好瞥见“东大街”靠左边第三家,有人开了门,露出头张望一下,又缩了回去,关了门! 露头的那个人,算卦的看得很清楚,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,一脸凶恶像看上去就不是善类! 算卦的冷冷一笑,不走了! 果然没出一会儿,又是一声轻微门响,这回从门内走出个人来,而且走得大模大样! 踏破铁鞋无觅处,来得全不费工夫,正是那姓君的! 而且,姓君的汉子正向着他隐身处走来! 敢情还送上了门儿。 姓君的汉子面上余悸犹存,可也有点儿得意,一双鼠目在眼眶里滴溜溜乱转,可是他就看不见算卦的。 刚拐过街角,正是提心吊胆,突然一只手搭上了肩头:“咱俩可真有缘,又碰上了。” 姓君的汉子机伶一颤,魂飞魄散,心胆欲裂,差点儿没爬那儿,想跑,可是动弹不了分毫! 倒不是肩上那只手,而是两条腿不争气。 算卦的把他扳转过来,笑了笑,道:“片刻之间,来往阴阳二世,你还跑得真快,怎么,是阎君以为你阳寿未终,还是像你这样的人,阴间都不要?” 算卦的笑了笑,又道:“我很佩服你们那套手法,的确很高明,高明得居然能瞒过了我,可是你仍被我这笨办法等着了……” 话锋微顿,接道:“吃亏,上当,也就那么一两次,再不会有第三次了,我没有那么好的涵养,说吧,秦得海几个现在何处?” 姓君的汉子仍没开口! 算卦的目光寒芒,五指微一用力! 姓君的汉子一张脸成了死白,突然矮了半截:“二先生,高抬贵手,我说!我说!” 他不是铁打金刚,铜浇罗汉,到底乖乖地开了口! 算卦的一指一松,冷笑说道:“话,我要说在前头,别再在我面前打歪主意,便宜的事没那么多,我暂时还想留着你,你最好老实点!” 姓君的汉子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! 这话,他懂,那就是说,现在不动他,只要他有半句不实,回来以后,就有他的好瞧的! 当下说道:“二先生放心,我句句实言!” 算卦的笑了:“说吧!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刚才秦三爷跟秦二娘夫妻还在地道中!” 算卦的立即明白了,怪不得大厅中找不到人,道:“如今呢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如今我就不知道了!” 算卦的脸一寒,道:“怎么说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三爷他们说好的,拿了东西以后就走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可是东西他没到手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那不比命重要!” 这话不错,再贪的人,命还是重要的! 算卦的道:“说好了要上那儿去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回‘开封’听候差遣!” 算卦的说道:“这话可得为你自己想想!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二先生不信,可回开封看看!” “那倒不必!”算卦的道:“反正我是要先留着你的……” 略一沉吟,道:“既然他们回了‘开封’,我就不怕他们能飞上天去……” 目光深注,道:“我低估了你,你不像个跑腿儿的角色!” 姓君的汉子神情一震,没说话! 算卦的道:“我想错了,早知如此,我何必苦苦地找秦得海,现在你答我几句,该怎么答,你自己明白……” 顿了顿话锋,接道:“姓万的可是真的在这儿安葬了他老太太?” 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:“不错,是真的,就葬在‘黄土岗’上。” 算卦的道:“那姓万的当天就回去了么?” 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:“不错,正是当天回去的。” 算卦的道:“那‘川中三丑’呢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没停留就走了。” 敢情还没敢停! 算卦的道:“那儿去了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不知道,往东南出镇去了!” 算卦的淡笑说道:“真的不知道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他三位在行里的地位,跟秦三爷一样,他三位没有告诉秦三爷的必要,秦三爷也无权过问。” 算卦的道:“这就是说,三丑没把行踪告诉秦得海,所以你也不知道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是的,我只是分行一名护法,当然更不会知道。” 算卦的点点头,道:“三丑可有带着东西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有,各人背后背了个包袱。” 算卦的道:“可知里面是什么东西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他三位不说,没人敢问,再说,出门谁不带包袱?” 这话不错,带包袱该是常事,谁也不会冒失去问! 算卦的淡然笑了笑道:“那趟送殡,来的都是谁?” 姓君的汉子鼠目转动,想了想,道:“有万老板,‘川中三丑’,‘万’字总行三名护法!” 算卦的道:“万字总行,该是指‘万家香’了!” 姓君的汉子点点头:“正是指‘万家香’!” 算卦的道:“据我所知,‘董记老店’是‘万’字总行一处分号,而‘南大街’那‘绸缎庄’,并不属于‘万’字总行!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不错,……” 算卦的飞快说道:“你属于那一边?” 姓君的汉子欲避不能,只得供认:“我不属于任何一边!” 这回答出人意料! 算卦的微一皱眉,旋即笑道:“该跟那‘绸缎庄’有点关连!” 姓君的汉子身形一震,低头不语! 算卦的淡淡一笑,又道:“‘董记老店’属于‘万家香’,那‘绸缎庄’却属于‘汴梁世家’,‘褚’字总行,你跟秦得海都是‘褚’字总行的人,而秦得海又出资助姓董的开店,足见‘汴梁世家’、‘万家香’是一家,而‘万家香’还要比‘汴梁世家’低一层,可对?” 姓君的汉子身形连震,无力点头:“不错!” 算卦的淡然一笑,道:“那姓万的在你们整个儿的总行里,地位如何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这个我不知道!” 算卦的道:“真的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我这一级,仅知上一级的事,隔了一级便不知道了,这是我们行里的规矩,任何人都得遵从!” 算卦的笑问:“行规很严么?” 姓君的汉子面有惧色,道:“很严,共百零八条,轻则废人,重则取命!” 算卦的笑道:“像你这样吃里扒外,尽泄机密,该当何条,是轻是重?” 姓君的汉子面色大变,机伶连颤,垂首不语! 算卦的淡笑说道:“假如我问完之后,把你给放了,或则交给你们总行,相信你一样地死路一条,而且准死得很惨,所以,你不如实话实说,我负责给你找个地方,安渡余年……” 姓君的汉子猛然抬头,目中见泪,道:“二先生,我可真的有-句说一句!” “这个我知道!”算卦的摆手说道:“我不是指刚才,我是指以后!” 姓君的汉子又低下了头。 算卦的这一着厉害,笑了笑,突作此问:“那姓万的真的当天回转‘开封’了么?” 姓君的汉子抬头说道:“是当天!” 算卦的道:“我问是不是回‘开封’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是‘开封’。” 算卦的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由‘开封’来,当然回‘开封’去。” “那么,”算卦的道:“以他们的脚程,一个往返须多少时候?” 姓君的汉子想了想,道:“一天总够了。” “这就是了!”算卦的道:“当天晌午出的殡,晚间就可抵达‘朱仙镇’,就算第二天早上人的土,晚间也应该回‘开封’了,你既说当天就回去了,那足证是夜晚入的土,更应该早到‘开封’,可是我是第二天深夜离开‘开封’的,怎未见他回去,路上怎也没碰上?” 分析得头头是道,一丝儿不差。 姓君的汉子也满面不解,抬头说道:“那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,不过,万老板他们的确是在当天就折回‘开封’去了。” 算卦的点头笑道:“人土安葬,人都是在白天,夜晚行之的,可是少之又少,姓万的他急个什么劲儿?……” 深注姓君的汉子一眼,道:“那晚你在旁边?” 姓君的汉子摇头说道:“不在!” 算卦的道:“那谁在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只有万老板、秦三爷,跟万老板带来的三位护法!” 算卦的点头沉吟不语! 半晌,突然问道:“跟姓万的一起来的,可还有一个面貌清癯的古稀老人?” 姓君的汉子猛一点头,道:“面貌是否清癯,我不知道,不过,我确实看见车内有个须发俱霜的瘦弱老人是不错!” 算卦的神情猛震,道:“你在旁边?” “不!”姓君的汉子道:“我站得很远,三爷不准任何人走近!” 算卦的道:“那你怎知他很瘦弱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当时,是由那三位护法掺扶着他下来的!” 算卦的目中泪光涌现,点了点头,道:“如今那位老人呢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当晚就跟万老板一起回去了!” 算卦的道:“你看见了?” “没有!”姓君的汉子道:“我只知道万老板是当晚走的,至于什么时候走的,我就不知道了!” 算卦的道:“那你怎知是跟姓万的一起走了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自那夜后,我就没再见到那位老人!” 算卦的道:“那么,你并未亲眼看见他走!” 姓君的汉子道;“不错。” 算卦的微微点头,默然不语!良久,才突然说道:“你适才提过地道!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不错!是有地道!” 算卦的道:“刚才秦得海就是玩了一手后,躲人地道的?” 姓君的点了点头! 算卦的道:“地道该不会是死的!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由三爷府大厅,通‘董记老店’,也通‘绸缎庄’!” 狡兔三窟,怪道难寻! 算卦的淡笑点头:“好厉害,分号如此,总行可知……” 望了姓君的汉子一眼,道:“地道内,想必有很多可以藏人的隐密处所!” “有!”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:“可是没藏着那位老人!” 算卦的道:“怎见得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只有-处隐密‘地牢’而这‘地牢’钥匙在我手中!” 算卦的道:“这么说,你管‘地牢’!” 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:“正是!” 算卦的道:“只此一处隐秘所在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隐秘处很多,但囚人该在‘地牢’。” 算卦的道:“你怎知囚人,而不是藏人?” 姓君的汉子一怔说道:“这……” 算卦的笑道:“那位老人有可能被待若上宾,但却要被极隐密地藏匿着,这跟犯人是大大地不同,懂么?” 姓君的汉子点了点头,可仍是满面茫然。 算卦的松了手,一笑说道:“好了,我问完了,现在带我到地道瞧瞧去。” 姓君的汉子一点头,领着算卦的直奔秦府。 到了秦府大厅,姓君的汉子掀开壁间一幅“仇十洲”的仕女图,伸出一指,向壁上一点。 大厅中央那方砖地上,毫无任何声息地豁然下陷,露出一千四尺见方的洞穴。一道灯光腾射而上,这便是地道的入口! 算卦的皱了皱眉,点了点头。 姓君的汉子一派恭谨,道:“容我为二先生带路。”说着,转身走了下去! 算卦的没说话,抢前一步,跟姓君的汉子走个并肩! 姓君的汉子一阵激动,目射感激,道:“多谢二先生,地道内没什么危险。” 算卦的笑道:“你跟秦得海多年,对他,你应该认识很深,此人既阴狠又狡猾,为防万一,还是小心些好。” 姓君的汉子打心眼里又是一阵感激,不再说话,领着算卦的拾级而下,头顶洞口倏又自动合上。 地道石阶百余级,蜿蜒而下,虽然深入地下,但因四壁皆青石砌成,却是毫无潮湿之感! 两旁壁间,每隔十丈便探出一盏琉璃灯,照射得地道内光同白昼,纤细可见! 每一盏灯后,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洞穴,洞穴两旁,并有两块色同青石的木板向外打开着! 看样子,这是暗门!称得上鬼斧神工,匠心独具! 算卦的不禁暗暗感叹,目光侧顾,道:“你可知,这地道出自何人之手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,只知道那年由总行来了一位师爷,带来一份图样,命秦三爷鸠工……” 算卦的截口说道:“不是你们自己人动得手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那有那么多人手!” 算卦的道:“工人那儿来的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由各处雇来的!” 算卦的陡挑长眉,目闪寒芒,道:“恐怕不会让他们好好的回去!” 姓君的汉子低下了头,道:“百余名工人,全被活埋了!” 算卦的眉宇间杀机洋溢,冷哼说道:“这是谁的主意?” 姓君的汉子入目威态,机伶一颤,道:“总行那位师爷跟秦三爷!” 算卦的咬牙说道:“好一对灭绝人性的狠毒东西,是那个师爷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不知道!” 算卦的道:“怎么说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那年我不在‘朱仙镇’,还在‘封邱’分号!” 算卦的道:“你们在‘封邱’有分号?” 好,又泄露-处! 姓君的汉子点了点头! 算卦的道:“这么说来,那年活埋工人,你也未曾动手了?” 姓君的汉子又点了点头! “还好!”算卦的道:“要不然你就别想再出这地道了。” 姓君的汉子心里发毛,脸上发了煞,混身直冒寒气儿,可是打心底里也不住暗自庆幸! 算卦的面上浮现一丝冰冷笑意,道:“当年参与其事的,都有谁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我不太清楚,只知道是‘朱仙镇’分号的人。” 算卦的点了点头,没再问。 适时,已到了分岔路口,地道忽分为三,三条笔直,深不知有几许,两条蜿蜒曲折,又不知通往何方! 算卦的指着那蜿蜒曲折的两条,道:“这两条路,可是一通‘董记老店’,一通‘南大街绸缎庄’?” 姓君的汉子点头应是! 算卦的转指笔直的一条,道:“这一条呢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通往‘地牢’。” 算卦的点了点头,刚要迈步! 蓦地里,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声,传自身左壁内。 算卦的心头一震,倏然转身,目注壁间,道:“这里可有暗门?” 姓君的汉子一怔,道:“二先生怎知……” 显然,他没听见,犹自茫然! 算卦的接口说道:“别问,先打开来再说!” 姓君的汉子应了一声,举步行向右壁,在那壁与地的相接处,伸脚轻轻一点! 左壁一块人高青石突旋,现出处暗门: 暗门内,灯光微弱,深有十余丈! 算卦的毫不犹疑,闪身挨进暗门,直射深处! 算卦的已然不见! 姓君的汉子一怔,脸上突然浮现一丝狠毒狰狞之色,伸脚便要下点,但旋即他又缩回了脚,低头略一沉吟,毅然闪身跟进暗门! 看来,他还算有良心,也八成决心“叛变”了! 要不然,只消他再那么轻轻一点,暗门合上,算卦的就是功力再高,这一辈子也别想再出地道了! 深处,是一间石室,四壁空空,别无他物,地上,却四平八稳地面上仰卧,躺着个人! 这个人,不是算卦的意料中的那位老人! 而是个商人装束的中年汉子! 赫然竟是由“十里香”跟踪算卦的那名三等伙计! 是那名伙计没错,可是现在却已不成人样! 两只眼,只剩上两个血窟窿!鼻子、耳朵,全没了! 半张着的一张嘴,往外直冒血! 四肢,自肘、膝以下,全已不知去向! 地上,流遍了血,大部份色呈紫、褐,业已凝固! 整个人躺在血里,除了偶而发出一两声低落游丝的呻吟外,就等于死了一般,动也不动! 算卦的,就站在那伙计身前,长眉倒挑,双眉尽赤,脸色一片煞白,神色好不怕人! 姓君的汉子心中一惨,低下了头,不忍再看! 良久,良久,算卦的才开了口,话声冰冷懔人:“这是谁干的?” 耳朵虽去,听觉应犹在,可是地上那名伤势惨重,奄奄一息的伙计,根本就像没听见! 姓君的汉子微一摇头,道:“不知道!” 他忙于逃命,自顾不暇,那有时间再对付别人,想必不假! 算卦的道:“你知道这为了什么?” 姓君的汉子道:“断肢、剜眼、斩舌、去耳、割鼻,这是行里第二等刑法,想必是泄露了行里机密?” 不错,事实上确是如此! 这才是第二等! 算卦的咬牙说道:“好残酷的刑法,好狠毒的手法。” 姓君的汉子垂首不语! 算卦的凝注地上伙计良久,突然抬手一指点了下去。 那名伙计的头,立时垂下,再不闻呻吟声。 姓君的汉子一震,失声说道:“二先生……” 算卦的脸上闪过一丝抽搐,道:“他伤势太重,又失血过多,已经没救了,与其让他痛苦苟延片刻,不如给他个痛快!” 姓君的汉子心中一阵凄惨,又低下了头! 这就是替人卖命的下场! 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,想到自己,姓君的汉子只觉一阵寒意倏遍全身,可也咯咯切齿不已! 可是他却不知道,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由我而死,算卦的心里,也够难受的,早知如此,倒不如当时给他个全尸 ------------ 第九章 虚张声势 半晌,算卦的才道:“像这类机密所在,地道内还有几处?” 姓君的汉子抬起了头,道:“还有九处。” 算卦的道:“带我到每一处看看!” 姓君的汉子应声前行,走了出去! 出了暗门,姓君的汉子走到石壁下,欲点机钮! 算卦的道:“不用关了,消息失灵了!” 姓君的汉子也是聪明人,立时明白,心中一震,不由暗道侥幸,苦笑了笑,没说话! 察言观色,算卦的也立即了然,淡然一笑,道:“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无,此时此地,我不得不防,这是你第二次救了自己,走吧!” 姓君的汉子默然无语,转身向前行去! 费了盏茶工夫,寻遍了另九处隐密所在,不但未见算卦的口中那位老人,便是连一个人影也未瞧见! 也就是说,整个地道内,除了适才那名被处置的伤重伙计外,已空无一人,那位老人没藏在这儿! 那么,那位老人被藏到那儿去了? 莫非真如姓君的汉子之言,当晚又被载了回去? 不!那绝不会,“汴梁世家”既把那位老人偷运出“开封”,就是怕被搜寻着,那有好不容易出来了再回去之理? 算卦的一路皱眉寻思,可是他想不通,解不开! 转来转去,又回到了岔路口! 算卦的抬眼说道:“那一条通往‘南大街绸缎庄’?” 姓君的汉子指着最左边那蜿蜒曲折的一条,道:“这一条!” 算卦的一点头,道:“带我由这儿出去!” 姓君的汉子应声前行! 出口处,是‘绸缎庄’后院的一口枯井! 生意好,应该人声不绝,可是整个院子静悄悄的! 也许,后院听不见前面店面热闹! 但,到了前面店面,布匹绸缎犹在,却不见半个人影,不,有!那是柜台旁寂然不动,躺着的两个伙计! 不但不见“绸缎庄”的人影,便是连守在门外的小明也没了影儿!八成儿,这也动上了手! 算卦的只一看眼前情势,心中立即猜透了八分! 可是有一点他不明白,也使他有点揪心! 那就是他那位鬼灵精师侄,小叫花小明不知是追人去了,抑或是被人给弄走了! 心中正忐忑之际,一条矮小人影飞射而来,是小明! 他落地一怔,道:“二叔打那儿来的?” 算卦的往后一指,笑道:“后院枯井里!” 小明又一怔,道:“后院枯井里……天!这儿还有地道?” 算卦的点点头! 小明往腿上猛拍了-巴掌,道:“原来二叔在地道里,怪不得那般东西不往后走,却一个一个打前面溜,二叔,您怎么不早出来?” 算卦的道:“怎么?” 小明道:“我弄躺下了两个,剩下的全溜了。” 算卦的道:“这两个可只是伙计。” 小明道:“所以我说您怎么不早出来。” 算卦的笑了笑道:“这敢情好,我没怪你,你先怪起我来了……” 小明脸一红,有点窘,笑了笑。 算卦的接道:“老板跟帐房呢?” 小明道:“我不知道那个是老板,那个是帐房,我瞧有个南瓜脸的矮胖汉子跟个干瘪瘦老头儿有点像!” 算卦的目注姓君的汉子。 姓君的汉子道:“就是那二个,黄胖子跟尤单瞪。” 算卦的一皱眉,笑了! 小明一怔,也会了意,咧嘴笑道:“这外号有点意思,单瞪,不错,那老头儿正是独眼儿。” 算卦的转注小明,道:“人呢?” 小明道:“溜了!” 算卦的道:“我知道,我是问往那儿去了。” 小明道:“西北出镇,拐两个弯就没了影儿。” 算卦的道:“两个在一起?” 小明点点头! 算卦的略一沉吟,指着姓君的汉子道:“你跟他先回‘开封’,让你师父在镖局里给他找个地方,沿途小心点,出了事儿我唯你是问!” 小明瞪着眼,打量上了姓君的汉子,道:“这位……” “少问!”算卦的摆手说道:“记住,小心点!” 小明有点明白了,没再问,道:“二叔,您呢?” 算卦的道:“我另外有事儿,要到别处去一趟,暂时不能回去!” 小明刚张口,算卦的又摆了手: 小明仍然说道:“二叔,您总得说个地儿!” 算卦的笑道:“怎么,怕我丢了?好吧,‘封邱’!” 小明又一怔,可没再问,冲姓君的汉子招招手:“这位,上路吧!” 姓君的汉子点点头,突然向着算卦的跪了下去……。 由“朱仙镇”到“封邱”,要打直走,非经过“开封”不可! 要是不经“开封”,即就是绕道走! 由一地儿往一地儿,谁不走近路,而甘愿绕着大圈子走远路的?世上恐怕没有这种傻人! 可是,世上毕竟有怪事,也有怪人,有这么一个人,他不打算走近路,偏偏绕着大圈子走远路! 这个人,是算卦的! 算卦的可不傻,莽莽江湖,也不知道走过多少地方,那儿没到过?那儿不熟?那条路不知道? 他绕着圈子走远路,也不是他自愿的,他也想打直走近路,而且,恨不得插翅飞到“封邱!” 那是因为他不由己,他得低着头,跟着车轮痕迹走! 那车轮痕迹,共是四条,两条是进“朱仙镇”的,两条是出“朱仙镇”的,也就是说,两条是来的,两条是回去的! 来的两条,毋庸置疑的,是来自“开封”! 那回去的两条,当然不可能是回到“开封”,但,是不是往“封邱”走,在没到“封邱”之前,算卦的也不敢断言! 要按“万家香”帐房迟九如跟姓君的汉子两人的说法,这两条车轮痕迹,应该是通往“封邱” 但,这两人的话,是否可靠,坐车的人是否临时改变了主意,现在谁也不敢说,只有看这两条车轮痕迹终止在那儿! 不管这两条回去的车轮痕迹,是否通往“封邱”,有一点发现,却使算卦的心中狂跳,立刻猜透了八分J没别的,他发现这来去四条车轮痕迹的深浅,几乎一样,根本分不出那条深,那条浅! 那批镖不轻,再加上几个大人,按说,要是在“朱仙镇”上了镖,下了人,那回去的车轮痕迹,怎么说也该浅一些。 但是,如今这来去的车轮痕迹,竟然深浅几乎一样,那足证是原物丝毫未下的又折了回去! 就这点发现,使得算卦的心中狂跳,立刻猜透了八分。 算卦的尽管跟着车轮痕迹走,尽管是绕着圈子,可是步履并不慢,日头还没下山,已经到了“开封。” 怎么说,这两条车轮痕迹,是不该进“开封”的。 但是怪了,这不该进“开封”的两条车轮痕迹它就偏偏进了“开封”,而且进得是“开封城”南门! 这一来,可使算卦的站在那儿楞了半天! 他怎么也想不通,“万家香”那位万老板,竟敢原车载着人、镖再回“开封”,这个胆,可是够大的! 由此看来,那一趟“朱仙镇”出殡是真的,而把人、镖运出了“开封”,却是一个障眼法儿。 如今,“封邱”暂时不用去了,“万家香”那位万老板,原车折回了“开封”,那是自投罗网,最好不过! 算卦的定过神来,长眉一挑,电步进了南门! 这时候,“开封城”已经是暮色低垂,万家灯火了。 一进南门,他就瞧见他那位老徒弟“秃顶”老马靠着窗,高坐在灯火辉煌的“悦宾楼”上! 用不着打招呼,“秃顶”老马一双眼,本不离开城门,一眼就可看见了他,这一眼,看得“秃顶”老马一怔,站起来下了“悦宾楼”! 算卦的脚下快,早就过了“悦宾楼”十几丈,在大街坊角处等着了,“秃顶”老马急步而至,瞪着眼,劈头便问:“您老人家怎么回来了?” 算卦的道:“怎么?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小明说您要上‘封邱’!” 算卦的安了点儿心,道:“小明回来了!” “秃顶”老马点点头! 算卦的道:“什么时候到的?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;“天没黑就到了!” 算卦的点点头,道:“那姓君的汉子呢?” 敢情算卦的还真挂念他!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到振秋师兄的局子里去了!” 算卦的这下算完全放了心,看了“秃顶”老马一眼:“你在这儿干什么?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四城都有人,是四叔的命谕,四叔担心‘万家香’那一玩窝障眼法,会原车不动地折回‘开封’!” 到底是书生智高-筹,料事如神,早料到会有此一着! 这令人不能不叹服! 算卦的点了点头,抬眼凝注,道:“你什么时候来的南门?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一大早就来了!” 算卦的道:“那么你该看见那车辆进了‘开封’!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看见了!” 算卦的眉梢微挑,道:“车上都是谁?” “秃顶”老马摇头道:“看不见,车篷遮得密密的!” 那当然看不见! 算卦的长眉又一挑,道:“赶车的呢?” “秃顶”老马又摇了摇头,道:“不认识,眼生得很,八成儿是‘万家香’的伙计!” 算卦的冷哼-声,道:“胆大得令人佩服!” “秃顶”老马八成儿是有同感,点点头,没说话! 算卦的略-沉吟,抬眼说道:“你四叔没让你动?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大街上,四叔怕惊世骇俗。” 不错,光天化日,大街上,是不能动的,何况,“开封”也是个有王法的地方,惊动了官府,就不方便了! 算卦的沉默了一下,道:“你四叔他三位呢?” “秃顶”老马道:“在花亭那儿!” 算卦的一点头,道:“你回‘悦宾楼’守着去,别让他们再溜出了‘开封’,我找你四叔他们去!”说完,径自转身而去。 “秃顶”老马恭恭敬敬地躬了躬身,目送算卦的远去,然后,转过身又回到了“悦宾楼”! 算卦的那颀长身影,消失在南门里茫茫夜色中,不到片刻工人,他又在“秃顶”老马所仕的那条胡同口出现! 刚进胡同口,一处屋檐暗影中,闪出了鬼灵精小明,一射好几丈地到了面前,冲着算卦的眨眨眼,笑道:“二叔,您回来了。” 这话说得没一点惊喜成份! 算卦的一怔说道:“你知道?” 小明笑道:“我那儿那么大能耐,是四叔。” 敢情又让书生给料着了。 算卦的暗暗又是一阵佩服,道:“你四叔准知道我没去‘封邱’?” 小明道:“人家回到了‘开封’,您顺着车轮找,该不会找到别处。” 厉害,书生他生似看见了一般! 算卦的又-怔,苦笑一声,道:“你躲在暗影里干什么?” 小明道:“等您呀!您一路辛苦,四叔要小明等在那儿,替他二位迎接二叔‘班师回朝’!” 好个“班师回朝”! 算卦的有点啼笑皆非,道:“你四叔他三位呢?” 小明道:“屋里候驾多时了!” 算卦的没再说话,刚一迈进,小明闪身抢了先,道:“二叔,小明给您带路!” 算卦的笑了,轻叱道:“拿去,想吃什么自己买去,可别让你师父知道!” 翻腕丢出一锭碎银! 小明伸手一扑,作个揖,红着小脸儿,嘿嘿笑道:“小明就知道不会穷在这儿白等,谢谢您了,二叔:” 算卦的没吭声,他是爱煞喜透了这位鬼灵精小师侄,没一次少过“赏头”,其实,他明白,不给不行,今个儿不给,出了明日,小明他准能磨到手,怎么都得给,何不索性大方些? 刚进开门儿,屋里迎出了书生,他带着几分潇洒笑容:“二哥,一路辛苦!” 算卦的笑道:“四弟,由来你行,我算是服了!” 书生笑了笑,侧身让路! 进了屋,黄姓老者跟老驼子双双站了起来,俱道辛苦,算卦的向着黄姓老者恭谨施了一礼! 黄姓老者摆摆手,笑道:“二弟,咱们坐下谈!” 坐定,黄姓老者道:“二弟,小明回来都说过了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恐怕有一点他不知道!” 黄姓老者道:“什么?” 算卦的道:“‘朱仙镇’那方面的头儿,是秦得海!” 黄姓老者一怔,道:“二弟是说那只毒狐?” 算卦的点头道:“不是他是谁?” “好匹夫!”老驼子一巴掌拍了桌子,嗔目叫道:“当年‘小狐山’他一溜就没了影儿,从那时候江湖就听不到他一丝消息,我还以为他早死了呢,却不料他在这儿缩着,二哥,你又让他溜了?” 算卦的赧然点头,道:“秦得海之机警、狡猾不下于当年!” 老驼子道:“溜到那儿去了?” 算卦的道:“我要知道,他就溜不掉了!” 黄姓老者皱眉说道:“二弟,小明说,‘朱仙镇’方向的两处分支老板,一个姓董,一个姓黄,那秦得海怎会是……” 算卦的截口说道:“表面上是不错,其实,这两个都得听秦得海的……” 话锋一顿,接道:“真正说起来,‘董记老店’那姓董的也当不了家,当家的是他那位贤内助,秦得海的师姐。” 老驼子一旁插了嘴,道:“怎么,二哥,那‘母大虫’也在那儿?” 算卦的点了点头! 老驼子发髯微张,又拍了桌子! 算卦的笑道:“三弟,别这样,跟迟九如一样,他们既现了形,露了头儿,这回-个都别想再跑掉,到时候,这三个都算你的,行么?” 老驼子笑了,可带着点不好意思! 黄姓老者沉吟了片刻,适时皱眉说道;“二弟,照你看,‘汴梁世家’跟‘万家香’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一丘之貉!” 黄姓老者浓眉一挑,道:“有关连!” 算卦的道:“无殊一家!” 黄姓老者点了点头,道:“那秦得海是那一边的?” 算卦的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的!” 黄姓老者道:“表面呢?” 算卦的道:“能主持‘朱仙镇’一方,身份恐怕还不太低!” 书生突然插口道:“也高不到那儿去!” 老驼子却道:“何以见得?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瞧二哥的说法,那秦得海的地位,充其量不过相当于丐帮的一处分舵主,分舵主能高到那里去?” 老驼子点头未语! 黄姓老者双眉深皱,说道:“‘修罗四侍’、‘鹰爪’、‘老狐’、‘母大虫’,昔年的邪道巨凶,武林败类,已经有七个现了形,露了头,而且全被褚长风所罗网,这是咱们已经知道的,知道的已是惊人,不知道的还不知有多少,由此足见‘汴梁世家’实力之雄厚,也足见褚长风是个极为扎手的劲敌!” 算卦的点头说道:“我有同感。” 老驼子愤然说道:“长他人志气,灭自己威风,我就没把他们放在眼内!” 算卦的道:“三弟是由来如此!” 老驼子道:“不错,我是由来不怕事!” 算卦的点头说道:“三弟,你说,咱们四兄弟中,那一个怕事?” 好,这一句话,问得老驼子傻了眼,半晌才红着脸道:“我做事可从来没婆婆妈妈,那么多顾虑!” 书生笑道:“三哥,你可别生气,你坏事儿也就坏在这儿!” 老驼子犹不服气,瞪眼说道:“我那儿坏了事儿了?” 不错,凭心来说,他没坏过事儿! 但,书生笑道:“三哥,那回不是我说气话扣住了你?” 老驼子又傻了眼,瞪着巨目,说不出一句话! 书生笑了笑,又道:“三哥,不是我说你,你的脾气,只宜斗力而不宜斗智,而,这回事儿,斗智的时候,要比斗力的时候多,要知道,褚长风的功力,或可无惧,但此人的心智,可使咱们不得不步步提防,处处小心,一着之差,能使全盘俱墨,‘大相国寺’及运镖出城这两回事儿,咱们已经栽了两次不大不小的跟斗,跟斗要是栽得太多,太大……” 老驼子突然说道:“我就不相信他能高过四弟你!” 硬是还硬,可是有点借着捧人自找台阶意味! 黄姓老者跟算卦的笑了! 书生也笑了:“但愿如此,不过,三哥,我可没动意气!” 老驼子一张脸涨得通红,苦笑道:“我何只斗智不行,斗嘴也不行!” 全笑了,但刹那间,书生收敛了笑容,道:“三哥,说笑归说笑,正话归正话,这回事儿,让咱们两碰上了,可非同小可,以我看,褚长风的野心大得很………” 老驼子道:“大不了天下的财富全归他!” “差不多!”书生道:“他想席卷天下,统-武林!” 这句话,听得他三位拜兄心头一震,老驼子震声道:“四弟,怎么说?”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财大于祸,有那么大的生意,固然该有点力量自卫,只是他那自卫的力量太大了些,而且仍在扩张!” 老驼子道:“何以见得?” 书生道:“他凭什么帮‘乾坤五凶’?” 老驼子说道:“‘乾坤五凶’可不是肯屈人下之辈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‘修罗四侍’又岂是肯屈居人下之辈!” 老驼于默然无语! 黄姓老者点头说道:“四弟说得不错,褚长风野心不小,用心也绝不单纯,事关天下武林,非同小可,三弟以后绝不可意气用事!” 大哥开了口,老驼子还有什么话说的?只有默默点头! 但旋即,他又开口说道:“四弟既然知道褚长风有席卷天下,一统武林之野心,咱们就该防恶未然,未雨绸缪,先跟天下武材打个招呼!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三哥话是不错,但咱们总该抓住点证据。” 老驼子双眉一轩,道:“四弟,你又来了!” 书生笑道:“空口凭什么损人?现在人家对付的,可不是‘神州四奇’,我不愿到时候让褚长风反咬咱们一口!” 老驼子道:“四弟,要抓褚长风的证据,可不大容易!” “事在人为!”书生笑了笑,道:“三哥不是不信他能高过我么?” 不错,这话是他说的! 老驼子没说话,只苦笑摇了摇头! 黄姓老者道:“四弟,眼前事儿怎么办?” 书生笑了笑,目注算卦的,道:“我想先听听二哥的!” 算卦的道:“他们原车折回了‘开封’!” “这个我知道!”书生道:“我想知道他们载回来了些什么?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可知他们载出去的是什么?” 书生一震说道:“他们真把独孤恩兄运了出去?” 算卦的点了点头! 书生道:“二哥是怎么知道的?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见着了那姓君的了?” 书生道:“他说的?” 算卦的道:“他亲眼看见他们扶独孤恩兄下的车?” 书生目中飞闪威棱,道:“他也亲眼看见独孤恩兄上了车?” 算卦的道:“那倒没有,不过,他知道他们当夜就折了回来,至于当夜什么时候动的身,他就不知道了!” 书生道:“那么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我几乎翻开了他们‘朱仙镇’分支的每一寸地皮,我没找到独孤恩兄跟那批镖,所以我认为除了‘川中三丑’外,他们载出去的,又载了回来!” 老驼子插口道:“‘川中三丑’那三个匹夫溜了?” 算卦的道:“一下车就各背了个包袱走了!” 书生道:“这也是那姓君的说的?” 算卦的点头说道:“不错!” 老驼子道:“此人可靠么?” 算卦的道:“三弟该信得过我这-双眼!” 老驼子当然信得过,他这位“妙手君平病郎中”算卦的二哥,可是老谋深算,十足的老江湖! 书生略一沉吟,道:“二哥是跟着车轮痕迹回来的?” 算卦的道:“去来的车轮痕迹,几乎一样深浅!” 书生道:“由此二哥就断定,他们是把独孤恩兄跟那批镖又运了回来!” 算卦的道:“九成九该是!” 书生皱眉沉吟说道:“难道真被我料中了不成?” 冷冷一笑,接道:“假如他们真的把独孤恩兄跟那批镖又运了回来,褚长风胆子之大,是值得令人佩服的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该认为这是至为高明的一手!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不错,可也冒了极大的风险!” 算卦的点头不语! 话音微顿,书生又道:“眼前不外四种可能!” 老驼子道:“那四种?” 书生道:“第一,他们确实玩了一手极其高明的障眼法,除了运出了‘川中三丑’外,其余的怎么运出去,又怎么运了回来!” 老驼子道:“第二种呢?” 书生道:“满载而出,回来的是空车。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,那车轮痕迹……” “这个我知道!”书生截口说道:“但,试问,二哥,咱们这老少几个,有那一个看见了他们回来时,车里装了什么?” 没人看见,车篷密遮,谁看得见? 算卦的没说话! 书生冷冷一笑,又道:“既没人看见他们回来时,是怎么下的车,没有看见他车里装的是什么,他要是拉了一车石头回来,有此可能么?” 算卦的一震,脱口说道:“有此可能!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这就是了,车轮痕迹,并不足为凭!” 算卦的道:“可是,四弟,我找遍了他们‘朱仙镇’的分支,秦得海他们仓惶逃遁,也没办法带走人!” “不错!”书生笑问:“二哥,你怎知他们‘朱仙镇’的分支,就那么几处?” 算卦的道:“姓君的说的,我料他不敢骗我!” 书生笑道:“我深知二哥的眼光没错,二哥,姓君的在‘朱仙镇’分支外,身居何职,地位如何?” 算卦的道:“他的职位,相当于舵中的一名香主,不高!” 书生又问:“那位万老板到了‘朱仙镇’,接待的有他么?” 算卦的道:“只有秦得海跟姓董的夫妻俩,其余的人,不准近灵东五十丈内!” “是喽!”书生笑道:“那怎见得姓君的就知道全盘机密?狡兔三窟,褚长风可不是庸才,既有‘明桩’,就应该有‘暗卡’!” 算卦的寻思了一下,道:“四弟是说,他们别有藏人处,姓君的不知道?” 书生笑了笑道:“我是以一些事实及常情推测,中不中,不敢断言!” 算卦的略一沉吟,道:“四弟,说你那第三种可能!” 显然,他同意了书生所说的第二种可能! 书生眉梢微挑,突作惊人之语:“人跟镖根本没出‘开封’一步!” 这句话,听得算卦的等三人都一楞,算卦的笑道:“四弟,我可又要说话了!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二哥有话请说!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莫非忘了,姓君的,他亲眼看见了独孤恩兄下了车!” 书生道:“我没忘!” 算卦的道:“那么四弟怎么说人、镖未出‘开封’一步!” 书生淡然一笑,说道:“二哥,你看见了独孤恩兄下来了么?” 算卦的眉头一皱,道:“四弟此间……” 当然他没看见! 书生没理会,又问:“那姓君的以前见过独孤恩兄么?” 算卦的道:“没有!” 书生道:“那么你怎知被扶下来的那人,便是‘百巧先生’独孤承?” 算卦的道:“他不知道,我总该知道!” 书生道:“身材没错!” 算卦的道:“没错!” 书生道:“像貌没错?” 算卦的道:“也没错!” 书生笑道:“我跟二哥提个人!” 算卦的道:“谁?” 书生道:“‘千面叟’余万相!” 算卦的神情微震,道:“怎么样?” 书生道:“此人现在‘汴梁世家’,高居要位!” 算卦的神情震动,道:“四弟是说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由他化装成为独孤恩兄,该不是难事!” 算卦的默然不语,没说话了! 事实上,书生说得不错,确有这可能,而且容易得很! 黄姓老者目光轻注,道:“四弟,说你那最后一种可能。” 书生淡然-笑,道;“第四种可能性较小。不讨是多费一番手脚,起不了多大作用,如二哥的推测,他们把人、镖又运回来了,然后再用个巧妙的办法,偷偷地运往别处,用意是要咱们在‘朱仙镇’、‘开封’两地都扑个空!” 黄姓老者三人,沉吟未语,半晌,黄姓老者抬眼问道:“四弟,以你看,那一种可能性较大?” “这很难说!”书生想了一想,道:“除了第四种外,前三种可能性几乎一样!” 这麻烦了,可也是实情! 老驼子突说道:“四弟,你瞧,那批镖会不会让‘川中三丑’给带走了?” 书生道:“‘川中三丑’有可能带走镖,却不可能带走人!” 黄姓老者道:“那么,四弟……” “不忙,大哥!”书生淡笑截口,道:“这四种可能,咱们得一种种的推翻……” 老驼子瞪目叫道:“推翻?” 书生笑道:“不错,一种一种的予以推翻,最后那一种推不翻,就是那一种,懂么?三哥?” 老驼子明白了,直点头! 黄姓老者大笑说道:“由来四弟你行,说吧,咱们先由那一种着手!” 书生略一沉吟,道:“剥茧抽丝,本该由外向内,一层层地剥,但这件事却应该由内向外,咱们该先由第一及第三种两种可能着手!” 黄姓老者猛一点头,擦掌大笑:“行,就这么办!” 算卦的跟着说道:“四弟,你调兵遣将吧!” 书生淡淡一笑,尚未答话! 蓦地里,一条瘦小人影疾掠人屋,是小明,他冲着黄姓老者一躬身,瞪着一双大眼睛,道:“师父,‘万家香’那方面有了动静!” 黄姓老者一怔,道:“什么动静?” 小明道:“门口儿停了一辆马车,伙计在车上搬坛子,像是要往那儿送货!” 黄姓老者一摆手道:“孝先生呢?” 小明道:“我让他折回去了!” 黄姓老者目注书生,道:“四弟……” 书生淡淡一笑,道:“很难说,不过,这时候送货,可是件稀罕事,难免令人动疑,有点像我说的第四种可能!” 黄姓老者道:“怎么办,四弟?” 书生尚未答话,老驼子霍然跃起,道:“大哥真是,还怎么办?走,瞧瞧去!” 说着,就要拔腿! 算卦的伸手一拦,皱眉说道:“三弟,又来了,人家要是真的送货,你打算赔人家的酱么?能一坛坛打开瞧瞧么?” 老驼子忍住了,也楞住了! 书生目光转注,一笑说道:“别愁,三哥,我跟你瞧瞧去!” 老驼子笑了,咧着嘴道:“四弟,你该早说!” 人家说得可不晚! 书生没埋他,转注黄姓老者跟算卦的,道:“大哥,二哥也不能闲着,请走趟‘汴梁世家’!” 黄姓老者一怔说道:“怎么,四弟,你以为……” “很难说!”书生笑道:“‘万家香’要送的是假货,‘汴梁世家’不会闲着。” 黄姓老者笑道:“对,二弟,咱们走!” 话落,灯光一阵摇幌,人影儿已然不见! 书生目光落在小明身上,笑了笑道:“小明,你有事儿么?” 小明可是一点就透,忙笑道:“小明正闲着发慌,四叔,跑腿的事儿,您请吩咐。” 书生笑道:“那么,跟我走,闹事儿惹祸去!” 一把搔着痒处,小明乐了,一蹦老高,道:“四叔,小明给您叩头!” 说真着,当下爬去叩了个响头! 老驼子一旁皱眉说道:“四弟,您怎么能惹这坏事精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就是要他惹事儿,砸人酱缸的事儿,咱俩个能干么?” 老驼子明白了,皱着眉,摇头笑了! 书生道:“走吧,再迟人家就动身了!” 话落,两老一少疾闪出屋,飞射不见! “万家香”的应面门口儿,停着一辆双套马车,马车没篷儿,就那么一个方斗般车身。 郝七跟另两个伙计装束的中年汉子,正在灯光下进进出出忙着往车上搬坛子。满头是汗! 车上,已经搬上了二三十只坛子,再搬上去几只就装满了,三个大男人,几个小坛子,那还不快?再说,那另外两个伙计装束的中年汉子,脚下手上也不慢! 可是,郝七还不满意,带着骂,开了腔:“娘的,快点儿成不,迟爷交待过了,二更以前要出城,要是二更以前出不了城,吃不完,兜着走,咱们可都有好瞧的!” 他横,人家也不甘示弱,一名汉子说了话:“郝七,你他娘的穷叫个什么劲儿,睁开你那两眼睛瞧清楚些,谁闲着了?嫌慢你多找几个来呀!” 郝七可不是省油的灯,那吃这一套?坛子往地上一放,索性他不动了,脸色一沉,道:“老徐,话可是你说的?” 气头上可忍不住,姓徐的汉子停了步,瞪眼说道:“我说的,怎么样,你他娘的有种告迟爷去!” 郝七道:“你当我不敢?” 姓徐的汉子道:“郝七,放明白点,我可不是‘万’字总号的人!” 郝七道:“你他娘胆上长了毛了,那儿的人都得归少东家管!” 姓徐的汉子冷冷说道:“我可是久跟在老主人身边的!” 郝七嗤之以鼻,道:“少他娘吹了,当年跟在老主人身边的,人家现在起码也是个分号当家,你他娘的却仍是个一等伙计!” 姓徐的汉子道:“一等伙计怎么样?” 郝七道:“不怎么样,高不了我那儿去!” 姓徐的汉子还想再说! 突然后院传来一声轻咳,有人冷冷说道:“都装好了么?” 这下都闭了嘴,脸上也都变了色,郝七连忙搬起坛子,道:“迟爷,用不着您操心,马上好了!” 敢情是那位“鹰爪”帐房迟九如! 可不是?一阵步履轻响,门口儿灯光下出现了那透着阴森、狡猾、奸诈的瘦削身形,他一双冰冷目光轻扫,脸色沉重,冷哼说道:“郝七,我让你们什么时候装好车?” 郝七机伶一颤,陪笑说道:“迟爷说道,二更前要出城……” 迟九如冷冷接道:“我问该什么时候装好车?” 郝七白了脸,道:“迟爷说,说初更!” 迟九如道:“现在什么时候了?” 郝七混身打哆嗦,道:“我该死,迟爷您……” “少废话!”迟爷突然挥手沉喝:“还不快装,二更以前出不了城,我唯你是问。” 郝七如逢大赦,一连应了几声,拔腿就搬,进出如飞,比适才快了一倍,转眼工夫装满了车! 迟九如脸上仍没见一丝笑容,冷哼一声,道:“装好了车,我进去禀东家去。” 转身走了进去! 郝七恭谨躬身相送,却暗捏了一把冷汗! 迟九如进去禀报了,既然二更以前要出城,瞧样子是马上要动身了,这可急坏了一个人! 这个人,静静地爬伏在对街一处屋脊上,是个短小精干的年轻黑衣汉子,他居高看下看得清楚,也听得清楚! 没奉命,他不敢动,但是现在马上要出城了,他可又不能爬在那儿不动,眼睁睁地瞧着他们把货运出去! 正在发愁着急,一眼瞥见街口走进了三个人,一瞧见这三个人,他立刻转忧为喜,放了心! 三个人两高一矮,前面两个居左的一个,潇洒、飘逸,是书生。居右的一个高大,佝偻是老驼子,走在后面的一个,连蹦带跳,是小明! 他乐了,这三位来了,“万家香”这车货,就是套上两百匹马也运不出去了,五更也出不了城! 他收回目光,看看停在“万家香”门口儿的那辆马车,打心里透着松坦,但他再看那三位时,他楞住了! 就在这转眼工夫中,那三位已剩下了一位,走在右面的那位,一起没了,和后面连蹦连跳的那位影儿!剩下的那位,是书生! ------------ 第十章 算差一着 书生已经离“万家香”门口不到十丈,可没见他走得有多快,只见他潇洒迈步,飘然行进! 适时,步履声也惊动了站在车旁的郝七,跟那两个伙计装束的中年汉子,扭头一看,郝七神情猛震,霍然色变,转身就要往里跑! 可惜,太慢了,肩头上,搭上了一只手,书生已经到了他身后,身后也响起了书生带笑话声:“郝朋友,别急,候我一步!” 不用他说,郝七是分毫动弹不得,也许仗着在自家门口,大了胆,狠了心,嘴里一声轻喝:“谁是你的好朋友!” 手上用了劲,一个飞射,往后便撞! 砰地一声,撞个正着,撞是撞着了,肩上的手,还在肩上.他自己一双右臂骨头差点没撞断,痛彻心脾,哎哟一声,矮了半截,脸上都变了色! 书生就像没事人儿,话声依然带着笑:“你不姓郝么?” 郝朋友,不是“好”朋友,郝七明白了,心头一震,道:“尊驾认得我?” 书生没答话,头一回,目射威棱,突扬轻喝:“你两个,谁敢动一动,我就让谁先躺下!” 原来,那另外两个伙计装束的中年汉子,定过了神,互一递眼色,打算由后面暗施偷袭,闻言一惊,谁也没敢动! 书生淡淡一笑,回过了头,道:“我认得你,你不认得我?” 郝七忍着痛,道:“我听说过,可不知道是不是!” 书生道:“说说看!” 郝七道:“四先生!” 书生笑道:“你没认错!” 证实了,没错,郝七一哆嗦,又矮了几寸! 另外那两个听得清楚,心惊胆裂,魂飞四散,打心里头直升寒气,还好适才没动,现就是杀了他他也不敢动了! 那书生扳过了郝七,松了手,笑道:“你刚才打算进去报告迟九如?” 敢情人家会知道底细,郝七机伶一颤,点了点头! 书生笑道:“就是我放你进去,他也未必敢出来,信不信?” 信,怎么不信?郝七是一百个信,他明白,别看那位迟爷平日里作威作福,不可-世,要是听见眼前这四先生名字,只怕他会吓得没处躲! 郝七低着头,没说话。 书生笑了笑,又道:“我没工夫跟你哕嗦,答我-句,想站着还是想躺着?” 这还用问?蝼蚁尚且偷生,何况是人? 郝七颤声说道:“四先生开恩!” 书生笑了,道:“那么,老老实实地答我问话……” 抬手一指马车,接道:“这,要送到那儿去?” 郝七头摇得像货郎鼓:“不知道!” 书生眉头皱,道:“怎么说?” 郝七道:“我三个只管装货!” 瞧他身份,想必不假! 书生再指马车,道:“这一坛一坛的,全是酱?” 郝七瞪大了眼,道:“是酱,没错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恐怕不全是酱吧!” 郝七一怔说道:“不是酱是什么?四先生不信,可以打开瞧瞧!” 这倒好,他问起书生来了,瞧模样,听话意,八成儿他也在鼓里头,是一丝儿也不知道! 书生笑道:“我对于‘万家香’的酱,是闻名已久,只可惜从没机会尝过,行,你给我打开来,我尝尝!” 郝七可是毫不犹豫,向着那最上的一坛伸手就要去开封掀盖,一点儿难色都没有! 适时,后院走来了帐房迟九如,他只看见郝七伸手,脸色一变,忙扬沉喝:“郝七,你想死……” 再看,郝七身边多了个人,而那个人正望着他,他看清楚了,脸色大变,机伶寒噤,倏然住步停身! 但,刹那间,他又惊慌骇然之色尽扫,举步走了出来! 敢情他很机警,也很识时务,更硬头皮,只可惜他还不知道人家摸清了他,也不知道那软骨头郝七叫出了四先生! 他知道,心急往后跑,那更糟,不如强自镇定着装糊涂,到了门口,目光轻扫环顾,一付愕然神色,道:“怎么回事儿?” 郝七心里发了急,看看他,又看看书生,道:“迟爷,这位是,是……” 别看迟九如狡猾奸诈一世,他可就不懂郝七眼色的真正意思,目光落在书生身上,深注一眼,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不速之客,闻香而来!” 迟九如一怔说道:“尊驾要买酱?” 他可真会装! 书生笑道:“不但买,而且要得多,这一车酱我买了,你肯卖么?” 迟九如一付哈哈之态,笑道:“尊驾要买酱,小号多得是!” 书生摇摇头,道:“不,我就要这一车!” 迟九如道:“抱歉得很,这-车不卖!” 书生道:“我出高价!” 迟九如道:“生意人讲究信用,尊驾就是出价再高我也不卖!” 书生目光深注,道:“阁下是……” 迟九如心头一颗大石猝然落下,笑得爽朗! “迟九,忝为小号帐房!” 他可不知道书生是寻他开口! 郝七想说,可是没个胆! 书生“哦!”地一声,笑道:“原来是迟帐房,失敬,失敬!” 迟九如道:“好说,好说,尊驾怎么称呼?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迟帐房不认得我?” 迟九如心头一震,故作端详,然后摇了摇头:“恕迟九如眼拙,尊驾面生得很。” 书生笑道:“迟帐房可真是健忘……” 迟九如心里又一惊! 书生接着笑道:“我就住在城内,几个月前,在‘大相国寺’前,还跟迟帐房打个招呼,点过头,迟帐房怎么就忘了?” 迟九如一颗心“咚!”地一声,又落了下去,摇头笑道:“抱歉之至,抱歉之至,人老眼花,迟九如是真想不起了。” 书生笑道:“好说,好说,事隔数月,彼此又没深交,难免,难免!” 话语微顿,目光深注,接道:“迟帐房说,这车货,要送往别处?” 迟九如点头说道:“不错。” 书生道:“送那儿?” 迟九如道:“封邱!” 敢情又是封邱! 书生道:“不近嘛!” 迟九如笑道:“小号客户遍及南七北六,其实这是最近的一处!” 这话不错,一点也不是吹嘘! 书生略一沉吟,道:“我想跟迟帐房打个商量。” 迟九如道:“尊驾请只管说。” 书生道:“这一车让给我,另装一车送去。” 迟九如摇头说道:“抱歉得很,这一车,二更以前要赶着出城。” 书生道:“三更才关城门,干什么那么急?” 迟九如道:“走晚了,怕不能如期赶到地头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恐怕是怕碰上我这一类的买酱客吧!” 迟九如禁不住脸色-变,笑道:“尊驾真会说笑,承蒙照顾,小号感谢都怕来不及!” 书生道:“那倒不必,只要这车货卖给我就行了!” 换个别人,迟九如早翻了,可是对眼前这位,就是给他个头一般大的胆,他也不敢,只有阴笑说道:“这样好不?尊驾要多少,我马上吩咐赶装一车!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不行,我急着要,这不是现成的么?” 迟九如还想再说! 书生一笑,又道:“迟帐房,咱们明人面前不说假话,这车酱,是不是不同于后院里的酱?” 迟九如脸色又-变,道:“我不懂尊驾这句话是什么意思?” “何必呢?”书生目光凝注,道:“难道迟帐房非让我说穿不可?” 迟九如心里一惊,一紧牙,鼓足了勇气,道:“尊驾还是说清楚的好!” 书生道:“迟帐房是唬我这外行,这车酱比院子里的好!” 迟九如心中顿松,笑道:“尊驾错了,我说过,生意人要讲究信用,小号里的酱,可没分三六九等,我可以用小号招牌担保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既是没分三六九等,为何不能让给我?” 迟九如哭笑不得,道:“尊驾还要我怎么说?” 书生笑道:“不必说什么,让给我就行!” 迟九如摇头说道:“抱歉得很,小号不能从命!” 书生道:“迟帐房,你是把上了门儿的生意往外推?” 迟九如一脸正经,道:“信用要紧,小号宁可不做这笔生意!” 书生淡笑摇头,道:“恐怕由不得迟帐房!” 迟九如脸色一变,道:“尊驾,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这车货,我是要定了!” 迟九如提心吊胆地沉了脸:“尊驾怎么不讲理?” 书生道:“讲理也得看对准?” 迟九如道:“难道小可不讲理?” 书生道:“要早讲理,就没那么多麻烦事儿了!” 这句话,话里有话! 迟九如自然不是糊涂人,心里直发毛,道:“尊驾,‘开封城’可是个有王法的地方。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那最好不过,我正愁没地方讲王法。” 迟九如心里直叫苦,还想再说! 书生已冷然摆手:“迟帐房,咱们废话少说,答我一句,这车货卖不卖?” 迟九如轻笑说道:“尊驾何必一意跟小可过不去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迟帐房,可不是我一意跟宝号过不去!” 迟九如没敢辩驳,道:“万请尊驾原谅,小可实在不能从命。” “那好!”书生笑道:“丑话我说在前头,不卖给我,这车货就别想出城!” 迟九如脸色大变,道:“尊驾是要……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不是我,我算准了,这车货,出不了十丈,非翻车不可,到时候坛破、酱洒,你可别懊悔。” 这下可作了难,要命了! 迟九如肚子里明白,眼前这位书生可是一张“铁嘴”,“算”得比“君平”还灵,他说翻车,那一定翻车。 想了半天,终于让他想出了个主意,苦笑说道:“尊驾,这样好么?我作不了主,容我进去跟敝东家商量,商量!” 书生未置可否,道:“怎么,万老板回来了?” 迟九如道:“敝东家今天刚回来。” 书生道:“这趟殡,出得可真不近。” 迟九如没敢接话,点着头,应了两声是,转身就要往里走,却被书生出手如风,一把扣上腕脉! 迟九如差点破了胆,没敢挣扎,忙道:“尊驾这是……” 书生手一松,笑道:“别紧张,我不会毁了你这只靠它吃饭的手……” 抬手往里一指,道:“用不着你进去,有人出来了!” 迟九如循指内望,没见人,但转眼间,后院传来了一阵轻微步履声,灯光下,走来了一名身材高大的长髯青衫老者! 迟九如一见来人,立刻面有喜色,退立一旁! 长髯老者走到门口,神色平静得出奇,没看书生一眼,目光落在迟九如身上,皱眉问道:“老弟,怎么回事儿?” 迟九如面有恭谨色,连忙回话! 听完,长髯老者被了皱眉,阴鸷目光移注书生,道:“尊驾非要这车货不可么?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迟帐房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!” 长髯老者略-沉吟,唇边-飞闪一丝诡笑,回注迟九如,道:“老弟,这车货,值多少?” 迟九如道:“五十两!” 长髯老者点点头,道:“好,一个也别多要,一个也别少要,照原价卖给这位!” 书生却听得一怔! 迟九如更是诧异欲绝,忙道:“巴爷,这车货,可是人家早订的!” “我知道!”长髯老者说道:“做生意不能得罪客人,两头儿都得顾到,吩咐他们,赶快再装一车给人家送去,还来得及!” 迟九如可真糊涂了,一连暗递好几个眼色,道:“巴爷,东家交待……” “别担心,老弟!”长髯老者就像没瞧见,摆手说道:“东家责怪下来,我顶,你放心吧!” 迟九如真急了,道:“巴爷……” 长髯老者脸一沉,变了色,道:“怎么,我的话不算话?” 迟九如竟没敢再多说,顶着满头雾水,斜目郝七等三人,就要发话! 书生一笑,突然开了口……。 书生突然一笑说道:“迟帐房,慢来,慢来,这位是……” 迟九如道:“这位是小店总管,巴总管!” 书生笑道:“原来是巴总管,失敬,失敬……” 话锋微顿,接道:“这车货,巴总管做得了主么?” 长髯老者笑道:“尊驾只管买卖,何须过问这些?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话可不能这么说,万一贵东家不肯卖……” 长髯老者截口说道:“尊驾不必担心,既然我点了头,敝东家就不会不肯。” 显然,这位总管,权势不小! 书生略一沉吟,道:“这车货,我不要了。” 迟九如一怔! 长髯老者目中寒光一闪,阴笑说道:“坚持要买的,可是尊驾你。” 书生道:“不错,那是刚才,至于现在,我改变了主意。” 长髯老者阴笑说道:“尊驾讲理?” 书生道:“我这个人做事,由来如此,要不然,巴总管你跟这位迟帐房,不会站在这儿这么久,这车货也早翻了。” 长髯老者冷笑说道;“动手,翻车,这两样都不容易。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是么?” 长髯老者道:“尊驾最好试试。” 书生目中飞闪威严,道:“巴总管,远水救不了近火,‘汴梁世家’也出不来人!” 长髯老者脸色一变,道:“‘万家香’酱园的事,‘汴梁世家’犯不着管,也管不了。” 书生道:“你仗恃着什么?” 长髯老者道:“几个对一个,我有把握!” 书生笑了,一指迟九如,道:“就凭你巴总管跟他?” 长髯老者冷笑说道:“今夜小号接待客人的,不止我两个!” 书生笑道:“那么你就准知道只来了我一个?” 长髯老者竟毫无惊骇之色,道:“就是来三个,四个,小号今夜也接待得了!” 书生双眉陡挑,笑道:“巴总管,我这个客人,可是来了很久了。” 长髯老者冷笑说道:“你也被接待很久了!” 书生笑道:“我可是好好儿地站在……” 突然有所警觉,脸色一变,倏地大笑说道:“高明,高明,巴天铎,你好厉害!” 长髯老者神情一震,道:“闻人老四,你还认得我?” 书生笑道:“何止是你2还有这位‘鹰爪’迟九如!” 迟九如一震,往后退了一步! 书生笑了:“惊弓之鸟,掌下亡魂,迟九如,就凭你这份胆,也敢出头!” 迟九如笑得心惊肉跳,道:“当年事已成过去,如今我可不是当年的迟九如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身为帐房,连一车货真正值多少都不知道,我却认为你现在的处境,比当年还不如!” 迟九如老脸一红,看了巴天铎一眼! 巴天铎冷冷说道:“迟老弟,别听他挑拨,这是少主人的意思,连我也是刚知道,要不做得像一点,能把他引来么?” 书生却淡淡笑道:“好话,好计,假如我刚才动了手,这装得像的迟九如,怕不要白白赔上一条性命!” 迟九如仍没说话,脸色可掩不住地有点难看! 巴天铎阴鸷目光一扫迟九如,阴笑说道:“迟老弟,少主人待你不簿!” 迟九如机伶一颤,低下了头,道:“属下天胆也不敢知恩不报!” 巴天铎脸上呈现一丝得意狰狞笑意,阴阴笑道:“报答倒不必,只希望你别辜负了少主人一番心意!” 迟九如额上现了汗,颤声说道:“迟九如不敢!” 巴天铎目光移注书生,笑道:“闻人老四,你有几根三寸不烂之舌!” 书生没在意,淡然笑道:“以威服众,以暴治人,长久不了!” 巴天铎脸色一变,道:“至今可有不少年了!” 书生笑道:“那是没碰到过事儿,一旦生死交关,患难临头,你看着吧,除了你这种死党外,没人肯替他卖命。” 巴天铎脸色一转狠毒,笑道:“闻人老四,有什么心机,你不妨尽量卖弄,稍待我只要一声令下,你想说可就没机会了。” 书生往后一指,笑道:“就凭这几样东西,你有自信能围得住我?” 原来,背后郝七跟那两名伙计装束的中年汉子,惊骇畏惧之色尽扫,每人手里多了一只黑色圆筒,遥遥对准了书生身后几处大穴。 巴天铎狞笑说道:“你知道那几样东西是什么?” 书生笑道:“充其量几样破铁烂铜。” 巴天铎狞笑如故,道:“闻人老四,你对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这名儿,该不会陌生。” 书生神情一震,但刹那间又是一片超人平静,淡笑说道:“熟悉得很,那是‘百巧先生’独孤承昔年在暗器方面的三大杰作之一,但是我很怀疑。” 巴天铎道:“你怀疑什么?” 书生道:“他三个手里,是不是真的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?” 巴天铎阴笑说道:“你何妨回头看看!” 书生道:“不必回头,‘百巧先生’故世多年,那三大杰作也早随之淹没,我不相信你们会有这种东西。” 巴天铎笑道:“小号确实有,信不信由你。” 书生道;“那儿来的?” 巴天铎道:“那你管不着。” 书生道:“除非那名亡实存的‘百巧先生’,落在褚长风手中!” 巴天铎脸色一变,狞笑说道:“你以为我会说么?” 书生大笑说道:“你已经不打自招了!” 巴天铎霍然色变,道:“你惯于无中生有,随你怎么说吧!” 书生道:“你不担心,我倒担起心来了!” 巴天铎道:“你担什么心?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泄漏机密,该当什么罪,你自己明白,我担心有人告你一状!” 巴天铎机伶一颤,道:“我泄漏了什么机密?” 书生道:“千不该,万不该,你不该动用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,那是巧夺天工,独具匠心的绝艺,放眼天下,无人能够仿造!” 巴天铎默然不语,带着极度不安的阴鸷目光,投向迟九如! 迟九如可不是糊涂人,一震躬身:“属下追随巴爷多年了!” 书生飞快说道:“此地无银三百两,迟九如,他又没怀疑你!” 巴天铎脸上变了色,目光忽转狠毒凌厉! 迟九如机伶连颤,头垂得更低:“巴爷,这可是大功,大功足以抵小过!” 巴天铎脸色又一变,突然纵声大笑:“对,对,对,迟老弟说得是,既立大功,何惧之有?” 书生冷冷一句:“巴天铎,别得意过早,别说你奈何不了我,就算我躺下了,闻人俊可还有三个结拜兄!” 一盆冷水浇了头,巴天铎神色方震,迟九如猛然抬头:“除去你一个闻人老四,可等于除去‘神州四奇’!” 巴天铎又安了心,狞笑说道:“对,对,还是迟老弟行!” 迟九如可也吃了一颗定心丸,松了口气!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巴天铎,你有把握么?” 巴天铎道:“你该知道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的威力!” 书生泰然笑道:“我明白的,十丈以内,绝无活口!” 巴天铎嘿嘿笑道:“你明白就好!” 书生道:“你也该明白,咱们站得很近!” 一语惊醒梦中人,巴迟二贼大惊失色,方欲抽身急退,书生-只右掌又落在迟九如左腕之上!巴天铎窜得快,“嘶!”地一声,一只衣袖被书生齐肩扯下,脱身是脱身了,可差点吓破了胆! 迟九如灵魂出窍,登时矮了半截,书生一翻腕,把他挡在身前,目注惊魂甫定的巴天铎,笑道:“巴天铎,不要迟九如,你就下令吧!” 巴天铎脸色连变,没说话! 迟九如可沉不住气了,混身颤抖,叫道:“巴爷,你总不会不顾属下吧?” 书生笑道;“听到了么?这就是跟随你多年的属下。” 巴天铎没理书生,目注迟九如,嘿嘿笑道:“迟老弟,你不是说这是大功么?” 书生目中寒芒一闪,冷笑说道:“真是祸福与共的好党羽。” 迟九如心胆欲裂,悲惨呼道:“巴爷……” 巴天铎狞笑说道:“迟老弟,别说了,这桩大功咱们俩平分了,为顾全大局,说不得我只有狠狠心牺牲个把子。” 书生插口笑道:“狡兔死,走狗烹,高鸟尽,良弓藏,迟九如,现在你该明白了,这就是你替人卖命的下场。” 迟九如混身俱颤,默然不语。 巴天铎目中凶芒闪耀,厉笑说道:“闻人老四,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 书生平静得出奇,笑道:“我没话说了,瞧瞧你背后,三先生有话说。” 巴天铎心中一惊,就要飘身横移! 可惜,太慢了,一只大巴掌抵上后心,背后响起了一个苍劲话声:“巴天铎,你还认得我老驼子么?” 巴天铎魂飞魄散,心胆俱裂,道:“是,是三先生,巴天铎没有忘记。” 背后老驼子冷哼一声,道:“说话,叫那三个东西丢下手中物!” 巴天铎明白,背后老驼子只要掌力微吐-分,他就得立刻心脉寸断,横尸当场,什么都是假的,自己的命要紧! 他刚要张口,那姓徐的中年汉子,突然冷冷说道:“巴爷,你最好少说话,现在不是听你的时候!” 这变化太出人意料,书生跟老驼子俱皆一怔! 巴天铎非是作梦也未料到会有此突然变化,惊怒喝道:“徐五……” 姓徐的中年汉子冷冷说道:“巴天铎,我叫你闭嘴!” 巴天铎勃然大怒,道:“徐五,你疯了?” 姓徐的中年汉子答得丝毫不带感情,道:“我没有疯,清醒的很,正如你对迟九如所说,这桩大功,咱们平分了,为大局,我也只有狠狠心牺牲个把!” 巴天铎须发俱张,厉声说道:“徐五,你好大胆,你敢……” “住口!”姓徐的中年汉子变色沉喝,冷冷说道:“巴天铎,什么叫大胆?别说你,就是万字号当家的,他也得听我的,小小总管威风,少在我面前摆!” 这话,听得书生目中异采一闪! 巴天铎不是糊涂人,神情一震,道:“我是奉少主人之命行事!” “我知道!”姓徐的中年汉子冷冷说道:“你知道我是奉谁之命行事?” 巴天铎身形暴颤,默然不语! 显然,他知道了,明白了,也凉了! 书生淡淡笑道:“巴天铎,我又要说你了,这就是你替人卖命的下场!” 巴天铎低着头,-句话没说! 姓徐的汉子目中寒芒一闪,冷笑说道:“闻人老四,现在挑拨,已经不是时候了!” 书生笑道:“总不能让他到死都不明白!” 姓徐的汉子道:“可惜明白得太晚了!” “未必见得!”书生笑了笑,转望巴天铎,道:“巴天铎,咱们交换个条件,我保你不死,你答我数句,如何?” 姓徐的汉了冷笑说道:“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下,向无活口,你自身都难保!” 书生笑道:“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也做个明白鬼?” 姓徐的汉子道:“我倒愿意,只怕你想知道的,他巴天铎不敢说!” 书生道:“那你错了,你们牺牲了他,他又何必再顾你们,到了这个时候,还有什么不敢说的?” 姓徐的汉子冷笑说道:“那你何妨问问看?” 书生道:“你又不妨竖起耳朵听着……” 淡然一笑,转注巴天铎:“巴天铎,我问你话!” 巴天铎仍然低着头,没吭声! 姓徐的汉子,唇边浮现一丝得意笑意! 书生笑了笑,道:“巴天铎,你最好自己想想,三先生的脾气,你知道,就是三先生不杀你,自己人手下,你也难逃一死……” 巴天铎猛然抬头,神色有点怕人:“四先生说这话……” 书生淡笑截口:“我向来说一不二,言出必行,对谁都一样,只要你答我数问,我跟三先生定保你不死。” 巴天铎目中狠毒之色连闪,面上阴晴不定,突然咬牙道:“四先生请问。” 姓徐的汉子脸色一变,适时冷喝:“巴天铎,行规可严厉得很。” 巴天铎机伶猛颤,倏然垂首! 姓徐的汉子笑了,笑得好不狰狞: 书生淡淡笑道:“巴天铎,我不强人所难,你自己最好拿定主意!” 巴天铎猛然再抬头,悲惨笑道:“横竖都是一死,四先生问吧。” 书生没问,突扬轻喝:“三哥留神……” 适时,姓徐的汉子忽地厉笑:“郝七!” 郝七一震,扬起了手中“夺命七巧神鬼愁”! 书生一声朗笑,手腕用力,迟九如双足立时离地,书生再握腕,抡起迟九如和郝七迎去。 迟九如魂飞魄散,骇然惊呼:“郝七……”到底是追随多年,有点感情,郝七手上不免一缓! 书生手下却绝不留情,手臂往前一进,迟九如的两条腿扫上了郝七前胸,郝七狂吐了一口鲜血,身形飞起,陡落数丈外,寂然不动,那“夺命七巧神鬼愁”也脱手飞出老远,落向暗隅中,却没听见声响,怪了! 书生猜透了八成,目中异采方闪。 姓徐的汉子一声狞笑,一扬手,“夺命七巧神鬼愁”尖端,-蓬绿芒狂喷而出,闪电罩向书生! 书生扬眉一笑:“迟九如,你为我挡挡锐锋,试试毒物!” 手腕再握,迟九如一个身躯飞挡而起! 适时,那蓬绿芒一闪而至,全打在了迟九如身上,迟九如一声凄厉惨嚎,四肢乱颤,混身抽搐! 姓徐的汉子一惊,刚要二次抬手!书生突然轻喝,说了这么一句:“小明,留着它!” 左腕疾扫,出手如风,飞扣姓徐的汉子腕脉! 姓徐的汉子冷冷一笑;“闻人老四,我可不像他俩那么窝囊!” 右腕一沉,竟然极其巧妙地躲过书生向不虚发的一招“抢龙手”,翻腕再振,又是一蓬绿芒射出。 适时,忽听老驼子一声大喝:“四弟,留着他,那夜‘大相国寺’有他-份!” 书生“哦!”地一声,笑道:“怪不得身手不凡,三哥放心,他跑不掉!” 右腕再振,可怜迟九如临死之前又挨了一下,混身又一阵抽搐,僵直不动,显然,死了! 右腕再扫,独步宇内,所向披靡的“大般若手”飞袭而出! 口中说道:“阁下,我迟九如绝不离手,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只能用三次,你还剩最后一次了,留点神!” 姓徐的汉子冷笑说道:“你说错了,还有四次……” “嘶!”地一声,一只右袖被书生一把扯落,大惊失色,冷笑变成了失声骇呼,急道:“五弟,出手!” 另外-名中年汉子,早就跃跃欲动,只苦没有姓徐汉子的话,闻言忽地一声狞笑:“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!”一扬手,绿芒倏喷,电袭而至! 书生笑道:“该还有三次了!” 抡起迟九如尸身,又挡了一下,左掌一翻,又一招“大般若手”,袭向那名不知名的汉子! 那不知名的汉子一笑说道:“我来试试闻人老四的绝学!”左掌一挺,竟然硬接一掌! 不试还好,一试之下,猝然一声,被震退了数步,胸中血气狂翻,半边身子酸麻! 笑不出来了,惊怒之余,再扬手中“夺命七巧神鬼愁”! 书生心头一震,说道:“三哥,那夜‘大国相寺’可有他一份?” 老驼子应道:“不错,我刚想招呼你。” 书生笑道:“怪不得能接我一招‘大般若手’,而竟然无伤,原来都是‘汴梁世家’深藏不露的高手,朋友,合起来只剩两次了。” 抡起迟九如尸身,横扫而出! 姓徐的汉子目中凶芒一闪,狞笑说道:“五弟,留着点用,先去掉那碍事儿的东西再说!” 他够狡猾的,心知手中夺命七巧神鬼愁只要能发挥一次威力,书生便有一分顾虑,他试过书生功力,手中玩意儿要没了用,他两个就算完了! 故此,不用手中“夺命七巧神鬼愁”,左掌一扬,虚空一拳劈向迟九如尸身,这如意算盘打得好。只可惜,他碰上的是书生。 书生心念转动,旋身沉腕挺臂,避过了一掌,用迟九如双脚点向姓徐的汉子,背后,却整个儿地让给那不知名的汉子! 那不知名的汉子,可没姓徐的汉子那么多心眼儿,眼见这不再良机,岂肯放过,一振腕,一蓬绿芒电射而出! “朋友,手中一块废铁,要它何用?” 迟九如尸身倒抡而回,疾迎袭来绿芒,然后曲指轻弹,一缕指风飞袭他胸前“将台”要穴! 那不知名的汉子明白了,无如明白得太晚了,既羞又怒更怕,闪身左移,避开指风,方欲出掌! 姓徐的汉子突然急怒大喝:“我来挡他一阵,五弟,走!” 那不知名的汉子还真听话,沉腕收掌,腾身扑向“万家香”! 书生大笑说道:“走!那有那么容易,三哥,是时候了。” ------------ 第十一章 自食恶果 老驼子应声狂震大笑道:“我早就憋不住了,怎么这时候才说话!” 一指点倒巴天铎,腾身而起,横截不知名的汉子,大巴掌一抖,一股排山劲气撞了过去,喝道:“兔崽子,今儿个没那么便宜,回去!” 那不知名的汉子冷笑说道:“驼子,我领教过了,你高明不到那儿去!” 右掌一抖,径迎老驼子掌力! 砰然一声大震,老驼子高大身形为之一顿! 那不知名的汉子却暴退数步,落向街心! 书生目注姓徐的汉子,笑道:“怎么样?我说没那么容易吧!” 姓徐的汉子没答话,突然一声厉笑,手中“夺命七巧神鬼愁”一扬,不袭书生,一蓬绿芒竟射向那不知名的汉子! 书生心头猛震,大惊失色,急喝说道:“三哥,快,他要灭……” “口”字未出,那不知名的汉子-声惨嗥,满地乱滚! 显然,已经没救了! 老驼子震住了! 书生却一抛迟九如的尸身,电扑姓徐的汉子! 无奈,却晚了一步! 姓徐的汉子一声惨笑,狂喷鲜血,砰然倒地! 他竟也嚼舌自绝了! 这变化太快了,也太以突然了! 就连书生这等绝世高手却有心无力,来不及出手! 书生也楞住了! 半晌,老驼子首先定过神来,须发俱张,跺脚说道:“好狠毒的东西……” 书生抬头苦笑,目注迟九如尸身,迟九如一个尸身已色呈乌紫,混身伤痕,惨不忍睹:“别说人家,咱们自己也够残忍的。” 老驼子冷哼说道:“四弟那来的慈悲心,迟九如他死有余辜。” 书生摇头悲笑不语! 老驼子冷哼又道:“这两个匹夫死得既笨且蠢,他也不想想,还有巴天铎落在咱们手中,能灭得了口么?” 书生笑了笑道:“三哥错了,他两个死得聪明得很。” 老驼子一怔说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说实际身份,巴天铎比他两个差得多,恐怕十个巴天铎也没他两个知道得多,有个巴天铎,等于没有。” 老驼子道:“四弟,巴天铎可是,万家香的总管。” 书生道:“可是他这个总管,生死操在他两个手中。” 老驼子道:“那么,四弟以为……” 书生道:“恐怕他两个的真正身份犹在‘修罗四侍’之上,没能留个活口,太以可惜!” 老驼子默然不语,但旋又说道:“四弟,这么久,‘万家香’怎没见一个人伸手。” 对,这事实,除了现场的五个外,“万家香”就没再见有人露头,这可又怎么回事儿。 书生淡淡一笑,道:“这是他们聪明处,也是他们狡猾、狠毒之处,出来既无补于事,不如不出来,还可以少损失几个。” 老驼子双眉一挑,道:“缩着头就没事儿么?” 书生道:“早跑光了,偌大一座‘万家香’,我敢说如今已空天一人!” 仔细听听,良夜寂寂,是没有一丝动静! 老驼子皱眉说道:“四弟,我不信他们能飞了,就是能飞也瞒不过我你耳目!” 这话丝毫没有夸奖,打始至终,老驼子他没发觉“万家香”里有一点动静,更没见一个人影! 书生淡笑说道:“何必飞,能遁地就行了!” 老驼子瞿然说道:“四弟是说……” 书生淡笑接道:“九成九没错,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!” 老驼子一语不发,扭头就往“万家香”里闯! 书生右掌疾挥,一把把他拉住:“三哥,那儿去?” 老驼子道:“他们有地方逃,我就有地方追!” 书生笑道:“不必了!” 老驼子一怔,道:“怎么?” “三哥湖涂!”书生笑道:“他们会留了路让你进么?” 老驼子楞住了! 书生笑了笑,又道:“这种事,急不得,反正他们一个也跑不了,何必急于一天,放心,三哥,他们会回来的!” 老驼于又楞了:“四弟,你说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创业唯艰,偌大一座‘万家香’,他们不会轻易丢弃的!” 老驼子笑了,是苦笑:“四弟,那么如今……” 看来,他是半个主意也没了! 书生淡笑道;“问问巴天铎再说!” 老驼子点点头,走过去一把把巴天铎提了过来,砰地一声,摔在地上,黄泥地硬得很,这下摔得不轻! 可怜巴天铎却是连哼都没能哼一声! 老驼子抬起大巴掌,就要拍下! 书生突然脸色一变,道:“三哥,这个活口,咱们问不成了!” 老驼子大巴掌停在了半空,愕然说道:“怎么啦?”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小明跟孝先……” 老驼子猛有所觉,须发俱张,闪身欲扑!- 书生一把又将他拉住,目中威棱闪闪,逼视十丈外街道暗影中冷然发话:“阁下,请出来吧!” 话落,十丈外街道暗影中,突然响起一声轻笑:“到底是四先生高明,我就知道难逃四先生神算!” 随着话声,暗影中鬼魅般飘出一个黑衣蒙面人,双手各提着一个人,赫然是小明跟那爬伏在屋上的年轻汉子! 这身法,看得书生心头一震,道:“阁下好高的功力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过奖,在四先生面前,我那敢称高?” 老驼子巨目暴射威棱,冷哼一声,就要扑出! 书生突然说道:“三哥,你不要小明跟孝先了?” 老驼子心神一惊,没敢动,但一双巨目却紧盯不放! 黑衣蒙面人一笑说道:“还是四先生顾虑周到,三先生真是,怎么发起脾气,连两个小辈都不顾了,这似乎……” “少废话!”老驼子沉声说道:“你是何人?” 黑衣蒙面人答得妙,也使老驼子火又高了三丈:“有劳三失生动问,我是我?” 老驼子要发作! 书生淡淡一句:“三哥!” 老驼子立刻忍了下来! 书生目光凝注,道:“阁下想必不是那夜‘大相国寺’的那位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那位如何?” 书生道:“在我‘枯禅掌’下幸逃不死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我没那么大能耐,要是我准死无疑!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只怕我枯禅掌伤不了阁下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怎见得?” 书生道:“否则阁下没那个胆来!” 黑衣蒙面人大笑说道:“一言料敌,四先生诚然高明……” 话锋一顿,阴阴接道:“其实,有这两个护身符,我又何惧之有?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阁下的口音,对我颇不陌生!” “是么?”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笑道:“四先生想想看,在那儿听过?” 书生突然摇头,道:“可惜我想不起来J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深为四先生惋惜!” 书生双眉一轩,目光深注,道;“阁下是早来了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错了,我刚来不久,要不然……” 倏然住口不言! 书生却替他接了下去:“要不然,这两个也死不了啦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三个!” 书生道:“两个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,“三具尸体摆在眼前,四先生奈何强词夺理?” 书生淡笑说笑:“阁下是欺我闻人俊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不敢!” 书生一指迟九如的尸体,道:“他的生死,该无关紧要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微震,笑道:“四先生何厚彼薄此?” 书生道:“不是我,是阁下!” 黑衣蒙面人双肩一耸,笑得有点无可奈何:“随便四先生怎么说吧,为这舌辩,有什么意思?” 书生淡淡一笑,指向地上两中年汉子尸体:“这两个跟阁下什么关系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没关系!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阁下似乎不该如此小气!” 黑衣蒙面人立时说道:“四先生既明知,何必故问?” 书生笑道:“那么,阁下该是褚长风了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是与不是,四先生请自己明智判断。” 书生眉梢微挑,道;“如果阁下要我自己判断,我说不是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笑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笑道:“那夜‘大相国寺’义助‘乾坤五凶’的,不是阁下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又怎知那夜定是褚长风?” 这话不错,书生是毫无根据,但他答得妙:“是与不是。阁下自己明白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我当然明白,不过,我不想告诉四先生。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我知道的,不见得会比阁下少到那儿去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最好不过。” 书生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阁下答我一问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请说!” 书生道:“普济和尚的尸体,那里去了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不懂四先生说这话何指?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阁下,我可要说你小气!” 黑衣蒙面人笑了,笑得有点勉强:“请问四先生,四先生口中所指‘大相国寺’义助‘乾坤五凶’之人,是那一位?” 书生道:“褚长风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那么,四先生该问他!” 书生笑了:“阁下承认不是褚长风了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面对高明的四先生,我怕落个小气之名!” 好会说话的一张嘴! 书生笑道:“恐怕是你我都知道,褚长风在我‘枯禅掌’下伤得不轻,短时间内,无法出来走动吧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仰天大笑道:“高明,高明,四先生诚然高明!” “好说。”书生淡淡一笑,突做此问:“听阁下口音,好像比褚长风年纪还大!” 黑衣蒙面人很狡猾的笑了笑,未置是否,道:“是么?” “应该不错!”书生抬手一指,道:“阁下这双手,没褚长风那么细嫩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异采一闪,笑喝道:“四先生好厉害的眼光!” 书生笑道:“这么说来,阁下是承认了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该知道,我没承认什么!” “事实胜过雄辩!”书生道:“我知道阁下是谁了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知道我是谁?” 书生一指地下两具中年汉子尸体,道:“他两个口中的老主人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又震,笑道:“四先生抬举我了,我只是个马前小卒!” 书生笑道:“马前小卒,那个胆敢直呼褚长风三字!” 厉害,厉害得令人不能不服气! 他能在黑衣蒙面人每一句话中,找个破绽! 黑衣蒙面人笑得好不勉强:“看来,我只有三缄其口了……” 深望着书生一眼,接道:“四先生只知我的身份,但不知我是谁,也是枉然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我很知足,能知道褚长风上面还有人在,我的收获已经很大了,况且,阁下也瞒不了我多久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阁下该相信,我总有办法知道阁下是谁?” “相信!”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一百个相信,不过,那并不太容易!” 书生笑道:“我却认为并不难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那办法必然很高明!” 书生道:“我可以告诉阁下,只要我扯下阁下那覆面之物……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退了一步,道:“四先生有把握?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阁下自己明白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跟四先生想法不同!” 书生笑道:“既然阁下认为我没有把握,阁下紧张作什么?” 黑衣蒙面人下意识地忙往前跨了一步! 书生笑道:“阁下,来不及了,无意中表现的,才是最真实的,阁下已充分地暴露了自己的弱点。” “弱点!”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当知,那独步宇内,所向披靡的‘枯禅掌’伤不了我!” 书生道:“这个我不知,但扯下你那覆面物该不是难事。” 黑衣蒙面人默然不语,但旋又笑道:“我不认为四先生会那么做!” 书生道:“会不会,阁下明白。” 黑衣蒙面人提了提手中小明跟那年轻汉子,笑道:“四先生,冒这个险么?” 书生道:“那是现在,现在我投鼠忌器,有所顾虑,但稍时换过人后,我没有顾虑,就该另当别论了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怎知我要换人?” 书生道;“阁下既已擒得他俩,而隐藏不去,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用意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暴射异采,说道:“四先生不愧当代奇才,智慧高人,令人叹服,该是我生平仅遇唯一劲敌,使我穷于应付!” 书生淡然说道:“那是阁下夸奖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异采一敛,目光凝注,道:“四先生有意换人?” 书生点了点头道:“自然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可知我如今愿不愿意?” 老驼子心头一震,脸色方变! 书生已然说道:“巴天铎落在我手,该是个好活口,愿不愿随便阁下!” 黑衣蒙面人说笑说道:“巴天铎所知,少得可怜!” 书生道:“那怎值得阁下流连不去?” 黑衣蒙面人默然无语,半晌方强笑说道:“我说道,四先生令我穷于应付!” 书生微笑不语! 黑衣蒙面人双目凝住书生,突闪异采,又道:“就是换了人,四先生也扯不下我覆面之物!” 书生道:“是么?” “当然!”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换人,是一个抵一个!” 老驼子勃然变色! 书生却平静异常地笑问:“那另一个呢?” 黑衣蒙面人诡笑说道:“我要以另一个,跟四先生交换个条件!” 书生道:“丝毫不动人,让你安然离去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的确是明白人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一旦人回我手,你不怕我反悔?” “我很放心!”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一诺金重,四先生向是言而有信!” 书生目中异采一闪,道:“看来你很知我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知己知彼,方能百战百胜,要不然我也不来了!” 书生双眉一挑,大笑说道:“宁可放过良机,莫让人笑无信,我不动你就是!” 黑衣蒙面人诡笑说道:“还有三先生!” 书生变色说道:“阁下,闻人俊不是投机取巧小人!” 黑衣蒙面人似乎很窘,轻咳一声,干笑说:“身处危境,不得不多小心,四先生原谅!” 略一沉默,书生淡淡笑道:“在换人之前?阁下答我原问!” 黑衣蒙面人故作糊涂,道:“四先生问我什么了?” 书生懒得说破,道:“我问普济大和尚尸体现在何处?” 黑衣蒙面人双目一转,道:“四先生,褚长风的事,我从不过问!” 书生道:“他可是听命于你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是大事,我没那么多工夫,过问琐碎小事!” 书生双眉陡挑,道:“你认为这是小事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人不是褚长风杀的,该是小事。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你怎知人不是褚长风杀的?” 这,又问住了! 黑衣蒙面人良久才强笑说道:“开封城谁不知道普济老和尚是圆寂飞升……” 犹图狡辩,但狡辩得并不高明! 书生冷笑说道:“只是,在普济大和尚传出死讯后,褚长风还见过他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知道老和尚嚼舌自绝的人,也不在少数!” “没几个!”书生笑道:“你既然知道老和尚是嚼舌自绝的,消息定然来自褚长风与‘乾坤五凶’,要是褚长风没告诉你,那就是你网罗了‘乾坤五凶’!” 承认那一个都不好,可是事实不容他不承认,权衡轻重,是宁可承认前者,不能承认后者。 黑衣蒙面人只得说道:“是褚长风的禀报!” 书生紧逼问道:“那么,他不会不禀报你,你把和尚的尸体如何处置!” 黑衣蒙面人略一沉默,道:“事不关四先生,四先生何必……” 书生冷然截口说道:“我请问,‘乾坤五凶’老和尚之间的昔年恩怨,又碍得你‘汴梁世家’了?” 黑衣蒙面人哑口无词以对,半晌方道:“他们之间的昔年恩怨,可也没碍得四先生!” 书生道:“不错,但我激于义愤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,“四先生何时己宽,责人苛?怎见得汴梁世家就不是激于义愤?” 书生道:“我没说你‘汴梁世家’不可以管,我问的是老和尚尸体下落!” 黑衣蒙面人似乎无处可遁,笑了笑,道:“如果四先生一定要问,我不能不告诉四先生,‘汴梁世家’并没有普济老和尚的尸体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难道尸体自己会飞天遁地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就非我所知了!” 显然,他是不愿说! 书生脸色一变,双目暴射威棱,但刹那间又趋于平静:“好吧,你既不说,我也不愿相强,不过,我话可要说在前面,这笔帐,我暂时寄在‘汴梁世家’头上,届时我要找‘汴梁世家’索还这和尚的尸体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一闪,笑道:“四先生要这么做,只有随四先生了!” 老驼子冷哼说道:“那怕你不随!” 黑衣蒙面人目光寒芒又一闪,笑道:“三先生好大的火气!” 老驼子冷冷说道:“你才知道,我家老四好脾气,换换我没那么便宜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我不相信三先生能把我怎么样!” 老驼子勃然色变,冷喝说道,“你试试看!” 拉起蒲扇般大巴掌,闪身欲扑! 书生及时伸手拦住,道:“三哥!” 老驼子冷哼一声,刹住身形! 书生目光转注,道:“话说得太多没好处,换人吧,三哥,给你!” 老驼子浓眉一轩,道:“四弟……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人家信我,我不能不信,三哥,给他!” 老驼子没多话,抬腿一挑,巴天铎直飞而前! 书生不忍,右掌微抬,虚空一托! 巴天铎轻轻地飘落黑衣蒙面人脚下! 黑衣蒙面人目中飞闪异采,有点敬佩色,道:“多谢四先生!” 振腕轻抛,小明跟那年轻汉子。也轻轻飘地落在书生跟老驼子面前,一点也没摔着! 他也露了一手,这一手,旗鼓相当! 书生跟老驼子不禁微微动容! 适时,黑衣蒙面人目中忽闪厉芒,突然一笑,抬手拍下,巴天铎一颗头颅应掌粉碎,血肉横飞,溅了一地! 书生跟老驼子大出意外,心头方震! 黑衣蒙面人再扬轻笑,身形倏腾,飞射茫茫夜空…… 老驼子嗔目大喝,腾身要追! 书生再度伸手相拦,淡笑说道:“三哥,让他去吧!” 老驼子一双巨目赤红,道:“四弟,你可是亲口答应巴天铎的。” 书生唇边闪过一丝抽搐,缓缓说道:“我没杀他,也没想到那人会杀他!” 老驼子须发俱张,道:“无论怎么说,咱们负了人!” 老驼子是有心人,悲怒归悲怒,仍怕这位四弟受不了。把那个“你”字,改成了“咱们”。 书生身形微颤,苦笑说道:“我当他是来救巴天铎的,小明跟孝先落在他手里,他要换人,我能怎么办?不换?” 老驼子神色怕人,没说话! 书生又道:“三哥说得对,无论怎么说,我负了他……” 目光缓缓落在数丈外巴天铎尸体上,喃喃接道:“这笔账,我会替他要的,这份歉疚,我也会补偿的……” 老驼子仍没说话,半晌,威怨渐敛,叹了口气,道:“四弟,那匹夫是什么意思?” 书生苦笑说道:“此人够狠毒的,巴天铎有了叛心,他唯恐巴天铎泄密,所以把他换回去处置了,‘汴梁世家’不要这个人,它也不容这个人落在别人手里……” 老驼子钢牙碎咬,巨目圆睁,狠声说道:“好狠毒的匹夫,下次要让我遇上,我非剥了他的皮,抽了他的筋不可!” 书生牵动了一下唇角,没说话J 老驼子目光回注,话声忽转柔和,道:“四弟,散散心吧,别窝着了,人都死了,责已有什么用?到时候把这笔账要回来就是了!” 书生摇头苦笑说道:“我不是想这件事!” 老驼子一怔:“那你想什么?” 书生道:“我是想今后咱们还要栽多少跟头!” 老驼子又一怔:“四弟,今夜……” 书生自嘲苦笑,截口说道:“三哥以为今夜咱们胜了?” 老驼子道:“躺了一地的,是他们!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他们不过损失几个人罢了!” 老驼子道;“那还不够?” 书生道:“对整个大局来说,咱们可是又栽了一次跟头!” 老驼子满头雾水,皱了眉,道:“我不懂!” 书生苦笑说道:“三哥,今夜咱们除了获知褚长风上面另有人在外,别的,咱们得到了什么?敢说什么都没有!” 老驼子道:“还有独孤恩兄的下落!” 书生道:“那不是今夜,二哥在来到‘开封’的第一天,就试探出来了,‘朱仙镇’上,他们又不打自招,今夜不过是多证实了一分!” 老驼子目光落在一车酱上,道:“这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故弄玄虚,毫未掺假的一车酱!” 老驼子道:“那迟九如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迟九如的话不算数,巴天铎的话才足取信!” 老驼子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连迟九如也被蒙在了鼓里!这几个人中,真正知道的,恐怕只有巴天铎跟那个假伙计!” 老驼子道:“所以四弟突然又不要了!” 书生道:“他们态度变得真快,而且不该有这种转变,打得啥算盘,一车酱卖给谁都是那个价,咱们买了这车酱何用?” 淡淡笑了笑,接道:“传出去,怕不让人笑掉大牙,‘神州四奇’这块招牌就别要了!” 老驼子又气又狠,咬了咬牙道:“他是存心要咱们好看。” 书生道:“这只是用心之一,最大的用心还是想借着那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,让咱们躺下一两个!” 老驼子道:“一两个,四弟把他们说得太知足了。” 书生道:“他们是另有奸谋,他们要是想让咱们四个全躺在这儿,绝不会就来这几个,再说,他们也没这把握,也不敢,只有个个击破,躺一个算一个,少一个当然比多一个好对付,能在这儿让咱们躺下一两个,剩下的当然痛不欲生,悲怒之下,必定会找上‘汴梁世家’?他们正在那儿等着呢!” 老驼子听得是频频点头,不发-言! 书生又接着说道:“由此,我省了一次新的推测……” 老驼子开了口,道:“什么?” 书生道:“他们已把人、镖运出了‘开封’!” 老驼子一震,道:“怎么见得?” 书生道:“三哥应该看得出,以前都是暗斗,如今可已由暗斗变成了明争,要不是人、镖都已不在‘开封’,他们绝不敢这么做!” 老驼子抬手猛击一掌,道:“对,四弟,那咱们还在‘开封’干牦么?” 书生道:“三哥,这可只是推测,中不中不敢断言!” 老驼子一听这话就头大,皱眉说道:“四弟打算怎么办?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以三哥之见?” 老驼子答得毫不犹豫:“立即动身追出去!” 书生笑道:“往那儿追?” 老驼子哑了口,傻了脸,瞪着眼,道: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 书生道:“跟大哥,二哥商量,商量再说!” 老驼子一沉吟,才要点头,猛地神情一震,急道:“四弟,他俩怎么……” 书生道:“三哥着急什么!” 老驼子道:“那班东西卑鄙、阴狠,双拳对四手,我担心他俩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三哥放心,大哥二哥没事儿!” 老驼子一怔说道:“何以见得!” 书生道:“咱俩没躺下,‘汴梁世家’、‘万家香’近在咫尺,他们不敢!” 老驼子道:“咱两个也半天没听见那边儿-丝动静!” 书生道:“就是因为这,我才说他俩没事儿!” 老驼子是难得糊涂,怔了怔,刚要开口。 书生已然笑道:“大哥,二哥可不是哑巴!” 老驼子明白了,老脸上有点烫,可着实放了心! 书生略一沉吟,道:“三哥可听见,我刚才说,那黑衣蒙面人口音很熟!” 老驼子点头说道:“听见了,怎么?” 书生道:“三哥可有这种感觉?” 老驼子点头沉吟说道:“经你这么一说,我也觉得他口音很熟!” 书生道:“三哥可想得出他口音像谁?” 老驼子沉思良久,才皱眉说道:“我觉得那口音像极了……” 书生突然摇手说道:“三哥,现在别说,等回去后,你我各写在纸上对对看!” 老驼子道:“怎么,你也想出了!” 书生点头淡笑,道:“不错,打我跟他交谈的第一句话,我就想出了!” 老驼子道:“四弟,我想的,可仅仅是口音像!” 书生目中异采一闪,道:“三哥,我也是这意思!” 老驼子一震说道:“难不成,咱俩想的是同一个人?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应该是!” 老驼子眉头一皱,道:“那……” 书生截口笑道:“三哥,忙什么,回去再说!” 老驼子道:“为什么现在不能说?” 书生道:“这件事很玄奥,我要看看,三哥跟我想的,到底是不是真的一样,到底是我听对了,还是一种错觉,假如现在说,我先说,会影响三哥的想法,三哥先说,会影响我的想法,所以不如回去后把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!” 这话是理,也顾虑得周到! 老驼子一点头,道:“行,就这么办!” 书生没再说话,抬掌下拍,小明跟那年轻汉子应掌而醒,双双翻身跃起,小明更是绷着脸一蹦老远,抬眼四望。 老驼子冷哼说道:“小鬼头,别瞧了,人家早走了。” 小明脸一红,气虎虎地道:“三叔,您怎么瞪眼瞧着小明丢人现眼!” 老驼子咧嘴笑了:“三叔正一肚子恼火没处发,你却倒打三叔一钉耙,冲着三叔发起脾气来了,厉害!” 这句话,说得小明低了头。 老驼子道:“小鬼头,那东西呢?” 小明嗫嚅说道:“让那只会背后偷袭的东西抢走了。” 老驼子冷哼一声,挑起浓眉:“好狡猾的东西。” 小明抬起了头,一付怯怯可怜态,道:“怎么?三叔。” 老驼子道:“还问呢?有了东西,正好拿着它向‘汴梁世家’要人,现在可好,又让他给抢了回去,这回拿什么要人?” 小明楞了,道:“三叔,拿着它要谁?” 老驼子道:“蠢东西,要你独孤恩伯!” 小明傻了,可也急红了眼,道:“三叔,您怎不早说?小明要早知道,就要舍了这条小命不要,也绝不会让那东西被抢走!” 老驼子道:“小嘴强牙硬,你不给人家行么?” 不错,还没看见人,便被人点了穴道,不给人家行么? 小明脸又一红,差点没掉下泪来! 他是够难过的,别看他年纪不大,也可从没丢过-点人! 书生笑了笑,有心解围,道:“好了三哥,咱俩都栽在人手里,何况是他………” 看了小明一眼,接道:“他抢走了一个没关系,还有两个,小明,到姓徐的跟他那伙伴身底下找去,准有!” 小明乐了,腾身倒射,比箭还疾,到了那姓徐的跟那不知名的汉子尸体旁边,抬腿两脚把尸体踢翻一旁,然后弯腰拾起两只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掠了回来,往老驼子手里-塞,眨动着-双大眼睛,理直气壮:“三叔,丢一个还两个,可别再骂人了!” 老驼子笑道:“骂你是便宜,三叔还想剥你张黑皮呢!” 小明也破颜笑了! 书生摆摆手说道:“你跟孝先先回去吧!” 小明抬眼凝注,道:“三叔跟四叔呢?” 书生道:“你别管,也少问,我跟你三叔还有事儿!” 小明仍不死心,大眼睛略一眨动,道:“四叔,可是您要带小明出来的!” 书生道:“出来过了!” 小明道:“祸没惹成,却让人家给收拾了!” 书生道:“想惹祸,以后机会多得是!” 小明道:“可是这口气不能不出!” 书生道:“四叔保你以后出得了就是!” 小明道:“小明跟四叔出来,怎能不跟四叔回去?” 书生道:“只有这时候,你件件都懂!” 小明红了脸,还想撒赖:“小明不认得路!” 书生笑了:“那没关系,孝先认识,让他带着你。” 小明傻了脸,没辙了,苦着脸笑道:“四叔……” 书生脸色一沉,轻喝说道:“少废话,回去!” 小明平日最喜欢这位四叔,可也顶怕这位四叔,还真没敢多说一句,乖乖地转身走了! 老驼子背后笑道:“得!给三分颜色就开染房,你这叫给脸不要!” 小明转回了头! 书生刚呈现的笑容倏敛,目中威棱一闪。 小明一机伶,飞快转过了头,领着年轻汉子如飞而去! 书生笑了,与老驼子腾身而起,回空疾射,扑问“汴梁世家”。 那颀长、潇洒、高大、威猛的两条人影方逝! “万家香”门口,疾若鹰隼,如飞射落两条黑影! 那是两个面目阴沉的中年黑衣汉子! 两名中年黑衣汉子目光轻扫环顾,最后落在四具尸身上,脸上竟看不到一丝表情,居左-名冷冷说道:“走了?” 居右-名冷冷回答:“走了!” 居左-名道:“看见那东西么?” 居右-名道:“这么好的证据,人家还会留着?” 居左那名神情一震,道:“少主人料着了!” 居右那名冷哼说道:“谁都料得到,这是明摆着的理!” 居左那名神色一转凄厉,道:“咱俩来干什么的?” 居右那名道:“找东西的!” 居左那名道:“少主人怎么说?” 居有那名道:“找不回来,提头回报!” 居左那名豁然大笑:“那咱俩还等什么?” 居右那名道:“你不打算试试?” 居左那名招手-指地上尸体,道:“他俩都不行,咱俩还试什么?” 居右那名脸上突然有了笑意:“那么,走吧?” 居左那名道:“走!” 一声“走”字,各自出掌,疾拍天灵,“扑!”地一声,脑浆进裂,血雨四溅,两个身形一幌倒了下去! 转眼之间,这街道中央,又添了两具死像凄惨的尸体! 想想,能令人毛骨悚然,不寒而栗! 这就是“汴梁世家”的侍人。 夜色中,月色下,“汴梁世家”偌大一座庭院,没有一点灯光,不见一丝动静,静悄悄地,寂静如死! 这夜清冷,四周无声,声唯在树间! 蓦地里,四条人影由不远处一座屋脊后冒起,腾空四射,分别落在“汴梁世家”四面那高高围墙之上! 正东,是黄姓老者! 正西,是算卦的! 正南,是老驼子! 正北,是书生! 按说,“汴梁世家”这时候该有动静了! 不是有人震声发问,便该是有人腾起现身! 岂料,偌大一座庭院,仍是跟死了一般,不闻一点声息,不见一丝人影,静得隐隐令人窒息! 这不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,有点令人莫测高深! 突然,正东围墙上响起了黄姓老者苍劲话声,震荡夜空,撼人心神:“井太玄,我先找你四人答话!” 他找的是“修罗四侍”,也就是当今“汴梁世家”四位师爷! 话声方落,那深,深,深,深不知有几许,黯黑一片的广大庭院中,忽地有人沉声发问:“什么人深夜在此大呼小叫?” 此人胆子不小! 正南老驼子浓眉一扬,就要开口! 黄姓老者一抬手,应声说道:“‘神州四奇’,皇甫敬兄弟,找井太玄四人说话!” 敢情他不姓“黄”,而是复姓“皇甫”! 庭院中那人说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殷实商人,安份良民,从不与武林人物过往,你四位可能找错了地儿了!” 现在还反穿皮袄装羊,未免太那个了! 皇甫敬大笑说道:“够了,阁下,挂羊头卖狗肉,也该收摊儿了,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,答我问话,他四个是出来不出来?” 庭院中那人冷笑说道:“买酱的朋友,挂羊头卖狗肉的,恐怕不只是‘汴梁世家’。” 皇甫敬目中精光一闪,道:“阁下是‘万家香’何人?” 庭院中那人说道:“‘万家香’庙太小,容不了我这个大神!” 皇甫敬道:“好大的口气。” 那人说道:“事实如此,信不信由你。” 皇甫敬道:“我没工夫扯闲话……” 那人飞快接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可没拿请帖请四位来!” 皇甫敬没在意,道:“好话,我四兄弟是不请自来!” 那人说道:“那就该耐烦点儿!” 老驼子忍不住了,突然冷哼一声,道:“匹夫,老驼子看看谁借给你的胆!” 振腕猛抖,一点乌芒如电,一闪射向发声处! 没听有别的声响,只听庭院中那人笑道:“驼子好大的火气,也太看得起我了,怎么一见面就赏了我一枚独步宇内的要命制钱儿?” 四奇俱皆神情-震,老驼子更是霍然变色,沉声地道:“匹夫何人,竟能接我索命金钱!” 那人笑道:“我,‘汴梁世家’无名小卒,有劳三先生动问!” 老驼子道:“你何不现身让老驼子看看!” 那人笑道,“我是小鬼见不了判官,只要你驼子多赏几枚要命制钱儿,还怕逼不出我来么?” 老驼子豁然仰天怒笑:“说得是,驼子倒要看看你能接得几枚!” 双手抬起,就要施出那神仙难逃的奇绝手法! 皇甫敬双目暴睁,突扬沉喝:“三弟不得多伤无辜,弄清他是谁再说!” 老驼子冷哼一声,倏沉双腕! 皇甫敬目光斜注,沉声又道:“阁下,我再说一句,找井太玄四人说话。” 那人说道:“井太玄四人公干出门,有事儿找我也-样!” 皇甫敬道:“他四人什么时候出的门?” 那人道:“刚出门儿没多久!” 皇甫敬道:“上那儿去了?” 那人吃吃笑道:“大先生这-问可笑,我有必要奉告么?” 皇甫敬道:“说不说随你,我不勉强,不过,我话可说在前头,他四人要敢招惹与我兄弟有渊源的任何一人,我唯你‘汴梁世家’是问!” 那人没说话,过了会儿才道:“小招牌那敢碰大字号,‘汴梁世家’没那个胆!” 皇甫敬冷哼说道:“我谅你‘汴梁世家’也没那个胆!” 话锋微顿.又道:“你可是要我找你说话?” 那人道:“不错!” 皇甫敬道:“你可做得了主?” 那人不答反问,道:“大先生找得可是井太玄四人?” 皇甫敬道:“你多此一问!” 那人笑道:“那么大先生放心,他四人做得了主的事,我也做得了主,我做得了主的事儿,他四人未必做得了主,请说吧!” 听口气,这人身份高于“修罗四侍”! 皇甫敬道:“我想先听听阁下的头衔!” 那人笑道:“怎么,大先生不信?” 皇甫敬道:“我不愿跟一个做不了主的人多废话!” 那人道:“那么,区区忝为‘汴梁世家’总管,够么?” 果然比“修罗四侍”身份高! 皇甫敬尚未说话! 老驼子突然冷冷一句:“老躲在暗处说话,你见不得人么?” 那人吃吃笑道:“我说过,小鬼见不得判官!” 书生忽地淡笑插口:“恐怕不是吧!” 那人不笑了,道;“是四先生?” 书生道:“不错,是闻人俊。” 那人道:“素闻四先生功力、智慧两称高绝,可否替我解释解释?” 书生道:“你真要我说?” 那人笑笑,可笑得有点勉强:“我句句实言,字字发自肺腑。” 书生淡然一笑,突作惊人之语:“是怕我四人看见你那索命金钱之伤!” 皇甫敬、算卦的、老驼子三人神情才震! 那人已干笑说道:“四先生你太自作聪明了。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谁吃了亏谁知道!” 那人笑得更勉强,道:“就算我中了三先生索命金钱,有什么怕人知道的?” 书生道:“很简单,你想让我四人高估你的功力!” 那人道:“那有什么用?一交上手,全揭穿了!” 书生道:“假如你能胜过我四人,便绝交不了手!” 那人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你明白!” 那人道:“我想请高明指教!” 书生道:“能接得住三先生索命金钱之人,合我四人之力也非对手,好汉不吃眼前亏,我四人会动手么?” 那人道:“交手可是双方的事儿,一个巴掌拍不响!” 书生道:“你那个巴掌本不想拍!” 那人似是深深慑服于书生这高绝智慧,良久才道:“我现在似乎瞒不了人了!” 书生道:“事实如此!” 那人道:“那么四先生看看我功力如何?” 书生道:“仅伤不死,而且是轻伤,这功力,武林已属罕见,应该能接我四兄弟任何一人手下五十招!” 那人突然大笑,可笑得有点心惊肉跳! “能接‘神州四奇’任何一位五十招,四先生太看得起我了!” 书生道:“武学-途,丝毫勉强不得,我从不谬许任何人!” 那人默然未语,半晌忽地一叹说道:“知己知彼,方能百战百胜,几句谈笑,已料敌八分,四先生之高明,令人叹服,看来,我不敢言战了!” 书生道:“既不敢言战,就该把重重埋伏撤去!” 那人显然吃了一惊,道:“四先生看见了?” 书生道:“何须看见?任何人也想得见!” 那人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不是说我这个巴掌,根本就不想拍么?” 书生道:“不错!” 那人道:“那么我要埋伏何用?” 书生道:“防患未然,未雨绸缪,你等不愿战,可不能料准了我四兄弟也不愿战,不得不预备必要时拚上一拚!” 那人道:“那四位要战么?” 书生道:“那很难说,要看你‘汴梁世家’了。” 那人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向不犯人,当然不会挑起战端!” 书生道:“有没有犯人,你自己明白。” 那人道:“我茫然……” 书生道:“那么听听大先生说些什么。” 那人道:“我洗耳恭听!” 皇甫敬抖腕轻抛,一物飞投庭院中,道:“捡起来看看,这是什么?” 那人道:“我见薄识浅,不识这是何物。” 皇甫敬陡挑白眉,道:“难道要我说明么?” 那人笑道:“我正想请教高明。” 皇甫敬忍了一忍,道:“这是‘百巧先生’独孤承匠心独具,巧妙天工,在暗器方面的三大杰作之-,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!” 那人道:“多谢指.,但这跟四位找‘汴梁世家’有什么关系?” 显然,他硬要装呆到底! 老驼子忍耐不住,勃然变色,刚要有所行动,却被皇甫敬挥手止住。皇甫敬冷冷-笑,道:“‘百巧先生’昔年遭逢横祸,家小被害,他自己亦同时离奇失踪……” 那人突然截口说道:“大老生,这就不对了。” 皇甫敬道:“怎么不对?” 那人道:“昔年有人传言,独孤承是被‘修罗教’掳往‘高黎贡山’的,四位也曾联袂问罪,大先生怎说是离奇失踪?” ------------ 第十二章 纵走人证 皇甫敬道:“不错,‘百巧先生’当年是被‘修罗教’所掳,但那昔年的‘修罗教’青、白、蓝、红四侍,如今可在你‘汴梁世家’中……” 那人道:“那么,大先生是说……” 皇甫敬道:“我说‘百巧先生’已被‘修罗四侍’掳来‘汴梁世家’!” 那人平静地道:“大先生,这可又不对了!” 皇甫敬道:“又怎么不对?” 那人道:“事隔三年,有人在‘祁连山’‘断魂崖’下发现了独孤承尸身,算算他又死了多半,如今何又来一个‘百巧先生’?” 皇甫敬冷笑说道:“那尸体不是‘百巧先生’!” 那人道:“何以见得?” 皇甫敬道:“‘百巧先生’掌有红痣,而那人却没有!” 那人笑道:“还有这种事儿……” 皇甫敬道:“怎么没有?‘修罗四侍’卑鄙、阴狠手法,层出不穷!” 那人道:“那么,今夜四位莅临是……” 皇甫敬道:“你明知故问,我兄弟找你‘汴梁世家’要人!” 那人道:“要谁?” 装得彻底! 皇甫敬又忍了忍,道:“‘百巧先生’!” 那人沉默了一下,道:“大先生,我要说句话!” 皇甫敬道:“没人不让你说!” 那人道:“我认为独孤承早死了!” 皇甫敬冷笑说道:“我兄弟却认为‘百巧先生’现在‘汴梁世家’中!” 那人道:“大先生,空口可不能乱指人!” 皇甫敬道:“我有证据!” 那人道:“我想看看!” 皇甫敬道:“在你手中!” 那人道:“什么?” 皇甫敬道:“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!” 那人道:“大先生说笑了,我何时见过什么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?” 这倒好,既狡猾又卑鄙,他想赖! 皇甫敬纵声大笑,说道:“好办法,只可惜你没跟那主子连络好,睁开眼瞧清楚些,我这里还有一只现成证据。” 那人楞住了,但旋又嘿嘿笑道:“不错,是还有一只,但,大先生,那玩艺儿如今可是在大先生手中,大先生凭什么说是‘汴梁世家’所有?” 这敢情好,死无对证,他推了个干净! 这下,该皇甫敬楞了,不但楞,而且勃然大怒,算卦的跟老驼子,脸上同时变了色,尤其是老驼子! 只有书生神色泰然、安详,有着一份超人冷静! 那人得意笑声又起:“大先生,‘开封城’是个有王法的地方,无证无据,可不能胡乱栽赃,血口喷人,这可是一条大罪。” 书生突然淡然说道:“是么?” 那人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应该知道。” 书生道:“不错,我知道,你要不要我找个人来对对质?” 那人一惊,道:“谁?” 书生道:“一个姓徐的。” 怎么拿死人对质? 书生他不愧高明,那人既想赖掉那只“夺命七巧神鬼愁”之意,那表示他还未得他那主人交待! 既未得主人交待,便不会知道姓徐的汉子已嚼舌自绝! 那人的确大大地吃了一惊,道:“他又落在你四人手中?” 书生道:“不错!” 那人道:“我不信!” 分明,他是信了! 书生道:“要不要我把他提来你看看?” 那人像突然脱了力,道:“不必了,我承认……” 忽地改口说道:“四先生好高明的诈术!” 书生道:“你知道了?” 那人道:“不错,我知道了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可惜你身边人来得晚了一步!” 那人笑道:“不见得……” 书生陡挑双眉,沉声说道:“那么你承认什么?” 神威慑人,理屈心虚,那人半天没得答上话来! 皇甫敬冷冷一笑,道:“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 “有!”庭院中突然响起另-阴森森的话声! 皇甫敬白眉-挑,道:“你是何人?” 阴森森话声说道:“奉命赶来交待之人!” 皇甫敬道:“你有话说?” 后来那人说道:“有!” 皇甫敬沉声喝道:“说!” 后来那人阴阴说道:“大先生是说谁把‘百巧先生’掳来‘汴梁世家’!” 皇甫敬道:“修罗四侍井太玄四人!” 后来那人道:“那大先生就该向他四人要人,凭什么找我‘汴梁世家’?” 皇甫敬道:“他四人可是你‘汴梁世家’四个师爷!” 后来那人道:“不错,以前是!” 皇甫敬脸色一变,道:“如今呢?” 后来那人道:“如今又被‘汴梁世家’解雇除名!” 这敢情好,不是他“汴梁世家”的人了! 皇甫敬道: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?” 后来那人道:“今夜初更起!” 皇甫敬怒极而笑,道:“他四人现在何处?” 后来那人道:“恐怕只有请四先生去问他四人了。” 皇甫敬道:“你大概不知道适才那位总管,是怎么说的!” 后来那人道:“怎么说的?” 一点也不惊懔,看来此人比适才那位总管还高明! 皇甫敬道,“他说井太玄四人有公干,出去了!” 后来那人阴阴笑道:“不愿告人的事,总该有个托词。” 好会说话! 皇甫敬仍自强忍,道:“托词也得看看是什么事,谁愿意为自己招祸?” 这话不错! 可是后来那人他有说词:而且妥当得很:“在大先生未说明之前,他怎知大先生四位是为着何事而来?现在他知道了,大先生不妨再问问他看!” 这话等于没说,问什么?谁也不是傻子! 不用问就能知道适才那位总管会怎么说! 皇甫敬没说话,书生却突然开了口:“你是说井太玄四人,现在不在‘汴梁世家’?” 后来那人道:“被解雇除名的人,还有脸留在‘汴梁世家’么?” 书生道:“解雇、除名,总该有个理由!” 后来那人道:“这一点,恕难奉告!” 书生道:“你不说,我也知道!” 后来那人道:“四先生知道什么?” 书生道:“好高明的手法!” 后来那人道:“什么高明手法?我不懂,四先生指教!”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让他四个远走高飞,我兄弟只要一天找不到他四个,便一天没办法向你‘汴梁世家’要人!” 后来那人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想左了……” 书生道:“我有没有想左,你心里明白!” 后来那人笑道:“就算四先生想对了,恐怕也是莫可奈何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不错,可是我告诉你,没那么如意的好算盘,即刻起,就是踏遍天涯海角,我兄弟也要找到他四个,到那时,我要看看你‘汴梁世家’还有什么话说!” 后来那人笑道:“既然如此,那就等四位找到他四个后再说吧!” 书生冷哼一声,道:“大哥,走!” 腾空疾掠而去! 老驼子可急了,震声大呼:“四弟,你太便宜……” 书生听若无闻! 再看皇甫敬跟算卦的已然腾身掠起,气得一跺脚,凭空拔起,如怒龙倒卷,似天马行空,如飞直追书生! 转眼之间,四兄弟已出百丈,身后“汴梁世家”只露几处摩云屋脊,老驼子追上书生,劈头一句便问:“四弟,你今儿怎么那么糊涂,你就相信……” 书生没说话,算卦的却突然笑道:“三弟,糊涂的不是四弟,是你!” 老驼子-楞,道:“怎么?是我?那……” 话还没说完,书生陡扬轻笑:“行了,是时候了!” 回空倒转,回身疾扑“汴梁世家”! 老驼子不是糊涂人,就是脑筋来得慢-点,恍然大悟,狠狠-巴掌拍上后脑勺,转身跟着扑去! 刚近“汴梁世家”五十丈内 蓦地里,四条人影疾若鹰隼,鬼魅般自“汴梁世家”那既深又广的暗黑庭院中飘起,闪身欲射夜空! 书生忽作龙吟长笑:“来不及了,回去!” 话落,飞迎最前面一条高大人影! 适时,老驼子霹雳大喝:“匹夫们,滚下去!” 高大身形突然更疾,横截那条胖人影! 皇甫敬跟算卦的,则一声不响,又取一人! 四条人影魂飞魄散,身形猛颤,扭头就要折下,无奈四奇兄弟锐锋已至,只得咬牙横心,各自回身硬接一掌! 八条人影甫接,夜空中响起几声闷哼,自“汴梁世家”冒起的四条人影,如遇重击,连翻坠下“汴梁世家”! 适时,一声沉喝划破夜空:“什么人夜闯‘汴梁世家’,出去!” 随着喝声,又是四条人影由“汴梁世家”各处暗隅中冒起,各取一人,飞迎半空中四奇兄弟! 只听书生朗笑:“只怕未必!” 老驼子霹雳大喝:“匹夫,你是找死!” 却没听皇甫敬跟算卦的出声! 八条人影一接即开,各落一处屋脊! 四奇兄弟泰然、安祥,迎风卓立! 书生跟皇甫敬面带笑意! 算卦的跟老驼子,则一脸寒霜! 那二次起自“汴梁世家”的四条人影,对立于“汴梁世家”大厅之上,但却突然两声,倒下两个! 另外两人大惊失色,俯身方欲出掌! 书生突扬轻喝:“动不得!” 那另外两人,一震收手! 书生及时又道:“他两人一个中我三哥‘太清神罡’,已然无救,一个中我‘震天指’气存一息,后者,点‘气海’,拍‘风眼’,命可留,功已废,拖他下去,找褚长风答话。” 那站着的两个,还真不敢怠慢,各提一人,狼狈窜下大厅,-闪隐人庭院暗隅中! 这四人身形刚隐,暗隅中突然响起一个冰冷阴森森话声:“没用的东西,还有脸下来!” 两声凄嗥,两声砰然,一切归于寂静! 这是怎么回事儿? 话很明显! 书生霍然色变,双眉刚挑! 那冰冷阴森话声又起:“四位去而复返,伤我‘汴梁世家’两个人,这该怎么说?” 显然,此人是刚刚传话那人! 书生未答,冷冷反问:“你杀了他们?” 冰冷阴森话声阴阴笑道:“不错,增羞‘汴梁世家’,论罪该杀!” 书生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好狠毒的心肠,好残酷的手段!” 冰冷阴森话声哈哈笑道:“这是‘汴梁世家’家务事,难道四先生也要管?” 书生道:“窝里相残,我求之不得!” 冰冷阴森话声哈哈笑道:“四先生心肠好!” 书生双目陡挑,抬起右掌,但倏又放下,道:“我留你传话,找褚长风!” 冰冷阴森话声可没敢再笑,道:“我做得了主!” 书生道:“话是你说的。” 冰冷阴森话声说道:“四先生听得明白!” 书生道:“那么,交出井太玄四人!” 冰冷阴森话声说道:“四先生还要我说一遍?” 书生道:“说什么?” 冰冷阴森话声道:“他四人已被‘汴梁世家’解雇,除名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先前那四人是谁?” 冰冷阴森话声笑道:“四先生以为是井太玄四人?” 书生道:“他四人烧成灰,也别想瞒过我兄弟!” 冰冷阴森话声笑道:“四先生看错了,那是‘汴梁世家’外十堂四位堂主!” 老驼子陡扬怒笑:“匹夫,我把你这张狗嘴……” 冰冷阴森话声截口说道:“他四人还在这儿,三先生不信,可以下来看看!” 老驼子暴怒挥手:“大哥、二哥、四弟,走,下去瞧瞧,我倒不信这匹夫会变邪法儿,在咱兄弟眼皮下能换了人!” 书生适时摆手,道:“三哥,等一下!” 老驼子一怔,道:“四弟,怎么?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三哥不能下去!” 老驼子道:“谁下去?” 书生道:“我跟二哥下去!” 老驼子道:“那么我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三哥跟大哥留在这儿!” 老驼子瞪眼说道:“四弟……” 书生道:“三哥,大哥一个人儿可照顾不了那么多,说什么你也该在这儿帮帮大哥,有三哥在,二对四,应该够了!” 老驼子明白了,道:“四弟是怕……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三哥,说破了就没意思了!” 老驼子闭了嘴,但旋又说道:“四弟,我不下去可以,但我有个条件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只要三哥认为该杀,下手就是!” 老驼子道:“要说该杀,我可认为这些东西都该杀!” 书生道:“三哥,我奉劝一句!” 老驼子道:“四弟说!” 书生道:“能放手时便放手,得饶人处且饶人,略要让一步,上体天心,少造杀孽,这都是为三哥!” 老驼子道:“四弟,我明白。” 书生笑道:“那我就放心了!” 老驼子道:“四弟,要下去就快下去,咱们给了那匹夫不少时间了。” 书生笑道:“三哥,我这双耳朵干什么的?” 老驼子一怔,道:“四弟认为那匹夫一直没动?” 书生道:“没动!” 老驼子眉峰一皱,道:“那就不用下去了!” 书生道,“不,要下去!” 老驼子又一怔,道:“四弟,怎么说?” 书生笑道:“三哥,不一定什么事儿都要动!” 老驼子巨目一瞪,道:“四弟是说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下去看看再说!” 老驼子还想问!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三哥,有些事儿,事先很难说!” 老驼子不问了! 书生目注算卦的,一笑说道:“走吧,二哥!” 当先飘下屋脊! 书生跟算卦的方落实地,猛地,眼前一亮,灯火通明! 这儿是“汴梁世家”美轮美奂的大厅前! 那大厅前,高高的石阶之上,背着手,面带诡笑地,站着一个穿青衫,瘦瘦高高的中年汉子! 这青衫汉子,面目阴沉,圆净的一张脸、长眉、细目,目光阴鸷而险诈,十足地擅玩心智狡猾辈! 一双阴鸷目光,紧紧地望着书生跟算卦的,没动也没说话! 石阶下,那一片铺地青石上,寂然不动地爬俯着四个黑衣汉子,看不见面目,不知道长像! 虽然看不见面目,不知道长像,但由那向上的后影看,是跟“修罗四侍”的身材,一般无二! 书生跟算卦的两双目光,先落在地上四名黑衣汉子身上,算卦的微微一楞,书生却皱了皱眉,目光投向青衫汉子! 青衫汉子这才拱起了手,笑道:“恭迎二先生跟四先生侠驾!” 这是礼,书生拱了拱手,没说话! 青衫汉子双肩一耸,抬手指向石阶下四个黑衣汉子道:“四先生,请认认,他四个就在这儿!” 书生连看都没看一眼道:“是他四个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汴梁世家可没人有本领,能在四先生眼皮底下换人!” 这话,不是恭维! 书生淡然一笑道:“要真的是这个,那就不必认了!” 青衫汉子一楞,可掩不住心中得意之情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这四个身材很像,但不是井太玄四人!” 青衫汉子目光深注,诡笑说道:“那么,我没有骗四先生!” 书生道:“没有!” 青衫汉子诡笑依然,道:“四先生,那么,我请教,这该怎么说?” 书生平静地道:“我承认,我四兄弟理屈!” 青衫汉子眉梢微挑,道:“四先生也该承认,四位是上门欺人!” 算卦的脸色一变! 书生却没在意,淡然一笑,道:“这我不承认!” 青衫汉子阴笑说道;“四先生,事实可摆在眼前!” 书生道:“是不是事实,你我心里头都明白。” 青衫汉子脸色一变,道:“我不明白四先生此言何指?” 书生笑道:“怎么,我说错了么?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岂敢,人在这儿,四先生可以认!” 书生道:“我没说不是事实!” 青衫汉子神情一松,道:“既然四先生承认这是事实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你知道我承认什么事实?” 青衫汉子一怔,道:“该是这摆在眼前的事实!” 书生道:“摆在眼前的,这四个不是井太玄四人,这是事实……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那就够了!” 书生道:“我还有后话!” 青衫汉子“哦”地一声,笑道:“四先生还有后话,那么,请说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你说这四个,便是被我兄弟击落的那四个,这不是事实!” 青衫汉子脸色一变,道:“四先生是认为这四个,不是那四个?” 书生道:“不错!” 青衫汉子阴笑说道:“四先生,人可以不信别人,但总不能不相信自己!” 这句话厉害! 书生假装不懂,道:“怎么说?” 青衫汉子不答反问,道:“四先生立身屋间之顶.可曾发现下面有任何动静?” 书生毅然直认:“没有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那么四先生该相信自己的耳目!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那是当然,正如你阁下所说,人,没有不相信自己的………” 话锋微顿,招手一指地上四黑衣汉子,接道:“不过,先前那四个,是被我四兄弟震伤的,而这四位,则仅仅被点了穴道,夷然无伤,这该如何解释?” 青衫汉子脸色又一变,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是欺我功力浅薄!” “好说!”书生淡然说道:“如我眼力不差,阁下该是‘汴梁世家’一等一的高手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那是四先生夸奖,据我看,他四个内伤不轻,混身血脉畅通,并没有被点了穴道!” “是么?”书生淡笑说道:“阁下最好再看看!” 青衫汉子抬眼轻注,神情一震,旋即笑道:“四先生好高明的手法!” 书生道:“怎么说?” 青衫汉子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,我眼不瞎,他四个的穴道,可是刚刚被点的!” 书生道:“你是说我借着指点,暗中弄了手脚?” 青衫汉子道:“不敢,我没想那么多!” 好会说话的一张嘴! 书生道:“你想赖?” 青衫汉子阴笑说道:“想赖的,只怕不是我。” 算卦的脸上变了色,冷哼一声,要闪身! 书生伸手一拦,笑道:“二哥,怎么你也那么大火气?” 算卦的没有再动,可也没说话! 书生目光转注青衫汉子,笑问:“你是说我想赖?” 青衫汉子道:“不敢,我没那么说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那么,你-定要说这四个就是先前那四个?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不是我-定要说,‘汴梁世家’讲的是理,这是事实!” 书生道:“说事实,单凭眼前这四个是不够的!” 青衫汉子目中寒芒一闪,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之意,是要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除非我在‘汴梁世家’里,找不到另四个!” 青衫汉子大笑说道:“四先生是要搜?” 书生突然点头,道:“我正是这个意思!” 青衫汉子道:“要搜就说要搜,四先生何必绕这么大圈子!” 书生没在意,淡笑不语! 青衫汉子笑容-敛,阴阴说道:“四先生,我说过,‘汴梁世家’讲的是理.我可以让四先生搜,不过,丑话说在前面,假如四先生搜不出另四个呢?” 书生道:“我指得是井太玄四人!” 青衫汉子道:“我指得也是他四个!” 书生道:“假如我在‘汴梁世家’中,搜出他四个呢?” 青衫汉子道:“他四人任凭四先生处置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阁下很高明,不该那么便宜!” 青衫汉子阴笑说道:“我不懂四先生此言何指!” 书生道:“不管他四人是否真的,被‘汴梁世家’解了雇,除了名,我就是把他四人千刀万剐,挫骨扬灰,‘汴梁世家’顶多损失四个人,却谈不上有什么损失,我仍然要不回‘百巧先生’这算盘打得好!” 青衫汉子脸色一变,阴笑说道:“那么,以四先生高见,该怎么办?” 书生道:“要赌,赌注就下得大一点,不然干脆别赌!” 青衫汉子道:“我赌定了,但不知赌注大到什么程度?” 书生道:“很简单,我要是在‘汴梁世家’中,搜出了井太玄四人,我不要别的,只要‘汴梁世家’还我一个好好的‘百巧先生’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这赌注不小,足使‘汴梁世家’倾家荡产,行,就这么办!” 阴鸷目光深注,接道:“我点了头,现在想听听四先生的赌注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我不让你吃亏,搜不着,我四兄弟自缚双手,听凭处置!” 算卦的双眉陡挑,张了张口,又忍了下去! 没别的,他虽然认为书生赌注下得太大,可是他由来对这位四弟有信心,不单他皇甫敬跟老驼子也一样!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,这青衫汉子要没把握,没信心?不认为此赌必赢,他也不会下那么大赌注! 青衫汉子目中飞闪得意狡猾色,道:“四先生,咱们君子-言!” 书生没答,淡然反问:“你做得了主?” 青衫汉子冷笑说道:“四先生要信不过我,那就别赌!” 书生笑道:“说得是,那么咱们快马加鞭,闻人俊头可断,血可流,但说-句,算一句,绝不愿让人耻笑!” 说罢,脸色忽沉,面带寒霜,目闪威棱,冷冷又道:“我也丑话说在前面,到时候,‘汴梁世家’要想赖,那是跟自己人过不去,可别怪我连阁下这条命也要算进去!” 青衫汉子机伶一颤,心里打哆嗦,笑道:“四先生放心,‘汴梁世家’既然敢赌,走就输得起,再说……现在谈输赢,未免太早了-点!”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对这场赌,你好像很有把握!” 青衫汉子点点头道:“当然,我从不下没把握的赌注,我可是老赌家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没一个人敢说逢赌便赢的,赌,固然一半要靠智慧,靠经验,-半也得靠运气,运气不佳,阴沟里都会翻船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四先生行家口吻,似乎也是个中老手,精于此道。” 书生道:“要谈赌,恐怕我不做第二人想!” 青衫汉子大笑说道:“那真是一付牌九里,出了两个‘天九王’。赌场翘楚唯四先生与区区,巧是巧,可有点麻烦!” 书生冷冷说道:“帅、将不能碰头,恐怕这回阁下要抓付‘大十’!” 青衫汉子道:“那更麻烦,我却认为那是四先生!” 书生道:“谁赢,谁输,摊了牌再说不迟。” 青衫汉子道:“说得是,四先生请。” 侧身让路,举手肃客,先往大厅让! 书生没动,冷然说道:“不必客气,我想先看看‘汴梁世家’的秘密处所。” 青衫汉子-怔,笑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所有亭、台、楼、榭,任凭四先生…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我不是来游览胜景的,我指的是地道!” 青衫汉子脸色也为之一变,但是旋即嘿嘿笑道:“先看那儿都行,随便四先生,我不怕四先生就是拆了‘汴梁世家’的房子,也找不到所要找的!” 书生目光凝注,道:“想必不拆房子能找得到!” 青衫汉子脸色又一变,没说话,二次举手让客! 书生似没动,收回目光,望了地上四黑衣汉子一眼,道:“夜深,雾重,你怎好让他四位就躺在这儿!” 青衫汉子嘿嘿笑道:“多谢四先生关怀,我感同身受,倒不是我忍心不管他们,实在是没四先生的话,我不敢动……” 目光一转,接道:“现在既有四先生吩咐,我这就叫人把他们抬走!” 话声一落,就要喊人! 书生突然摆了手,道:“且慢!” 青衫汉子一怔,笑道:“四先生还有什么吩咐?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好说,我问一句,你阁下要把他四位抬到那里去?” 青衫汉子道:“伤总不能不治……” 书生道:“到那儿疗伤?” 青衫汉子有点不安,道:“四先生,我非说不可么?” 书生道:“你最好说说!” 青衫汉子面有难色,道:“事关‘汴梁世家’机密……” 书生淡淡说道;“这也是机密?” 青衫汉子道:“当然!” 书生目光深注,冷冷一笑,道:“恐怕不是吧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四先生不是‘汴梁世家’人,怎知‘汴梁世家’何事有关机密?” 书生笑道:“我虽不是‘汴梁世家’人,不知‘汴梁世家’何事有关机密,但我却知道,那疗伤处所,必不在‘汴梁世家’内!” 青衫汉子脸色一变,笑道:“四先生说笑了,‘汴梁世家’有得是武林名手,金剑灵药,用不着舍近求远,往别处求医,再说……” 嘿嘿一笑,接道:“他四个跟这件事儿无关,到那儿求医,这是‘汴梁世家’家务事,四先生也不必费心过问!” 也就是说,爱上那儿就上那儿,谁也管不着! 书生笑了笑,道:“我是管不着,不过那不是管,你要是准备把他四位送出门求医,我劝你大可不必!” 青衫汉子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道:“青囊神术,眼前便是大国手,不必舍近求远!” 青衫汉子脸色又变,仅笑说道:“难不成四先生也通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我是略通,可比不上我二哥精通,你既知道二先生,就该知道二先生美号‘妙手君平病郎中’专治跌打损伤!” 青衫汉子一张脸有点白,双手连摇,笑道:“不敢当,不敢当,些微小伤,怎敢劳动二先生…” 书生截口发问:“你是客气,是不敢,还是不信?” 青衫汉子阴鸷目光-转笑道:“四先生,何必一定要我说明!” 书生道:“还是说说好!” 青衫汉子目光深注,诡笑说道:“四先生,彼此是敌非友,实在说,我既不敢又不信。” 这人好奸猾,他以为这么说,书先便不好意思张口了! 岂料 书生淡笑说道:“阁下,‘神州四奇’不是阴险小人,你尽管放心。” 听出话里话,青衫汉子脸色又一变,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,隆情盛意,我心领,‘汴梁世家’自有高明人!” 算卦的今儿个难得糊涂,可没能算出书生胡芦里卖的是什么灵丹,不过书生是剃头担小一头儿热,双眉一挑道:“四弟,小人心度君子腹,人家不愿,你又何必……” 书生回顾笑道:“二哥,学医首在济世救人,你那能见死不救,分文不取.完全奉送,这是好事儿!” 算卦的犹不以为然,刚要二次张口! 书生又然转了过去,目注青衫汉子,笑道:“我知道‘汴梁世家’卧虎藏龙,不乏高明,可是,人是我四兄弟误伤的,不能不安安心,消消疚!” 青衫汉子脸色连变,目光飞转,略-沉吟,猛然点头:“既然四先生坚赐援手,我再多说.那是我不通人情世故,二位请稍候,我去准备些应用之物去!” 说着,他转身就要拔腿! 书生身形如电,出手如风,右掌又然落在他腕脉上:“阁下,不必劳神,我二哥医道不同于一般庸医,不需要准备什么应用之物,你最好站在这儿看看,免得我兄弟救人不成,又落个暗下毒手害人之名!” 青衫汉子血脉倒流.顿时软了半边,脸上一片苍白,还不错,他还能镇定三分,强笑说道:“既然二先生不用,那就算了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阁下不愧是‘汴梁世家’-等一的高手,单这份镇定功夫,就远非-般酒囊饭袋,碌碌庸才所能企及!” 青衫汉子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夸奖,这场赌上还没有分出胜负,四先生想不会杀我,既如此,有什么不能镇定的?再说……” 眉宇间飞快掠过一丝狰狞狠毒色,接道:“一个人要是咬了牙,横了心,打定了主意,也没有什么可在乎的,四先生,这话对么?” 书生笑道:“何止对!简直对得很,不过,在我眼前要想咬牙横心,打那种主意,只怕不太容易!” 青衫汉子耸肩笑道:“那四先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?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别激我,那没有用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四先生还是怕我了!” 书生道:“你很明白!” 青衫汉子道:“四先生何不点我膝弯?” 书生道:“我想毁了你两条腿!” 青衫汉子机伶一颤,笑道:“假如四先生真要那么做,我落入手中,也自无不可!” 书生眉梢儿一挑,道:“你不服气?” 青衫汉子心中一喜,道:“大意失荆州,那是当然!” 书生道:“你愿意再试试?” 青衫汉子道:“不是现在,稍待该有机会!” 书生目光凝注,突然一笑说道:“阁下的确极富心机,好,我给你一次机会,待会儿你要在两丈内躺下,你可别怪我下手太狠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多谢四先生,我至死无怨。” 书生没说话,松了手,转注算卦的道:“二哥,动手吧,我告诉二哥一句,他四人伤在脸上。” 算卦的恍然大悟,心头猛震,目闪奇光,震声说道:“四弟,你何不早说?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我没把握,‘汴梁世家’的那位,易容术太高明,与其冒失丢人,不如耐着性子绕圈子多试试!” 算卦的不再说话,身形连闪,向在地上四黑衣汉子耳边摸了一把,身形停住时,手里多了四张人皮面具! 地上那四位,刹那间现了原形,赫然竟是“汴梁世家”的四位师爷,“修罗四侍”井太玄四人! 书生侧顾淡笑:“阁下,如何?这场赌,谁抓了‘大十’?” 青衫汉子面无人色,强笑不语! 书生脸色一沉,冷冷说道:“在我眼前来这一套,那是班门弄斧,有点不自量力,井太玄四人就在眼前,你还有何话可说!” 青衫汉子摊手耸肩,肩边略抖动,算是笑:“我承认输了就是,不过,栽在四先生手中,并不算太丢人,而且,能跟四先生较量-场,也引傲毕生……” 敢情,他还直往脸上贴金抹粉!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我没工夫跟你多哕嗦,我要赌注!” 青衫汉子可真个大胆,阴鸷目光一转,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,人不死,债不烂,这赌帐………” 书生冷冷说道:“怎么样?” 青衫汉子嬉皮笑脸,撒了赖,道:“我想先赊着!” 出乎意料地,书生点了头:“可以!” 青衫汉子一怔,蹬眼笑道:“多谢四先生……” 书生冷然说道:“我要你的命抵押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那这笔债就没地儿要了,不过也好,人死帐清,一了百了,我就站在这儿,四先生请吧!” 敢情他是豁出去了! 书生目光凝注,没动!算卦的却冷哼一声,抬起了右掌! 书生适时伸手一拦,道:“二哥,我答应给他一次机会!” 不愧人间奇豪大英雄! 青衫汉子目中异采一闪,笑道:“多谢四先生,我不想跑!” 书生禁不住一怔,道:“是么?” 青衫汉子点头诡笑:“不错,我想大摇大摆的走!” 算卦的冷冷说道:“只怕没那么容易!” 青衫汉子道:“二先生也许不信,我认为容易得很!” 算卦的道:“我是不信,你试试!” 青衫汉子道:“我再跟二先生打个赌如何?” 算卦的道:“我没四先生那么好脾气!” 青衫汉子自说白话,道:“我在四先生那儿输了赌注,想在二先生这儿扳回老本!” 算卦的陡挑双眉,道:“四弟!” 书生淡然说道:“二哥,听他说!” 书生向不做无谓之言,算卦的只有忍下去! 青衫汉子笑道:“还是四先生,爱赌的人,听见赌就心痒手动……” 书生没说话! 青衫汉子接着说道:“我想大摇大摆的走,就拿这为赌,以百丈为限,二位要是在百丈内敢动我,算我输,不但照付四先生赌债,而且连我这条命也当做赌注给二先生,假如我能大摇大摆地走出百丈,那么由二先生那儿赢的,我要抵四先生那儿输的,如何,二位?” 好精明的赌徒! 书生摇了头,道:“阁下,这一场,赌不成!” 青衫汉子一怔,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你那条当做赌注的命,已经赌给我了。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四先生,我现在可还好好儿的站在这儿!” 书生道:“你赖不掉的。” 青衫汉子嘿嘿一笑道:“这么说来,二位是不赌了?” 书生道:“不错!” 青衫汉子道:“不赌我也要大摇大摆地走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只怕你走不出两丈。” 青衫汉子笑道;“那么咱们赌上一赌。” 这-着厉害! 书生没在意,目光深注,道:“我以为你必有所恃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毕竟四先生高明。” 书生道:“躲在暗中的那些龟缩之辈不足恃!” 青衫汉子道;“四先生想左了,靠人不如靠己。” 书生道:“靠自己行么?” 青衫汉子道:“有十成把握。” 书生道:“功力?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功力能高过四先生,我早跑了!” 这话不错,有本领他不会等在这儿送命! 书生道:“那你仗恃什么?” 青衫汉子笑得狡猾:“保命的玩艺儿,谁愿告诉人,四先生以为我会说么?” 书生道:“你不说我总会知道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那四先生何妨到时候看!” 书生道:“恐怕永远没有这个时候!” 青衫汉子笑道;“那很难说,只要二位不动我,当然就没有那个时候!” 书生道:“所以我想现在知道!” 青衫汉子笑道,“那么,二位保证不动我!” 书生道:“你想可能么?” 青衫汉子道:“所以我现在不能说!” 敢情是针锋相对!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不能说就算了,我答应给你一次机会,你走吧!” 青衫汉子嘿嘿一笑,道:“多谢四先生,那么我走了!” 转身缓步行去! 算卦的急了,道:“四弟……” 书生淡淡一笑,道:“二哥,让他走,我倒要看看他仗恃着什么!” 青衫汉子回头笑道:“二位就等着瞧吧!” 说着,又转身缓步走去! 书生没动,但双目凝注,一眨不眨! 转眼间,青衫汉子又续走出一丈。 适时,书生扬声说道:“我说过,不让你走出两丈,你要小心了!” 青衫汉子没回头,阴笑说道:“我时刻都在小心,四先生要下手,请尽管下手!” 这前半句,可是实话! 说话间,又续走出一丈七八! 书生陡然挑双眉,抬起右掌,曲起中指! 青衫汉子倏地停步,霍然旋身,神色狰狞,诡笑说道:“四先生,且高抬贵手!” 书生微微一怔,冷笑说道:“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 青衫汉子道:“我有自知之明,我知道在四先生‘震天指’下绝难幸免!” 书生道:“你的确很有自知之明。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我是很有自知之明,不过,我也希望四先生在没动手之前,先了解一件事,要不然,四先生可能会后悔莫及……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是么?” 青衫汉子道:“不错,四先生最好听听。” 书生道:“假如我不想听呢?” 青衫汉子道:“很简单,我敢说,四先生准会后悔。” 书生道:“我做事从不后悔。” 青衫汉子奸笑说道:“假如四先生二位,因一时小不忍,把一世英名埋葬在‘汴梁世家’里,那该又当别论。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我还没想到,有这么严重。” 青衫汉子道:“事实上,确有这么严重。” 书生道:“你想我会信么?” 青衫汉子道:“该说在前面的,我都说了,信不信那在四先生。” 书生道:“既然在我,你就不必操心了。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我操得什么心?不过,成名艰难,一身绝艺学来不易,我只是为二位深深惋惜而已。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好意我心领,怕死我兄弟也不来了。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‘神州四奇’岂是畏死之辈,四先生,那要看怎么个死法死得值得不值得!” 书生道:“怎么样才算值得?” 青衫汉子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惊世奇才,胸罗万有,怎问起我来?” 书生道:“我想听你说说!” 青衫汉子道:“只好从命,那要重如泰山!” 书生道:“怎么样又算不值得?” 青衫汉子道:“看来,四先生是有心考我,那是轻如鸿毛!” 书生道:“那么,我要一时小不忍,该属后者!” 青衫汉子道:“四先生明智!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假如我一时小不忍,你准有把握,我兄弟非死不可?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我这个人绝不喜欢危言耸听!” 书生道:“我这个人,也绝不信邪!” 青衫汉子道:“那今夜起,‘神州四奇’就要变成‘神州二奇’了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那也没有什么,有两个活着,也很不错!” 青衫汉子道:“那我就没话说了!” 书生冷冷一笑,又提起右掌! 青衫汉子脸色-变,笑道:“四先生,我要请教一桩事儿!” 看来,他还有话说! 书生手仍然往上抬,冷然说道:“我没那么多闲工夫!” 青衫汉子-震,说道:“这有助四先生做小忍,四先生最好听听!” 书生唇边掠过-丝轻微笑意,冷然-字:“说!” 青衫汉子阴笑说道:“四先生可知,‘百巧先生’的三大杰作,是那三件?” 书生心中一震,明白、了八分,道:“我自然知道!” 青衫汉子道:“何妨说说看?” 书生道:“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、‘化骨神针’、‘乾天霹雳’!” “四先生渊博!”青衫汉子笑道:“这三件,以何者威为最?” 书生道:“乾天霹雳!” 青衫汉子道:“这三样,四先生都见过?” 书生道:“见过的次数多了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不错,不错,我怎么忘了,四位跟那百巧先生,情同手足,交称刎颈,四先生,这三样,在‘汴梁世家’手中,四先生见过几样?” 书生道:“一样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!” 青衫汉子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可知道,那两样现在何处?” 书生道:“‘化骨神针’我不知道,‘乾天霹雳’,我却能猜透八分。” 青衫汉子道:“在那里?” 书生道:“在你身上。” 算卦的脸上变色,但他没动,也没说话! 青衫汉子大笑说道:“四先生真个高明,那么四先生就该知道我仗恃什么了?” 书生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 青衫汉子道:“那么,四先生该不该做小忍?” 书生道:“那要看怎么说了。” 青衫汉子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假如那颗‘乾天霹雳’是赝品,我就用不着小忍了……” 书生道:“那算你便宜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真不真,试试就可知道!” 书生道:“不想要‘汴梁世家’偌大产业,你就试吧。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看来,四先生是深知威力!” 书生道:“我了如指掌,十丈之内毛发尽焚,尸骨无存,三十丈内,功力稍差一点,也必要震死。” 青衫汉子道:“所以我说,二位无论如何得要小忍,白己人毁在自己人的东西下,一世英名又埋葬在‘汴梁世家’那太不值得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你也知道‘乾天霹雳’威力?” 青衫汉子道:“那是当然!” 书生道:“你知道怎么用么?” 青衫汉子道:“凝足真力,抖腕打出,简单得很!” 书生道:“那起码要打出二十丈外,无此功力,不能使用,有了‘乾天霹雳’无异废物,等于没有,并不简单!” 青衫汉子道:“这个我知道,不劳四先生费心,勉力几可为之!” 看来,此人功力不低!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这你或可做得到,但是,似如今这种距离,打出‘乾天霹雳’后,要身形如电地掠出二十丈外,你能做得到么?” 他不是神,也不会飞,就是会飞也没那么快! 青衫汉子神色不变,阴笑说道:“四先生,我既负责接待四位,就没打算活着复命,再说,能有二位这般绝世高人陪葬,就是再死十次,也该值得!” 敢情他是不成功便成“仁”,打定了“死”主意! 一个人要是存心玩命,那可就……。 书生心头一震,目光深注,道:“那我就拿你没办法了?” 青衫汉子目中异彩一闪,笑道:“难得,四先生到底承认了!” 书生冷冷说道:“你要知道,你身怀‘乾天霹雳’,只是我猜的!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四先生智艺高绝,目力如神,向来是言无不中!” 书生道:“那不见得,我也有言之不中的时候!” 青衫汉子目中飞闪狡猾色,大笑说道:“这么说来,四先生是不相信自己了!” 书生道:“倒不是不相信自己!” 青衫汉子道:“那么是不相信我?” 书生冷然点头,道:“不错,你说对了!” 青衫汉子耸肩摊手,笑道:“我早就说过,信不信全凭四先生。” 这人不愧狡猾阴诈,极富心机,让人猜疑不定,高深莫测,他就不拿出来亮亮,连书生都不敢断定他是否真的有“乾天霹雳”! 这的确很辣手,“汴梁世家”的另外那些人,到现在不见有一个露面,找“百巧先生”的线索,目前只有青衫汉子这一条,可是这-条能否抓得住还难以预卜! “汴梁世家”既现“夺命七巧神鬼愁”,便绝对有“化骨神针”跟“乾天霹雳”,这道理,是必然的! 也就因为这必然的道理,使得书生小心谨慎,不敢妄加判断那“乾天霹雳”是否在这青衫汉子身上! 以目前的情势看,青衫汉子没有仗恃,他没那么大胆独对书生跟算卦的,这该有可能! 但,那只是有可能。 其实,就这有可能就够了! 书生皱了眉,想了一想,转注算卦的:“二哥,你往后站站。” 算卦的霍然说道:“四弟,你想干什么?” 书生道:“我想试他一试。” 算卦的心头-震,道:“所以你要我往后站?” 书生毅然点头:“不错。” 算卦的长眉一挑,道:“四弟,要试该让我来试。” 书生心中-阵激动,道:“二哥跟我有什么两样?” 算卦的道:“咱兄弟不同,我只有一个人。” 书生道:“我也只是一个人。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该为另一个人想想。” 书生神情-震,黯然悲笑:“该照顾她的,不是我。” 算卦的道:“她可只属意四弟一人。” 书生道:“二哥错了,我跟她已经说清楚了!” 算卦的道:“这种事,永远没有说清楚的一天!” 书生默然不语,半晌才道:“二哥,你还有二个情逾手足的结义弟兄!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,难道你没有?” 书生淡笑道:“眼前的情势,总要有一人试试!” 算卦的道:“出手试试的,该是我!” 书生陡挑双眉道:“二哥!” 算卦的脸色一沉:“四弟!” 朽生默然不语! 算卦的威态一敛,道:“四弟,你要明白,行功的不是我!” 书生猛抬头,笑道:“二哥,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愿同年问月同日死,咱们要试一起试,要不试都不试!” 算卦的双目微红,道:“四弟,这我勉强可以点头!” 青衫汉子突然笑道:“二位最好别试,请瞧瞧!” 不知何时,他右掌平摊,掌心上放着一颗色呈乌黑,鸭蛋大小的圆圆东西,正是那威力无匹的“乾天霹雳”!- 丝不差,瞧外表,可是货真价实的“乾天霹雳”! 可就不知道内里如何! 书生跟算卦的心头-震,但,旋即,书生笑了:“能吓住我兄弟,足见你很高明!” 青衫汉子可不知自己无心露了破绽,嘿嘿笑道:“那是四先生夸奖,说穿了,一文钱不值,我靠得是这个,可不是我自己高明到那儿去!” 这可是如假包退的真心话,书生淡然-笑,道:“你好像不愿意我俩试?” 青衫汉子道:“那当然,刚才不是说了么。我为的是二位!” 馅生道:“对强敌慈悲,这话我没听说过!” 青衫汉子脸色微变,嘿嘿笑道:“蝼蚁尚且偷生,好死不如歹活,其实,我是为自己!” 书生道:“你不是没打算活着复命么?” 青衫汉子脸色再变,诡笑说道:“能不死,谁不愿意活?” “好话!”书生淡笑说道:“如今,我已经敢下断语了!” 青衫汉子道:“什么断语?” 书生抬手一指,道:“你掌下那颗‘乾天霹雳’,是赝品西贝货!” 刹那之间,青衫汉子竟变得异常平静,笑道:“何以见得?四先生!” 书生道:“要是真的,你不会站在这儿了。” 青衫汉子道:“四先生错了,是真的,我才敢站在这儿。” 书生道:“我没有错,有些事,不能以常情论之。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这件事,必须以常情论之。” 书生目光深注,道:“你的手,颤个什么?” 青衫汉子笑道:“四先生好厉害的目力……”话锋微顿,接道:“四先生不是打算试试么?” 书生道:“你的眼力也很不错!” 青衫汉子道:“我说过,好死不如歹活,四先生这一试,必然落个玉石俱毁,三人俱亡,我怎能不紧张。”这人够机警的,掩饰得天衣无缝,毫无破绽! 书生笑了,是冷笑,面上突然掠起一片异样神色,目光紧紧凝注青衫汉子,嘴唇一阵轻微翕动! 适时,算卦的神情一震,双目异采暴射,直逼书生! 书生没看他,一双目光仍紧紧凝注青衫汉子! 青衫汉子的确机警、狡猾、奸诈,适时,他也已悟出刹那之间,将有何事发生,脸色一变,刚要有所行动! 书生陡然挑眉轻喝:“二哥!” 算卦的手法如电,手腕一振轻抖,“乌指环”电射而至,一线乌光,飞袭青衫汉子腕脉。 算卦的“乌指环”威震宇内,发无不中,青衫汉子念头还没来得及转,“乌指环”一闪而至! 叭地一声,正中腕脉,腕骨中断,大叫一声,手掌一垂,那颗“乾天霹雳”一滚而落! ------------ 第十三章 奇兵突出 适时,书生电飘而出,右掌疾探,一把按住那颗“乾天霹雳”,右手出指飞点,青衫汉子一声没吭,应指而倒! 好险,险得令人喘不过气来! 可不是,瞧! 算卦的机伶暴颤,额头冷汗涔涔而下,立时像脱了力一般,身形猛地一阵摇幌! 显然,到这时候,他才尝到怕的滋味! 再看书生,他神情猛震,面上一片苍白,一袭雪白儒衫无风自动,泛然一阵轻颤! 现在,那颗“乾天霹雳”是真是假,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明白,好不容易,算卦的开了口:“四弟……” 有气无力,显然好虚弱! 书生一震而醒,默然不语,随手递过那颗“乾天霹雳”,算卦的早明白了,默默地接了过去,揣人怀中! 书生不再耽搁,抬掌虚空微按,拍醒了青衫汉子! 一醒,立刻有了知觉,断了一双腕子,够他受了,青衫汉子痛得脸上变了色,吱着牙翻身站起,低头不语!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 青衫汉子抬头悲惨苦笑,道:“智、力,两不如人,夫复何言!” 书生冷冷说道:“那么,你就该知道,现在该怎么做!” 青衫汉子惨笑说道,“我明白,当然明白!” 话落,目中凄厉凶芒方闪! 书生陡挑双眉,一声冷叱:“匹夫,你敢!” 右掌电至,一闪而回! 青衫汉子一个下巴,应掌脱落,身形暴颤,神色狰狞,目中凄厉凶芒狠狠直逼书生!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我还有用你之处,在没找到‘百巧先生’之前,我不杀你,可是我要告诉你,在我眼前要想自绝,没那么容易。” 青衫汉子狰狞凄厉之色渐敛,没说话,他那能说! 书生冷然再笑,道:“既然寻死不成,你还等什么?” 青衫汉子听若无闻,没动! 书生陡挑双眉,目中方闪寒芒! 蓦地里,一声狂笑划空响起,大厅中传出话声:“四先生,你以为有了他,便能如愿么?” 青衫汉子身形倏起暴颤,骇然投注! 算卦的身形横飘,挡在了青衫汉子身前,面对大厅,暗凝功力,面罩寒霜,冷然而立! 书生却扬声笑道:“‘开封城’这地方真小!” 大厅中那人说道:“四先生阁下,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甫别又相逢,前后没出一个更次!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;“那该没什么稀罕,在这儿能碰见我.该是四先生意料中事,而且,事实上彼此不能不碰头。” 书生道:“应了一句俗话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冤家路窄?” 书生道:“不错!” 大厅中那人大笑说道:“还有一句俗话!” 书生道:“不是冤家不聚头!” 大厅那人道:“四先生,我不惭形秽,有惺惺相惜之感!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可惜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可惜什么?” 书生道:“可惜没有高攀之心!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看来我是剃头担子一头儿热!” 书生道:“应该不错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四先生,不是朋友,就是仇敌!” 书生道:“正邪途殊,水火难容,本来如此!” 大厅那人道:“四先生说谁是邪?” 书生道:“谁是谁知道,至少。‘神州四奇’不该是!” 大厅中那人突然纵声狂笑……。 书生冷然笑说道:“你笑什么?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我笑四先生!” 书生道:“笑我怎地?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我笑四先生自视太高!” 书生挑了挑眉,道:“我倒不觉得,你放眼天下试打听,‘神州四奇’是正是邪?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众所周知正派仁侠!” 书生道:“那你就不该笑!” “该!”大厅中那人道:“有什么证据说‘汴梁世家’是邪,也请四先生放眼天下试打听,‘汴梁世家’可是众所周知的殷实商人!” 这话不错,天下没人不知道“汴梁世家”世代殷商! 书生冷笑说道:“骨子里呢?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画龙画虎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,骨子里,谁又知道谁干了些什么?打个譬喻来说……” 书生目中威棱一闪,道:“说什么?” 大厅中那人嘿嘿笑道:“没什么!” 书生冷哼一声,道:“要知道,我没工夫跟你多-嗦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四先生也该知道,‘汴梁世家’可没拿帖子请四位来!” 书生道:“没人请,是我四兄弟自己又要来的!” 大厅中那人嘿嘿笑道:“那四先生就耐着点儿性子,别怪人-嗦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你知道我四兄弟来干什么?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有待四先生指教!” 敢情他很会装糊涂! 书生冷笑说道:“以阁下身份,装糊涂,似乎有嫌小气!” 大厅中那人干笑说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的无名小卒,使什么身份!” 书生可没那么好兴致,双眉一挑,冷然挥手:“二哥!” 算卦的手刚抬! 适时,大厅中那人一笑说道:“二位,请慢一点!” 书生冷冷说道:“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我也想跟四先生谈谈条件!” 书生道;“谈什么条件?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四位驾临我‘汴梁世家’,有何贵干?” 书生道:“你多此一问。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我听他们说,四位是要什么‘百巧先生’跟什么‘镖’!” 听说!这两个字用得妙,什么“百巧先生”,什么“镖”更好。 书生没工夫跟他磕牙,道:“你知道就好!” 大厅中那人道;“我就是想拿这跟四先生谈谈条件!” 书生冷然说道:“说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四位驾临‘汴梁世家’,莫非认定了这一人一物是落在了‘汴梁世家’么?” 书生道:“不是落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那是什么?” 书生道:“你该知道那叫什么!” 大厅中那人嘿嘿笑道:“叫什么都一样,反正四位是认定了人、物,现在‘汴梁世家’了!” 书生道:“说得好,不错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四先生认准了?” 书生道:“不错。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那么有把握?” 书生道:“闻人俊生平不做没把握的事儿!” “好话!”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可巧,对自己我也很有自信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那不难办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少废话,谈你的条件!” 大厅中那人吃吃笑道:“看来,四先生比我还急……” 话锋微顿,接道:“那么,恕我放肆,要请教,‘汴梁世家’可以任四位搜,不过,要是四先生搜不出所要的人,那,该怎么办?” 书生皱了皱眉。而现难色,未答! “怎么?”大厅中那人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怕了?” 书生双眉一挑,冷冷说道:“闻人俊生平,从不知怕为何物!” 大厅那人笑得狡猾,还带着点讥讽意味:“那四先生还有什么难以作答,犹豫的?” 书生道:“既是认准了,有什么难以作答,犹豫的!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没有最好,我洗耳恭听!” 书生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搜不出人、物,闻人俊自挖双目……” 算卦的机伶一颤,惊声说道:“四弟……” 书生道:“二哥,头可断,血可流,‘神州四奇’名头不可弱!” 大厅中那人大笑说道:“对,宁可头断血流把命抛,莫让一世英明弱分毫!” 算卦的长眉一挑,豪气万丈,道:“来两个,眼珠子该是两对,我也算上一份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好重的赌注,行,算上了!”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该说的,我兄弟已经说了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四先生要听听我的?” 书生冷然点头道:“那当然,赌场上,谁也不能吃亏,你赌注下得太小,我兄弟划不来!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我的赌也够大,绝不让二位吃亏,二位请听着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这人、物两件之中,二位只要能搜出一样,我立刻赔上另一样,假如二位能搜出两样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怎么样?” 大厅中那人嘿嘿笑道:“我立刻把两样全奉还!” 够滑的,够奸的! 书生冷笑道:“那怕你不还,你不觉得太便宜自己了么?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四先生,我可是倾家荡产,尽出所有了。” 书生道:“我兄弟算过了。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怎么样?” 书生道:“太划不来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欠人家的东西,本就该还,不能拿这做赌注!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四先生,这身出之物,我可没值钱的了。” 书生冷然说道:“我要你身上之物。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什么?” 书生道:“我要你那偷人东西的双手。” 大厅中那人毫不惊骇,吃吃笑道:“四先生,别冤枉好人,我这双手可从没偷过人家的东西。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我知道你没有,暗中指使,那没有什么两样。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那四先生更冤枉我,人在二位手中,四先生可以问问他,看看是谁支使他的,他有没有偷过人家的东西!” 那还用问,不必问,青衫汉子准说不是! 书生冷笑说道:“你把我当做了三岁孩童。” “岂敢,我可没那么大胆!”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家财万贯,富可敌国,说偷那可是笑话。” 书生道:“那宫可敌国的万贯家财,是怎么来的,你自己明白。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我明白,是将本求利,流血汗辛苦赚来的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难不成那‘百巧先生’跟那批‘镖’,也是将本求利赚来的?” 大厅中那人吃吃笑道:“是四先生乱栽赃,‘汴梁世家’可没有什么‘百巧先生’跟什么‘镖’!” 书生冷冷笑道:“是么?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四先生不信尽管搜!” 书生道:“你怕我不搜?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为清白家声,为洗刷冤屈,我不怕四先生不搜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那么,你那双手怎么说?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四先生真要我这双手?” 书生道:“我兄弟下了两对眼,这双方赌注自然公平!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说得是,面对慷慨敌手,我何能吝啬?别让‘神州四奇’这等高人笑我小气,四先生,咱们就这么办!” 书生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丈夫重一言!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如鼎又如山!” 书生道:“那么你出来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我出来干什么?” 书生道:“陪着我兄弟搜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二位身旁不是有人陪么?” 书生道:“要赌的是你,不是他,他不够份量?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他的身份,可以代表我!” 书生冷笑道:“身份或可以代表你,他那双手却不值钱!”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我明白了!” 书生道:“你明白什么?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四先生是怕我赖赌,跑掉了!” 书生道:“你明白就好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说句不该说的话,我还怕二位赖掉呢!” 书生道:“那好办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怎么好办?” 书生道:“你出来,把你我的一只手绑在一起,这样谁也跑不掉!” 对!好办法!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不必,不必,重名逾人格,我可是相信二位,这样也显得我小气!”好会说话的一张嘴! 书生道:“我可不怕人说我小气,我信不过你!” 大厅中那人干笑说道:“四先生何待己宽,对人苛。” 书生道:“那要看对什么人了,值得信的人才能信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难不成我值不得信?” 书生道:“你很有自知之明。” 大厅中那人笑了笑,道:“这么说来,我是非出去不可了。” 书生道:“恐怕是!” 大厅中那人诡笑说道:“四先生,晓得底牌的可是我?” 这话不错,真正知道“百巧先生”跟那批“镖”,是不是在“汴梁世家”的,是他,而不是书生! 大厅中那人笑道:“看来,我只好从命了……”话锋微顿,接道:“四先生,在我没出来之前,是不是可以把他放了?” 青衫汉子神情一震,身形猛地一抖,面露恐惧之色! 书生冷眼轻扫,道:“恐怕他并不大愿意过去!” 大厅中那人嘿嘿笑道:“答话,你不愿意过来么?” 这话,显然是对青衫汉子说的! 青衫汉子面无人面,颤声说道:“老主人明鉴,属下纵死不敢有贰心!” 大厅中那人笑了,笑得好得意:“四先生,如何?” 书生冷然说道:“等你出来后再说!” 大厅中那人道:“假如我要请四先生先放人呢?” 书生道:“一句话,办不到!” 大厅中那人吃吃笑道:“好倔,四先生,围在二位身边的,可不是我一个!” 书生目中暴闪威棱,道:“还瞒不了闻人俊耳日,东边五个,西边三个,南边六个,北边两个,共十六个酒囊饭袋,你让他们动动看!” 想必慑于神威,不敢动! 大厅中那人干笑说道:“四先生好煞气,我那儿敢?” 书生道:“那么,少废话,出来!” 大厅中那人一声轻笑:“敢再不遵命?” 话落,大厅中鬼魅般飘出一条黑影,一闪便至面前! 身法似幽灵,好轻,好快,够高绝! 没错,正是“万家香”暗算小明的那个黑衣蒙面人! 书生目中寒芒刚闪! 黑衣蒙面人已然目光转动,诡笑说道:“四先生,我出来了!” 书生未予理会,一抬手,道:“二哥!” 算卦的身上应用物是应有尽有,探怀取出一条丝带,搭上了书生抬起来的左腕,冷然投注黑衣蒙面人:“还等我讲么?” 黑衣蒙面人笑了笑,泰然行了过来,道:“二先生,自己兄弟,护着点儿!” 算卦的目中寒芒一闪,冷冷说道:“别以小人心度君子腹,你要信不过我,最好找自己人!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,道:“二先生这是什么话,我怎敢……” 目光转注书生,接道:“有句话,我不得不说!” 书生道:“说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二先生可是两只手都闲着,万一……” 算卦的目中神威暴射,道:“卜百晓不是乘人危之辈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那么,二位答应不动我?” 好厉害,扣上了! 书生冷笑说道:“迟早我会知道你是谁,无须急于一时,放心蒙着你的脸吧,现在没人要看,也没人动你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毕竟四先生知我心意……” 转注算卦的,接道:“二先生,请。” 也抬起了左手。 算卦的一扬手中丝带,冷冷说道:“话我说在前头,这可是火蚕丝编织的,要想打歪主意,那你可是自找丢人,自讨皮肉苦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嘿嘿笑道:“既没打算跑,铁铐又何妨,再说,有二位这等高人在旁,我就是再长八条腿也跑不掉!” 算卦的冷笑说道:“明白就好!” 伸手把这一端,绑上了黑衣蒙面人左腕! 适时书生出手如电,一把托上了青衫汉子下巴,道:“没你的事儿了,请吧!” 青衫汉子满面恐惧色,望了黑衣蒙面人一眼,机伶一颤,拔褪跑了,一溜烟没了影儿! 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,道:“二位真是信人!” 书生冷冷说道:“我兄弟对人做事,由来如此。” 黑衣蒙面人没再多说,道:“四先生要去搜那儿?” 书生道:“自己的家,没人比你更清楚,带着走就是!” 黑衣蒙面人狡黠目光转动,诡笑说道:“四先生难道不怕我漏掉-两处?” 书生道:“那要凭你的良心了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毕竟相信我了!” 书生道:“不信又能如何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说得是,那么,容我带路!” 举步欲行! 适时算卦的,仰首夜空,震声发话:“大哥,三弟!” 只听墙头皇甫敬应声说道:“我两个全听见了,二弟,四弟上前去吧!” 算卦的没再说话! 黑衣蒙面人却开口了,奸笑说道:“二先生思虑好周到!” 算卦的冷冷说道:“那能顾下不顾上的,为防高处走人,只好如此!” 黑衣蒙画人摇摇头,笑道:“看来,这场赌,我已经输了七成了!” 算卦的道:“明白就好,走吧!” 黑衣蒙面人不再说话,领着书生跟算卦的走进大厅! 大厅中,摆设着美轮美奂,气派华丽,但却能一目了然,一眼打到底,不用多看,这地方藏不了人! 去大厅,穿重楼,越水榭,过暖阁,走画廊……- 直到回到原处,足足费了近两个更次工夫! 足见,这“汴梁世家”有多大,有多深! 该找的地方,全找到了! 能搜的地方,也全都搜遍了! 别说“汴梁世家”那既宽又长的隐秘地道,就是连-个角落也没漏掉,搜寻之遍,可以说等于翻了每-寸地皮! 但,没有,不但没能找到“百巧先生”,便是连那批“镖”也没见镖影,这可奇了,这可怪了! 看样子,有九成九不妙,要输! 黑衣蒙面人满眼得意狡诈色,看看算卦的,又看看书生道:“二位,怎么说?” 算卦的默然不语! 书生却冷然开了口:“都找遍了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都找遍了!” 书生道:“没漏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没漏!” 书生道:“真的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一丝不假。” 书生冷笑不语! 黑衣蒙面人诡谲目光中飞闪异采,一摊右手,道:“二位,拿来吧!” 书生道:“什么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二位那两对眼珠子!” 书生道:“我兄弟这两对眼珠子,可不是那么好输的!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,道:“难不成二位也会赖赌?” 算卦的脸色-变,刚要张口! 书生已淡然笑发话:“二哥,交给我。” 算卦的到了嘴边的话,又咽了回去,没吭声! 书生转注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谁说我兄弟想赖赌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那么,算我失言,拿来呀!” 书生道:“你认定我兄弟输了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最好问自己。” 书生道:“我认为我兄弟还没输。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借势耸了耸肩,道:“两位可是跟着我走的,寸步没离,‘汴梁世家’偌大一块地儿都搜遍了,四先生要这么说,我没办法。” 书生冷冷笑道:“听口气,好像我兄弟不但赖赌,而且仗人多欺负你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岂敢,这话可是四先生自己说的。” 书生道:“出自我口,入自你耳,是我说的,可是赢输未定,不能说我兄弟赖赌,你赌中有诈,也不能说我兄弟欺负你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再震,大笑说道:“这倒好,赢了钱还落个赌中有诈,四先生要输不起,当初何如别赌?既然赌了,就该输的痛快些!”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只要我兄弟输了,这两对眼珠,你尽管拿走,我兄弟要是皱皱眉头,便不姓闻人,不姓卜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么?……” 书生脸一沉,冷然截口道:“少那么,这么,答我问话,你承不承认赌中有诈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这话问得好,事实没诈,叫我如何承认。” 书生目中寒芒电闪,道:“不承认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难不成四先生也威胁人?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闻人俊不屑为之,我让你口服心服……” 话锋微顿,接道:“你说没漏掉一处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不相信我,我莫可奈何!” 书生冷哼说道:“我本来相信你,只可惜你做得让我不相信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怎么?” 书生目中威棱闪射,道:“我要看看那未经搜寻的假山下另一密道!”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u w a n g . c o m 黑衣蒙面人身形猛震,楞住了! 但刹那间他又恢复平静,笑道:“四先生,假山可是实心石头!” 书生冷笑道:“本该是,只可惜你适才无意中碰了它一下,那声音是空的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暴颤,强笑说道:“四先生说笑了,实心石头,那来的什么空声音!” 书生冷冷说道:“是与不是,你何妨带我兄弟去看看。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再颤,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是要输不起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闻人俊兄弟连命都输得起,何在乎区区一对眼珠?只要假山下不是密道,密道中没有我兄弟所要的人、物,这两对眼珠,你拿去就是!” 黑衣蒙面人目光凝注,道:“这么说来,四先生是非看不可了?” 书生道:“那是当然,要不那能定输赢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输赢已经定了,我输了七成了!” 算卦冷哼一声,插口说道:“恐怕是九成九。” 黑衣蒙面人目光转动,笑道:“现在言之过早,到时候看吧。” 书生道:“说得是,那你还等什么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在等四先生下命呀!” 书生道:“少跟我耍嘴皮,走!” 黑衣蒙面人-句话没多说,领着书生跟算卦的往后院中行去,算卦的够机警,抢前一步跟他走个并肩。 “汴梁世家”建筑之美,不亚于五侯府邸,后院中,林木成荫,亭、台、楼、榭,一应俱全! 那座假山,就在那朱栏小亭之旁! 假山上,长满了细细茸草,翠绿欲淌,十分可爱! 分明是一块实心石头,让谁看,谁也不会说是空的。 刚进月形门,书生目中飞闪冷电寒芒,突然开了口:“你赌得起赌不起?” 黑衣蒙面人一怔笑道:“四先生,赌不起的不是我……” 书生冷哼一声,目光转注那片成荫林木,截口说道:“躲在那儿,藏头露尾的那几个怎么说?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旋即笑问:“林内是谁?报名。” 话落,林内立即有人应声发话:“禀老主人,庄武等值夜在此。” 黑衣蒙面人收回目光,笑道:“四先生可听见了?‘汴梁世家’每夜都有值夜的。” 书生冷然一笑,没说话。 黑衣蒙面人-笑扬声:“撤除此卡,别让四先生不放心!” 林内有人应了一声,随之一阵步履声逐渐远去!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这样四先生可以放心了吧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我要不放心,这‘汴梁世家’我就不来了!” 不错,既然敢闯“汴梁世家”,何在乎卧虎藏龙。 黑衣蒙面人笑了笑,未置一词! 说话间,又到了假山旁,黑衣蒙面人停步不前!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你还等什么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不等什么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我告诉你,少在我面前玩心眼儿,那行不通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怎么老是冤枉好人?” 书生冷笑道:“冤枉不冤枉,你自己知道,少打赖赌歪主意,投鼠忌器,你那批鹰犬,他们不会不要你这个老主人,敢妄动一下,那是他们想多死几个,我兄弟四手对双掌,对付你也绰绰有余!” 黑衣蒙面人一袭黑衣无风自动,默然不语! 敢情,他是技穷了,没辙了! 要妄动,书生一个,他或可勉力扯平,无奈,身边还有个跟书生几可颉颃的要命郎中算卦的! 书生目光冷冷,挑眉说道:“开门吧!” 黑衣蒙面人略一迟疑,突然向着假山前摆放着十余盆花那第二盆虚空搜索,微微一按! 适时,奇事顿出! 那座应是实心石头的假山前端,突然向内隐进去五尺见方一块,露出一个深邃,黑黝的洞口! 书生微微动容,道:“这是出自何人之手?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鬼斧神工,很巧妙,是么?” 这时候,他还能镇定,还能笑,难得! 书生冷冷说道:“答我问话。” 黑衣蒙面人诡笑说道:“四先生以为我会说么?” 书生道:“你不说我也知道,当世之中,除‘百巧先生’别人天此能耐!” ------------ 第十四章 互较机智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笑道:“四先生别把那‘百巧先生’看得太高了,‘汴梁世家’中,奇人能士,比比皆是,这雕虫小技,该轻而易举!” 书生道:“但他们的造诣,尚难臻此!” 黑衣蒙面人耸肩一笑,道:“四先生要这么说,我也没办法。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是非无庸争辩,等下去找到‘百巧先生’后,一问便知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说得是。”举步便要下洞! 书生左腕一握,硬生生地把他拉住,道:“别急,你我总是要在一起。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那里,敢请四先生前行。” 书生道:“少在我面前用心机,带路的是你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么四先生为何不给我先行?” 书生道,“难不成你‘汴梁世家’,个个练就一双夜眼?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一闪,笑道:“我明白了,四先生是要我开灯。” 书生道:“你还不算太糊涂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岂敢,我是被四先生的神威吓忘了……” 顿了顿,狡黠目光凝注书生,接道:“难不成四先生也介意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就是伸手不见五指,也难不倒我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么……” 书生道:“有灯不开,岂是你‘汴梁世家’待客之道?” “说得是!”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那能让客人摸黑?我平素自诩口才,看来,面对高明如四先生者,我只有深愧渺小,自叹不如。” 说完,抬掌,落空按向那第三盆花! 掌落,眼前-亮,洞口内一道奇光腾射而上! 书生微微再动容,一摆手,道:“请吧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敬遵四先生令谕!” 举步行向洞口! 书生淡然-笑,刚要举步跟进! 黑衣蒙面人突然停步回身,笑道:“有件事,我本不想说,为表示我没有害人之心,不得不预先跟两位打个招呼,以免待会儿措手不及,怪我居心不良!” 书生道:“说吧!” 黑衣蒙面人-指洞口,道:“这里面,我养着几只毒物,毒性之烈,中人无救,我是熟人,它们不会怎么样对我,对生人,它们可不客气!” 书生挑了挑眉,道:“看来,我还得领你这份情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领不领情,那在四先生,反正我是尽到心了。” 书生道:“难得你这么大方,看来你该是个好心人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好说,我的心本来不坏,四先生根本冤枉好人!” 书生道:“真金不怕火炼,天理永远明亮,遭报应的是恶人。一巳水落石出,真相大白,好人总归是好人,你怕什么?” 黑衣蒙面人目光凝注,道:“看来我该谢谢四先生明教!” 书生道:“我也该谢谢示警之情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我这个人愿意明争,不愿暗斗,应该的,不敢当!” 算卦的突然冷咛一声,道:“难得光明磊落真福子,少废话,请吧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冷电一闪,干笑一声,转身钻人洞口! 书生一缩身,跟着走了进去! 算卦的殿了后,他可是紧紧跟在身后,不敢有丝毫大意,也不敢有半步远离,他知道,这地方不善! 刚进洞,猝然一声轻响,身后洞口倏合,算卦的回身投注,不由心头一震,皱了眉! 石块是石块,可是石块这里面的一面,却不是石头,而是一大块足有数寸厚的铁板。 要是不知道开启门户的机纽所在,就是大罗金仙,他这一辈子也别想活着再见天日! 这地道,够隐秘,也够坚固! 算卦的转过了身,冷然扬声发话:“看来,你是舍命陪我兄弟了!” 黑衣蒙面人回身笑道:“二先生错了,我诸多大事未了,还不想死。” 算卦的道:“希望如此,否则先躺下的,恐怕是你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在这里面,二位最好别动我,杀了我这唯一知道门户开启,机纽所在的人,那是大大不智之举!” 算卦的冷笑说道:“找到了‘百巧先生’,还愁出不去?” 黑衣蒙面人诡笑说道:“我以为二位不是言而无信人。” 算卦的道:“那要看你了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没说有不良居心,我说过我还不想死!” 算卦的道:“那最好不过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你知道不?输在眼前,你适才错过了一次赖赌机会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二先生是说适才进门时?” 算卦的心头一震,道:“你知道了。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道:“二先生该知道,我颇具心智!” 算卦的由衷地点头说道:“这个我知道,不然你不能主持‘汴梁世家’多年而鼎盛不衰,也不足驾御那么多匪寇大凶,不过……” 望了他一眼,道: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放弃适才那不再良机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道理很简单,说穿了不值一文钱。” 算卦的道:“说说看。” 黑衣蒙面人目光转动,诡笑说道:“我胜算在握,为什么要赖赌?” 算卦的挑了挑眉,刚要张口。 适时,书生突然插口说道:“恐怕不是吧!” 黑衣蒙面人一震笑道:“四先生高明以为……” 书生冷冷说道:“你要我说穿?” 黑衣蒙面人干笑说道:“只想清高明指教!” 书生冷然笑了笑,道:“放长线,钓大鱼,以一次小信,博取更大的收获,进门便赖赌.最多不过你自己逃脱,却无法把我兄弟陷入险地。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猛震,目中异采连闪,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智慧卓绝,委实太以高明,这确是‘汴梁世家’中最险之地,有进无出,二位要想回头,现在还来得及!” 这一着高明,既不否认,还带着点激! 书生双眉陡挑,道:“多谢指点,别激我,我可以告诉你,我兄弟既然来了,就是要闯闯龙潭虎穴,那儿越险,我兄弟便越要往那儿去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飞闪一丝诡异色,笑道:“正中下怀,我求之不得,这儿已是垂了钓,张了网,就等着二位呢,二位要闯就往里闯吧!” 书生冷冷笑道:“你怕我不闯!” 黑衣蒙面入笑道:“我当真是不怕二位不闯!” 适时,-条白影起白地道墙角隐隅中,疾射书生左臂,-闪而至,快掠如电,不带-丝破风声! 书生茫然无觉! 算卦的也没看见! 眼看白影就要射上书生左臂! 黑衣蒙面人目射狠毒,突然一声轻喝:“四先生留神,毒物来了!” 书生闻声一惊,想躲,但似已躲之不及,白影及时袭至,一闪绕上书生左臂。紧缠不放! 那是一条通体雪白的尺长小蛇,蛇物猛紧紧地咬住书生左臂,毒牙想已咬人皮内! 算卦的霍然色变,左掌方抬! 书生倏扬轻喝:“二哥,动不得!” 算卦的闻声一惊,连忙沉腕收掌! 书生目光冷冷,又转向黑衣蒙面人:“多谢示警,可惜已经太晚了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一丝喜悦色飞闪而逝,道:“我深为惋惜,也深为歉疚!” 书生望了臂上的白蛇一眼,道:“如果我眼力不错,这该是落自北火山的‘雷蛇’。” 黑衣蒙面人点头道:“四先生胸罗渊博,令人钦佩。” 书生道:“‘雷蛇’雌雄不离,雌的在此,雄的必在左近。” 黑衣蒙面人又点了点头,道:“四先生令我这钦佩之心,更加重了-分。” 书生没转头,道:“二哥小心,别让它把你我兄弟都咬了,留一个好办事。” 算卦的满脸现焦虑悲愤色,道:“我知道,四弟你……” 书生摇头淡笑,道:“不碍事,还能支撑一会儿!” 算卦的长眉一挑,双目暴射懔人杀机,逼视黑衣蒙面人,厉声说道:“卜百晓话说在前头,假如我四弟……” “二哥!”书生淡然截了口,道:“这不能怪人家,人家出了声,尽了心,要怪么则怪我自己,是我躲得慢了一步,以至……” 黑衣蒙面人一笑说道:“还是四先生黑白分明。” 书生没答理,淡淡一笑,道:“据我所知,这东西咬人必僵,药石罔效,可对?” 黑衣蒙面人点头说道:“对,对极了,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由我而死,四先生一世英名间接断送我手,一付侠骨也要埋在‘汴粱世家’,所以我引以为疚,而且良深!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福祸本无定,生死不由人,阴曹地府总归要走上-趟,何在乎早晚,不过,武林人不死在刀兵之下,却死在这区区一条小蛇毒物之下,令人太不甘心。” 书生毕竟是奇豪,面对生死事,他竟能谈笑自若! 黑衣蒙面人一直点头,煞有其事:“四先生之言,我深有同感,我常有天下英雄,唯四先生与我之感,如今四先生伤于意外,死于不该死,早我一步而去,从今没了对手劲敌,我……” 书生挑了挑眉,突然一笑说道:“去眼中钉,拔背上芒,不正是你的心愿么?” 黑衣蒙面人一震说道:“是心愿,但我却要胜四先生以武!” 书生扬眉说道:“好个胜之以武……” 笑了笑,接道:“不过,据我所知,你似乎可以示警得早一点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再震,道:“四先生这话……” 书生淡笑截口,道:“早在‘雷蛇’腾起时,你已发觉,为什么你要迟到它近了身才出声示警呢?这该做何解释?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猛震,目中凶芒飞闪,干笑说道:“这么说来,四先生知道了?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你的一举一动,要想瞒我,那很难!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只可惜四先生明白的太晚了!” 书生淡笑扬眉,道:“是么?” 黑衣蒙面人笑的最得意,道:“事实上,四先生胸罗渊博,知道得很清楚,‘雷蛇’之毒,天下蛇类无出其右者,咬人必僵,药石罔效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你最好别得意过早,别忘了,我能知道你的举动,那表示我发觉‘雷蛇’腾起的时候,跟你相同!” 黑衣蒙面人-惊,旋即嘿嘿阴笑:“是么?” 书生道:“信不信由你,区区一条‘雷蛇’,还奈何不了我!” 左臂一振,“雷蛇”身体软松,“叭!”地一声,落地僵伏不动! 然后,他笑问黑衣蒙面人:“如何?我可仍是好好地,死的却是它!” 黑衣蒙面人骇然惊注,轻呼出声:“我怎忘了,四先生‘枯木禅功’旷绝宇内,所向披靡……” 算卦的突然笑道:“四弟,也真难为了你!” 书生歉然赧笑:“试试这位老主人用心,不得已耳!” 黑衣蒙面人默然不语,良久方-叹摇头:“四先生诚然高明,能败在四先生手下,该不算丢人,反该引为荣宠。只可惜白白损失了-条珍贵‘雷蛇’……” 骞地,目中异采突闪,忙接道:“雄的来了,四先也留神!” 适时,那雄蛇藏身暗隅中,又-线白影腾起,疾射书生! 书生一笑说道:“这回够早,我谢了;” 头也不回,出掌如电,右臂后抛,一闪而收! 那条雄蛇一颗拇指般大小蛇头,应势粉碎,腥血四溅,直飞数丈之外“叭哒”一声坠落地道内! 黑衣蒙面人干笑一声,说道:“四先生好高的‘震天指’力。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好说,在你面前,该算不得什么!” 算卦的突然冷插了-嘴:“再要生歹毒歪心眼儿,稀巴烂的,恐怕不是蛇头了。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凶芒一闪,似欲变脸?但刹那间那目中骇人凶芒尽敛,笑了笑,道:“只怕我这颗人头,要比蛇头硬一点儿。” 算卦的道:“那要试试看才知道!” 黑衣蒙面人阴阴一笑,没说话。 就这一段话工夫,路已经到了尽头! 敢情这只是一条地道,虽然极尽蜿蜒曲折之能事,可是目力所及,绝难见有藏人的地方! 地道两壁,一色青石砌成,光滑难以留手。 地上,也是清一色的花砖铺成,洁净得纤尘不染! 这能往那儿藏人?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嘛! 书生跟算卦的互投探询一瞥,书生微微皱了皱眉! 这,可全落在黑衣蒙面人眼里,他嘿嘿-笑,道:“二位如何?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不如何?” 黑衣蒙画人紧逼一句,道:“那么,这场赌……” 书生绝口说道:“我是有点失望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失望就该是……” 书生道:“你要弄清楚,失望并不是绝望,绝了望才叫输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恐怕很难绝望!” 书生道:“不单是我,人都是这样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不知道要等到何日何时!” 书生道:“你放心,出不了今夜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今夜已经没地方可找了!” 书生道:“是么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事实摆在四先生眼前!” 书生道:“那恐怕要问你了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事实如铁,问谁都一样!” 书生道:“我可不承认是事实!” 黑衣蒙面人耸肩笑道:“四先生不承认,我莫可奈何,双拳对四手,我也自知很难尸听话意,一股子被欺负味儿!” 书生霍然色变,目光投向算卦的,惨然一笑,道:“二哥!” 算卦的淡然笑道:“四弟,别急,我有话说。” 书生道:“二哥,咱们宁可委曲自己,可不能落人话柄!” 算卦的笑道:“四弟放心,咱们四兄弟没一个是那种人!” 书生笑了笑,不再说话。 算卦的目光投向黑衣蒙面人道:“有件事情,恐怕你还没接到报告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什么事?” 算卦的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中,有个‘毒狐’秦得海,你可知道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知道,如何?” 他承认了,承认了就好办! 算卦的笑了笑,道:“他来了‘开封’,难道没晋见你这位老主人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可不是任何人都能见的!” 算卦的摇摇头,笑道:“那是你那些属下该死,这件事儿很重要,他们没向你这位老主人报告,论罪该斩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有这么严重么?” 算卦的道;“严重与否,有关这场赌的胜负,你且听听看……” 话锋微顿,接道:“我去过‘朱仙镇’一趟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‘朱仙镇’人人可去,这没什么稀罕!” 算卦的道:“稀罕的是,我进了秦得海的秦三爷府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二先生都来得,那也没什么!” 算卦的笑了笑,突作惊人之语! 算卦的笑了笑,道:“我可也曾在那位秦三爷府中,发现一条地道。” 黑衣蒙面人依然不惊慌,笑道:“狡兔尚有三窟,何况毒狐,那也没什么了不得。” 算卦的道:“了不得的在后头,这条地道除了缺少一个囚人的地牢外,其余的跟那条地道一模一样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依着葫芦画瓢,图本是一张,当然一样。” 算卦的目中异采一闪,道:“你且听听我这-句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那条地道,壁上有几个暗门,壁内,另有囚人之所!” 黑衣蒙面人这回沉不住气了,笑得有点不安:“二先生是说……” 算卦的笑了笑,道:“这条地道,壁内也应该有囚人之所?” 黑衣蒙面人一惊强笑,道:“二先生,天下-样的东西,可没那么多?” 算卦的淡笑说道:“依着葫芦画瓢,图本是一张,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哑口无言!敢情,他知道无意中泄露机密,失了言! 知道归知道,无奈,太迟了! 书生目注算卦的,扬眉笑道:“二哥,我可忘了这着制胜的奇兵!” 算卦的笑了笑,目光凝注黑衣蒙面人,道:“这,该怎么说?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事先说好的,二位要在‘汴梁世家’中,找到‘百巧先生’跟那批镖,才能算赢得这场赌,可是?” 算卦的点头说道:“不错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赌,没人愿意自己输,我可以带着二位找,可是我总不能动手帮助二位搜,对不?” 算卦的再点头,道:“也不错!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-笑,道:“那么,既然二位认为这壁上有暗门,壁内另有囚人之处,请二位自己动手找吧,恕我不能帮忙了!” 这一着厉害,也益显狡猾,要找那另外囚人之所,就得先找暗门,要找暗门,就得先找开启暗门的机纽。 要不然,虽明明知道,却一点用也没有! 这可是“汴梁世家”中的最后-处了,要是在这儿再找不出人、货,这场赌,那就不能算赢了。 虽然明知“百巧先生”有九成被藏在壁内那另辟的囚人处所中,找不出他来,也仍是枉然! 书生还真没料到他会有此一着,挑了挑眉,望向算卦的! 算卦的淡淡一笑,望着黑衣蒙面人道:“你是欺我兄弟找不出那开启暗门的机纽?” “不敢!”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二位高人,我不敢以常人视之,不过,我刚才说过,我总不能帮二位找,也不能指明机纽所在!” 算卦的冷冷笑道:“可惜我在那条地道中,看到一个人是怎么汗启暗门的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就容易多了,二先生何不以那方法试试这儿?” 算卦的道:“你怕我不试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我只怕二先生试过以后,会失望得很!” 算卦的道:“这么说来。那暗纽不在同-处?” 黑衣蒙画人笑道:“我早说过,天下-样的东西,没那么多!” 算卦的道:“那么在那儿?” 黑衣蒙画人诡笑说道:“二先生以为我会说么?” 算卦的冷哼-声道:“我知道你不会说,你该知道,我也无须你说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最好不过!” 算卦的冷冷一笑,一言不发,突然举步行向石边石壁,略一凝目,伸脚便要点下。 黑衣蒙面人适时轻笑,道:“二先生,那东西动不得。” 算卦的腿一收,道:“动了会露出暗门……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倒不会露出暗门……” 算卦的冷笑说道:“那么会怎么样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二先生要是一脚点下,灯灭事小……” 诡异一笑,住口不言! 算卦的长眉一挑,道:“什么事大?” 黑衣蒙面人不答,带笑反问,道:“二先生可看过水淹耗子?” 算卦的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看过,怎么样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不但死,而且死得腹胀如鼓,一肚子水。” 算卦的目光凝住,冷笑说道:“卜百晓可不是能被吓住的人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无意危言耸听恐吓人,我说得句句实情!” 算卦的道:“我怎知你句句实情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那容易,伸出脚,点它一下!” 算卦的冷笑说道:“你以为我不敢?” “那是笑话!”黑衣蒙面人道:“二先生铁胆豪情,有什么不敢的?” 算卦的冷笑说道:“你知道就好!” 伸脚又要点下,目光却不离黑衣蒙面人! 黑衣蒙面人摇头笑道:“看来这地道中又要添上两个淹死鬼了,像二位这等高人,要是落个被水淹死……咳,咳,我不知该怎么说了!” 算卦的脚停在半空,冷冷说道:“你要弄清楚了,不是两个,是三个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我没有二位那视死如归的豪情,所以我劝二先生别试!” 算卦的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真的?” 黑衣蒙面人坦然说道:“信不信全凭二先生!” 算卦的冷笑说道:“你以为我会信么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只有请二先生试试了!” 算卦的道:“你不怕死了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蝼蚁尚且偷生,何况我这个人?只是,二先生执意要试,我也没办法,其实,能有二位这等高人陪葬,也该值得!” 算卦的目光凝注,默然不语,片刻后,突然一笑道:“你不愧高明,令我难窥虚实!” “岂敢!”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更高明如二先生者,当已看出,我是实非虚。” 算卦的道:“你很会说话,也很会捧人,你知道,明虚实,辨真伪.最好的办法是什么?”敢情他还要……。 黑衣蒙面人淡然说道:“试试!” 算卦的道:“没错!” 脚一沉向下,这回他可是真试。 蓦地里,书生-脸惊喜,目中寒芒暴闪,突然出声沉喝:“二哥,且慢!” 算卦的他当然听自己人的,可是已经收势不住,他冷哼一声,身形硬生生的横移一尺! 适时,脚已落地,“叭!”地一声,铺地花砖碎了数块! 黑衣蒙面人出声叹道:“可惜,可惜,好好儿地几块花砖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别心痛,我兄弟赔,值多少,从那批镖里扣掉就是!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家财万贯,富可敌国,何在乎区区几块铺地花砖?二先生就是毁了这地道,我也不会那么小气!” 书生笑了笑,没说话! 算卦的目光讶然开了口:“四弟,怎么回事儿?” 书生道:“他说得是真的,那东西是动不得!” 算卦的-一旺说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二哥只要一脚点下,不但灯灭水出,而且大批毒物也要跟着出笼,就是大罗金仙,也绝无生理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-震,目中飞掠一过诡异之色! 算卦的又一楞,道:“四弟怎么知道?” 书生笑了笑道:“我不们知道这动不得,而且还知道那开启暗门的机纽在那。儿,别的门不用开,二哥且动动,由此前数左壁那第三块青石,单掌凝力,按它一下!” 黑衣蒙面人机伶一颤,算卦的简直诧异欲绝:“四弟……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二哥只管去动就是!” 算卦的一点头,身形还没动! 黑衣蒙面人突然抬掌劈向那条系腕丝带! 一掌劈个正着,劈着是劈着了! 但,丝带完全无损,那足能碎石开碑的掌力,竟丝毫动它不得,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扬掌就待再劈! 书生已然淡笑出口:“再来十掌也没用,你没听我二哥说过,那是‘天蚕丝’编织而成的?别说肉掌,就是寻常一些的兵刃也枉然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忽现厉芒,道:“四先生,输要输得口服心服,我求个明白?” 书生道:“你是要问,我是怎么知道的?” 黑衣蒙面人点头说道:“不错。” 书生道:“我适才蒙高人传音指点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可没有那种大胆高人。” 书生道:“他不属于你‘汴梁世家’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么,是谁?” 书生道:“你该知道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不知道!” 书生道:“这地道中没有别人,我兄弟找得是谁?” 黑衣蒙面人大震,失声说道:“二先生是说那独孤承?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不错,正是‘百巧先生’?” 黑衣蒙面人惊骇摇头,道:“我不信!” 书生道:“怎么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天下武林。莫不尽知,那独孤承不谙武学!” “谁说的?”书生淡然笑道:“那是你孤陋寡闻走了眼,会武的人,难道都让人知道么?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厉芒连闪,道:“这么说来,独孤承他不但武会,而且至为精纯?” 书生道;“不错,他一身功力恐不下我四兄弟任何一人。” 黑衣蒙面人略一默然,忽地笑道:“那就不对了!” 书生道:“怎么不对?” 黑衣蒙画人道:“他一身功力如跟四位不相上下,当年修罗教恐怕也奈何不了他,我也不相信一个人眼见妻死子亡,而甘心束手就缚,任人劫掳的!” 这话不错! 书生目中寒芒闪了闪,道:“你知道什么?‘修罗教’是先以他那妻、子胁迫他就范,然后再下手杀了他的妻、子的!” 黑衣蒙面人默然不语,良久,突然一叹摇头,无限颓废:“一着之差,全盘皆墨,天败我也,夫复何言?”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你承认输了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找到独孤承了么?” 书生挑眉说道:“莫非你还不服输?” 黑衣蒙面人笑了,笑得好不狰狞:“我还没见着独孤承!” 看来,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!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有什么狡诈、歹毒伎俩,在这未见到‘百巧先生’前的转瞬工夫中,你不妨尽量的施,不过我要先告诉你,小心你自己。” 黑衣蒙面人目闪厉芒,嘿嘿笑道:“多谢四先生明教,那当然!” 书生冷哼一声,转注算卦的道:“二哥!” 算卦的一点头,身形电闪,直掠左壁,然后虚空扬掌,暗凝五成功力,向着左壁那块青石微微一按! 这是算卦的经验老到处,也是他小心谨慎处! 掌力甫吐,右壁那块青石应掌往内一陷,一阵格格轻响,奇事顿现,第四块青石忽动,一阵缓缓旋转之后,右壁上现出-个人高门户! 暗门已现,可却无丝毫征兆。 书生冷冷一笑,左腕微振,道,“阁下,带路!” 黑衣蒙面人一言不发,毅然举步,当先行进暗门j书生跟他走个并肩,算卦的依然紧跟身后! 暗门后,是另一条甬道! 但,转个弯后,一间石室顿时呈现目前! 石室,摆设华丽,布置之美仑美奂,犹胜“汴梁世家”那每-处楼阁,那里像囚人处所?分明贵客所居! 石室中,厚厚红毡铺地,锦榻绣帐,金猊吐香,石室顶上,是-只八角琉璃灯,照耀得室内纤细毕见! 室左,几把漆椅,一张书桌,书桌之上,平摆着一具玉质古琴。其后,是一列整齐书册,及文房四宝! 看来,这石室是兼卧室、书房两用。 这,书生跟算卦的都能不屑一顾! 使他俩神情激动,目不转瞬,默流英雄热泪的,是当门而立的一个须发如雪,面貌清癯的老人! 老人长眉风目,一袭青衫,清奇中带着几分飘逸,慈祥中带着几分威严,超脱出尘,直如神仙中人! 此际,老人一袭青衫无风自动,胡发皆颤,老脸抽搐,凤目中也现泪光,将口数张,只是说不出-句话来! 这是久别突重逢前,那悲喜莫名,使人发呆的片刻! 这片刻,真情流露,也最为感人! 石室中,是一片既悲又喜的气氛! 这气氛,就是铁面人儿也落泪! 而,黑衣蒙面人却目光冷酷,无动于衷! 蓦地里,他一声轻笑,打破沉寂:“睽别多年又重逢,我深为三位喜,深为三位贺,可是,这令人心酸的情景,却让我这个做主人的好不难过,三位,可以开口了!” 三人瞿然而醒,算卦的抢前一步拜了下去,书生他不能,他只是有深深地躬下身形为礼! 算卦的声音有点哑,也带着点颤抖:“弟来迟多年,能见恩兄康健如昔,容颜不改,我几个就是死也瞑目了,恩兄受我,兄弟一拜!” 老人自然便是那位,当代奇人“百巧先生”独孤承! 他跨前一步,出双手相扶,带着笑,带着泪,也带着颤抖:“分别多年,没想到还能活着见知交故人,愚兄就是眼前撒手尘寰,也含笑九泉,此生无憾了!” 算卦的一拜而起! 独孤承却抢着又一句:“二弟,四弟,大弟跟三弟来了么?” 算卦的道:“他两个在外面,没进来!” 独孤承道:“还是老样子!” 算卦的道:“托恩兄之福!” 独孤承举袖拭泪,连连点头:“晚一辈的,他们都好……?” 算卦的道:“都好,只是振秋老多了!” 独孤承道:“别说他了,你看看愚兄,当年最后-次聚首时,愚兄这一头须发,那是这等模样?……” 摇头一叹,接道:“百年一瞬,岁月如流,当年分别犹漆须,如今重逢己白头,岁月何曾饶过人?二弟,成家了么?” 算卦的摇头苦笑,道:“恩兄看看,我们这几个,除了四弟,那一个是成家的材料?又那-个能成家?再说,大哥都不急,我急什么?” 独孤承笑了,转注书生,道:“四弟。婉姑娘可是已成了愚兄的弟媳妇?” 书生脸一红,摇了头! 独孤承一怔,瞪了凤目:“怎么,四弟,难道……” 书生苦笑说道:“倒不是她,恩兄知我?我能害人家一辈子么?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,不错,愚兄我最知你。可是,当年我劝你,如今我却要说你,婉姑娘可不是-个寻常女儿家可比……” 书生道:“恩兄,这个我知道,无如,无如……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,无如什么?” 书牛苦笑说道:“恩兄?容出去后.我再详告,行么?” 敢情,当着外人,置身龙潭虎穴,却因悲喜而忘险,谈起了家常,真是!其实,由此也越见交情之深厚! 黑衣蒙面人突然-笑说道:“对,对,当着我这个外人,总不好说话,还是四先生思虑周到,心思细密,令人佩服!” 书生双眉一挑,尚未发话! 独孤承忽地一楞说道:“四弟,这是何人?” 书生道:“恩兄怎不知‘汴梁世家’的老主人?这位便是!” 独孤承又一怔,道:“四弟,‘汴梁世家’的老主人,愚兄见过多次了!” 书生-震,道:“怎么?” 独孤承道:“这个不是!” 黑衣蒙面人大笑说道:“‘百巧先生’说笑话,谁不知我是‘汴梁世家’的老主人?” 书生没理他,目注独孤承,道:“何以见得?” 独孤承道:“身材虽像,但话声不对!” 书生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恩兄没听错?” 独孤承道:“恩兄耳目不减当年!” 书生冷哼一声,右掌如电,飞扣黑衣蒙面人右腕脉。 黑衣蒙面人躲闪不及,一把被书生扣个正着,不由自主地闷哼了一声,可是他还能挺得住,笑了笑,道:“四先生,这是何意?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要问你自己!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我要懂还问四先生么?” 敢情他挺会装糊涂! 书生冷冷说道:“你是谁,说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我刚才不是说了么?‘汴梁世家’试打听,谁不知我是老主人!” 书生目中威棱一闪,道:“我没工夫跟你嗑牙,说!” 五指猛一用力! 黑衣蒙面人闷哼一声,身子矮了一矮,道:“四先生,‘汴梁世家’行规严厉,可没人敢冒充老主人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这个我知道!但奉命行事那该当别沦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那个敢指使我,恐怕还没这个人!” 书生冷冷一笑,左掌刚抬! 黑衣蒙面人已然诡笑说道:“四先生,一诺重千金,四先生可不能自抑身份!” 书生手上缓了一缓,道:“我可没说你赖赌我不能动你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,我赖赌了么?” 这话不错,他没赖赌! 书生道:“你冒充你那老主人欺我,这该怎么说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跟四先生赌的是我,我输了,这双手任凭四先生拿去,我没赖赌,至于什么冒充,四先生……” 笑了笑,接道:“我说我是,四先生是要硬说不是,我有什么办法?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百巧先生可是见过你那老主人很多次了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就准知,跟他见过多次面的,就是老主人?” 这话不错! 书生目注独孤承,独孤承道:“他自己说的!” 书生眉头一皱!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是喽,他说他是,我说我是,二位信谁的?” 这可难了,没见过庐山真面目,两个都说是,该信谁的? 独孤承道:“先入者为主,我信他的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想听听‘百巧先生’的理由!” 独孤承道:“每次他来求我的,都是机密大事,机密大事该不会假手他人,这是你‘汴梁世家’的行规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找你‘百巧先生’,进入最隐密地道,难道这不是机密大事!” 独孤承-怔,没能即时答话! 算卦的突然说道:“我以为不必舌辩.该有办法判明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二先生又有何高见?” 算卦的冷冷说道:“只消取下你那覆面之物……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那有用吗?恐怕难判明!” 算卦的道:“不见得!” 黑衣蒙面人目闪狡黠色,笑道:“二先生知道‘汴梁世家’的老主人像貌如何?” 这可好,别说算卦的兄弟没见过,就是“汴梁世家”恐怕也没有几个见过老主人那庐山真面目! 算卦的也哑了口! 黑衣蒙面人笑了,笑的好不得意! 书生适时目光凝注,冷笑说道:“看不出你竟有这么-张能说善辩的嘴!” “好说!”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那是四先生夸奖,事实由来胜过雄辩!” 书生道:“可惜你说的都不是事实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何以见得?” 书生道:“你先答我问话,我要的是谁的手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的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你很机警,再答我一句,你是谁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岂非多此……” “-点不多余!”书生道:“答我问话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的老主人!” 书生道:“那么,我要的该是,‘汴梁世家’老主人的手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不错!” 书生道:“那些喽哕角色的手,我不要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也不错!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没了手,可就是废人一个,纵有绝世的功力,也无从施展,纵有天大的野心,也无从实现了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双手万能,正是这样!” 书生道:“这么说。人该是没有不珍惜双手的,要不是万分不得已,他可也该绝不愿失去双手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高见!”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假如你真是汴梁世家的老主人,如今被我误认冒充,能保全双手,你该求之不得,那有宁失良机的道理?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,一震,旋即笑道:“四先生,保全双手,那要看是在什么情形下,为了保全双手而赖赌,这种事,我不屑为之!” 倒是挺英雄的! 书生冷冷一笑道;“找不到‘百巧先生’,我兄弟赔上双眼,找到‘百巧先生’,我赢得个喽哕角色的一双手,打得好算盘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,我这双手可是值得。” 敢情他还辩! 书生道:“你要知道,刚才我说的,不是你唯一破绽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难不成还有?” 书生道:“有,还不止有一个!” 黑衣蒙面人道,“几个?” 书生道:“两个。” 黑衣蒙面人“哦”地一声笑道:“我愿意都听听。” 书生道:“我自然要让你口服心服,无从遁形。” 活声微顿,接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少主人-身功力已然不低,那老主人-身功力自该更高,百招之内,我恐怕还奈何他不得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你要是老主人,这只左腕不会那么容易落在我掌中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笑道:“那是我没打算跑……” 算卦的突然冷冷插了一嘴:“‘天蚕丝带’系腕,你怎不说想跑也跑不掉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所以我让四先生扣上了左腕脉!” 这敢情好,算卦的倒等于帮了他一句! 算卦的长眉刚挑,他已然转向书生:“四先生该记得万家香前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我没有忘记,那不是你,他才是真正的‘汴梁世家’老主人,你的身材虽和他一样,但是他的声音较你低沉,我一时不察,被你瞒过了。” 黑衣蒙面人这回未置辩,笑了笑,道:“还有那最后一处破绽呢?” 书生道;“这不是人为的,这怪不了你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不懂!” 书生道:“你自然不懂!你比他缺少了些什么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什么?” 书生道:“气度,雄风,还有那一代枭雄的自然慑人之威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异采电闪,突然仰首大笑:“能得四先生许为当世枭雄,我那老主人值得安慰了!” 笑声忽住,阴阴接道:“这么说来,四先生是明白了!” 书生淡然点头道:“不错,我明白了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什么时候?” 书生道:“刚才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可惜太晚了!” 书生道:“我知道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为四先生惋惜!” 书生道:“谢了,那倒不用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东海水曾闻无定波,世事何须扼腕,北邙山未曾留闲地,人生且自舒眉!”这令人心折! 黑衣蒙面人目中异采暴射,道:“四先生好洒脱超人的胸襟!” 这,该是由衷之言! 书生淡淡笑道:“过奖,这句话,我不该说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更坚定了你那老主人杀我之心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异采飞闪,大笑说道:“四先生好高绝的智慧,看来,天下英雄唯四先生与我那老主人耳,却不知道这英雄翘楚,他年谁属?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以你看呢?” 黑衣蒙面人笑声-住,阴阴说道:“四先生以为我会说谁?” 书生道:“吃谁的自然帮谁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那四先生何必再问?” 书生笑了笑,没说话! 黑衣蒙面人目光-转,道:“四先生,我这双手,四先生还要么?” 书生道:“你十双于也抵不过你那老主人-双手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么,四先生可以松松手了!” 书生淡淡-笑,松了五指! 黑衣蒙面人摸摸左腕,笑道:“还好,骨头没碎……” 深注书生一眼,接道:“四先生已经知道的,好像很多?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的确不少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都知道些什么?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你要听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想多知道一些四先生的高智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好让你那老主人也多知道一些。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嘿嘿笑道:“看来,我这点心意,永远难瞒过四先生神目。” ------------ 第十五章 吞饵落网 书生道:“你还打算活着出去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一诺千金,我料四先生必不会杀我!” 书生道:“可还有你那老主人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他老人家总会给我个禀报机会!” 书生道:“舍命以报,难得的赤胆忠心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是四先生夸奖,能死在老主人手下,该是我的荣宠!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恐怕你那老主人,没打算让你出去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怎么?” 书生抬手后扬,道:“石门已经关闭了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四先生已经知道了!” 书生道:“我是根据诸多事实推测的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什么事实?” 书生道:“你先告诉我,石门关闭了没有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关闭了!” 书生目光深注,道:“你知道?” 黑衣蒙面人猛悟失言,只得硬起头皮:“我知道!” 书生道:“那你还打算出去?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笑道:“我在这儿也有办法跟老主人说话!” 书生道:“什么办法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难道我都要告诉四先生?” 书生道;“自无必要,不过,您别忘了,你是当着‘百巧先生’说话!” 不错,当着这位巧匠,他该骗不了人! 无如,黑衣蒙面人他有说辞,益显狡猾,嘿嘿笑道:“这地道,可不是‘百巧先生’亲自动的手,有些事,他未必知道,对他这位外人,也应该瞒瞒。” 机密事,自己人都瞒了,何况外人?这是绝对有可能!书生淡笑不语! 黑衣蒙面人却目光深注,又道:“四先生,现在可以谈谈四先生所根据的那诸多事实了吧?” 书生淡淡一笑道:“你要我由什么时候说起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越早越好。” 那还能从盘古开天说起? 书生笑了笑,道:“谋定而后动,打从万家香酱园装车送货起,一切都是有计划的,你那位老主人,委实既高明又狠毒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以为料对了?” 书生道:“那是当然!” 黑衣蒙面人道,“只怕四先生料错了。” 书生道:“怎见得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要是有计划的阴谋,‘汴梁世家’就不会白白损失几个人了。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我两兄弟,难道抵不过那几个?该很划得来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了笑,笑得很不自然:“划得来,太划得来了。” 书生道:“这是第一步,那第二步,该是突然使用‘百巧先生’在暗器方面的三大杰作之一那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了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这也是阴谋?” 书生道:“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,出现在‘汴梁世家’人手中,谁要不会连想到‘百巧先生’也在‘汴粱世家’,那该是天下一等傻了………” 笑了笑,接道:“以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显露‘百巧先生’踪迹,然后再以‘百巧先生’引诱我兄弟来‘汴梁世家’上钩落阱,你说这叫什么?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异采一闪,干笑两声,没说话。 书生挑了挑眉,道:“这是第二步,那第三步该落在井太玄四人身上了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他四人如何?” 书生道:“他四人故作心虚,使人更认为‘百巧先生’落在‘汴梁世家’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错了,他四人被行里除名,可是真的!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是么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焉敢欺四先生?” 书生道:“那么,他四人现在何处?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怎么说他四人也在行里多年,眼见他四人伤在四位掌下,‘汴梁世家’总不能坐视不顾,见死不救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有这么慈悲善心么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人心总是肉做的!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那要看是怎么样的人了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既是人,都该一样!” 书生道:“人要都一样,就没什么善恶正邪之分了!” 黑衣蒙面人干笑说道:“四先生高才,我自叹不如!” 书生淡淡说道;“你说得好,事实胜过雄辩,且答我一句,就算他四人已被除名,‘汴梁世家’的行规,有这么任人走路的么?” 黑衣蒙面人默然不语,但旋又笑道:“这算得是第三步吧。我洗耳恭听四先生这第四步!” 书生道:“第四步是一出更高明的假戏,先让那穿青衫的装模做样一番,然后由你假扮冒充你那老主人出面打赌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明鉴,这赌可是真的!” 书生道:“赌是真不假,但在人不在眼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错了,假如我不是无意中碰了假山四先生要没发现假山下另有隐密地道,四先生输的是眼不是人!” 书生道:“这有两说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两说?” 书生道:“假如你没碰假山,我没有发现假山下另有隐密地道,我是输眼不输人,但,试问,-旦眼瞎残废,那跟输人有什么两样。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一闪,嘿嘿笑道:“第二说呢?” 书生双眉-挑,道:“你是有意碰假山,而非无意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趁势大笑:“四先生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你听得清清楚楚,何必多此一问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,这地道,可是‘汴梁世家’一大机密!” 书生道:“-大机密如何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谁肯有意把机密告人?” 书生道:“舍了机密,换我兄弟,该很划得来,再说,要不是这-大机密,也骗不了我兄弟走下地道!” 黑衣蒙面人未置辩,嘿嘿笑道:“然后呢?” 书生道:“二先生去过‘朱仙镇’,挑了你‘朱仙镇’两处分支,那秦得海既然漏网逃来开封,他绝没有不向主子禀报的道理,他也不敢,明知二先生知道这地道中另外辟有密室,而让我兄弟自己找出,自己找的,当然便不会动疑………” 黑衣蒙面人突然笑道:“四先生,我要插一句嘴!” 书生道:“说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可不能算二位自己找到的。” 书生道:“我明白,那是另一回事儿………” 话落,目中突然闪过一丝异采,改口接道:“既然我兄弟不会动疑,自然便毫不犹豫地进了这间石室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然后呢?” 书牛道:“然后见着了‘百巧先生’,我兄弟也算掉进了陷阱最深处。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异采连闪,便道:“看来,四先生是真全明白了!” 书生道:“不错,是真全明白了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是什么时候明白的?” 书生道:“要早明白还会进来么?” 黑衣蒙面人笑了,笑的好不得意:“说得是,来不及了!” 书生道:“可也更坚定了你那老主人杀我之心!” 黑衣蒙面人大笑说道:“一点不错,正是如此!” 书生笑了笑道:“别太高兴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这儿不只是我兄弟跟‘百巧先生’三人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还有我。” 书生道:“你明白就好。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是忘了我刚才说过的那句话。” 书生道:“说得话太多,我记不得是那一句了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要我再说一遍么?” 书生道:“说不说在你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想说!” 书生道:“那么,你说!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能有二位陪着,怎么也值得,更光采。” 书生淡淡一笑,默然不语! 适时,独孤承突然说道:“四弟,这可是真的?” 书生点了点头! 独孤承须发微颤,道:“四弟,我多年不见天日,惯了,死也不足惜……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恩兄,这样,我兄弟也难报万。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要让我死而难安。” 书生道:“恩兄不该说这种话,彼此可是生死交情。” 独孤承道:“生死交情也不能…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古来舍命全交的,有得是!” 独孤承身形-阵轻颤,道:“四弟……” 书生道:“恩兄,你可还要这几个朋友?” 独孤承身形带颤,凤目中泪光涌现,默然不语! 黑衣蒙面人突然笑道:“四先生,我有个不情之请。” 书生道:“用不着客气,说!” 黑衣蒙面人一举左腕,笑道:“现在该不怕我跑了!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你不说我倒忘了!” 转注算卦的,笑道:“解铃还须系铃人,二哥。偏劳-下!” 算卦的一声不响,伸手解开了丝带! 黑衣蒙面人摸摸左腕,摇头笑道:“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被人绑着,滋味儿可真不好受!” 话锋微顿,抬眼笑道:“怎么说我忝为主人,主人让客人站了大半天,那是失礼,三位,请里间坐坐如何?” 都没动,书生目光转注,淡淡说道:“看不出你还有高人一等的镇定功夫!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那是四先生夸奖,人到临死都会这样,其实,不镇定又能如何?惊慌唤叫又不能把门叫开!” 话不错,人也够豪迈洒脱! 书生淡淡-笑,道:“是么?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微震,笑道:“难不成,四先生还怕我跑了?” 书生道:“那可很难说!” 黑衣蒙面人笑了笑,道:“别说我了,就是四先生,今生也别想出去这地道一步,再说,这地道中的暗门设置,‘百巧先生’也了若指掌…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你不是说,这地道,虽是‘百巧先生’设计,但不是他亲手建的,有些事,连他也不知道么?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一闪,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记得好清楚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那么,就请四先生紧紧地靠近我身边,如果四先生还不放心,不妨仍请二先生把我绑起来!” 算卦的冷哼一声,道:“你怕我不绑?” 探怀就要取丝带! 黑衣蒙面人一惊,适时书生摆了手:“不用激我,闻人俊向来说-句,算一句,既已点头答应,就没有再绑上去的道理。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飞闪一丝诡异喜色,笑道:“还是四先生大方,那么,四先生是信得过我了?” 书生道:“我没有那么说!” 黑衣蒙面人-怔,道:“那……” 书生淡然截口道:“那你就别管那么多了!” 黑衣蒙面人一笑说道:“说得是,请!” 话落,举手肃客,一付潇洒、泰然状! 算卦的要举步,书生突然伸手一拦,道:“强宾不压主,二哥,让他先走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异采飞闪,大笑说道,“好,好,好,毕竟四先生谨慎周密,老谋深算,我先走就先走,那么,三位,恕我失礼了!” 举手一拱,身形突起,闪电般疾扑入室! 书生一震,倏扬朗笑:“阁下何如此匆忙?且候我一步。” 身行疾闪,跟着扑进室内! 黑衣蒙面人却一声诡笑:“生死交关,那能多等?恕我先走-步了!” 扑势忽折,身形左闪,疾扑室左垂幔。 适时书生,如影随形,已然跟至,出手如电,五指似钩,飞攫黑衣蒙面人,黑衫后领! 黑衣蒙面人嘿嘿怪笑,头一低,堪堪避过书生一指,一闪钻进垂幔之后,应变之快,骇人听闻。 书生一惊,五指猛抖一落! 垂幔后传来闷哼,跟着“嘶!”地一声! 书生手里多了一角黑衫下摆! 算卦的冷哼一声,要命“乌指环”,脱手便要打出! 适时,独孤承突然跨前一步,无巧不巧挡在算卦的身前,须发暴张,威态慑人,倏扬沉喝:“四弟,闪开!” 书生身形一侧,独孤承双腕猛抖! 忽听砰然一声大震,石室为之微幌,垂幔为之狂飘! 这一飘,垂幔之后,震得清清楚楚,是石室一角,石壁一片,那里还有黑衣蒙面人半丝人影? 书生脸色一变,默然不语! 算卦的跟独孤承也都作声不得! 半晌,书生目闪寒芒,陡挑双眉,冷哼说道:“好狡猾的东西,原来这垂幔之后另有暗门,怪不得………” 神色忽地一黯,抱头苦笑,接道:“二哥,这回咱们不但栽了,而且栽得很惨!” 算卦的既羞且怒,心里也够难过的,勉强笑了笑道:“四弟,算了,一喽罗角色,留下他也没大用………” “喽罗角色”书生自嘲冷笑,抬头说道:“咱们都走眼了。” 算卦的一怔,瞪目说道:“四弟,怎么说?” 书生唇边浮现一丝极为勉强的笑意,突做惊人之语:“此人确是‘汴梁世家’的那老主人!” 独孤承目中飞掠异采,没说话! 算卦的神情大震,双目暴睁,道:“四弟,此语当真?” 书生道:“难道我还会骗二哥?” 刹那间,算卦的脸色好难看,好怕人:“四弟,何以见得?” 书生苦笑说道:“二哥没见他那位晚生高绝身法不能在我火龙身法及擒龙手下脱逃的,放眼天下,有几个?” 不过三数人,连算卦的、老驼子跟皇甫敬这三位称奇宇内,威震武林的师兄都自认难以幸免。 算卦的脸色一片煞白,没说话! “还有………”书生接着说道:“他那极其高明,犹高过你我的心智………” 算卦的淡淡说道:“这又怎么说?” 书生苦笑说道:“先前他一再自认是那老主人,造成了我的错觉,使我直认他不过一个喽罗角色牺牲的,减低了对他的防范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还有呢?” 书生道:“还有他适才欲进故退,先让你我入室结果使我留心了后路,忽略了前方,根本没想到这室中另有暗门。” 算卦的没答礼,转望独孤承道:“恩兄!” 独孤承面现羞愧之色,老脸抽搐,苦笑不语! 书生一旁说道:“别问恩兄,二哥难道没听他说?此地道之原图,虽是恩兄所设计,但却不是恩兄亲手建的地道,有些事,连恩兄也不知道,如今看来是一点不错,他们在这地道中另外做?手脚。” 算卦的略一沉吟,道:“这么说来,他跟‘万家香’前现身那个,是同一人。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不错。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不是听出话声不对么?” 书生道:“二哥呢?” 算卦的道:“我也觉得话声不对。” “这就是喽!”书生道:“此人极工心计,他改变了声音,连跟他见过多次面的恩兄都被他瞒过,何况我仅跟他见过一面?” 算卦的沉吟说道:“改变声音,可不是一件容易事…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二哥糊涂一时,难道他不能有‘变音丸’一类的药物?” 算卦的默然不语,良久才道:“这么说来,咱们真走眼了!” 书生苦笑说道:“所以我说咱们这次栽得惨重!” 算卦的突然笑了道:“那么,四弟,如今怎么办?” 书生淡然说道:“只好坐在这儿等死了!” 算卦的道:“别忘了还有恩兄在!” 书生道:“二哥也别忘了,有些事连恩兄也不知道!” 算卦的笑了笑,没说话,安得泰然地坐了下去。 独孤承白眉微挑,刚要说话! 蓦地里,石室顶传来-声阴阴轻笑:“看来,如今四先生才是全明白了!” 算卦的勃然色变,霍地站起,但刹那间又恢复冷静,坐了下去,独孤承不愧一代奇人,更冷静得出奇! 书生目中星采一闪,淡笑说道:“是你?” 室顶那人道:“回四先生的话,是我。” 书生道:“汴梁世家的老主人?” 室顶那人道:“不敢,正是老朽。” 书生道:“你早该说话了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总不能不多听一会儿。” 书生道:“听什么?” 室顶那人道:“听三位的谈话。” 书生道:“都听见了?” 室顶那人道:“悉入耳中,不然我怎知四先生全明白了?” 书生道:“我是全明白了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可惜!” 书生道:“可惜太晚了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不错,一着后人,全盘俱墨。” 书生道:“我不认为是一败涂地,不可收拾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而事实上,三位今生恐怕无法生出这地道一步。” 书生道:“是么?” 室顶那人道:“何须问我?四先生心中雪亮。” 书生笑了笑,没说话! 室顶那人顿了顿,又道:“其实,四先生还不是真正完全明了。” 书生扬眉淡笑道:“是么?” 室顶那人道:“四先生不信?” 书生道:“我不信,但事实上又不容我不信!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不懂,四先生这话何解?” 书生道:“你心智太高,高的怕人,能使人中计于不知不觉中!” 室顶那人吃吃笑道:“能得四先生轻许,何幸如之,虽死无憾!” 书生道:“我不会乱恭维人,我说得是实话!” 室顶那人道:“那我更感荣幸,可以百死!” 书生道:“言之何其重?” 室顶那人道:“因为四先生本没有服过人!” 书生道:“至今我们不服任何人!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呢?” 书生道:“那么是钦佩而不是服!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可能让四先生多困一隅,束手无策,坐以待毙,而易如反掌,不费吹灰之力!” 书生道:“这话要等我被困死后再说!” 室顶那人道:“现在言之过早?” 书生道:“你应该看得清楚,我们好好地站在这儿!” 室顶那人吃吃笑道:“恐怕这种时候不多了!” 书生道:“那么等我躺下闭了口,再说不迟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到那时恐怕就晚了!” 书生道:“怎么?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说给谁听?” 书生道:“还有大先生跟三先生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不是我自大自狂,舍四先生跟二先生,我懒得对任何人说,再说,他二位也快要下来了!” 算卦的脸色一变,就要纵起! 书生忙递眼色,拦住了他,道:“你又要故技重施了?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这个人有喜新之癖,不愿重弹旧调,我会换换胃口,以别的手法,把他二位请下来!” 书生道:“有把握么?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这个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儿,四先生该知道,大先生智不如四先生,三先生那脾气更容易对付!” 知己知彼能百战百胜,看来此人是稳操胜卷了! 书生笑道:“那我该谢谢了!” 室顶那人显然一怔,顿了顿,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我兄弟结识之初,曾誓言但愿同年、同月、同日死,是你成全我兄弟,再说,大家死在一块儿,也不会把悲伤苦痛留给任何人?” 室顶那人吃吃笑道:“四位的门下弟子不少。” 书生道:“门下弟子究竟隔了一层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还有一个人儿要哭断了肠。” 书生一震,笑问:“谁?” 室顶那人道:“那位楚楚动人,可怜的婉姑娘。” 书生心神猛震,目中暴射骇人寒芒,但刹那间,他却尽敛威态,扬了扬眉,淡然发问:“你知道她?” 室顶那人道:“听说过。” 书生道:“那就好,她隔得更远。” 室顶那人吃吃笑道:“那是四先生的想法,她可把四先生当做了最亲近的人。” 书生心神再震道:“谁说的!” 室顶那人道:“千古不移的道理,多少痴心儿女?‘情’之一字能生人,也能死人。”竟然一派过来人口吻! 书生道:“于情,你似乎懂得不少?” 室顶那人笑道:“我无情无缘,皮毛而已!” 难得谦虚! 书生道:“古来天下人,也没一个能跟‘情’字绝缘,除非上上人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倒不敢自比上上人,只因为………”倏地住口不言! 书生挑眉淡笑,道:“只因为什么?” 室顶那人道:“没什么,我不想说。” 书生道:“只怕是不敢说!” 室顶那人道:“随四先生怎么想吧!” 书生道:“我指得是伤心往事!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没有什么往事值得伤心!” 书生道:“那么为什么不敢说?” 室顶那人道:“没什么不敢的,我只是不想说。” 书生道:“是不想,还是不敢,你自己明白!” “说得是!”室顶那人笑道:“那四先生何必要问?” 书生道:“我想知道像那不敢告人的隐密!” 室顶那人道:“书有未尝经我读,事无不可对人言,我没什么不敢告人的隐密!” 书生道:“不是没有,是不敢说。” 室顶那人吃吃笑道:“激我没用,我不上当!” 书生笑道:“你毕竟上当了!” 室顶那人沉默了一下,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既没有不敢告人的隐密,怕什么激?怕什么上当?” 室顶那人笑道:“四先生,看来,斗智,我们不如四先生多多!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好说,已握胜卷的,是你而不是我。” 室顶那人豁然大笑:“对,四先生智高我一筹,但是我能置四先生于死地了。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这话,也要等我死后再说!” 室顶那人道:“四先生不是说,我已操胜卷么?” 书生道:“不错,话是我说的!” 室顶那人笑道:“那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那指得是暂时目前!” 室顶那人道:“就目前这段暂时,已能置四先生于死地,说够了!” 书生道:“那么有把握?” 室顶那人道:“四先生知道!” 书生道:“我知道,但巧得很,我也从不说没把握的话。” 室顶那人笑道:“那麻烦了!” 书生道:“一点也不麻烦!” 室顶那人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或明或暗,较量一下!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跟四先生,可是一直在明争暗斗,结果如何?” 书生道:“你赢了,但我们仍是那句话,这只是目前!” 室顶那人道:“四先生认为还有机会?” 书生道:“事在人为,机会要自己找!” 室顶那人道:“那么四先生就找吧!” 书生道:“你总不会闲着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拭目以待。” 书生道:“我希望你瞪大了眼瞧着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不劳四先生指示,那是自然!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恐怕不会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怎么说!” 书生道:“你要做的,不只是拭目以待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还有什么?” 书生道:“该是赶快下毒手,不给我有找机会的机会。” 室顶那人大笑说道:“看来,四先生甚是知我!” 书生道:“我说中了?” 室顶那人道:“倒不是指这!” 书生道:“那指什么?” 室顶那人道:“是指四先生深知我的性情。” ------------ 第十六章 计议脱困良策 书生道:“怎么说?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本要这么做,但经四先生一言点破,我却要改变主意,不这么做了!”原来如此! 书生道:“如今你要怎么做?” 室顶那人道:“英雄人物,该有英雄行径,我打算给四先生一段找机会的机会,让四先生口服心服,死而无怨!” 书生道:“我先谢了,机会也有个长短!” 室顶那人道:“现在是丑时,我等四先生到寅牌时分!” 书生目中星采一闪,道:“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!” 室顶人人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放虎归山,后患无穷,你随时有杀身之祸,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不再良机,错过这不再良机,胜券就不属于你了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这不劳四先生说,我很明白!” 书生道:“现在收回还来得及!” 室顶那人道:“说得是,否则他日噬脐时,懊悔已是莫及!” 书生心头一震道:“这才是明智之举!” 室顶那人忽地阴阴笑道:“我已习惯四先生布好了的圈套,四先生当真希望我拔腿么?” 书生心头又一震,道:“你我都-样,先问你自己!” 室顶那人大笑说道:“我一言既出,纵他日反制于四先生手下,也绝不懊悔!” 至此,书生方暗暗呼了一口气,混身竟有决意,唇边浮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抽搐,没说话! 独孤承面有难色! 算卦的却投以无限佩服目光,不说别的,单这绕大弯子,布圈套,稳扎稳打的心智,他就深叹不如! 可是,除了心折、佩服以外,他还有点怜悯难受,只因为他知道,书生一身傲骨,奇勇盖世,要不是为了恩兄跟他这位结义二哥,书生绝不会近乎求人的,去智赚这段找机会出困的时光! 适时,室顶那人开口发话:“四先生怎么不说话了?” 书生大笑说道:“我已经达到目的了,还有什么好说的。” 室顶那人笑道:“说的是,到如今,我才算真正坠入圈套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有一点,我要事先说明,免得到时候四先生说我心狠手辣!” 书生道:“说!” 室顶那人道:“英雄重一诺,我既已点了头,那么在我答应的这段时间内,纵然四先生能出困,我也绝不动四先生分毫……” 书生道:“往下说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但,一经到了时限,我可是要用那种狠毒手法,到时候四先生可别怪我绝得毫不留情!” 书生挑了挑眉,道:“你我一言为定!” 室顶那人道:“一言为定!” 书生道:“没事儿了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四先生是要逐客?” 书生道:“这儿主人是你不是我,何来逐客二字?再说,反正你这段时间内不动手,走不走两可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还是走得好。” 书生道:“怎么?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本就有既生瑜,何生亮之感,再眼睁睁地看着四先生施展那高我一筹的心智,我难受得很!” 书生笑了,道:“看来,我竟有点喜欢你了,别忙走,答我两问!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本有惺惺相惜之感,只可惜正邪自古同冰炭,水火由来难相容,四先生要问什么?能说的,我无不言!” 书生道:“你已经恢复本来嗓音了?” 室顶那人道:“这是四先生第一问?” 书生道:“不错!” 室顶那人笑道:“四先生,我就是我,何谓本来?” 书生目中星采一闪,道:“看不出你竟深通……” “不是通!”室顶那人截口说道:“跟‘情’一样,不过皮毛,浅薄得很!” 书生道:“你太谦虚了!” 室顶那人道:“半瓶子,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少!” 书生道:“我也不糊涂!” 室顶那人笑道:“随四先生怎么想吧!请发第二问!” 书生道:“我都不急,你急什么?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急四先生没有多少时光!” 书生笑道:“说得是,那么请听我这第二问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刚才你说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……” 室顶那人截口说道:“四先生是要问这件事么?” 书生道:“不错!” 室顶那人道:“我至感抱歉!” 书生道:“不能说?” 室顶那人道:“正是!” 书生道:“总有个理由!” 室顶那人道:“自然有!” 书生道:“这可以说了?” 室顶那人道:“同样地至感抱歉!” 书生道:“也不能说?” 室顶那人道:“正是。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这就怪了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怎么连理由也不能说?” 室顶那人笑道:“那不该怪我。” 书生道:“该怪谁?” 室顶那人道:“要怪该怪四先生!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我不懂!” 室顶那人道:“是四先生智慧太高。” 书生道:“智慧高有什么不对?” 室顶那人道:“对四先生固然没什么不对,对我可是大大的不对了。” 书生道:“怎么说?” 室顶那人道:“四先生举一能反三,闻一能知十,我要说出理由,四先生必能悟出是怎么回事,那样我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。” 书生道:“你太看得起我了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事实如此!” 书生道:“你也够厉害!” “岂敢!”室顶那人笑道:“事实上,我是领教过高智,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,害怕之余,我不得不多自小心、谨慎!” 书生笑了笑道:“那不用再说了。” 室顶那人道:“那么我要走了!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只管请便。” 没听室顶那人答话,一片寂然,想必已经走了。 算卦的长眉一挑,道:“四弟。” 书生淡笑截口道:“二哥,别问我,问恩兄。” 算卦的转注独孤承道:“恩兄!” 独孤承白眉一皱,道:“二弟,你刚才没听说?有些事,连我也不知道。” 凉了,“百巧先生”都技穷策尽,看来出困是无望了! 算卦的脸色一变,皱眉不语!书生却开口笑道:“恩兄是怕他藏身室顶窃听?” 独孤承没答,未置是否! 书生笑道:“他已经走了!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,愚兄刚才说过,耳目不减当年!” 书生淡然说道:“有可能恩兄听错了!” 独孤承挑了挑眉,满面惑然:“四弟,我不信你还不如我!” 书生道:“事实上,我没发觉室顶那人!” 是怕有人偷听,而不是技穷策尽,算卦的明白了,眉条一展,接口说道:“四弟,恩兄没错!” 书生淡淡一笑,道:“只怕二哥跟恩兄都错了!” 算卦的道:“只能说,有可能不是他……” 书生抬头说道:“不,室顶没有任何人!” 算卦的一怔,满面尽是惑然诧异色,道:“四弟,你今儿个是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我不用凝神听,就准知道室顶没有人!” 算卦的更不解了,道:“四弟,你是说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他自命英雄,我也许他为英雄,我相信他不是言而无信效那宵小行径,窃听人谈话的人。” 算卦的长眉一挑,刚要说话! 突然室顶传来一阵大笑:“四先生那么相信我,我岂可没信笑煞人,四先生,诚然高明,我又一次地领教到了厉害!” 一切又归寂然,不复再闻一丝声息。 书生淡淡一笑道:“这回真的走了,恩兄可以议了!” 至此,算卦的跟独孤承方始恍然大悟! 算卦的满脸羞愧,苦笑不语! 独孤承目中星采闪动,抬头叹道:“看来,我是老了,四弟,我算是服了你!” 书生赧然笑道:“恩兄,自己弟兄何必呢!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,你该知道,我生平不惯虚伪恭维人!” 这个书生明白,百巧先生当代奇人,他的确如此! 淡然一笑,道:“恩兄,我明白,但你要夸,等出去再夸,行么!” 独孤承点点头,笑了:“要愚兄别哕嗦,说就是,干什么来这一套……” 书生红着脸笑了! 话锋微顿,独孤承忽地老脸一红,笑接道:“四弟,你两个可别笑我学奸猾了,实际上,对付这种人,我不得不如此,要不然,咱三个今生就别想出困了!” 书生目中星采一闪,没说话! 算卦的目中一亮,却笑道;“恩兄,你也留了一手儿。” 独孤承红着老脸点点头:“没想到今儿个派上了用场!” 书生扬眉笑道:“他们有些事瞒了恩兄,恩兄有些事也瞒了他们,这叫做投以桃,报以李,半斤八两,两不吃亏。” 这一来,独孤承老脸更红,道:“四弟,我可是话说在前头。” 书生道:“没人敢笑恩兄,这也不是笑,这是正智,而不是奸猾,对什么人要用什么心,对这种人,丝毫实厚不得。” 独孤承笑了笑,没说话。 算卦的适时说道:“恩兄,我可等不及了。” 独孤承抬手一指室隅金猊,道:“二弟,你伸个手,把它转一下。” 原来那只香烟袅袅的金猊上有文章! 算卦的欣然点头,走了过去,伸出手,刚要转,但突然,他又缩了手,转身目注独孤承,目中尽射讶异:“恩兄,动动它,就可以出去?” 独孤承点点说道:“不错,怎么,二弟不信?” 算卦的道:“那倒不是!这是恩兄早留得一手儿?” 独孤承身形一震,脸色微变,苦笑说道:“愚兄明白了,二弟是说,愚兄既然留此一手儿,动动它就可以出去,何必要候之今日?是么?” 不错,既然能出去,他为何甘心被囚多年? 算卦的点头说道:“我正是此意!” 独孤承苦笑摇头:“二弟糊涂,我要能走,不早走了?” 说得是! 算卦的刚一怔! 书生突然一笑说道:“恩兄说得对,二哥是够糊涂的!” 算卦的又一怔,道:“怎么,四弟知道?” 书生道:“我只知道恩兄必有其不能走的苦衷!” 算卦的没说话,目光转向独孤承。 独孤承满面黯然色,点头说道:“四弟说得不错,愚兄确有不能走的苦衷!” 算卦的长眉一挑,道:“恩兄,我要听听。” 独孤承脸色一转悲愤,道:“二弟,你可知道,一个人被最上乘的手法,点了五阴重穴之后,会有什么后果么?” 算卦的脱口答道:“我知道,真气难聚,不能放步走出百丈……” 猛地里神情大震,骇然说道:“莫非恩兄……” 独孤承老脸抽搐,微微点头:“愚兄正是被他点了五阴重穴!” 书生脸然一变,目中飞闪星采,这星采,难以言喻,无从领会,望了望独孤承,没说话! 算卦的长眉陡挑,目中倏现杀机,道:“好狠毒,好卑鄙的东西,这笔账,数目记下……” 威态一敛冷笑接道:“这或许难不倒我,却难倒四弟那所问无敌的‘枯木禅功’让四弟伸个手,替恩……” 独孤承突然抱头悲笑,道:“没有用,假如仅此一道禁制,倒还好办。” 算卦的威态又现,震声说道:“怎么,恩兄,难不成还有第二道?” 独孤承点头说道:“正是,二弟可听说过摧心散骸断魂丹此种毒药物?” 算卦的咬牙说道:“听说过,莫非他给恩兄服用了此物!” 独孤承点头说道:“正是!” 算卦的冷笑说道:“这或许难不倒我‘病郎中’……” 独孤承摇头说道:“看来,二弟是只闻其名,而不知其厉害。” 算卦的道:“怎么,莫非我不成?” 独孤承悲笑说道:“二弟有所不知。此物之歹毒霸道,天下药无出其右者,只要服用过此物,以后每隔三日便要发作一次,毒发时,任何药石罔效,唯人血可暂解,但要根除其毒,却非要施毒的人那种独门解药不可!” 算卦的杀机狂炽,目眦欲裂,怒笑说道:“好个该死的匹夫,这样就算我兄弟能救回独孤恩兄,不也等于救回一个废人,好毒,好狠!” 独孤承悲笑说道:“二弟,说得是,不然他们那会让你两个那么容易找到愚兄?” 算卦的双目尽红,唇边渗血,身形颤抖,一抬掌,就要拿室中摆设泄愤出气消恨! 适时,书生突然摆了手,道:“二哥,别这样,无知之物与咱们何干,也请平心静气,消消杀机,我认为,这都难不倒咱们。” 算卦的默然不语,威态渐敛,半晌才道:“怎么,难不成四弟你有办法?” 书生道:“前者不用说,后者我可没有办法根除其毒,但我有办法暂时解除恩兄那三日一发的痛苦!” 算卦的神情一震道:“四弟,你要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不是唯人血可暂解么,咱们兄弟有四个,怕什么?” 算卦的明白了,毅然点头不语。 独孤承目中飞闪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星采,颤声说道:“四弟,你只有这个办法?” 书生道:“恩兄,暂时我只有这个办法!” 独孤承道:“你不能找他要解药?” 书生笑道:“那何异与虎谋皮?” 独孤承道:“逼他拿出来!” 书生道:“恩兄,你知道,他替身多得很,咱们找那一个?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,你这是救我?” 书生道:“恩兄,我说过这不过是暂时的!” 独孤承须发皆颤,道:“暂时要我吃你四人的血,苟活于世!” 书生挑眉说道:“恩兄,彼此生死交,我四兄弟跟恩兄如一体,别说这区区几滴血,就是恩兄之毒,非人心不能暂解,我四个……” 独孤承颤声截口,道:“那是你四个的事,我独孤承不能这么做!” 书生道:“恩兄,你可还要这几个朋友?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,你可还要我这个老哥哥!” 书生双眉一挑道:“恩兄……” 独孤承冷然摆手,道:“四弟,你二人已知开启暗门之机纽所在,请吧!” 算卦的跨前一步,震声说道:“恩兄是” 独孤承悲忿说道:“要愚兄出去,这样地活着,我宁可被囚死此处!” 算卦的一急,道:“恩兄,你这是” 独孤承凤目一瞪,沉声说道:“二弟,莫非你也要陷我于不义?” 算卦的一震,道:“可说不敢,可是,恩兄,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!” 独孤承威态忽敛,黯然摇头:“二弟,不错,但要根除愚兄这身毒,非有那独门解药不可,除此,再没有别的办法町想了。” 算卦的身形一阵轻颤,默然不语。 书生却开口说道:“恩兄,这儿不是想办法的地方。” 独孤承道:“没有办法可想,那儿也不行!” 书生道:“何如出去后再说?” 独孤承苦笑道,“四弟,愚兄我不是三岁孩童!” 书生道:“恩兄认为不会有奇迹。” 独孤承老脸抽搐,苦笑说道:“天下奇迹没那么多!” 书生道:“也许就会掉一个,在恩兄头上。” 独孤承苦笑说道:“我冷眼观世事数十年,就没见过一个奇迹。” 书生道:“有可能它来得晚了一点。” 独孤承道:“人非大罗金仙,以后事谁能知道?” 书生道:“我知道。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,你这是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我知道天理常存,吉人由来有天相。” 独孤承摇头说道:“四弟,我若是天相之吉人,也不会落个妻死子亡身受苦了。”看来,这位当代奇人是绝望了。 书生道:“恩兄要不是天相之吉人,早在多年前便……” 独孤承突然再摆手,截口说道:“四弟,时间不多了。” 书生双眉一挑,道:“恩兄是打定主意不出去了?” 独孤承说的斩钉截铁:“与其如此偷生,不如这般死去,愚兄我正是此意!” 算卦的一急,刚要张口! 书生已然淡笑说道:“好吧,既然如此,我不敢相强……” 望了算卦的一眼,笑道:“二哥,咱两坐下陪恩兄谈谈别的。” 说着,首先坐了下去! 算卦的不是糊涂人,一点头,跟着坐了下去。 独孤承白眉一轩,道:“四弟,你这是干什么?” 书生笑了笑道:“没什么,在这儿多陪陪恩兄!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,时间不多了?” 书生道:“时间长着呢!” 独孤承明白了,脸色一变,道:“四弟,你这是” 书生淡然截口道:“恩兄是要陷我两个于不义?” 独孤承身形一阵轻颤,道:“四弟,你这是何苦!” 书生道:“那要问问恩兄自己,我两个要是贪生怕死,舍了恩兄出去,别说为大哥,三哥所不容,就是天下武林” 独孤承颤声说道:“那么,四弟,你是要” 书生道:“我跟二哥,要学学那舍命全交的古人!” 独孤承须发俱张,道:“四弟,你何苦逼愚兄?” 书生淡然说道:“恩兄可也不能让我两个空手进来,又空手出去!” 独孤承身形暴颤,道:“四弟,你真要坐在这儿等死!” 书生道:“不是等死,是陪陪恩兄!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的好意我心领!” 书生道:“恩兄的好意,我也心领。” 独孤承白眉陡挑,凤目暴射骇人奇光:“四弟,你打定主意了!” 书生视若无睹,点头说道:“不错,恩兄要不走,我两个绝不出此室一步!” 独孤承突然仰首苦笑,道:“好,愚兄就让你两个带着出去!” 身形忽闪,一头向石壁撞去! 算卦的大惊失色,心胆欲裂,才要腾身抢救! 书生倏扬轻笑道;“二哥,接住!” 抬手一指,虚空疾点! 独孤承应指而倒!适时,算卦的身形如电,伸手一把抱个正着,饶是如此已吓出一身冷汗,摇摇头,道:“四弟,你吓煞了我了!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我要是不把他逼急了,凭恩兄一身功力,可没机会下手。” 算卦的叹道:“四弟,由来是你行,伸个手,再补上一掌!” 书生道:“什么?” 算卦的道:“以枯木禅功,冲开恩兄被制五阴重穴。” 书生“哦”了一声,摇头笑道:“二哥何急于一时,先出去再说!” 算卦的道:“说得是,四弟你伸个手吧!” 书生一点头,闪身飘向金猊,只伸手一转,奇迹顿生! 垂幔后,那黑衣蒙面人适才逸去处,石壁顿旋,现出一个人高暗门,书生睹状一怔,笑道:“恩兄留得这一手儿是高,一个暗门两处机纽,只不知道这一手儿是怎么留的,真令人费解!” 算卦的笑道:“咱俩要是知道,恩兄就称不上当世唯一巧匠了。” 书生没多说,笑了笑道:“二哥,容我开道。” 话落,闪身扑进暗门! 算卦的也不怠慢,抱着独孤承跨步跟了进去! 暗门后,是一条蜿蜒曲折的甬道,这甬道,可没有灯光,暗褐伸手难见五指,可是这难不倒神目如电,功力高绝的书生跟算卦的! “汴梁世家”的那一伙,当然绝想不到“百巧先生”当初留了这么一手,就是知道,英雄一言重九鼎,时限未到,那位“汴梁世家”的老主人,也不能动他俩! 自然,这一路是毫无事故发生i 不过,就在书生跟算卦的离去不久之后,独孤承所居的那间石室内,却发生了一件令人不解的事故! 那是突如其来,似鬼魅,如幽灵般的一个黑衣蒙面人,他不知由何处进了石室,来得奇绝! 他进入石室后,第一眼便落向垂幔后那犹自开着的暗门! 就这一眼 突然,黑衣蒙面人目闪狠毒诡异寒芒,笑了! 这笑声,阴森、冰冷,还带着点得意意味,听起来,直能令人毛骨悚然,不寒而栗。 强敌不但出了困,还救走人,亏他还能笑得出来! 至于,他为什么笑,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! 他笑声方起,适时,石室中突然一暗,刹时间,一切陷入一片黝黑……。半盏茶工夫之后,书生跟算卦的出了地道,眼前又是一片昏暗月光,但,凭空中那弯钩月,已然偏沉了。 书生跟算卦的刚一踏出地道,立时,两个都怔住了! 这儿不是别处,正是先前书生所站得那堵墙外,出口就紧靠着这堵墙的墙根,而且,挡在出口处的,正是一块上铺草皮的木板,虽简陋,但却极够秘密,任谁也想不到! 早知道这儿有个入口,那岂不省事儿得多? 再看远远地那两堵墙头,犹迎风卓立着两个人影,是皇甫敬跟老驼子,显然,汴梁世家的那一伙,也没惹他俩! 定过神来,算卦的首先挑了眉:“四弟,如今该怎么说?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不怎么说,招呼大哥、三哥回家!” 算卦的道;“那么便宜么?” 书生道:“二哥,别忘了,先安置恩兄要紧。” 算卦的道:“那批镖呢?” 书生道:“迟早他得还!” 算卦的道:“总不能不招呼他一声!” 书生略一沉吟,笑道:“说得是,走!” 话落,一白一黑两条人影冲天拔起,直上夜空! 半空中,书生忽做龙吟长啸,遥遥挥手:“大哥、三哥,走!” ------------ 第十七章 惊人之语 这是一座清幽雅致的小楼! 小楼,座落在一个很深,很大的院子里! 小楼上,摆没简单,但雅而不俗,而且纤尘不染! 那张软榻上,静静地躺着一个须发俱霜的青衫老者! 老者,面貌清癯,有出尘之概,正是 “百巧先生”独孤承! 软榻之旁,围坐着四个人,是神州四奇! 皇甫敬! 算卦的,“妙手君平病郎中”卜百晓! 老驼子车卫! 书生闻人俊! 四个人,四对目光凝聚一点,在那独孤承脸上! 四个人中,皇甫敬一脸激动,老驼子须发颤动,老泪纵横,算卦的跟书生,则较为平静! 小楼上,是一片沉寂,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! 只有,那几头一盏孤灯,摇曳不定! 好半天,八道目光才渐渐收回,皇甫敬轻轻吁了一口气,转望书生说了话,声音有点哑,还带着点颤抖道:“四弟,多亏你跟二弟了,动手吧!” 书生没说话,点了点头,站了起来,跨前一步,运指如飞,连点独孤承身前四处大穴,最后一掌落在独孤承“璇玑穴”上,收回了手,带笑道:“大哥,暂时让独孤恩兄多睡一会,咱们下去吧。” 皇甫敬点了点头,站了起来! 他这一站起,算卦的跟老驼子自然不便再坐着,双双跟着站了起来,老驼子举袖拭老泪,算卦的却一脸诧异色地望着书生,开了口:“四弟,行了?” 书生含笑点头,道;“行了。” 算卦的皱皱眉,口齿启动,欲言又止! 书生笑道:“二哥,自己兄弟,有什么话不好说?” 算卦的摇头赧笑,道:“没什么,我觉得四弟的手法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不像已经解开了?五阴重穴,可是?” 算卦的点点头,道:“正是,四弟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难不成二哥还信不过我?” 算卦的摇头说道:“那倒不是,只是……” 书生再次截口说道:“我包管恩兄没事儿,这样成么?二哥!” 算卦的笑道:“有你这一句话,还有什么不成的!” 老驼子适时说道:“二哥,怎么回事呢?” 算卦的刚要开口! 书生已然摆手笑道:“没什么,三哥,都请吧!” 老驼子挑挑眉,没再问! 皇甫敬当先转身出了楼! 走在最后的是书生,他扬声叫了一句:“小明!” 楼下,应声飞步上来了小叫花小明,眨眨眼道:“四叔有什么好差事儿?” 书生道:“好好儿守着你恩伯,没我的话,一步不许离开!” 小明嬉皮笑脸,抓抓头道:“放心交给我好了,您请吧!” 书生望望那已然下了楼的三位拜兄背影,头一低,轻轻地说了几句话,轻得让人听不见! 小明自然听得清楚,他一楞,大眼睛瞪圆了,目光投向楼内软榻上的独孤承,满含讶异:“真的?四叔” 书生摇起了头,道:“多听,少问,真不真现在连我也不知道,你只管照着我的话去做,除了我跟你师父,任何人面前不许轻泄一字!” 小明道:“二叔跟三叔呢?” 书生道:“你没听我说,只除了我跟你师父!” 小明舌头一伸,点了头:“知道了,四叔!” 书生抬手一指,差点没点上小明鼻子!道:“还有你,不是你机灵,这件事我不会交给你,你自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,出了岔,我先找你!” 小明往后退了一步,眨眨眼道:“四叔,您交给我的事儿,小明什么时候办差过?” 书生笑了:“没有,但这一次,可别前功尽弃!” “小明省得!”小明那鸟爪般又黑又脏的小手一摆,道:“您请吧,四叔!” 书生没再多说,转身下了楼! 小明也跟着轻身进了小楼,走到软榻前,大眼睛凝注独孤承那张状如酣睡的脸,突现逼人寒芒。 但这双逼人寒芒,刹那间却又收剑得无影无踪,随即伸手把独孤承的双手由床沿上放进棉被里。 不错,挺懂事,挺周到的。 但,适时,不知怎地,他却忽地一楞,摇摇头,一付惑然不解态,转个身坐上了椅,两只大眼睛,望着那几上孤灯,直出神,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? 与此,同时,小楼上,书生已然赶上了三位拜兄,望了望算卦的跟老驼子,笑了笑道;“二哥、三哥,我想偏劳二位一趟!” 算卦的没说话,老驼子可皱了眉:“四弟,有话说,那来那么多哕嗦!” 书生道:“麻烦三哥跑趟厨房,让他们给预备些热汤。……” 老驼子道:“就这么大点儿芝麻事儿?” 书生笑道:“头一着央人,总得客气点儿!” 驼子也笑了,转过身走了! 书生笑了笑,转注算卦的,道:“二哥去告诉振秋,让他找几个得力人手,然后再麻烦二哥给安排一下,用不着太多,五六个就行了!” 算卦的陡挑长眉,道:“四弟以为……” 书生道:“我以为他们不敢,可也很难说,防着点总是好的。” 算卦的点了点头,道:“这局子里的,行么?” 书生道:“不行能怎么办?反正咱四个,总有一个要寸步不离地陪着独孤恩兄,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!” 算卦的点点头,转过身,也走了! 这-走,庭院中就剩下皇甫敬跟书生了,书生脸上,倏地浮现一丝令人难以意会地笑意,刚要张口! 皇甫敬突然说了话:“四弟,有件事儿我要问你,刚才在楼上,当着你二哥跟三哥,我不便开口,现在他俩……” 书生截口笑道:“大哥是指我为恩兄解五阴重穴事?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知道就好!” 书生道:“我怎么不知道?我根本就没动他那‘五阴重穴’!” 皇甫敬一怔,道:“这么说来,你二哥没看错?” 书生道:“二哥究竟比三哥细心!” 皇甫敬皱了眉,道:“那么,四弟,你这是……” 书生道:“大哥问我是何居心?” 皇甫敬道:“自己兄弟,我不许你说这种话,我只是不解。” 书生道:“那么,现在让我来为大哥释疑……” 笑了笑,突做惊人之语:“独孤恩兄那‘五阴重穴’,根本就没被控制住,让我从何解起?” 皇甫敬神情大震,惊声急道:“四弟,这可是真的?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我什么时候骗过大哥?” 皇甫敬神情再震,默然不语,良久才道:“那么,四弟,恩兄他这是什么意思?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大哥可知道,我为什么要支开二哥跟三哥?” 皇甫敬不是糊涂了,瞿然说道:“莫非四弟就是要跟我谈这件事?” 书生点头笑道:“大哥说对了!” 皇甫敬皱了皱眉,道:“自己兄弟,四弟何必要避着他俩?” 书生笑道:“就是因此自己兄弟,大哥对二哥、三哥的脾气,了解得该不比我差,本来是自己兄弟,谁有不知道谁的?” 皇甫敬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三哥火爆性子,躁得可以,他要知道了这件事儿,要不暴跳如雷的动手杀人才怪!” 皇甫敬点了点头,没说话! 书生笑了笑,又道:“二哥比三哥好得多,平素很够沉着,但他在最需要冷静的时候,往往会冷静的不够,他照样能坏事!” 皇甫敬又点了点头,道:“四弟就只看上我了。” 书生道:“我要没看上大哥,我会连大哥一并瞒了。” 皇甫敬笑道:“能得四弟赏识,我这个大哥没白活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独孤恩兄对咱们四兄弟恩重如山,义深似海,尤其彼此多年交情,逾手足,称刎颈,碰上这种事,咱们要是没有十分确切把握,可不能……” 皇甫敬截口说道:“四弟是怀疑独孤恩兄……” “不!”书生摇头说道:“独孤恩兄绝不会,我也不敢对他有丝毫不敬之心!” 皇甫敬道:“那四弟是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;“我是怀疑,咱们是不是白跑了一趟!” 皇甫敬道:“可是,四弟,独孤恩兄可明明……” 书生道:“不错,独孤恩兄现在小楼,可是他是不是真的‘百巧先生’,谁知道,是大哥,还是我?” 皇甫敬-惊皱眉,道:“四弟是说……” 书生道:“我不是以诸多疑点推测,不敢下断语。” 皇甫敬道:“那诸多疑点?” 书生道:“第一便该是这‘五阴重穴’事。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看过了?” 书生道:“我没有看。” 皇甫敬道:“既没看,四弟怎知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大哥是难得糊涂!” 皇甫敬一怔说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大哥可记得我适才对大哥所说,独孤恩兄传音指示暗门跟机纽所在之事?” 皇甫敬点头说道:“刚听的,我那会那么健忘?” 书生笑了:“一个‘五阴重穴’被制之人,他能提气传音么?” 皇甫敬一震,没说话! 书生道:“这,凡是一个武学不俗之人,都该知道,何况独孤恩兄适才在那石室中,还亲口说过。” 皇甫敬仍没说话,沉吟了片刻才道:“四弟,这就不对了!” 书生道:“怎么不对?” 皇甫敬道:“这是众所知道的事,而且,独孤恩兄他更亲口说过,他既然明明知道,怎么前后矛盾,自露破绽?” 书生道:“百密有一疏,千虑有一失,这有可能是他一时疏忽!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,这不是可能!” 书生道:“所以我说不敢下断!” 皇甫敬略-沉默,道:“四弟,那第二个疑点呢?” 书生道:“独孤恩兄可是跟咱们四兄弟,多年不见了……” 皇甫敬道:“正是!” 书生道:“突然之间见了面,该如何?” 皇甫敬道:“那该如兄弟团聚,骨肉重逢!” 书生道:“可是这位独孤恩兄,却表现得不够……” 皇甫敬截口说道:“你二哥不是这么说的!” 书生道:“也许我要求得太多!” 皇甫敬道:“彼此皆非世俗人,男子汉大丈夫,这样该够了!” 书生笑了笑,没说话! 皇甫敬望了他一眼,又道:“四弟不是说了么?他问起婉姑娘?假如不是独孤恩兄,他怎能对咱们兄弟的事,知道得这么清楚?” 书生道:“大哥,这不难,以汴梁世家那神秘诡谲的所作所为,他清楚咱们兄弟的事,该不算稀罕,再说,他‘汴梁世家’未尝不可以问问独孤恩兄!” 皇甫敬沉吟了一下,道:“话虽这么说,我总觉得这件事,不足被列为疑点之一。” 书生道:“我不敢跟大哥辩,我还有第三点。” 皇甫敬道:“第三点如何?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一个人被不见天日地囚禁多年,对那囚他之人,他会把他看成什么?仇人?朋友?” 皇甫敬道:“自然是仇人!” 书生道;“仇人-旦见了面呢?” 皇甫敬道:“该是份外眼红。” 书生说道:“可是咱们这位独孤恩兄眼没红。” 皇甫敬道:“那有可能是独孤恩兄乍见你俩,悲喜之情,冲散了仇意。” 书生道:“但是当他目光投向仇人之时呢?是不是有了亲人在旁,加上了那悲喜之情,该更加深了仇意?” 皇甫敬一怔点然,半晌,忽地说道:“那也有说的!” 书生道:“怎么说?” 皇甫敬道:“他看出那人不是‘汴梁世家’那主人。” 书生道:“这更令人动疑!” 皇甫敬又一怔,道:“怎么?” 书生淡淡一笑,道:“假如是大哥,对一个恨之入骨,而又时常见面的大仇人,会因声音之丝毫差异,便认不出他?” 皇甫敬瞿然点头,道:“这一点是令人动疑,四弟以为他用意何在?” 书生道:“我跟二哥,只不过跟那位‘汴梁世家’的老主人,见过一次面,自然是相信独孤恩兄的,这用意,又非是让我跟二哥认真为假,减少了重视,防范之心,好让他有机会逃脱,同时也保全了他那-双手。” 皇甫敬猛然点头,震声说道:“四弟,说下去!” 书生淡淡一笑,道:“大哥,别忘了我为什么单单支开了二哥跟三哥!” 皇甫敬神情一震,威态倏敛,赧笑道:“四弟,我明白了,说你那第四点吧!” 书生道:“第四点令我不解,也更令人动疑……” 话锋微顿,说道:“这位独孤恩兄说,他留了一手儿,使得‘汴梁世家’那一伙儿,也不知他另有开启同一暗门的机纽,我不懂他那一手,是什么留的!” 皇甫敬道:“你没听你二哥说,假如人人知道,那独孤恩兄,就称不得当今唯一巧匠,唯一奇人了!” 书生道:“话虽这么说,可是大哥忽略了一点。” 皇甫敬道:“什么?” 书生道:“图在人家手上,当初建地道的,不是独孤恩兄亲自下的手,亲自监的工,我不解那另-机纽是怎么装上的!” 皇甫敬一怔,道:“也许事后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可是独孤恩兄却说是当时。” 皇甫敬道:“那有可能是语误!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姑且算他是语误,那地道定是整块的大青石,地是坚硬无比的花砖,我以为,除了在建地道之当时,装上那另一机纽,绝不可能有事后之说!” 皇甫敬沉吟了片刻,始道:“也许,独孤恩兄就是能为人所不能为,所为能让人不解,且认为不可能,才赢得了当世唯一巧匠奇人的美誉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那么,我要请教大哥,有人明明有脱困的办法,而甘心被囚,不思重见天日的么?” 皇甫敬脱口说道:“但他‘五阴重穴’被……” 书生截口笑道:“是么?” 皇甫敬一怔,笑了,但随即整下脸色,道:“四弟,还有那‘推心散骸断魂丹’!” 书生笑道:“既然有此绝佳借口,他为什么还要无中生有,再捏造一个呢?对咱们,独孤恩兄该不必如此!” 皇甫敬眉峰深皱,沉吟说道:“这也是我唯一不解之处……” 书生道:“只有一个理由,那就是掩饰他不图自行脱困,假如他是独孤恩兄,他会甘心被囚么?恐怕换谁也不愿!” 皇甫敬默然不语,良久才道:“那‘推心散骸断魂丹’之说,该不假吧!”书生道:“说就非我所知了,不过……” 顿了一顿,接道:“是真的,还好,为独孤恩兄,咱们兄弟就是脑浆涂地,粉身碎骨,也是应该的,要是假的……” 笑了笑,接道:“那就太毒、太狠、太可怕了!” 皇甫敬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我不是说了么?这位独孤恩兄说,那‘摧心散骸断魂丹’药力,三日一发,药石罔效,唯人血可暂解,要根除其毒,非施毒人那独门解药不可,咱们如何去找解药?要?那无异与狐谋皮,来硬的?很难找得那位真正的‘汴梁世家’老主人,那么,每隔三日,便只好割脉取血,暂解这位独孤恩兄之毒了,-个人的血,能有多少?这后果,大哥自己去想吧!” 皇甫敬脸上变了色,机伶一颤,没说话。 他不用想,这后果,任何人不想可知! 好半天,他才吁了口气,抬抬头,道:“但愿这一切是真的,要是十天半月难判真假……” 苦笑一声,改了口:“四弟,往下说吧。” 书生道:“那位‘汴梁世家’的老主人,会说我并不是真正完全的明白了,我怀疑他就是提的这件事。” 皇甫敬道:“这件事如何?” 书生道:“想不到,咱们也不会往这儿想,要不是这位独孤恩兄显露几点令人动疑的破绽,这件事的确永远让人难明白!” 皇甫敬略一沉吟,道:“还有呢?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大哥该还记得,‘汴梁世家’中,有个‘千面叟’余万相!” 皇甫敬神情一震,道:“四弟是说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;“这只是可能,只是推测,也是令人动疑之一点!” 皇甫敬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当今武林精擅易容之术者,唯此人,而此人现在‘汴梁世家’,假如此人不在‘汴梁世家’,当今武林没有这个人,那以上之诸多疑点,便要推翻了!” 皇甫敬点了点头,挑起双眉,道:“还有呢?” 书生道:“难道大哥不晓得,咱们救独孤恩兄,救得太容易么?” 皇甫敬微微点头,没说话! 书生笑了笑,又道:“论‘汴梁世家’的用心,那位老主人也绝不可能是那么个英雄人物,那么大方地慨然点头须时限,分明是故意纵脱!” 皇甫敬道:“投鼠忌器,他们还有用独孤恩兄之处!” 书生道:“要是那样,他不会让我俩那么容易救出独孤恩兄,以‘汴梁世家’之大,那儿不能藏人?既藏了人,那位‘汴梁世家’的老主人,会那么不经心地碰上假山?” 皇甫敬道:“那么论汴梁世家用心,四弟跟你二哥,就出不了地道!” 书生笑道:“大哥是难得糊涂!” 皇甫敬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那样虽杀了我跟二哥,可还有大哥跟三哥,何不这样让咱们四兄弟一个个糊里糊涂地躺下去?” 皇甫敬目中闪起骇人寒芒,道:“四弟,还有么?” 书生道:“还有一点!” 皇甫敬道:“说!” 书生道:“请大哥也平平气!” 皇甫敬一震敛态,摇头苦笑:“四弟,看来还是你行,说吧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那位‘汴梁世家’的老主人,曾扬言要诱大哥、三哥下地道,可是我跟二哥出地道时,大哥跟三哥还好好地站在墙头!” 皇甫敬道:“那有可能他们还没动。” 书生笑道:“除强敌,是越快越好,‘汴梁世家’可不是笨手笨脚迟缓人!” 皇甫敬道:“那么是……” 书生道:“根本是有意让咱们同回来。” 皇甫敬沉默了一下,道:“还有么?” 书生道:“该说的,我全说了。” 皇甫敬:“四弟也忽略了一点!” 书生道:“什么?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对我说,由于不愿害咱们,独孤恩兄曾誓不出地道!” 书生道:“不错,是有这回事!” 皇甫敬道:“这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为求逼真做做假戏,谁不会,换我也会!” 皇甫敬再度默然,良久方道:“四弟,这全是由诸多疑点所推测的大胆假设。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不错,是与否,真与假,有待细心求证。” 皇甫敬道;“四弟,我想听听你那求证之法!” 书生道:“大哥是不放心?” 皇甫敬沉吟说道:“四弟,这可千万轻率不得。” 书生道:“这个我知道,不然我不会说细心求证!” 皇甫敬抬眼轻注,道:“四弟……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大哥别管,一切交给我,成不?” 皇甫敬道:“那有什么不成的,不过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四弟要知道,咱们的血,可不能白流,咱们四个也没有那么多的血……” 书生道:“大哥,我明白,就算是白流血,也不过是那么-次!” 皇甫敬一怔,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笑道:“我不是说了么?一切交给我,大哥别管?” 皇甫敬笑了笑,神色忽转凝重,道:“四弟,-旦求得确切证据。咱们该怎么办?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如今言之尚早,何妨等到时候再说。” 皇甫敬点点头,没说话,但旋又说道:“四弟,有了!” 书生道:“什么?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该记得,独孤恩兄掌有红痣。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记得,不过,那恐怕没有用!” 皇甫敬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汴梁世家那位,可不是等闲人,要是冒充假扮,他不会不注意到这能判真假的小地方。” 皇甫敬点点头,道:“话虽这么说,这只是咱们的猜测,该看看!” 书生淡淡一笑,道:“大哥放心,这件事,我已经交给了小明!” 皇甫敬这才明白,赵振秋这“三义镖局”里,人手那么多,书生为什么单挑小明上楼陪那位“独孤恩兄”! 同时,他也明白了,书生为何迟迟不下楼,敢情是留在那儿,对小明有所交待,他万分钦佩,摇了摇头,笑道:“四弟,咱们四兄弟中,由来数你最行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四弟,咱们如今已经救出了这位独孤恩兄,而那位独孤恩兄,咱们又该往何处去救?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大哥知道,找‘汴梁世家’要,那可无异是与狐谋皮!”皇甫敬点头说道:“四弟说得多,我也是这么想!” 书生道:“眼前有一条线索,一条路,可循,可行,不过……” 略一沉吟,接道:“我可没把握行得通!” 皇甫敬道:“有路便不妨走,有线索便不妨循,四弟,你且说说看,是什么线索,那条路,让我听听?” 书生没说话,抬手指了指身侧十余丈外的小楼! 皇甫敬一震,道:“四弟是说……” 书生点了点头! 皇甫敬道:“以四弟看,行得通么?” 书生笑道:“我不是对大哥说了么,没把握!” 皇甫敬眉峰一皱,道:“四弟,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此人要真是‘千面叟’余万相,以他在‘汴梁世家’的身份、地位,他似乎该知道这些机密!” 皇甫敬道:“还有一说。”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要以‘汴梁世家’的行规,从‘汴梁世家’的一贯作风看,他似乎又不可能参与这重大机密!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,咱们可是宁可信其知,不可信其不知!”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所以说,这条路,该走走看!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,你能不能问他,独孤恩兄今在何处?” 书生笑了:“大哥以为我会那么问么?” 以书生的高智,自然不会! 皇甫敬也笑了,可笑得挺不好意思,道:“那么,四弟打算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难,难,余万相此人不但精擅易容之术,而且功力心智,两皆不俗,要想从他口里诈出点什么,可不容易!” 余万相是个怎么样的人,皇甫敬知道得不比书生少,闻言,眉头一皱,道:“这么说,四弟是预备……” 书生淡笑截口,道:“大哥,给我个时间,让我想想看!” 皇甫敬点点头,默然不语,但旋即,他猛然抬头,目中奇光闪射,笑道:“四弟,我糊涂,怎么你也糊涂!” 书生一怔,笑道:“大哥何处糊涂,我又何处糊涂?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,你还要小明看的什么掌心红痣?他是不是独孤恩兄,只要乘他睡穴被点之际,看看他脸上……” 不错,对,书生他怎么就没想到? 但,书生笑了,他这么说:“是大哥糊涂,我不糊涂!” 皇甫敬一怔,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敢问大哥,咱们要用他干什么?” 皇甫敬答得毫不犹豫,道:“寻找独孤恩兄,以眼还眼,以毒攻毒!” 书生道:“那么,我再问大哥,咱们四兄弟,甚至连晚-辈,两辈的都算上,有谁精擅易容术,而能不逊余万相!” 这话问得奇,皇甫敬摇头笑道:“这无须问我,四弟也清楚!” 书生笑道:“不错,我清楚,没一个人能,也就是说,咱们没-个知道他是如何易的容,用得是何种药物,那么破了他的容,毁了他的脸,可没一人能替他补上去,他势必会有所发觉,要是一旦被他发觉咱们已窥破他的行藏,请问大哥,后果如何?” 皇甫敬一怔,道:“这!咱们便无法以眼还眼,以毒攻毒了!” 书生道:“那还事小,断了线索,绝厂路事大。” 皇甫敬点了点头,道:“那么,这行不通!” 书生道:“行不通!” 皇甫敬道:“我听听四弟的!” 书生道:“何如让他蒙懂无知,茫然不觉!” 皇甫敬苦笑摇头,道:“四弟,我是服了你,这是上乘,但行之不易!” 书生道:“我没觉得有什么难!” 皇甫敬目中异采-闪,道:“四弟,我想听听!” 书生道:“大哥,我仍是那句话,一切交给我,我自有主张!” 果然,他仍是不愿说! 兄弟之间自己人,该不会是卖关子,那么是…… 皇甫敬还想再说些什么! 书生飞快地递过个眼色! 皇甫敬那能不懂?立即改了口,笑道:“四弟就是这么婆婆妈妈地不干脆……” 适时,那小径尽头走来了算卦的,他望了望书生,又望了望皇甫敬,目光没再移动,笑道:“大哥,四弟什么事婆婆妈妈不干脆?” 他是随口问了这么一句! 这叫皇甫敬怎么说,他可也是未假思索,随口说了那么一句,他没想到下文,也没想到算卦的会问! 正自寻思该如何回答,书生已然代他解了围,笑道:“我跟大哥有了个既惊人,而又令人难信的发现,大哥要我说,我说等二哥,三哥来了再说。” 就是这件事,婆婆妈妈不干脆! 皇甫敬吁了一口大气,可也皱了皱眉,在他以为,书生跟他一样,必是瞎说来的搪塞语,意料中,算卦的也必然会问,他替书生担心,担心他难以回答,又如何回答? 但,略一寻思之后,他放了心,展了眉,他明白,这位智慧高深的四弟不比他,人家能说之,便能圆之! 果然,算卦的问了,书生话落,他立即问道:“四弟,什么既惊人而又令人难信的发现?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便是那位‘汴梁世家’的老主人,他的声音,像极了一个人,这发现惊人,可是要说他便是那个人,这又令人难信了。” 这可不像是瞎说的! 皇甫敬一怔,抬眼望向了书生! 书生只作耒见,适时,算卦的又开了口:“四弟,这令我糊涂,到底是怎么回事儿?” 书生笑了笑,遂将“万家香”酱园事,说了一遍。 最后又道:“当时,三哥要说,我要等他回来后,各人把各人之见,写在手掌上,然后再摊掌互视,对对看!” 皇甫敬愕然说道:“四弟,真有这么回事儿?” 书生眨眨眼,笑道:“刚才我就说过,不敢欺骗大哥!” 皇甫敬摇了摇头,暗暗苦笑不语! 算卦的可忍不住了,道:“四弟,你说他声音像谁?” 书生笑道:“二哥怎跟大哥一般性急,三哥还没来……” 皇甫敬及时说道:“二弟,瞧,我说得没错吧!” 算卦的摊手耸肩,笑了笑,没说话。 显然,对这位四弟,他也无可奈何! 算卦的没说话,小径尽头,大步走来了老驼子,他巨目圆睁,瞧瞧这个,又瞧瞧那个,接了话:“大哥,什么事没错。” 敢情,都好问! 书生笑了! 适时,皇甫敬大笑说道:“说到曹操,曹操就到了,三弟,正等着你呢!” 老驼子大步如飞,转眼已到了面前,道:“大哥,等我干什么?” 算卦的拦住了话头,道:“等你在手掌心写字儿呢!” 老驼子一怔,随即回过意来,转望书生道:“四弟,你说了?” 书生笑道:“说还用等三哥?” “说得是,要说早说了,说还用等他?” 皇甫敬道;“如今可是万事俱备.只差东风了!” 算卦的笑道,“我到‘南屏山’借东风去?” 说着,转身走了! 皇甫敬、老驼子、书生闻言大笑,一片欢愉。 笑声犹未落,算卦的已然转了回来,手里,捧着笔墨,望着皇甫敬、老驼子、书生,边走边道:“东风已到,二位,请吧!” 书生跟老驼子各拈了一枝狼毫,略一濡笔,各竖左掌,举笔便写,写毕,又将笔交还了算卦的! 书生目注老驼子,笑道:“三哥,我有预感,英雄之见必同!” 老驼子也咧嘴笑道:“四弟,恐怕让你说着了,我也这么想。” 预感归预感,想归想,不摊“掌”总不知究竟。 皇甫敬一皱眉,尚未说话! 算卦的已然挑眉说道:“四弟,我跟大哥不同,可是急性子。” 皇甫敬笑道:“别说了,二弟,如今我的耐性可也好不到那儿去!” 书生、老驼子相视一笑,同时忽摊左掌! 左掌一摊,字迹顿现,书生掌上两个字,老驼子掌上,却比他多了一个,两个字也好,三个字也好,字迹入目,书生跟老驼子仰天大笑,皇甫敬跟算卦的,却心神大震,几疑眼花,瞪目张口,立即楞住! 区区五个字,直如晴天霹雳,斗室中的一声闷雷。 书生掌上两个字,写着是:“普济!” 老驼子掌上三个字,写得是:“老和尚!” 太以惊人,太以震撼人心! 宁数多寡无不同,但普济、老和尚指得是一人。 昔年那位“毒手魔君”莫雷,而今那位“开封”“大相国寺”的主持,已然故世不少时日的普济老和尚! 敢情,是不谋而合! 笑声渐敛,老驼子由笑变成了震惊,须发俱张,一双巨目,圆瞪如铜铃,浓眉高挑,倏扬沉喝:“四弟,你没听错?” 书生目中星采连闪,神色可平静异常:“这句话,我正要问三哥!” 老驼子道:“四弟,你三哥双耳不差!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三哥,你四弟也不愿枉自菲薄!” 这证明,都没听错! 老驼子脸色一变,咬牙切齿:“好匹夫……” 适时,皇甫敬、算卦的已然定过神来,皇甫敬正色挥手,沉声喝道:“三弟,事不寻常,冷静些!” 老驼子不敢不听,一震住口,但威态未敛,神色依旧怕人! 皇甫敬。目注书生,神色一转凝重:“四弟,人死不能复生,世上可曾有死而复活之说?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不错,没有,无如,没人能证明老和尚已死!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,‘大相国寺’那‘大雄宝殿’之内,你看到了什么?” 书生毅然说道:“我看到了老和尚嚼舌自绝!” 皇甫敬道:“这就是了,那么……” “大哥!”书生截口说道:“嚼舌自绝是实,但自绝的人,不-定非死不可!” 不错,上吊也有吊不死的,投河也有淹不死的,横刀自刎的,后日脖子上留个刀痕的,也大有人在 皇甫敬道:“你当初怎么想的?” 书生道:“也许他手法太以高明,当初我糊涂!” 这有可能! 皇甫敬道:“那么,四弟是说见他嚼舌自绝,不信他必死!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这是如今,如今我是以事论事!” 算卦的突然说道:“四弟,这就不对了!” 书生道:“怎么不对?” 算卦的道:“我明白,四弟更该知道,舌一经咬断,便无法可续,纵大命不死,也必落得终生残废,口不能言!” 算卦的是出了名的郎中,郎中自深谙医理! 书生点头说道:“二哥,话是不错,这任何人都明白,但,敢问二哥,二哥你怎知老和尚他舌已断?” 算卦的道:“见他口喷鲜血,这话是四弟对我说的!” 书生道:“不错,二哥,是我说的,可是我没见他吐出断舌来!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,那无须全断,只稍半断,便无药可救!” 书生道:“若无药可救,至少可以有药不死!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糊涂,纵不死,终生残废,口不能言,能说话的,自然又不可能是他。” 不错,能说话的,绝不是哑巴! 书生笑道:“糊涂的不是我,是二哥!” 算卦的眉梢一挑,道:“四弟,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二哥该知道,一个内功精湛的人,运气逼血,让他冲口而出,这该不是什么难事!” 算卦的道:“可是老和尚他如今功力不似当年,已大打折扣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咱们没试过,那谁知道!” 算卦的摇头说道:“四弟,这你显得娇情!” 书生道:“二哥错怪我了,我说得实话,当初,咱们可以信,该信,如今,咱们却要抱着个怀疑态度,没试过,不能信!” 算卦的默然不语,但旋又摇头:“四弟,我不相信那会是老和尚!” 的确,要说那一代枭雄的“汴梁世家”老主人,就是如今立地成了佛的得道高僧谁也不会相信! 书生淡然笑道:“二哥该说不相信他还健在!” 算卦的道:“那没有什么两样!” ------------ 第十八章 有待求证 书生道:“老和尚是不是健在,问他是不是‘汴梁世家’的老主人,二哥不妨仔细想一想,那可是两回事!” 算卦的眉头一皱,沉吟说道:“四弟,要说他没死,我可仍难相信!” “那难怪!”书生道:“这有两种说法,他不是真的死了,便是他手法太以高明,二哥,我打个譬喻,比如,对乾坤五凶,我要他诈死,要不是老和尚他自己出来,五凶会知道他没死?” 算卦的一怔,哑了口,默然不语! 皇甫敬听至此,皱了皱眉,突然说道:“四弟,这又不对了!” 书生投以探询的一瞥,没说话! 皇甫敬道:“乾坤五凶联袂来汴,可是要向老和尚寻仇,要是老和尚真是‘汴梁世家’的老主人,那褚长风岂会助五凶杀普济?” 这话不错,那有帮外人对付自己人的! 书生淡然一笑,道:“大哥,话是不错,可有好几种说法……”顿了顿,接道:“第一、那有可能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法;第二、那夜的几个人,不是‘汴梁世家’的人,无如……” 一指老驼子,接道:“三哥知道,‘万家香’酱园前,那名是伙计,实则一流高手的两个,三哥已认出是那夜几个人的两个,是故,这第二个可能已不能成立,该是第一个!” 皇甫敬道:“目的何在?又掩得什么人耳目?” 书生道:“这也有三种说法,第一、说远点儿,远自我无意中听五凶说话,要聊联来开封寻仇之际……” 皇甫敬插了一句:“怎么样?” 书生道:“该是一套有计划的阴谋,让五凶把咱们四兄弟诱来‘开封’,其目的在对付咱们四兄弟……” 皇甫敬摇头说道:“四弟,要是对付咱们四兄弟,大可不必劫镖,办法多得是,劫镖,那手法未免太缓和了一点儿!” 书生淡然说道:“缓和的手法,往往是严厉、最狠毒的,实际说起来,也不只是劫镖,古月天在酒楼巧遇二哥,然后卜卦寻人,轻泄独孤恩兄下落……让咱们死得莫名其妙,让咱们死得神不知、鬼不觉,总比用激烈手法,操之过急,画虎不成反类犬好……” 这话,只有皇甫敬一人明白,算卦的跟老驼子可是听来诧异,心里糊涂,算卦的张了张嘴,刚要问! 皇甫敬眼明“嘴快”,已抢先了一步,拦了话头:“四弟,咱们可跟他们无怨无仇!” 书生笑道:“何必怨仇?利害攸关而已,‘汴梁世家’要席卷武林,称霸天下,实际说起来,诸大门派皆不足虑,唯一扎手的,该是‘神州四奇’,咱们四兄弟!” 是机会了,算卦的二次张口! 皇甫敬急忙又道:“四弟,那第二种说法呢?” 书生道:“对付的是‘乾坤五凶’,没想到惊动了咱们四兄弟,骑虎难下,欲罢不能,干脆豁出去了!” 算卦的突然开了口,道:“要是对付‘乾坤五凶’何须劫镖,那岂非自找麻烦?” 皇甫敬心中一紧又松,暗暗吁了一口大气! 书生道:“那有可能他们不知道‘三义镖局’跟咱们四兄弟有渊源,不过,这种说法勉强的很,他们不会不知道!” 算卦的点头说道:“要是对付‘乾坤五凶’,只怕他五人……” 摇了摇头,住口不言! 老驼子突然插了一嘴:“四弟,无论对付谁,假如老和尚真是‘汴梁世家’那老匹夫,他何必来个假死?不死也能……” “说得是,三哥,”书生截口淡笑:“但是,不死,日子-久,难免有些破绽,也难免让人怀疑到他的头上,止你眼睁睁地看着他嚼舌自尽了,你作梦也不会再去怀疑他,死了岂不比不死更好?” 老驼子由来只是那冲口而出的“-斧头”,接下去,他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,立即闭口不言! 皇甫敬略一沉吟,道:“四弟,说你那第三种!” 书生道:“一石两鸟,说对付‘乾坤五凶’,也对付‘神州四奇’,唯-的不同,该是把‘乾坤五凶’当做了饵!” 皇甫敬点了点头,道:“四弟,我以为这第三种说法,纵不中,可也近得多!” 书生笑道:“大哥,我有同感!” 问算卦的,算卦的频频点头! 问老驼子,老驼子说:“别问我,你三个看着对就是对,至今我满头雾水。” 这敢情好,说了事实,他是个丈二金刚! 一句话都笑了! 笑声歇止,皇甫敬神色一转郑重:“四弟,现在可只是‘汴梁世家’那老主人,声音像极了普济老和尚,别的,咱们可是毫无根据!” 书生点点头,笑道:“大哥,这仍是个大胆假设。” 皇甫敬道:“能苦海回头,放下屠刀,老和尚令人敬佩,他那后半辈子,不是人,是佛,咱们可不能轻易冒渎!” 书生道:“大哥,这我知道,一切有待细心求证。” 皇甫敬点了点头,倏又摇头苦笑:“四弟,咱们有待细心求证的事可真不少……” 书生笑了笑,没说话! 适时,小径尽头走来了一男一女,两个人! 男的,是个皓首银髯,身形魁伟的锦袍老者! 女的,是个白发皤皤,衣衫朴素的老妇人,老妇人的手里,还捧着个木盘,木盘上,盖着一只大海碗! 是三义镖局的总镖头,“无敌金刀”赵振秋老夫妇! 皇甫敬一皱眉,道:“三弟,你怎么把他两个给叫来了?” 老驼子一怔,道:“没有啊!” 话间,赵振秋夫妇已至近前,老夫妇二人年事虽高,但却矮“神州四奇”一辈,见礼毕,赵振秋道;“您老人家别怪三叔,是秀芸怕下人们粗手粗脚不放心,自己要来侍候独孤恩伯的!” 难得一番做晚辈的心意! 皇甫敬点点头,没说话! 书生却借着机会,飞快递过一个眼色! 皇甫敬会意,当下说道:“走,咱们一起上去看看独孤恩兄去。” 话落,当先转身行去! 上了楼,独孤承犹酣睡未醒,小明可是坐在那儿直发楞,这-闷,一静,可够他受的! 一见众人进房,大眼睛立刻恢复神采,有了光亮,连忙站起身,施礼不迭,皱着眉,劈头便道:“四叔,小明有十不情之请。” 书生道:“说!” 小明眨眨眼,一脸苦像:“您知道,小明天生劳碌命,闲不住,这差事儿,您还是另请高明吧!”看样子他是真受不了了!- 句话惹得全笑了,书生带笑说道:“没你的事儿了,你走吧!” 小明立刻精神抖擞,如逢大赦,一躬身:“多谢四叔开恩!”站直了身子,拔腿要溜! “慢着!”老驼子突然瞪眼一声轻喝! 小明可没敢动,笑嘻嘻地道:“三叔,您老人家有何吩咐?” 老驼子绷着脸,那模样儿吓煞活人:“你四叔开了恩,还有你三叔呢!” 小明可是出了名的鬼精灵,肚子里雪亮,涎脸笑道:“小明知道,三叔您老人家准会行好,准开恩!” 老驼子冷哼说道:“怎么?” 小明眨眨眼,道:“三叔,您忘了,您进开封事,小明对您说过什么来着?” 老驼子一怔,随即会过意来,巨目暴睁,笑骂一声:“小鬼头,我要剥了你的皮,撕了你那张油嘴!” 大巴掌一抬,伸手便抓! 小明滴溜一转,已到了书生身侧,乘机向书生递了眼色,-阵风般下了楼,转眼没了影儿! 惹得这两辈豪雄哈哈大笑,书生有意捉狭,望了老驼子一眼,道:“三哥,小明他说什么来着?” 老驼子向来没心机,哼丁一声,道:“他说,行好有好处!” 书生又逼了一句:“什么好处!” 老驼子一翻巨目,道:“比如说,我这背上驼峰……”- 阵大笑盖住了他的余话! 书生想冲淡些三位拜兄的心中“事”,如今是收了效! 笑声中,书生虚空扬掌,向着床上酣睡中的独孤承,轻轻拍了一掌,独孤承应掌而醒,老眼睁处,脸上,一阵激动,翻身坐起:“是振秋,秀芸?” 赵振秋夫妇趁势上前,双双拜见! 这-来,自难免又是一幕真情流露,令人洒泪的感人场面,皇甫敬暗中向着书生投过一瞥! 书生却只装作没看见! 再看算卦的跟老驼子,眼眶里都现了闪烁泪光! 虽然英雄有泪不轻弹,可是这种泪就是英雄也难免! 嘘唏中,独孤承举袖拭泪,连连说道:“怎劳动你夫妇亲身端汤送茶?下次别这样了,这样儿令我不安,日子长着呢,咱们各交各的!” 赵振秋夫妇连声应该,并称不敢,双手捧上那碗热汤! 乘独孤承伸手接碗之刹那间,书生目光如电,飞快一瞥,没错,正如小明那个眼色,独孤承掌心有颗红痣! 谈了几句闲话,书生把话拉入了正题:“恩兄,自到了汴梁世家后,可曾离开过开封?” 独孤承一怔说道:“没有啊!四弟何有此一问?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二哥去过‘朱仙镇’,‘汴梁世家’的分支店个人说,在那儿见过恩兄!”只说眼不闲,目光紧紧凝在在独孤承一张老脸上! 独孤承老脸一片诧异,惑然道:“这就怪了,愚兄自当年被掳来‘汴梁世家’后,多年来,没能出那地道中石室一步,这是怎么回事?” 书生笑道:“想必是那人看错了……” 算卦的一怔,刚要插嘴。 书生已然飞快接道:“恩兄可知道,当年带恩兄来开封的是谁?” 独孤承道:“愚兄被掳来开封时,一路之上,双目一直被蒙盖着,故而无法知道带恩兄来开封的是谁!”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在‘汴梁世家’地道中,我不便说,恩嫂及骐侄儿的墓地,前年又经整修过了,每年我四个总是要去看看的!” 独孤承老脸上倏现悲凄色,摇头苦笑,道:“四位对愚兄的这份恩……” “恩兄要这么说,那是见外了!”书生截口说道:“倘若这是恩,那我四人当年之身受,又叫什么?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事隔多年,我四人无时无刻不在想,当年若不是恩兄伸了伸手,只怕……” 独孤承摇头叹道:“四弟,如今还谈这些干什么,人那有见死不救的?换谁谁也会伸伸手,要不然,那还叫人么?” 不错,人那有见危不援,见死不救的? 书生点了点头,叹道:“时光如流水,岁月不饶人,当年-别,全今冉见恩兄,算算该有十多个年头了,好快啊……” “四弟说得是!”独孤承颇为感慨地连连点头,道:“虽不是昔别君未婚,儿女忽成行,可也是少壮能几时,鬓发各已苍,百年一瞬,人生无常,想当年天伦乐融融.而今已落得家破人亡,伶仃一身,这,唉……” 重重地叹了口气,结束了这段话! “这”字以下,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,但那声重重长叹应已代表一切,那声长叹,能令人泪落! 那声长叹,也给在座的每一位,心头压上了一块重铅,甫出虎口,理应欢庆,书生他怎老提这令人伤感的当年旧事? 算卦的有怨怪意,望了书生一眼,皱了皱眉,刚要张口! 书生已然目注独孤承,忽地说道:“恩兄可记得恒山听涛小筑故居?” 独孤承点头说道:“记得,怎么不记得,自己的家,那有不记得的?” 书生道:“前两年,我四人已经鸠工把恩兄那听涛小筑整修过了,完全照得是老样子,没敢有丝毫变动!” 独孤承神情-阵激动,道:“四弟,我说句不该说的话,妻已死,子已亡,愚兄已经没有指望了,那个家也不想要了,四弟几位还劳这个神干什么?” 书生双目一挑,道:“恩兄,话可不是这么说,落叶归根,难道说,恩兄遭此大变之后,业已雄心尽灰,家也不要了?” 独孤承唇边闪过一阵抽搐,须发颤动,摇头苦笑:“四弟说得差不多,那个家,我是不想再回去了,固然,落叶归根,可是,四弟,触景伤情,我受不了……” 书生默默不语,但旋即,忽又一笑说道:“有件事,我忘了告诉恩兄,恩兄可还记得当年手植那株金菊?多年来,虽乏剪修浇灌,可是依然孤独傲立,每逢秋时,黄花怒放,不减当年!” 老驼子倒没如何,算卦的面有诧异色,他投书生以惑然一瞥,可是没说话,还好! 独孤承却摇头一叹,道:“花犹好,人不在,愚兄心已冷,意已灰,对那当年种竹栽花的悠闲无我心境,已经是……唉,徒乱人意,不提也罢!” 书生目中一丝星采,飞闪而过,道:“当年我闻讯赶至时,恩兄那书房之中,砚池未干,笔犹未收,想必恩兄当年是在挥毫时,突遭惊变……” 独孤承迟疑了一下,道:“事隔多年,愚兄已然记不清了,四弟当年既有所见,那想必是愚兄当时是在书房之中,不会错了!” 书生目中再闪星采,道:“等大哥、二哥、三哥,先后赶至后,经-番搜查,别无所见,仅在恩嫂骐侄儿遭害处,发现了-根‘天荆毒刺’,恩兄胸罗渊博,见多识广,不知可知……” 独孤承苦笑接道:“这何必问我,四弟胸罗见识,不强我数倍?” 书生道:“天荆树,唯高黎贡山所产者,刺有剧毒,中人必毙,当时,我四人判断这必是‘修罗教’下的毒手……” 独孤承陡挑双眉,目中暴射骇人厉芒,道:“四弟不愧渊博,四位想必当即赶往了‘高黎贡山’!” 书生点了点头,挑眉说道:“自然,我四人恨不得胁下生双翅能飞去。” 友情可感,独孤承神情一阵激动,道:“四弟,不知是否那修罗教下得毒手?” 书生道:“天荆毒刺现在修罗教势力范围内,断不会容他人采摘,武林也没人敢轻易涉足,证据如铁,当时我四人以为该不错。” 独孤承一怔,道:“四弟,‘以为该不错’,莫非有错?” 书生道:“是否有错,如今还不敢说,不过,轩辕无忌矢口否认行凶,我四人也曾遍寻全山,未获恩兄踪迹!” 独孤承道:“那‘天荆毒刺’他如何解释?” 书生道:“他亲自陪我四人跑了趟‘北天山’,找到了另一栋有毒的‘天荆树’,这证明‘天荆毒刺’非他‘修罗教’所独有!” 独孤承眉峰一皱,沉吟说道:“这么说来,的确不能断定是他修罗教行的凶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不过,事隔几年,带恩兄来‘汴梁世家’的,却是‘修罗四侍’!” 狐孤承一震,目中再现厉芒:“四弟,没错,是他四人。” 书生道:“没错,该是他四人!” 独孤承道:“他四人亲口承认了?” 书生淡然说道:“没人会承认做贼的,我是由那根‘天荆毒刺’,他四人现在‘汴梁世家’,及他四人心虚欲逃之种种迹象判断的!” 独孤承点了点头,道:“无可疑,可仍不能断言修罗教行凶!” 书生目光深注,道:“恩兄当年被掳后,难道真不知被囚何地,投见过任何一人,也小知带总兄来开封的是谁?” 独孤承道:“见过,但那没有用,他们都蒙了面,而且被掳时,愚兄是被人点了穴道,及至愚兄醒来时,只发现是置身一石室之中,难见天日,那里知道是被囚何处?由那一地至开封,一路之上,也是被他们蒙上了双目,若非见着了‘汴梁世家’的老王八,愚兄还真不知到了何处呢?” 书生皱了皱眉,略一沉吟,道:“以恩兄一身功力,他们不可能会那么放心!” “说得是,四弟!”独孤承道:“他们平常跟愚兄见面,都是在另一室,隔着一处暗门交谈,绝不敢近愚兄之身,由那不知名的一处,往开封时,还是被他们先以迷药迷倒,然后点了‘肩井’,双膝弯曲,才蒙上眼的!” 老驼子突然咬牙说了一句:“好狡猾的一批东西!” 书生皱眉说道:“这就难了,倘若恩兄能知道,当年被掳处,是囚于何处,带恩兄来开封的是谁,元凶便不难寻获了!” 独孤承略一沉吟,突作此问:“四弟,那‘修罗四侍’,如今可仍在‘汴梁世家’?” 书生道:“要是没错,该还在,不过,就是在,要找‘汴梁世家’要人,恐怕已经很不容易了!”分析得不错! 独孤承点了点头,没说话! 老驼子却高挑浓眉,威态慑人地又插了一句:“他们敢,惹烦了我,放把火烧他个精光,看他四人往那儿躲!”此老就是这般火爆脾气。 书生淡淡说道:“没什么敢不敢的,做贼的,没有坐以待捕的,就是烧光了‘汴梁世家’,找不到‘修罗四侍’也是枉然,何况‘汴梁世家’分支遍天下,他四人何处不能去?” 这话不错,老驼子怔了,但旋即说道:“四弟既知他们要溜,为何不防之于未然?” 问得对,既知要溜,为何早不下手。 书生迟疑了一下,道:“天下虽大,我却不相信他四人能逃出咱们兄弟手掌心去!” 显然,这是托词,只能说,没确定这位“百巧先生”真假,便不能确定“修罗四侍”是不是帮凶! 老驼子对这答复,自然不满意,他浓眉一挑,还要说! 皇甫敬突然开了口:“三弟,你该知道,四弟他自有道理!” 大哥说了话,老驼子可不敢多说了! 其实,皇甫敬说得也没错,他们的这位四弟做事,何曾出过错?由来是十拿九稳,些微不差! 沉默了-会儿,书生突作此间:“恩兄说过,‘摧心散骸断魂丹’之毒,三日-发,但不知今日,是第几日?”试过了旧事,他还要再试眼前事! 独孤承一怔,道:“算算明天就该发作了,怎么,四弟!” 书生道:“恩兄可是说,‘摧心散骸断魂丹’之毒,除那‘汴梁世家’自藏的独门解药外,他药罔效,无物可解?” 独孤承点头说道:“正是,要不是为着一个‘仇’字,愚兄早就自绝了,死了一了百了,免得每隔三天.便要身受一次痛苦!” 书生轩了轩眉,道:“这般死,轻若鸿毛,恩兄怎也作如是语?” 独孤承神色黯然,默然不语! 书生目中忽闪寒芒,道:“有件事,我要跟恩兄商量一下!” 独孤承道:“什么事?四弟只管说就是!” 书生道:“恩兄可知昔年‘武林二叟’中,‘百毒叟’巫一风此人?” 独孤承点头说道:“知道,怎么?四弟莫非要他为愚兄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恩兄既知此人,当知此人精擅施毒,现下无出其右者,其所炼制的最毒一种药物,名唤‘散功丸’!” 独孤承道:“这个愚兄也听说过,‘散功丸’之所以被称为最,乃是一丝误服,功力永废,那比杀-个人还令他痛苦!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不错,正是如此,不过,‘散功丸’还有-宗好处,就是能解百毒,昔年有些武林高手,往往不惜一身功力而求此丸-粒,以祛除所中之毒,保全性命!” 独孤承点头说道:“四弟说得不虚,是有这回事……” 神情忽地一震,突射奇光,骇然接道:“四弟莫非是要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既能解百毒,我想以毒攻毒试试!” 独孤承霍然色变,但刹那间又恢复正常,平静地说道:“四弟现有此物?” 书生道:“不错,我跟巫一风昔年曾有一面之缘,他给了我一粒,以备万-之需,必要时祛毒保命!” 独孤承默默不语,良久方道:“据愚兄所知,‘摧心散骸断魂丹’之毒,唯汴梁世家那自藏独门解药可解!” 显然他是不敢轻易尝试! 书生道:“可是那‘摧心散骸断魂丹’,该在百毒之内!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似乎忽略-点!” 书生道:“什么?” 独孤承悲惨笑道:“毒纵可解,愚兄这身功力也完了!” 书生刚要张口,算卦的突然说道:“四弟,这办法使不得!” 书生道:“怎么使不得?二哥说说看!” 算卦的挑眉说道:“别说四弟没把握,有可能含毒未除,功力却废……” “二哥!”书生截口说道:“我不是说过了,‘摧心散骸断魂丹’,该在百毒之内?” 算卦的道:“就算毒可解,四弟可曾考虑到恩兄的一身功力。” 书生道:“难不成二哥要为恩兄-身功力,而眼睁睁地看着恩兄就这么三日一发作的痛苦下去?” 算卦的道:“咱们兄弟有得是血,怕什么?” 是英豪,够朋友。 书生道:“这个我比二哥清楚,可是,二哥,人的血有限,一旦咱们这些人血液流尽,经脉干枯了呢?” 算卦的挑眉说道:“还有下一辈,下两辈的。” 书生道:“我怕咱们这些人中,包括不了下一辈,下两辈的。” 算卦的-怔,道:“那……” “那什么?”书生道:“到那时咱们俱已躺下,还有谁来管独孤承兄?” 算卦的机伶一颤,默然不语! “再说!”书生顿了顿,又道:“有咱们四人在,恩兄大可安静蓄养天年,功力有无,该没有什么关系?”不错这说得过去! 独孤承忽地一叹,点头说道:“四弟说得不错,功力尽失,不过成一个常人,能在四位身边静渡余年,倒也是难求的好事……” 书生目中异采一闪,截口说道:“这么说,恩兄是答应了?” 独孤承摇头苦笑,道:“愚兄本该答应,无如,这妻、子之仇……” 书生道:“恩兄不该有此虑,彼此知交如手足,恩嫂及骐侄儿之大仇,自有我四人在,也理应承担!” 独孤承老脸一阵激动,哑声说道:“多谢四位好意,但这种仇。总该由愚兄自己手刃元凶,不然何以慰老妻幼小于地下?” “那好办!”书生道:“届时由我四人缉来元凶,交由恩兄处置就是。” 独孤承还想再说。 书生神色忽转郑重,道:“倘若恩兄执意不肯,我不知道这样下去,恩兄那妻、子之仇,何日得能雪报?” 不错,自顾不暇,还谈什么报仇? 独孤承一震,但旋即说道:“愚兄要等,等到四位寻来那独门解药!” 书生道:“恩兄该知道,那难得很,也不知要等到几时,再说恩兄之毒不祛,我四人更有后顾之忧!” 独孤承默然不语,良久,突然一叹说道:“好吧,就依四弟吧,这样也可免得愚兄饮自己人之血,拖累了四位,生不如死,一辈子难安!” 书生飞快向着皇甫敬递过一个眼色,道:“恩兄,这四个知交手足,个个不是人间贱丈夫,恩兄要这么说,我倒不敢再坚持己。见了!” 话落,皇甫敬突然说道:“四弟,我说句公道话,你这个办法太以冒险,使不得,还是听恩兄的,等那独门解药,我由来不信邪,总有一天,咱们会逮住那老匹夫,逼他交出解药来!” 老驼子适时也道:“我可憋了好半天了,没有大哥的话,我不敢插嘴,四弟这主意的确太险,还是听恩兄的!” 接着,算卦的也说了话! 书生顺水推舟,乐得乘机而收,赧笑点头:“既如此,那我这个办法,只好作罢了!” 独孤承双眉一震,笑道:“本来该作罢。四弟,别替愚兄我操心了,还是谈谈你的大事吧!”显然,他是想轻松轻松! 书生玉面一红,忙道:“恩兄,还有正经大事待问!” 独孤承笑道:“铁胆铁心英雄汉,怎么脸皮嫩得-如大姑娘?四弟,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为正经,更为重要的?” 一句话说得满座大笑,赵振秋夫妇也笑了,不过.那是窃笑,可没听笑出声来,晚辈嘛,那敢放肆? 书生脸更红了,简直像八月里的丹枫,道:“恩兄,大哥、二哥、三哥都未娶,我急什么?……” 独孤承截口笑道:“愚兄我套二弟一句话,你大哥、二哥、三哥,没一个是成家材料儿,瞧瞧你大哥这部胡子,上那儿找个老姑娘?你二哥走江湖的郎中,满口胡扯,这种人最不可靠,人家姑娘家不会信他的,再说,他那把年纪也有半百了,至于你三哥,愚兄我不敢说,他,我招惹不起,只有你,四弟,只有你有个现成的好姑娘等着你,你怎忍心辜负人家一番好意?四弟铁石心肠不过如此,女娲重生难补情夫,精卫衔石,难填恨海,这种遗恨铸不得,你要多想想!” 书生竟被他说得遍体生寒,机伶连颤,低着头,道:“恩兄,我明白,无如……” “没什么无如的,”独孤承道:“四弟,你答愚兄我-句,愿不愿?” 这叫书生如何启口,他半晌憋出-句:“恩兄,我不能害人家-辈子?” “什么叫害?”独孤承道:“人家甘心共饴,心甘情愿,这个‘害’字,要人家说出口才能叫‘害’,懂么?四弟,你不配说这一个字!” 书生低着头,默然不语! 是真也好,是假也好,在真假未判之前,他得听! 独孤承望了他一眼,又道:“四弟,此间事了,愚兄我要你找人家去,要不然你走,别认愚兄我这个老哥哥,话说在前头,听不听在你!” 书生低着头,只是不说话! 独孤承顿了顿话锋,接着说:“四弟,愚兄我言止于此,现在可以谈谈你所谓的正经大事了!” 书生这才抬起头来,脸上红潮未退,道:“恩兄,当前的另一要务,是找镖!” 独孤承道:“找镖不如安镖来得恰当,四弟是要……” 书生道:“我想问问,恩兄知道不知道这件事!” 独孤承沉吟说道:“这个愚兄,不知道,不过在四弟与三弟没进‘汴梁世家’之前,愚兄曾听到他们谈论过一件事!” 书生道:“什么事?” 独孤承道:“为防愚兄被救,要将愚兄运出‘开封’,跟愚兄一起走的,听说还有一批东西,至于是什么东西,愚兄就不知道了。” 书生双眉一扬,道:“这话,恩兄是何时听说的?” 独孤承道:“在四弟、二弟未进‘汴梁世家’的前四五天。” 书生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如今恩兄已然被救出,该只余那批东西了……” 老驼子霍然站起,道:“四弟,要快,再迟恐怕那批兔崽了……” 书生一摆手,截口冷笑,道:“三哥,你请坐,不忙。实际说起来,只是这口气难平,要镖,迟几天没关系,到时候我要他们一个不少的返回来就是!” 话落,立即转注独孤承又道:“恩兄可曾听得要往何处去?” 独孤承道:“愚兄没听清楚,似乎是苏杭一带!” 书生点点头道:“有地方就行,如果不对,到时候大不了挑他每-处分支,我要看看他们还能往那儿藏!” 话落,站了起来,目光一注皇甫敬,道:“大哥,咱们该下去了,也好让恩兄多歇息歇息!” 皇甫敬点点头,应声站了起来! 他一站起,算卦的,赵振秋夫妇没敢再坐着,自然都跟着站了起来,临下楼,独孤承对着赵振秋突做此问:“振秋,有几个孩子了!” 赵振秋恭谨答话:“禀恩伯,振秋仅一子!” 独孤承道:“多大了?” 赵振秋道:“今年刚满二十!” 独孤承脸色一肃,道:“振秋,别客气,说实话,这孩子怎么样?” 赵振秋赧然说道:“振秋疏于管教,文武两无所成,不过,他天资尚佳!” 独孤承神情一松,面有喜色:“那么,我衣钵有得传了,明儿个让他来看看我!” 皇甫敬适时一声轻喝:“振秋、秀芸,你两个还不谢过恩伯!” 赵振秋夫妇如梦初醒,身形颤抖,喜不白胜,忙不迭地双双跪下,赵振秋并颤声说道:“多谢恩伯造就之恩,振秋感同身受……” 独孤承瞪了皇甫敬一眼,道:“大弟,这就是你教徒弟?” 慌忙伸双手掺扶…… ※※※ 庭院东角,有一间雅致平房,房子不大,陈设也很简单,可是,窗明几净,布置得纤尘不染! 房中,窗下,对坐着两个人,是皇甫敬、书生! 这时候,天已大亮,算命的跟老驼子,都被皇甫敬以一夜未睡为词,让他两个歇息去了。 这理由,皆因为书生从下楼时的一个眼色! 看样子,皇甫敬、书生,似是刚进室坐定。 听! 是皇甫敬那苍劲话声:“四弟,如何?” 书生笑了:“大哥不也在座么?难不成大哥没听出来?” 皇甫敬道:“我是似明白,又有些糊涂,没敢乱插嘴!” 书生笑了笑道:“大哥可知道,我为什么老提那令人伤感的当年旧事?” 皇甫敬道:“这我明白,旧事不比眼前事,最容易露破绽。” 书生道:“大哥说对了,咱们这位独孤承兄,可有三处破绽令人动疑,险得很,差点没被二哥弄糟。” 皇甫敬双眉一挑,道:“四弟是那三处,我怎么只听出一处。” 书生道:“大哥听出的,是那一处?” 皇甫敬道:“就是四弟所说,书房中砚池未干,笔犹未收那句话!” 书生道:“那句话怎么?” 皇甫敬道:“是没错,我比四弟迟-步赶到时也曾见书房内砚池未干,笔犹未收,当时咱们就判断独孤恩兄正在书房用功之际,突然遭遇变故的……” 书生道:“如何?” 皇甫敬道:“妻死子亡,这打击太大,那有一个人遭到重大变故,而今便已不清自己是在何处的?” 书生笑道:“不错,大哥高见。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也有同感。” 书生道:“这正是我所说那三处破绽中的一个,‘恒山’听涛小筑他没去过,纵问过独孤恩兄当年事,独孤恩兄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,记不清楚该是最恰当的答复。” 皇甫敬轩眉说道:“只可惜仍是一处破绽!” “说得是!”书生笑了笑,道:“大哥可曾听说,独孤恩兄当年什么时候种过菊花?” 皇甫敬道:“据我所知,独孤恩兄与那位周敦颐同癖,爱得是那中空外直,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!” “是喽!”书生笑道:“咱们不见独孤恩兄那听涛小筑竹篱之外,有一池碧波,一池青莲,何曾在东篱下见过一株菊花?” 皇甫敬恍然大悟,目中电闪寒芒,道:“而,咱们这位独孤恩兄他不但面无异容,口无异词,而且竟然颇为感慨地点头直认了!” 书生道:“说得是,这正是我所说那第二个破绽,种什么花,事隔多年,或有可能记之不清,但自己的爱好,却绝无记不清之理!” 皇甫敬双眉高挑,点了点头,没说话! 书生笑了笑,又道:“现在大哥且听听我所说那第三个破绽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大哥,独孤恩兄为人如何?” 皇甫敬答得毫不犹豫:“剑胆琴心,一身铁骨,义薄云天!”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不错,要不然,咱们四兄弟也不会舍命攀交了……” 话声微顿,接道:“拿刚才我所说以毒攻毒事,独孤恩兄他该如何?” 皇甫敬也没犹豫,道:“毅然点头,面无难色,以身试之。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为什么?” 皇甫敬道:“独孤恩兄他岂肯饮咱们之血以救自己之痛!” 书生笑.道:“不错,而咱们这位独孤恩兄他竟不肯!” 皇甫敬猛击一掌,瞪圆了双目;“不错,四弟这又是一处破绽。” 书生淡笑道:“大哥可知道,咱们这位独孤恩兄,他为什么不肯么?” 皇甫敬摇头说道:“不知道,为什么?” 书生笑道:“他怕毁了他一身功力!” 皇甫敬眉条一皱,点了点头,道:“四弟,他要真是余万相,对巫一风该极为熟悉,那‘散功丸’,他也该认得出真假,这可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我根本没有散功丸,那来得真假?” 皇甫敬笑了:“四弟,有你的,你由来让我没话说……” 忽地眉峰又复一皱,接道:“四弟,万-他要是点了头,或者是要看看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可惜他没有这么做!” 皇甫敬一怔,默然不语,沉默了一会儿,始道:“四弟,以你看,‘摧心散骸断魂丹’之说,是真是假?” “很难说!”书生道:“这可试不出来,不过,是真也好,是假也好,要是服用了‘散功丸’废去一身功力,总是划不来的事!” 皇甫敬又笑了,略一沉吟,道:“不过,四弟,要拿他那么关心你跟婉姑娘的事来看,可又不像……” 书生脸一红,没让他说下去,道:“唱假戏,就是要唱得逼真,换我我也会!” 皇甫敬点了点头,道:“四弟,以你看,如今够了么?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不够,还有待细心求证,而且要不厌其烦!” 皇甫敬双眉-扬,刚要问! 书生已然淡淡说道:“大哥,我说过,一切都交给我,大哥最好别过问。” 皇甫敬笑了,是无可奈何的苦笑,苦笑中,他忽地想起,-事,那要下楼时,独孤承刘赵振秋夫妇的表示,神情一震,道:“四弟,他要传小秋以衣钵,又是怎么同事?” 书生道:“很难说,这得慢慢看,有可能是掩护行藏。” 皇甫敬道:“那有用么?总得教出点东西来?” 书牛目中星采-闪,道:“这也可以试试,独孤恩兄那身绝艺,不是任何人能假冒的,咱们何妨不动声色,静静地看!” 皇甫敬猛一点头,道:“对,四弟,你看要不要小秋……” “不可!”书生忙道:“大哥,以二哥,那种老汀湖,我都怕弄糟了大事,何况一个少不经事的小孩子?该要他自然地去索!” 皇甫敬微微点头,忽地目射寒芒,道:“四弟,你看他会不会……” 书生陡挑双眉,威态慑人,冷哼截口:“那得分在什么地方,对什么人,在这儿,对咱们,他敢!” 皇甫敬默然不语! 沉默中,书生忽地想起一事,望了皇甫敬一眼,道:“大哥,前些日子,二哥让小明由‘朱仙镇’带回来的那个姓君的汉子,大哥把他安插到那儿了?” 皇甫敬随口答道:“我把他安插在仲夫身边儿,当一名副手,怎么,四弟?” 书生未答又问,道:“他现在可在镖局里?出去了没有?” 皇甫敬道:“我交待了振秋,短时间内,别让他跟着出去,免得让‘汴梁世家’的那一伙碰上,我想该在!” 书生道:“那么,麻烦大哥,找个人叫他来一趟,好么?” 皇甫敬惑然说道:“怎么,四弟,有事儿?” 书生笑道:“没事儿我不会找他,大哥先别问,成不?” 皇甫敬皱皱眉,笑了,一句话没说,站起来出门而去! 过了一会儿,皇甫敬转身回来,身后跟着-个瘦瘦高高的中年汉子,正是前说‘朱仙镇’分支护法的那个姓君的! 进了屋,皇甫敬尚未说话。 姓君的汉子已然抢步上前,-步恭谨地躬下身去:“见过四先生!” 书生早就含笑站在那儿等了,这时,-摆手,道:“别客气,请坐!” 在‘朱仙镇’分支,不过一名护法,秦得海面前都没他的座,何况如今这位宇内奇人,四先生? 姓君的汉子受宠若惊,犹豫不敢坐! 书生笑了笑,二次招手,道:“这儿不是‘汴梁世家’,别那么拘谨,我这个人生性随便,那才率真,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,站着怎好说话?” 姓君的汉子这才告罪称谢坐下,脸上可难掩那心中的激动之情! 坐定! 姓君的汉子欠了欠身,恭谨动问;“不知四先生召唤,有什么差遣?” 书生道:“没什么,我有桩事儿,是请教!” 姓君的汉子再欠身,忙道:“四先生千万别这么说话,君玄清身受四位活命再造大恩,点滴未报,每每难安,有什么事,四先生请只管垂询,君玄清知无不言!” 恩怨分明,点滴必报,此人称得上一条汉子! 贼窝之中也有血性人,算卦的眼光不错。 书生禁不住暗暗点头,道:“那么,咱们彼此都别客气,自己人再客气,那是见外!” 话音微顿,目光深注,问道:“你进‘汴梁世家’多久了?” 君玄清道:“禀四先生……” 书生-皱眉,截口说道:“咱们别这么说话成么?这要多别扭有多别扭!” 君玄清脸色-整,道:“四先生,武林中,侠义一途,重得可是个‘礼’字……” 书生道:“我明白,但那重得是大礼,不是拘得小节!” 他那能说得过书生,君玄清一怔,住了口! 适时,皇甫敬一旁笑道:“玄清,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!” 君玄清脸上一阵激动,只得点头:“多谢大先生明教,玄清遵命就是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那么,答我问话。” 君玄清应声是,说道:“玄清进‘汴梁世家’有五年了。” 五年,不是一个短时间! 书生点了点头道:“五年不算短,对‘汴梁世家’里的事,该知道的不少!” 君玄清道:“但不知四先生指得什么事?玄清不过是‘朱仙镇’分支的一名护法,对本身职务份内事,自了若指掌!” 书生道:“这么说,你职务以外的事,你就茫无所知了。” 君玄清点头,道:“四先生该知道,‘汴梁世家’的行规规定如此,每-级仅知上一级及下一级事,隔-级便不知道了,不过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也不尽然,虽然行规森严,可是-旦有什么大事,仍然难免彼此窃传的,这是人之常情!” 书生笑了:“说得是,这么说,你不知道秦得海那-级的事?” 君玄清道:“玄清身为护法,常跟随他左右,对他的事,自然知道的很清楚,四先生是要问秦得海?” 书生道:“不,对他,我只是附带的问问,秦得海在行里是何身份?” 君玄清道:“他是总行十二支里的人……” “十二支?”书生问了一句。 君玄清点头说道:“按十二支分的。十二支中,每一支有十二人,身份向于各地分支主持,低于巡察!” 书生道:“这么说,他的身份并不太高!” 君玄清道:“那要看在那儿了,在总行,上面还有四级,自然算不得高,但在各分支,那可是操生杀之权的土皇帝!” 书生笑了:“他上面还有四级,那四级?” 君玄清道:“巡察,堂主,师爷,总管四级。” 书生道:“那‘汴梁世家’的老主人呢!” 君玄清一怔说道:“玄清只知有一位主人,而不知……” 显然,这是真不知! 书生道:“那口无关紧要,且告诉我,主人怎么算?” 君玄清道:“主人不算在等级之内!” 书生道:“总行里,也该有护法!” “有!”君玄清道:“总行护法,身份相当于堂主!” 书生道:“那么,总行里,分几堂有几个巡察?多少护法?” 君玄清赧然摇头道:“玄清就不知道了!”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总行里的人,总该有个东西证明身份,不然如何取信于各地分支,一旦派出去,如何表明身份?” 君玄清道:“有,拿秦得海来说,他就有面锡做的腰牌,无论何时何地,无论碰了到什么事,总是不离身的!” 书生道:“秦得海有面锡制腰牌,那么各地分支主持呢?” 君玄清道:“各地分支,是木牌!” 书生道:“你这分支护法呢?” 君玄清道:“也是木牌。” 书生道:“这么说,分支护法的身份,与主持同。” “不!”君玄清道:“低于分支主持一级,相当于分支帐房,虽同是木牌,但颜色不同,主持是红色,护法与帐房为黄色!” 书生笑道:“那么,身受黑木牌的,该是最低的三等伙计了。” 君玄清点了点头,道:“四先生说得不错,正是!” 书生沉默了一下,道:“那么,像万家香的那位黄老板,身份职位怎么算?” 君玄清道:“相当于铜牌堂主!” 书生笑道:“堂主是铜牌,十二支中人是锡牌,那么总管该是金牌,师爷该是银牌,巡察就该是铁牌了。” 君玄清道:“正是按金银铜铁锡,木红黄蓝白黑之分。” 书生道:“那么,万家香里的帐房迟九如,身份不相当于巡察,腰牌是铁做的了?”他问得还真详细。 君玄清道:“身份是不错,但玄清不知道‘万家香’的帐房是谁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行里的人,在未互相表明身份之前,或者是某人奉命找某人时,可有个什么连络方法与信号?” 君玄清道:“没什么特殊方法与信号,只有出示腰牌。” 书生眉峰一皱,沉吟说道:“腰牌之上,可有什么字迹或图案,多大,怎么样个形式?” 君玄清道:“一律长方形,长三寸,宽二寸,顶端中央有-系绳小孔,木牌上,只分颜色.没别的,秦得海那锡牌上,正面有一‘褚’字,背面有‘货真价实,童叟无欺’八个字,再上去,玄清就没见过了!” 皇甫敬突然插口说道;“早知如此,四弟在万家香前就该看看迟九如的。” 书生笑道:“该够了,十足地殷实商人口气,由此可见,那个老的根本对外不露面,对外的只有褚长风一人……” 顿了顿,转注君玄清,接道:“但不知秦得海那片锡牌-上那个‘褚’字,是楷书,草书,隶书,还是篆书,你可记得是那一种?” 君玄清道:“是个草书的‘褚’字,这个玄清记得!” 书生道:“背面那八个字呢?” 君玄清道:“那货真价实,童叟无欺的八个字,是楷书!” 书生点了点头,默然不语,须臾方抬眼说道:“我想打听个总行里的人,不知你知道不知道?” 君玄清道:“总行里的人,玄清知道得极其有限,不知色先生问得是谁?”虽然极其有限,可总比不知道好! 书生道:“当年,‘武林二叟’中的‘千面叟’余万相!” 君玄清一震说道:“四先生,是说,那千面叟余万相也是总行里的人?” 书生点了点头:“我是这么推测,中不中不敢说!” 君玄清沉吟说道:“玄清知道总行里有个精擅易容术的堂主,可不知道是不是‘千面叟’余万相。”这就够了! 书生目中奇光一闪,道:“汴梁世家确有个精擅易容术之人,没有错!” 君玄清毅然点头:“回四先生,不会错。” 书生道:“你是听谁说的?” 君玄清道:“秦得海有次由‘开封’回‘朱仙镇’后说的!” 书生点了点头,挑起了眉,道:“那大概不会错了。” 顿了顿,接道:“你确知他是个堂主?” 君玄清点头说道:“这也是秦得海说的!” 书生目中奇光再闪,点了点头,摆手说道:“好,没事儿了,你去吧!” 君玄清不明白何以这位四先生会突然召唤他来问了这些,可是他也不敢问,闻言应声站起,躬身欲退! 书生突然又道:“站住,这些话,只有大先生跟你我知道,对任何人不许轻泄,甚至连二先生,三先生包括在内,懂么?” 君玄清不是湖涂人,当然懂,他只懂是不让他说出去,可不懂为什么连二先生、三先生也算在内。 这不懂,可也不敢问,点头应声,躬身而去! 君玄清一走,书生也跟着站了起来:“大哥,你坐着,我要出去-趟!” 皇甫敬一怔,道:“四弟,你要上那儿去?” 书生道:“不上那儿,出去走走。” 皇甫敬老眼一皱,笑道:“怎么,四弟,难不成这也不能问?” 敢情,此老不糊涂,他明白,书生突然要出去,绝非无因! 书生笑了,道:“大哥,‘汴梁世家’里的堂主,是什么腰牌?” 皇甫敬一点就透,笑道:“四弟是要……” 书生截口笑道:“咱们总不会做,所以我要出去走走。” 皇甫敬也笑了,但随即又敛去笑容:“四弟,你打算怎么办?” 书生笑道:“大哥何得陇望蜀,太不知足?” 皇甫敬眉头一皱,道:“怎么,这又不能问?” 书生道:“还是那句老话,一切交给我就是!”话落一笑,径自出门而去! 望着那一袭雪白儒衫,那颀长、潇洒背影,皇甫敬又笑了,可是那是无可奈何的苦笑……。 入夜,“三义镖局”这偌大的一座庭院之中,静得很! 碧空一弯清冷新钩,高挂在柳梢头! 庭院十点点灯火,闪烁丁枝引丛中! 这夜景,既静且美! 靠西角的一座小楼上,灯火外透,窗棂上,映着一个人影,由那未掩的房门内望,这个人影,是“无敌金刀”赵振秋老镖头的独生爱子,“玉面小神龙”赵小秋! 赵小秋仍是一袭白衣,正襟危坐,正坐在桌前,灯下观书,仔细看看,那部书,竟是太史公的“游侠列传”! 书上,圆点斑斑,还带着眉批! 敢情这位少镖头是决心改过,用起了功,看看“游侠列传”,学学太史公那笔下重义轻财的豪侠人物。 对,年轻人本该如此! 夫子说得好:“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,过而能改善莫大焉。” 再看看房里,窗明几净,纤尘不染,陈设很简单,很雅致,除了一张桌子,壁上长剑,睡榻之外,可说别无长物! 这房里,比庭院中更静,庭院中,还有那发自树间的微风拂动枝叶声,而这房里,静得连枝叶声也听不到! 蓦地里,一阵步履声划破了这寂静的一切! 显然,是有人上了楼! 赵小秋眉峰一皱,目光没离开书页,沉声轻喝问了一声:“谁?” 适时,来人已登上了楼,只听-个俏生生的话声起自门外:“禀少镖头,是小婢。” 赵小秋放下了书,转过了身!道:“进来!” 门外,应声走进一名青衣美婢,她,人美姿美,更难得神仪清奇,气质不凡俨然大家风范,不像是屈居人下,为人奴仆的下人,手中,还捧着一只漆黑洁亮的漆盒,近前施礼,说道:“禀少镖头,老夫人命小婢送来一碗银耳汤,要少镖头趁热喝了!”说着,将手中木盒置于桌上! 赵小秋望了木盒一眼,道:“老夫人安歇了?” 美丫鬟玲珑剔透,忙道:“少镖头该知道,没四先生的话,老夫人不敢来!” 敢情他不是自奋自发地用了功,而是被逼的! 赵小秋眉峰一皱,道:“你下去吧,回去禀报老夫人一声,请老夫人在我师祖面前求个情,要不然我非闷躺下不可!” 青衣美婢道:“禀少镖头,小婢正有喜讯禀报。” 赵小秋投以探询一瞥,道:“说!” 青衣美婢道:“少镖头三两日内就可以下楼了。” 赵小秋双目一亮,面上陡现喜色,霍地站起:“你听谁说的?” 青衣美婢道,“小婢听老镖头跟老夫人说的!” 赵小秋简直急不可待:“两位老人家怎么说?” 青衣美婢道:“小婢只听说少镖头两三天内,就可以下楼了!” 赵小秋道:“为什么?” 青衣美婢摇了摇头:“这个小婢不知道。” 赵小秋道:“没错了。” 青衣美婢道:“小婢焉敢哄骗少镖头?” 赵小秋一仰头想笑,可是连忙又以手掩口,摆了摆手,道:“谢谢你了,你走吧!” 青衣美婶一指木盒,道;“少镖头,这……” 赵小秋说道:“我自会喝,你不用操心。” 青衣美婢应了一声,施礼出门下楼而去! 赵小秋“哈!”地一声,转过了身,眉飞色舞,喜不自胜:“如今还读什么捞什子书……” 拿起书来要丢,但,蓦地里,他神情猛震,脸色大变! 这部摊开着的“游侠列传”书页上,不知何时,多了件东西! 这个东西,是个长三寸,宽两寸,顶端中央,有个小孔,正中央草书一个“褚”字的小铜牌! 这是准投的?又是什么时候投的,怎么投的? 竟然是神不知,鬼不觉! 无怪赵小秋会神情猛震,霍然色变了! 莫非是适才那位青衣美婢。 赵小秋自己心里明白,那似乎是不可能! 再看窗棂,他立即恍然大悟,心神再震动! 纸糊的窗棂上,破了一个洞,夜风过处,破纸迎风,犹自在那儿不住飘动,啪啪作响! 敢情,是被人由窗外丢进来的! 可是,这是楼,而不是平房! 要把这小小铜牌丢进楼上的窗户,不是由楼下振腕上抛,便是腾身半空,抖腕打出! 无论是怎么个丢法,能把铜牌如鸿毛般让它不出一点声息,心眼,手法非臻上乘不可! 那么,此人的功力…… 赵小秋身形机伶刚颤,适时 蓦地里,背后响起个冰冷话声:“既见铜牌,何须犹豫……” 来人已到身后,又茫然无声! 赵小秋大惊失色,刚要转身! 突然,来人一声沉喝:“就这么坐着,没有我的话,不许回身。” 赵小秋机伶再颤,竟然没敢动! 该是老子英雄儿好汉,怎地虎父出犬子? 背后那人似乎很满意,冷冷一笑道:“既见铜牌,可知我身份?” 赵小秋微一点头,答话也颇为小心:“知道!”天!他怎知道? 背后那人道:“说说看!” 赵小秋道:“想是总行一位堂主!” 对“汴梁世家”,他倒挺清楚的! 背后那人道:“铜牌正面是个什么字?” 赵小秋道:“‘褚’字君临天下!” 背后那人嗯了一声,道:“背面该又是什么字?” 赵小秋道:“生意人的本份,‘货真价实,童叟无欺’。” 背后那人冷笑说道:“铜牌身份,你可信?” 赵小秋道:“铜牌明确,不敢不信。” 背后那人道:“报身份。” 赵小秋神色一转恭谨道:“锡牌身份,亥支弟子。” 天!原来这位“无敌金刀”老镖头的唯一儿子,竟会是…… 赵振秋夫妇若是知道,怕不…… 背后那人道;“呈上腰牌!” 赵小秋应了一声,撩起衣衫,伸手自贴身腰际取下一块小锡牌,翻腕向后递去,可仍没敢回头。 只听背后那人说道;“腰牌是真,身份不假,你通报镖信有功,少主人有谕,记你-功,他赏厚赐,谢恩!” 原来那趟镖…… 赵小秋连忙俯首:“谢少主人恩典!” 背后那人笑了,笑是笑,可听来令人毛骨悚然:“如今,递还我铜牌拿起书来!” 赵小秋应声一一做了! 旋听背后那人又道:“你可知我来意?” 赵小秋道:“属下愚昧,请明白指示。” 背后那人笑了笑,道:“奉少主人之命,交你两项使命。” 赵小秋忙道:“属下遵命,请吩咐。” 背后那人道:“你可知日前你那位要饭的师叔,带回来个人?” 赵小秋道:“属下知道此事!” 背后那人道:“你知道他是什么人?” 赵小秋道:“属下不知道,请明示!” 背后那人道:“君玄清,以前‘朱仙镇’分支护法,如今行里的叛徒。” 赵小秋身形一震,道:“少主人的令谕是……” 背后那人道:“你该知道,对叛徒,行规向来森严无情,少主人命我传令,要你执行行规,伺机下手!” 赵小秋道:“属下遵命,也有不得已的下情禀报。” 背后那人道:“说!” 赵小秋道:“属下身受四叔祖禁制,没有令谕不得下楼!” 背后那人话声忽转冰冷,道:“这就是你不得已的苦衷!” 赵小秋道:“不敢,无如,属下不能下楼乃是实情,既不能下楼,属下如何能达成少主人交付之使命?” 背后那人冷笑说道:“那么,你是抗不受命!” 赵小秋机伶一颤,忙道:“属下虽死不敢抗命,无奈……” 背后那人冷然截口,道:“答我一句,你是听少主人的,还是听他的?” 赵小秋一张脸,刹时间没了人色,犹豫迟迟不答! 背后那人冷笑又道:“不听他的,顶多逐出门墙,父母不认,不听少主人的,森严行规却是绝不容情,下场如何,你自己该明白!” 赵小秋机伶再颤,目中忽闪厉芒,咬牙说道:“属下焉敢抗不受命?自然是听少主人的!” 天人交战的结果?他这个“人”胜了“天”?可悲?可叹?又复可怜,赵振秋英雄一世,怎有此贪生怕死,不肖后人? 背后那人嘿嘿长笑,似是怕惊动了住在镖局中那几位当今宇内的顶尖儿高手,声音压得很低:“好,这答复颇令我满意,不枉少主人番栽培……” 顿了顿,阴阴一笑,接道:“放心,少主人不会教人无父无君,目无尊长的,你只管听你四叔祖的,所交付的使命,可以缓至禁令解除之后!” 这人工于心计,既狡猾又狠毒! 分明还要赵小秋继续潜伏,说什么少主人不会教人无君无父,目无尊长,令谕可缓! 赵小秋连忙低了头:“多谢少主人恩典,不过,属下不知道禁令何时……” 背后那人冷冷说道:“你敢欺我?” 赵小秋一颤,忙道:“属下不敢。” 背后那人冷笑说道:“刚才那名侍婢怎么说的?” 显然,一举一动,悉落他耳目之中! 赵小秋道:“他说属下三两日内可望下楼,无如,属下不知是否可靠!” 这倒是实话! 背后那人冷冷说道:“你不知道,我知道,若不可靠,少主人就不会命我来了。” 赵小秋脱口说道:“少主人怎会知……” 猛悟失言,一惊住口! 背后那人似乎没注意,反倒颇为得意,冷笑说道:“有什么事能够瞒得过少主人天耳神目的?少主人认为可靠的事,便绝不会有什么错!” 赵小秋暗捏一把冷汗,连忙应声称是! 背后那人道:“你之所以能下楼,与你父亲镖局里来了个人有关,你可曾听说过这件事?” 赵小秋道:“属下没听说,但不知此人是谁?” 他怎会知道?多少天没能下楼了! 背后那人冷冷说道:“就是你那师祖,师叔祖们的恩兄,独孤承老匹夫。” 听口气,独孤承该是真“百巧”,不然这位来自“汴梁世家”的铜牌堂主,怎会恶言相加?难不成书生错了? 这委实令人费解! 赵小秋一惊-喜,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! 背后那人冷冷一笑。又道:“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,独孤承本来落在行内,可是前两天却被你那几位长辈救回来了!” 赵小秋脑际灵光-闪,心中猛地一紧:“少主人的吩咐是……” “别紧张!”背后那人似乎看穿了他,冷笑说道:“那老匹夫膝下仅有的一子已亡,唯恐那身绝艺他年带进棺材,所以有意收你门下。” 这,那位少主人又是如何知道的? 赵小秋心念才转,背后那人已然冷冷说道:“我不是说过么?天下虽大,可没有任何事能瞒过少主人……”敢情,他阁下-双眼也不差! 赵小秋不由为之一惊! 背后那人冷然又道:“既失之东隅,少主人却要收之桑榆,是故,少主人命我传令,你一旦被他收录门下,必须竭尽智能,学习那老匹夫的一身绝艺,然后用以报效总行,完事后也伺机除去,以绝后患,你可明白!” 赵小秋连忙点头:“属下明白了。” 背后那人道:“你可愿意!” 赵小秋道:“为报效少主人,虽粉身碎骨在所不辞!” “好!”背后那人嘿嘿笑道:“多用点心,这可是大功一件,一旦学成,他日行内几把金交椅,何惧没你一份,少主人之重用,自毋待言。” 赵小秋道:“多谢恩典,属下省得,自当竭尽智能。” 脸上,可没见多浓厚的喜色,这却是为何? 背后那人嘿嘿一笑,话声忽转狰狞,道:“那么,让我带回去-句话,好让我向少主人交差!” 赵小秋自然明白何指,只得咬牙横心:“若辜负少主人期望,愿听凭行规。” 背后那人吃吃笑道:“好,有你这一句话就够了,话是你说的,自己要记牢了。” 赵小秋道:“属下自当牢记,不敢有片刻或忘。” 背后那人没答话,也没出声。 赵小秋一怔,又道:“属下尚有一事,祈请指示……” 仍没听背后那人答话,而且一丝声息也无! 赵小秋又一怔,随即恍悟,猛然转身,目光投注处,他身形颤动,久久不能出声! 背后那里还有人影?显然那人是早走了! 良久,良久,赵小秋方始定过神来,缓缓地转过了身,颓然坐下,神色木然,呆呆地坐在那儿,不知想些什么。 适时,楼梯上再传步履声,这步履声,不似先前青衣美婢那凌波莲步那般轻盈,蹬蹬然震得小楼颤动。 听步履声,也不像一个人,是两个人,另一步履较轻。 赵小秋一惊,刚要伸手掀那桌上木盒! 来人已然登上楼梯,到了门边,只听一个慈祥话声说道:“秋儿,还没睡么,你爹来了。” 赵小秋伸出的手,又缩了回来,连忙应声站起。 适时,来人已推门而入,正是老镖头赵振秋夫妇,显然,老夫妇是心疼爱子,过来看看! 既然老夫妇联袂而来,那也表示书生有了话! 赵小秋-整神色,恭谨施礼相迎:“爹,娘,您二位老人家还没睡?” 赵振秋满面春风,喜上眉梢,道:“本来是要睡了,你娘不放心,要过来看看,顺便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讯,坐下,坐下谈!” 话落,一摆手,当先坐了下去! ------------ 第十九章 虎父犬子 老天人霍秀芸刚要落坐一眼望见桌上木盒中,热气犹自袅岛。一怔。慈祥目光转向爱子道:“怎么,秋儿,银耳汤你还没喝!” 赵小秋哦地一声,赧笑说道:“孩儿看书入了神,竟给忘了。” 说着,伸手就要去掀木盒。 霍秀芸已然走了过来,瞪了爱子一眼,带着责备,也带着无限疼爱,实际上说,疼爱是真,责备是假:“那么大个孩子,眼看就要娶媳妇儿了,还处处要大人费心劳神,真是,坐着,娘给你端。” 母爱本是天性,疼儿由来是真,说着,老夫人竟然亲手端出了银耳汤,递至爱子面前,接道:“趁热,快喝了吧!” 赵小秋那神色中,有-半感激,有一半不安,亲慈子孝,感激那是应该的,至于为什么不安,只有他自己明白。 赵振秋捋髯笑道:“秀芸,打小娇惯至今,你也不看看他多大了。” 霍秀芸回目一瞪,道:“你不能坐在那儿省省心别开口,不娶媳妇儿永远是个半大小子,在父母面前,就是再大也永远是个小孩子!” 赵振秋笑了笑,没说话! 那倒不是老镖头有异常之癖-惧内! 而是他能礼念老妻爱子之心,他心中何尝不是视爱子如心头之肉,爱逾性命,娇惯万分! 赵小秋自小在这种慈爱下长大,他不该体会不出年迈双亲的慈爱,脸上带着异样的神情,喝了那碗银耳汤。 霍秀芸的心中,至此算是松了一口气,有着无限的安慰与舒服,鸡皮老脸上绽开了慈祥的笑容,这才说道:“秋儿,为娘要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讯……” 赵振秋突然截口说道:“秀芸,这该由我这为父的来说!” 霍秀芸回身嗔道:“怎么,秋儿是我的孩子,我不能说!” 赵振秋笑道:“可不是你一人的孩子!” 霍秀芸瞪目说道:“秋儿是我自小养大的,为儿子,你吃得苦有我多!” 赵振秋没话说了,摇摇头退了步,叹道:“好,好,你说、你说,成不?别一开口就是婆婆妈妈。” 人老童心在,霍秀芸笑了,哼了一声,道:“那怕你不让……” 转对赵小秋道:“秋儿,你可知道你爹跟我,为什么今晚敢上楼?” 赵小秋早就意会到是怎么回事了,可是他不能点头,略一思索,只能这么说,道:“是四叔祖有了话……” 霍秀芸紧接着又一句:“你知道你四叔祖,为什么突然开了恩!” 赵小秋道:“秋儿只知道三两天内,秋儿就能下楼了,可不知为什么?” 霍秀芸一怔,道:“秋儿,你怎么知道三两天就能下楼了……” 赵振秋插口笑道:“那还有谁?八成是送银耳汤的顺便带了信儿。” 人老眼可不花,一语言中! 霍秀芸向赵小秋投过探询一瞥:“是么?秋儿。” 赵小秋点了点头。 霍秀芸摇头笑道:“好快嘴的丫头,这妮子何时听得……” “秀芸!”赵振秋截口笑道:“梦雪可不同于你那另外三个丫头,她可是天资聪慧,一点就透,只怕是她听到了你我的谈话。” 对老伴儿的夸赞,老夫人默然若有同感,点了点头,慈祥目光中闪射出两道令人难以意会的异采:“要不然我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,这丫头就是那么讨人喜爱,不但文才不俗,便是我闲来时教她那几样武功也颇有成就,可惜她只是个……” 赵振秋皱了眉,大不以为然地截口说道:“可惜什么?秀芸,怎么连你也有这种世俗念头?我所担心的,只是自己的儿子,人家可不一定……” 老夫人转注爱子,立刻岔了话:“秋儿,梦雪还说了些什么来着?” 赵小秋八成儿是懂了双亲的话,红着脸道:“没什么,她只听了那么多!” 霍秀芸可没留意到爱子的异样神情,道:“这么说来,你是不知道为什么三两天内就能下楼了?” 赵小秋道:“孩儿不知道。” 霍秀芸有点急不可待,忙道:“那么,让为娘来告诉你,你可知道你独孤恩伯祖?” 果然是这么回事儿,赵小秋心头一震,点了点头:“孩儿听爹娘说过,恩伯祖不是……” 霍秀芸忙道:“他老人家原被‘汴梁世家’所劫持,昨天晚上才被你四叔祖跟二叔祖救出,现在南楼休养……” 接着,又将独孤承的意思说了-遍,最后激动地说道:“他老人家不但是宇内奇人,当世巧匠,便是一身功力也足可与你师相几位老人家相颉顽,这种福缘,武林中人便是求也求不到,你蒙他老人家垂青,收列门墙,这不是天大的喜讯么?” 虽已先知,但如今才经证实,赵小秋明白他自己的福缘有多么深厚,禁不住心头-一阵狂跳,难掩惊喜地道:“娘,这可是真的?” 霍秀芸道:“这孩子,娘跟你爹还会骗你不成!” 赵小秋心中一阵狂喜,-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! 适时,赵振秋忽地-整脸色,庄容说道:“秋儿,这是你的造化,也是赵氏一门祖上有德,几生修来,你独孤恩伯祖那身绝艺,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学的,据为父所知,你四叔祖惊世奇才,宇内第-不算?连你师祖、二叔祖、三叔祖都嫌智慧不够,你可千万用心,别辜负你独孤恩伯祖一番恩义,师祖,叔祖们的期望,别替你爹娘丢胎,为父跟你娘就你这么-个儿子,爱归爱,教归教,该怎么做,你自己心里该明白!” 赵小秋笑容收敛。刚升自心底的难言喜悦,突然又落了下去,机伶寒噤?通体冷汗涔涔,连忙躬下了身:“多谢您老人家金玉良言,孩儿省得,并永志不忘,绝不敢辜负长辈们的一番心意!” 赵振秋老脸上浮现了一丝安慰笑意,点了点头,站了起来,道:“天色不早,你歇着吧,到时候我自会命人叫你!” 说着,偕同霍秀芸出门而去。 赵小秋一直恭送到楼梯口,才转身进房! 刚进房,一宗事物又令他心神震动.停身在门边,目瞪口呆,立刻怔住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 那摊开着的“游侠列传”上,又多了件东西,这回倒不是那铜牌去而复现,而是个姆指般大小的纸团! 那纸糊的窗棂上,没见有第二个破洞,仍是那么破纸飘风的-个,显然,纸团的来处,该是那原先破洞。 更显然地,这不是双亲在座,他背着窗,遮着破洞时被人丢进来的,便是他适才恭送双亲出门时被人做了手脚。 除此,别无可能,别无机会! 因为,在双亲没来之前,摊开着的那本“游侠列传”,就在他眼前,他没看见有这个纸团! 要是趁他恭送双亲出门时,所做得手脚,由一个洞中打人,仍落在书页上,心眼手法功力难仍惊人,但那还好! 倘若是双亲在座时,此人之手法能瞒过身为“神州四奇”首徒,又是总镖头的自己父亲,那此人之功力可就太以高绝了。 寻思至此,赵小秋不由机伶寒栗,抢步飘身,出手如电,一把抓起了书页上那个纸团。 打开纸团,只一注视,他立刻脸色大变,混身颤抖,惊出-身冷汗地再度震住了! 是一张洁白素笺的-半,是一笔娟秀小字,龙飞凤舞,铁划银钩,令他赵小秋自叹不如! 那字迹,写得是:“当事者迷,旁观者清,正邪善恶,孰该孰不该,君自择人,局外人虽不敢饶舌,但请行事莫仰愧于天,俯怍于人,羞见列祖列宗,愧对年迈双亲!” 若不迷途知返,及早回头,形将亲痛仇快,懊悔莫及,局外人之感受,将不只是扼腕也! 又:“既读游侠事,当学书中人,愿与共勉!” 无称呼,但显然是给他赵小秋的! 没署名,而由那娟秀字迹,洁白素笺,及那素笺上逗人遐思,惑人的淡淡异香,可知是出自女子手笔,出自兰闺中人! 他百思莫解,想不出此人是谁! 更显然,也更令人心惊胆战的,是人家已知他的身份,窥破了他的一切,适才事全落人家耳目中! 好半天,赵小秋才定过神来,目光投注处,一丝寒意倏遍全身,心神再颤抖,还好此人并无恶意否则…… 忽地,他以颤抖的心情,抬起了颤抖的手,素笺就灯,顷刻间,字迹,异香,俱化灰烬。 望着地上那焦黑的纸灰,赵小秋他脸色苍白,神情怕人身形一幌,砰然坐了下去。 今夜,所发生的惊人事儿太多了。 而且,接二连三,使他有不胜负荷之感! 然而,这压在肩头的,压在心灵深处的,却推之不掉,卸之不下,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! 蓦地里,楼梯上再传步履声,这回,又是那凌波莲步,轻盈得很,上来的,是青衣美婢,俏丫鬟梦雪。 梦雪,她说她姓梅,其实,她人就像一株含蕊欲放,娇艳欲滴,芳香四溢的雪里寒梅,清奇而高雅。 赵小秋想力趋平静,但已经来不及了。 姑娘她一进房便圆瞪了美目,停住了身:“哟,少镖头,您这是怎么了,莫非……” 赵小秋连忙强笑摇头:“没什么,只是太乏了,想睡了……” 梅梦雪似乎放了心,嫣然笑道:“少镖头,婢子这就走了,老夫人让婢子来看看少镖头睡了没有,要少镖头早些安歇,顺便来收拾收拾!” 说着,轻移莲步,行向桌前,伸出皓腕,要收木盒! 赵小秋赧然苦笑:“梦雪,别误会,我可没有逐客的意思!” 美姑娘笑了,笑得好甜,好美:“婢子可不傻,能闻绾歌而知雅意,婢子走了,少镖头安歇吧!”提起木盒就走,刚走两步,又停了步,回了头:“少镖头,你要是那儿不舒服,可趁早说,有病可趁早看,千万别等支持不住了,先父行医一世,婢子也略懂岐黄,要不要婢子给您看看,开个方?” 赵小秋双眉一挑,道:“别瞎说……” 似觉不妥笑了笑,连忙改了口:“谢谢你,梦雪,我没什么不舒服,等有了病,再领教高明,拜请一层回春妙手,好不?” 梅梦雪美目深注,笑道:“婢子没有龙宫方,不过,倒能治些小病,虽不挂牌,没悬壶,倒也随时应病者求医,到时候只要少镖头吩咐一声,婢子是随叫随到,竭尽绵薄……” 美目再深注,一笑又道:“不过,婢子看少镖头脸色不太好,准是有那儿不舒服,婢子斗胆奉劝少镖头一句,千万别隐病讳医……” 赵小秋心中一动,笑道:“你一定认为我有病?” 梅梦雪道:“婢子只能说像,不敢断言!” 赵小秋道:“那么我就麻烦大国手一遭,如何?” 梅梦雪嫣然笑道:“婢子说过,敢不效劳?” 说着,又轻移莲步,走了回来! 赵小秋一伸手臂,露出厂腕脉。 梅梦雪煞有其事地抬起皓腕,伸出两根春葱般雪白的玉指,轻轻按上了赵小秋腕脉! 素手相握,柔若无骨,难得赵小秋他心无半丝杂念,一任美姑娘把脉,过了一会儿,笑问:“大国手,如何?” 梅梦雪适时收手,略一沉吟,道:“正如少镖头之言!” 赵小秋笑道:“我说没病,你偏不信,大国手走眼,岂非自砸招牌?” 梅梦雪摇了摇头,道:“不,不能说没病,只能说没大病。” 赵小秋道:“难不成有小病?” 梅梦雪点了点头! 赵小秋双眉一扬,笑道:“昂藏七尺躯,须眉大丈夫,那在乎这些微小病……” 梅梦雪一摇头,正色说道:“少镖头错了,有道是‘英雄只怕病来魔’,就是铁打的金刚,铜浇的罗汉,也禁不住一个‘病’字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何况,有些小病,能引出大病来!” 赵小秋一怔,道:“那么你看我这是什么病?” 梅梦雪道:“以婢子看,似乎是肝水过旺,又受了点惊……” 赵小秋可真的一惊,忙道:“要紧么?” 梅梦雪笑道;“要紧婢子就不会那么安稳了,少镖头这病,无须处方,无须药,婢子只奉劝两句话,多歇息,要清心!” 多歇息,要清心,乍听起来,似也没什么! 无如,赵小秋心中窝着一块病,这一派医者口吻,极其平常的两句话,听进了他耳中,感受自然不同! 正触中了那块心病,不由暗暗一震,挑起了眉:“梦雪,我不懂,能说得明白点么?” 显然,他是装糊涂,想进一步地听清楚! 梅梦雪美目深注,笑了笑,道:“少镖头是有意考婢子,婢子说过,对医道,只是略通!” 显然,她不明白赵小秋的用心! 赵小秋可会错了意,不肯放松,脸色一整,正色说道:“梦雪,我一片真诚,请教祛病之方。” 梅梦雪急了,立刻涨红了娇靥:“婢子再说一遍,对医道,只是略通,少镖头也真是,多歇息,要清心,能做到这,还会生什么病?” 敢情她是不通! 赵小秋明白了,心中一松,笑道:“有病治病,无病强身,多谢你这两句话了!” 梅梦雪美目深注,皱了皱眉,但旋又正色说道:“少镖头可别轻视婢子这两句话,虽是老生常淡,人人皆晓,要是真做得到,那可当真能消灾去病,长年平安。” 赵小秋又一震,刚要说话! 美姑娘已然提起木盒,盈盈裣衽:“天色不早,少镖头请安歇吧,婢子告退了!” 话落,转身,移动了莲步! 赵小秋双眉一挑,陡扬轻喝;“梦雪,等一下!” 梅梦雪转过娇躯,嫣然笑问:“少镖头还有什么吩咐?” 赵小秋张了张口,却又摆了手:“没什么,你去吧!” 梅梦雪又施了一礼,出门下楼而去! 望着那无限美好的身影不见,赵小秋脸上突然浮现一丝难以言谕,且又令人难以意会的异样神情,缓缓低下了头……。 庭院东角,书生所居那间平房中,灯光犹亮! 窗棂上,映着一个洒脱、俊逸人影,那是书生! 深夜不寐,书生他在做什么? 房中的书生,跟那西楼赵小秋一样,竟也在灯下看书,所差的,赵小秋看得是“游侠列传”,书生看得却是一部“春秋”! 适时,在窗子对面,那远远的十丈外,一座树丛之中,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黑影! 黑影,似乎在偷窥房内书生的动静,他向着那灯光透纸的窗棂扬了扬手,却又似乎有所顾忌,随又放了下去! 犹豫再三之后,像是咬了牙,横了心,一跺脚,手再扬,手里的一样东西刚要打出! 书生房中灯光倏灭,紧接着黑影身边多了个白影! 黑影一颤,闪身欲遁。 白影一声轻笑手臂暴张,单掌疾探,飞攫黑影左臂。 黑影似乎不打算还手,也不打算招架,身形一转,好快,好轻灵,滑得像条蛇,已然脱出白影掌力范围! 只听白影“咦”地一声,闪身跨步,单掌再探,这回黑影没能躲过,被白影一把抓个正着! 旋听白影笑道:“姑娘好高绝的身法!” 竟是书生! 那黑影能逃过书生-抓,身手该也惊人! 一个俏生生的话声,带着惊恐也带着点羞涩:“我自知难逃四先生高明耳目与神功绝艺,果然不错。” 是个女子口音,话声无限甜美轻柔! 书生道:“既明知何必故犯,姑娘深夜立人窗外,窃人动静,似乎有些……” 只听黑影截口说道:“我自知不该,无如我不能不来!” 书生诧异道:“姑娘是……” 黑影道:“四先生该见过我。” 书生“哦”了一声,笑道:“我想起来了,我是见过姑娘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姑娘这身武学,是他俩传授的?” 黑影点了点头! 书生笑道:“姑娘欺我,他俩加起来也不如姑娘一半。” 黑影沉默了一下,道:“不敢欺瞒四先生,面对高明,我也无从欺瞒,我这是家传武学,授自先父,浅薄得很。” 书生笑道:“这才是,小小年纪,该说实话,我向姑娘打听个人。” 黑影道:“但不知四先生要问谁?” 书生道:“昔年武林中有位奇人,此人文武双绝,貌赛子都,可惜天嫉奇才,去世太早,他自称‘落拓青衫飘泊生’!” 黑影忽地一阵颤抖,低下了头:“有劳四先生动问,那是先父!” 书生道:“我说么?‘纵鹤擒龙天璇步’绝迹武林已久,怎会出现在姑娘身上,姑娘,人死不能复生,请节哀止悲!” 黑影猛然抬头:“四先生有渝,晚辈敢小遵命。” 两道冷电异采,闪自书生双目,书生一叹说道:“姑娘这性情,跟令尊当年完全一样,当年,他想见我,我想见他,彼此心仪已久,只恨他我无缘,难谋一面,如今能见着姑娘,我心中也略可安慰了……” 黑影截口说道:“多谢四先生,那是先父福薄!” “姑娘!”书生话说得严肃:“别委曲令尊,他跟闻人俊难分轩轾,可称一时瑜亮。” 黑影身形一阵颤动:“再谢四先生,晚辈父女存殁俱感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,我说得是实情。” 黑影道:“晚辈也字字发自肺腑。” 书生默然不语,但旋又说道:“姑娘,这就不对了,我四兄弟门下,没那么大胆,他俩怎敢委曲姑娘……” 黑影连忙截口说道:“四先生错怪了,是晚辈自愿!” 书生道:“这么说,他俩不知道!” 黑影道:“正是,他二位毫不知情!” 书生道:“姑娘,你这么做,该有个理由!” 黑影道:“先父昔年行道蜀中,不慎罹疾,卧病客栈,适逢他老人家途经该处,义施援手,延医赠金,先父咸德,无以为报,临终特嘱晚辈报恩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我明白了,那是他应该的,倘若见危不援,见死不救,我四兄弟门下也容不得他,明日我……” 黑影忙道:“四先生容禀,晚辈还有下情。” “不敢当!”书生道:“姑娘请说!” 黑影道:“该做的,晚辈还没有做完,敢请四先生再赐晚辈十年时间,期限一到,晚辈任凭四先生。” 书生犹豫了一下,立刻点头:“好吧,只是太委曲姑娘了。” 黑影道:“父恩女报,这算不得委曲。” “姑娘好会说话!”书生笑了笑,道;“姑娘适才说,是不能不来?” 黑影点头说道:“晚辈有几件事,不得不禀知四先生。” 书生笑道:“既有事相告,那就该进去。” 黑影道:“晚辈一时还不想暴露行藏。” 书生笑道:“姑娘毕竟是暴露了行藏。” 黑影道:“晚辈以为,四先生必会成全晚辈这点孝心。” 书生一叹说道:“姑娘放心,我担保除我之外,不会有第二人知今宵此事,连我那三位拜兄也算在内。” 黑影盈盈施了一礼:“多谢四先生成全。” 书生还了一礼,道:“姑娘有什么事,现在可以开口说而不必投那手中物了。” 果真是神目如电,他竟知黑影是要投那手中之物! 黑影笑了,笑得羞涩,沉默了一下,道:“晚辈要禀知的第一件事,就是‘汴梁世家’今夜有人来过‘三义镖局’……” 书生身形一震,道:“姑娘,今夜?” 黑影道:“就是刚刚不久之前。” 两道冷电闪目书生目中,书生道:“姑娘确知他是‘汴梁世家’人?” 黑影道:“晚辈见着了他那块铜牌,且知道他是个堂主。” 书生道:“那么滚不会错了,姑娘可见他来自何方?” 这句话,问得有深意! 黑影道:“晚辈不知他来自何方,可是知道他的去处?” 书生道:“去处何方?” 黑影道:“四先生原谅,晚辈不能说!” 书生道:“姑娘是有所顾忌?” 黑影点了点头! 书生道:“那姑娘就不该来见我。” 黑影忙道:“四先生误会了,晚辈不是这个意思。” 书生道:“那么我想不出姑娘有所顾忌的理由。” 黑影道:“晚辈不是怕四先生不信,也不是怕四先生指晚辈血口喷人,而是我不想触怒四先生,造成悲剧。” 书生道:“那么,我来替姑娘说,那人去处是南楼!” 他指得是独孤承所居南楼! 黑影道:“四先生料差了,那人去处不是南楼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欺我。” 黑影道:“晚辈是自己人,也没有天胆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,那人去处真非南楼?” 黑影道:“晚辈不敢欺瞒四先生,那人去处确非南楼。” 书生诧声说道:“那么……” 黑影道:“晚辈说过,有不得已的苦衷,不能说。” 书生道:“那姑娘见我,仅仅是告诉我‘汴梁世家’来了人?” 黑影道:“不,晚辈禀知四先生,此人来‘三义镖局’见了个人,且下达令谕,要那个人做件事I” 书生道:“姑娘,他见了‘三义镖局’中什么人?” 黑影道:“四先生,这跟晚辈禀知四先生那人去处,有什么两样?” 书生默然了,半晌方道:“那么,他下达什么令谕,要那人做什么。” 黑影道:“他下达了‘汴梁世家’少主人之命,要那人伺机杀了一个人。” 书生一震道:“杀谁?” 黑影道:“君玄清。” 书生冷冷说道:“我明白了,君玄清是‘汴梁世家’的叛徒。” 黑影点点头道:“不错。” 书生冷笑又道:“‘三义镖局’中有内奸。” 黑影又点了点头道:“也不错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,事关‘三义镖局’安危,我兄弟声誉……” “晚辈明白。”黑影截口说道:“但有一点要请四先生明鉴,‘三义镖局’中这人,是一念之差,误人了歧途,他是被逼的,有悔悟回头的一天,该情有可原。” 书生道:“这就是姑娘不能说的原因所在?” 黑影点头说道:“四先生明智高人,难道不以为晚辈退身一步,让他自己有所醒悟,毅然回头的做法对么?” 书生惊叹说道:“姑娘,你使我叹服,姑娘以为他会回头?” 黑影道:“这包在晚辈身上,倘若他不回头,四先生请唯晚辈是问。” 书生一点头道:“看在姑娘面上,我容他一时。” 黑影连忙施礼:“晚辈再谢四先生成全。” 书生还礼,淡笑道:“姑娘,他还说了什么?” 黑影略一迟疑,道:“他要‘三义镖局’中那人,也伺机除去‘百巧先生’。” 这下大出书生意外,只听他沉声说道:“姑娘,你没听错?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章 后果前因 黑影道:“晚辈字字听得清楚。” 那么这就不会有错了。 半天没听书生说话,显然,他是在思索个中的奇奥! “汴梁世家”既要伺机除去独孤承,那么这位“百巧先生”该不会是假的,是假的“汴梁世家”不会下令杀人。 而,这位“百巧先生”倘若是真的,他为什么言不尽实,破绽四露,欺骗自己四兄弟呢? 黑影的这一句话,几乎推翻了书生以前所有的想法,所有的大胆假设,而,他那大胆假设又分明可靠。 这可又是怎么回事呢? 饶他书生奇才盖世,智慧如海,一时间他也想之不通。 良久,才听他这么发问:“姑娘,你可看见了‘汴梁世家’传令那人面貌?” 黑影道:“没有,他黑衣蒙面,令人难窥面貌。” 书生略一沉默,道:“姑娘,镖局中那人是何身份?” 黑影道:“这个晚辈不知道,不过,晚辈看见‘三义镖局’中那人,自腰间解下的,是一个小锡牌。” 书生道:“够了姑娘,这已足说明他的身份了……” 黑影道:“四先生,他的身份是……” “不低!”书生道:“次于堂主,巡察,是十二支中人!” 黑影不知是惊是诧,“哦”了一声,没说话! 书生却冷哼又道:“‘三义镖局’中居然潜有内奸,振秋也居然茫无所觉,明天我要找他来问问,听听他怎么说。” 黑影道:“那不能怪他老人家,任谁也不会想到。” 书生道:“想不到是一回事,镖局的安危又是一回事。” 黑影道:“四先生如今是知道了这回事。” 书生道:“不错。” 黑影道:“晚辈有个不情之请,四先生能不能还跟不知道一样?” 书生道:“姑娘,事关‘三义镖局’安危,我四兄弟声名……” 黑影截口说道:“四先生可知道,为什么晚辈不见大先生,二先生或三先生,而独将所见禀知四先生?” 书生道:“那是姑娘觉得我值得一谈。” “不敢!”黑影道:“晚辈说句不该说的大胆话,只因为晚辈深知四先生奇才盖世,智慧如海,冷静超人,能大度容之,不动声色,这一点,是大先生三位所不能及。” 书生笑道:“姑娘好会捧人。” 黑影道;“四先生明智,当知晚辈之言句句实情,字字由衷。” 书生笑了:“那么,姑娘是要我装聋作哑,不闻不问。” “不敢。”黑影道:“只请四先生成全晚辈一番苦心。” 书生道:“那么,姑娘,我请问,君玄清身处危厄,而不自知,当日二先生曾亲口答应过他不受丝毫损伤,我怎能知而不管?” 黑影道:“这,晚辈不敢要四先生见危不拯,见死不救,四先生可以救他,但晚辈请四先生对‘三义镖局’中那人,莫做丝毫阳难。” 书生笑道:“姑娘,这个任务太难了。” 黑影道:“晚辈却以为,在别人也许难,在四先生该易如反掌吹灰,关键只在四先生肯不肯成全晚辈。” 书生随口说道:“姑娘,对你,我没有不肯的……” 黑影飞快说道:“多谢四先生,晚辈请四先生赐以千金-诺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好高的心智,我生平说一不二。” 黑影道:“那么晚辈就放心了。” 书生沉默了一下,突作此问:“姑娘,有件事,我不明白。” 黑影道:“四先生请说。” 书生道:“你对‘三义镖局’中那人,太宽容了,也太好了,为什么?” 黑影低下了头,但旋又抬头说道:“四先生,人心都是肉做的,晚辈在‘三义镖局’多年,对‘三义镖局’中的任何一位,都有极深的感情,晚辈不忍也不能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,这不忍,不能,要看对什么人。” 黑影道:“人之初,性本善,对一个本性善良,而一时认识不清,误入歧途的人,越应给予谅宥,给予怜悯。” 书生默然不语,良久方一叹说道:“姑娘慈悲胸襟,高超得令人敬佩,能愧煞须眉,使闻人俊深惭渺小,自叹不如,令尊能有女如姑娘,泉下该含笑瞑目,姑娘,我受教了。” 能使书生口服心服,深惭渺小,自叹不如,而直言受教的,近几十年来,放眼天下,此女该是第一人。 黑影她低下了头:“四先生要这么说,晚辈深感汗颜,无地自容!” 书生笑了笑,道;“姑娘,天色不早,还有什么事么?” 黑影连忙抬头道:“晚辈还有一事,祈请四先生一并成全。” 书生答得感人,其实,他是喜爱极了这个兰心人儿:“姑娘,说,只要能力所及,闻人俊无不竭尽绵薄。” 黑影一阵颤抖,哑声说道;“多谢四先生……” 显然,她是甚为感动,顿了顿,接道:“晚辈……”住口不言,飞快低下了头。 只听书生说道:“姑娘,彼此均非世俗儿女,有什么话羞于出口,难以启齿的?姑娘既找上了闻人俊,那表示他值得姑娘信赖。” 黑影猛然抬头,道;“先父临终之时,遗命晚辈以身报恩,晚辈奉先父遗命,欲委身少镖头,半年后不得不明言,但又恐招人……” 说是说了,但仍带着无限娇羞! 本难怪,女儿家,一旦论及终身,那个不红霞满面,娇羞低头,这是人之常情,任谁也难免。 连个铁铮铮,剑胆琴心,一身侠骨,纵横宇内,叱咤风云,昂藏七尺躯,须眉大丈夫的盖世奇豪书生,一旦提起了那位痴情的可怜人儿婉姑娘,都会玉面发热,红透耳根,忸怩做女儿态,何况一个姑娘家? 书生明白了,但却没说话! 黑影轻轻地唤了一声:“四先生……” 书生突然震声截口:“姑娘,这是令尊的遗命?” 黑影点头说道:“正是,晚辈不敢欺瞒四先生。” 当然不会,嫁谁不行,何必编个词儿嫁他? 书生道:“那么,姑娘呢?” 黑影道:“晚辈奉先父遗命报恩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姑娘,我问得是姑娘自己的心意?” 黑影低下了头,旋又抬起了头:“四先生.感情一事,本不可相强,可是,晚辈这多年来的朝夕侍候,时刻观察,觉得,觉得少镖头人并不坏。” 不坏该就是顶好,女儿家还能怎么说。 书生想笑,但没敢笑,点了点头,道:“他本性是不坏,文武两途也颇不俗,只是,姑娘,你难道没发觉,他的性情浮而不稳,太容易……” “这个晚辈知道!”黑影截口说道:“但这并不是无可挽救的短处。” 敢情她帮了赵小秋说话! 书生道:“姑娘,你也该知道,振秋夫妇仅此一子,自小至今,娇惯得太厉害了,养成了他任性……” 黑影道:“晚辈也明白,晚辈愿身受一切,绝无怨言。” 书生目中冷电异采一阵闪动,良久才道:“姑娘,我直说-句,他配不上你。” 黑影一震,颤声说道,“四先生是说不愿……” 书生忙道:“姑娘,你想差了,能有姑娘这么一位侄媳妇,我四兄弟求之不得,振秋夫妇福缘太厚,小秋他更是几生修来,我只是觉得他配不上姑娘。” 黑影道:“四先生一代奇才,当知道这不是配上配不上的问题,而且,少镖头他无论家声、人品、所学,均是女儿家理想的夫婿?” 书生默默不语,良久,突然颤声说道:“小秋他得妻如此,夫复何求?姑娘,你给赵氏一门的太多了……” 顿了顿,郑重接道:“姑娘,这不是成全你,而是成全小秋,就这么说定了,届时自有我替姑娘做主,小秋他日若敢有丝毫亏待姑娘之处,我这个四叔祖第一个饶不了他。” 黑影突然泣下,娇躯忽矮,盈盈下拜:“大恩不敢言谢,成全之德,晚辈终生不敢或忘。” 书生忙出双手相扶,心颤,手也颤,那是由于太多的欣喜,太多的安慰,带笑说道:“姑娘,天色已晚,夜露太重,请回去歇息吧。” 黑影举袖拭泪,再裣衽:“晚辈遵命。” 话落,转身,一闪隐人林内黑暗中。 望着黑影不见,书生摇摇头,突然出声长叹:“此女可敬,可佩,又复可怜,大哥你说是么?” 何作此言? 十丈外,夜色中,有人一笑接口:“瞒过了小的,瞒不过老的,四弟,不错,我能有同感。” 随着话声,书生身边多了个人,是皇甫敬。 书生淡然说道:“我担心福来得太突然,太容易,这不是福!” “四弟!”皇甫敬想必皱了眉:“不许这么说,实际上这是赵家之福,也是咱兄弟之福!” 书生未置辩,改口说道:“大哥都听见了!” 皇甫敬点了点头:“此女兰心蕙质,剔透玲珑,无论人品、禀赋、所学,都称得上人间罕见,举世难求……” 有意无意地望了书生一眼,接道:“我这几十年阅人,良多,女儿家中,除了婉姑娘外,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,‘飘泊生’落拓一生,飘泊数十年,能有这么一个女儿,该无憾事了。” 一句婉姑娘,听得书生红了脸,皱了眉,道:“大哥,我指得是‘三义镖局’中潜伏有内奸。” 皇甫敬笑道:“我知道,可是该说的我总不能不说。” 书生眉皱得更深,道:“大哥……” 皇甫敬截口说道:“说正经的,四弟,想想看,此人有可能是谁?” 书生摇摇头,没说话! 皇甫敬道:“想不出?” 书生道:“不,是不敢想。” 皇甫敬一怔说道:“四弟,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在不知道是谁之前,‘三义镖局’中任何人都有嫌疑。” 不错,在未判真奸之前,任何人都有可能。 皇甫敬点了点头,道:“这姑娘也是,不管是谁,说有什么关系?” 话说的有点埋怨,可不是责怪! 书生不以为然地摇了头:“大哥,事不关人家,要知道,人家是为咱们好,怎好怪人家,听她话意,那人不过是一时糊涂,认事不清,误人歧途,而非‘汴梁世家’那本来十恶之徒,‘三义镖局’中都是相处多年的老人,咱们对那一个下得了手,下不了手便只有逐出镖局之外,这么一来他走头无路,只有投向‘汴梁世家’,如此,咱们岂非毁了他,这位姑娘的见解对而且高,令我自叹不如。” 皇甫敬沉吟说道;“那么咱们怎么办?” 书生道:“大哥是说……” 皇甫敬截口说道:“君玄清,当初你二哥怎么说的?咱们不能让一个改邪归正,弃暗投明的人,再受到丝毫损伤!” “说得是!”书生点头说道:“我有办法,大哥别管。” 皇甫敬道:“那么咱们那位独孤恩兄呢?” 书生道:“我想听听大哥的看法。” 皇甫敬苦笑说道:“我由来信服四弟,可是这一来也令我百思莫解!” 显然,他的信心也发生了动摇。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不管怎么说,对自己,我仍有很强的信心,该做的,我还是要继续做下去,我不信我试不出真假来!” 皇甫敬道:“别忘了,四弟,他们也正要下手独孤恩兄。” 书生笑道:“我没有忘,这件事我想烦劳大哥记住,大哥,一个锡牌人物,凭功力,靠武学,还奈何不了独孤恩兄,‘汴梁世家’既把这重大使命交付给一个锡牌人物,当不会是要他在这方面下手,大哥该留心‘汴梁世家’那防不胜防,无所不用其极的歹毒卑鄙伎俩,要杀一个人,办法多得是。” 皇甫敬道:“愚兄省会,这个我知道,可是四弟,我要先问个清楚,假如我一旦发现了是谁?该怎么办?” 书生道:“姑娘说得好,大量相容,不动声色,大哥该跟不知道一样。”显然,他是要皇甫敬跟他一样。 皇甫敬道:“四弟知道我的脾气,对这种人……” 书生淡然截口说道:“大哥,对那位姑娘,你觉得如何?” 皇甫敬答得毫不犹豫:“要不是怕他日为难振秋夫妇跟小秋,我真想收她做个义女,四弟,这姑娘令人受煞。” 书生笑了:“那么,大哥忍心让她伤心。” 皇甫敬一震,默然不语! 书生接着说道;“看在她的份上,咱们四兄弟每一个都得忍忍。” 皇甫敬苦笑摇头;“好吧,这么一说,我只有听你的了。” 书生道:“不是听我的,是听姑娘的?” 皇甫敬道:“你们俩一个鼻孔出气,那有什么两样?” 书生笑了,扯起了闲话:“大哥怎还未安歇!” 皇甫敬道:“我是想来看看,你出去一趟办的事儿如何?” 书生道:“妥了,灵不灵就待一试了。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要怎么个试法?” 书生笑道:“大哥何妨到明天看。” 敢情他还是不说。 皇甫敬无可奈何地笑了:“四弟,看你能憋到几时,明儿个见吧,你是存心不让我睡安稳觉,今晚我必然辗转反侧,难以成眠。” 说着,转身走了。 书生背后笑道:“那只好委曲大哥了,凭大哥,三宿不睡又有何妨?” 他敢情说上了风凉话。 皇甫敬气得跺了脚,一闪不见。 人老童心,一付小孩子脾气。 书生看得摇头,失笑举步走了。 走是走了,可没回到自己的居处。 过了一会儿,书生出现在庭院北边画廊尽头。 画廊尽头,紧接着一个月形门,月形门的那边,是“三义镖局”的前院,前院是东、西、北三排大房子! 北上房,住得是老镖头赵振秋夫妇! 东边的一排,住得是老镖头赵振秋的两位师弟,“断魂剑”牟子良,“开碑手”夏仲夫及十几名镖师。 西边的一排,住得是数十名趟子手。 牟子良跟夏仲夫,自上次失镖负伤后,一直在居处休养,足不出户,平日里难见人影。 此际,前院中除了西边的一排已然灯火尽减以外,北上房及牟、夏二人所居房中,犹透着灯光。 既灯光犹透,那该表示房里的人还没睡。 虽没睡可是静得很,听不到一丝声息。 书生站在院中,轻咳了一声,扬声说道:“振秋睡了么?” 只听北上房中赵振秋应了一声,快步奔了出来,敢情衣衫犹整,他飞步抢前躬身施礼:“四叔尚未安歇?” 书生“嗯”了一声,赵振秋接着说道:“秀芸刚躺下,马上就出来。” 书生忙道:“别让她出来了,没什么事儿。” 话声方落,北上房里又走出了霍秀芸,她刚出来,紧接着东边屋里也走出了两个面貌清癯的青衫老者,是牟子良与夏仲夫,快步赶到,一起施礼。 本不想惊动人的,这一下全惊动了。 书生皱了皱眉,转向牟子良与夏仲夫:“伤全好了么?” 牟子良、夏仲夫一起又躬了身:“多谢四叔,差不多全好了。” 这个“四叔”,是跟着赵振秋叫的。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怎么你们都还没睡?” 赵振秋说在看书,牟子良跟夏仲夫二人则说黑白正酣。 书生笑了:“这敢情好,我这不速之客倒打扰了你们的棋兴。” 牟、夏二人笑了笑,没说话! 赵振秋这才动问来意,道:“四叔,这时候来到前院,是……” 书生道:“没什么,这几天我有点东西要整理一下,身边离不开人,要找个人帮个忙。”敢情是这么个说词。 赵振秋道:“四叔是……” 书生道:“我来看看,前院有没有闲人。” 赵振秋说最近没出去,大伙儿都闲着,他毛遂自荐,书生摇了头,笑道:“不行,你身为总镖头,要处理局子里的事务。” 书生以这为词一口拒绝了。 牟子良、夏仲夫接着表示愿为四叔效劳。 却也被书生以宜多休养为词,挡了回去。 这一下全皱了眉,作了难,正寻思间,书生突然说道:“仲夫,你那位副手借我几天如何?” 夏仲夫一怔说道;“四叔是说君玄清?” 书生点了点头:“他要是没什么事,我想用用他。” 夏仲夫略一迟疑,道:“四叔,他行么?” 书生道:“不行我会要他。” 说得是,不行他就不张口了。 赵振秋插口说道;“就振秋所知,他武学颇有根基,文事一途却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谁对你说我要他帮忙文事来着,我一无书籍,二无手稿,难道还要人帮忙整理这个。” 赵振秋笑了:“那么四叔是要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别问那么多,帮忙就是帮忙,只问仲夫借不借!” 夏仲夫忙道:“四叔要他,仲夫那有不借的道理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话说在前头,借是借,我可不一定什么时候还。” 夏仲夫道:“就是四叔借个十年八年,仲夫也不敢要。” 书生笑道:“那么就此说定了,他睡了么?” 夏仲夫道:“还没有,刚才他要出来,是仲夫没让他出来。” 这是他的谨慎处,为什么没让君玄清出来,在场的几个人都懂,书生目光深注,笑了笑,道:“那好,没事儿了,你们都睡去吧,仲夫进去告诉他一声,让他收拾收拾,即刻搬到我那儿去,我等他搬过去同住?” 在场的几人都怔了一怔,立刻意会到这件事有点不寻常,本来嘛,帮忙过去帮忙就是,干什么要搬过去住? 而且还是要即刻搬过去! 诧异归诧异,疑惑归疑惑,可没人敢问。 四人中,牟子良是口直心快,也最忍不住,随口说道:“四叔,我明白了。” 书生望了他一眼,道:“你明白什么?” 牟子良道:“八成儿是‘汴梁世家’有了动静,要……” 这可是每个人心里的话,让他给说出来了。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你以为你料对了么?” 牟子良一怔,旋即点头,道:“该八九不离十。” 书生笑道:“可惜差之十万八千里,别自作聪明,如今我跟你二叔几个,都住在镖局里,他们纵有动手之心,可敢来么?” 此言一出,牟子良为之又复一怔。 书生笑了笑,又道:“就算他们敢来,前院有你几个在,还怕有什么失闪,何必一定要他搬到后院我屋里去。” 牟子良老脸一红,不发一言。 书生挥了挥手,道:“下次少自作聪明,去,都进屋睡去。” 四叔有了话,没人敢不听,一个个施礼走了。 刹时间,院中就剩下了书生一个,他目光移注北上房一个屋内已黑的窗棂上,淡淡一笑,微微动了动嘴唇。 适时,东边屋里快步走出了一人,是君玄清,他肩头上还扛着个铺盖卷儿,近前刚要施礼。 书生已然摆手说道:“别多礼,今后住在一个屋里,那会烦煞人。” 君玄清赧然笑了:“四先生要玄清是……” 书生道:“现在别问,走,到我屋里谈去。” 说着,当先转身走了。 君玄清怔了怔,连忙也迈了步。 到了后院,进了屋,书生随手点上了灯。 反正那炕大得很,一个人也不能全睡了,书生要君玄清跟他睡在一张炕上,凑和凑和。 君玄清是说什么也不敢从命。 没奈何,书生只得由他,他也有办法,找了两只长凳,一块门板,搭了一张简陋的床。 收拾就绪,他垂手侍立,恭谨听候差遣。 书生一看又皱了眉,笑道:“玄清,彼此不是世俗中人,别这样,我不是说了么,今后在这个屋里,你我还不知道要同住多久,老是这样,不但我受不了,连你恐怕也会腻烦,随便点,当我是个朋友,该怎么做怎么做,成不?” 君玄清要说话! 书生摆了摆手,又道:“须眉男子,丈夫气,那来的婆婆妈妈经?你要再这样我可不敢再烦劳你帮忙了,收拾收拾回前院去。” 君玄清红着脸笑了,可也难掩心中的感激,激动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,玄清不敢再拘小节,四先生要玄清做什么,请吩咐吧。”敢情他是说来就来。 书生笑了:“谁说要你干什么了?” 君玄清一怔说道:“夏镖头说,四先生要玄清……” 书生道:“那是他说的,我没有说,别听他那一套,我只是一个人儿住在这儿显得无聊,找你来陪陪我。” 君玄清还想再说。 书生已然摆手笑道:“睡吧,有事明天说,我又不赶夜工。” 君玄清又笑了,但随即一整神色,道:“四先生,大恩不敢言谢,玄清不是糊涂人,我明白四先生这么做是为了我,无如,四先生,玄清总不能跟您一辈了,不来的,无须躲,要来的,躲也躲不掉,您给玄清一个机会,让玄清跟他们拚拚。” 不错,是条铁铮铮的血性汉子。 书生心头一震,道:“玄清,这是谁告诉你的?” 君玄清悲惨苦笑,道:“四先生,这何用谁说?玄清曾是‘汴梁世家’的人,对‘汴梁世家’那能不清楚,他们不会放过我的,迟早而已。” 书生心头再震,略一沉默,道,“玄清,当初二先生是怎么对你说的。” 君玄清道:“玄清明白,那是四位的恩德,但玄清总不能长此烦劳四位看顾我,再说,玄清也不能长此躲在镖局里。” 书生挑了挑眉道:“玄清,你该知道,我四兄弟任何一人都是说一不二,言出如山,当初你不悔悟便罢,既已悔悟,就等于是我兄弟门中人,我兄弟绝不容任何人动你一指,尤其是他‘汴梁世家’,你懂么?” 君玄清一阵激动,低下了头,但旋即猛又抬起了头,目射无限感激神色,点了点头:“四先生,玄清福薄,只恐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没那么多顾虑,从今夜起,你跟着我好了,仲夫那边你不必去了,明儿个我对仲夫说一声就行了。” 君玄清身形猛颤,道:“四先生,玄清敢是作梦……” 书生淡然一笑,道:“还没睡,那来的梦?不过我话说在前头,跟着我可别来那么多俗礼让我难受,否则我可受不了……” 君玄清两串热泪突然夺眶,笑道:“四先生放心,玄清绝不敢让您难受,但这一次您要原谅。”话落,身形忽矮,双膝砰然落地,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,然后站起身来,恭谨说道;“四先生,从即刻起,玄清就是您的一个大书僮,这一辈子,玄清是跟定了您了,虽死不可夺志!” 书生还真没想到他会突然来此一着,躲之不及,只有受了,君玄清那一片诚恳,也令他颇为感动,皱了皱眉,笑道:“玄清,做我的书童,可不是好受的。” 君玄清毅然说道:“玄清只有一句话,四先生之大恩大德,虽生身父母不过如是,玄清不是冷血人,粉身碎骨,脑浆涂地在所不辞。” 不但是条血性汉子,而且是性情中人。 书生不由为之暗暗点头,道:“玄清,天色不早,你睡吧。” 君玄清应了一声,却站着没动! 书生投以诧异一瞥,道:“玄清,刚进门就不听话了!” 君玄清赧然一笑,道:“玄清不敢,只是,只是,您还没有告诉玄请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我只能这么说,你料对了。” 君玄清双眉一挑,目闪寒芒,道:“您是怎么知道的?” 书生笑道:“很简单,秀才不出门,能知天下事,天下事都能知晓,何况那近在咫尺的‘汴梁世家’。” 君玄清可不是糊涂人,他明白,自己这位主人是不肯说,再问也是枉然,略一沉默,道:“您请吩咐一句,玄清该怎么做。” 书生道:“我既然要你跟了我,你就该知道该怎么做,跟往日一样,该怎么做,就怎么做,别的你用不着管。” 君玄清只以为书生会错了意,道:“玄清是说,一旦他们找上身来,玄清该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你以为他们还敢来么?” 君玄清一怔,红了脸,道:“玄清是说万一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那么你认为你该怎么办?” 君玄清挑了挑眉,道:“玄清可不敢弱了您的威名。” 书生大笑说道:“没想到你一肚子鬼,挺会说话的,自己想打就说想打,扯我干什么?要说打你连小明都斗不过,那怎么行?” 君玄清低下了头,没说话。 书生道:“这样吧,这次免了,下次我准你打就是。” 君玄清抬眼说道:“下次玄清还是斗不过明哥儿。” 书生道:“我准你下次,到时候你只管打,别问那么多,再说,到那时候,你就准知仍不是小明的对手。” 君玄清立即了然,脸上又是一阵激动,道:“玄清可忍不住又想给您叩头了。” 书生笑道:“忍不住也得忍,要不然你下次仍是打不过小明。” 这么一说,君玄清可真不敢再动了,赧然一笑,道:“您别生气,玄清忍住就是。” 书生笑了:“睡吧,你要再不睡,我可要睡了。” 话落,未见他有任何动作,桌上孤灯倏然而灭。 刹时间,屋内一片黝黑,一切不可复见…… 东方破晓,曙色微透,“开封城”仍浸沉在黎明前的片刻宁静中。 这第二天,“三义镖局”中,起得最早的,该是君玄清。 其实,倒不是别的,而是他根本就没合过眼儿。 他是太兴奋了,太激动了,因而躺在那儿,一个劲儿地瞪着眼,在黑暗中望着屋梁出神,一夜未能成眠! 可也怪,他自己明白,他没有一点儿睡意。 这本难怪,“神州四奇”的门墙,太以高紧,武林中,多少俊彦想挤入门内而不可得,梦寐都难求。 那是因为书生四兄弟收门人弟子,太以谨慎,要求得太高,寻常一点的人,他四位是不屑一顾! 那倒非禀赋绝佳,质姿上乘不可,还要看那个人的人品、心性如何,要是个铁铮铮的血性人,就是块石头,他兄弟也会点上一点。 而如今,他不但有幸挤入“神州四奇”门墙,而且是被四奇之最,当今宇内第一奇才的书生收在了身边。 这来得太容易,太突然! 那倒不是他福缘厚于常人,而是他幡然悔悟,毅然回头,放下屠刀所应得的报偿而已! 起来之后,他没敢惊动书生,一个人轻轻地出了屋。 出了屋,人目是一片微透晨曦,千万颗晶莹朝露,朱栏小桥,飞檐凉亭,碧波水榭,满眼翠绿青葱的宁静庭院。 昨日今日大不同,在他的感觉里,这如今的一切,都是无限美好的,都是无限温馨的。 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笑容,仰起头,深深地吸了一口晨间那清凉新鲜的空气,踢着满地露珠,他迈动了步。 刚走了几步,蓦地里,一声轻咳入耳,他收步停身,抬眼投汪,不由一怔,敢情有人比他起得还要早。 那卧波朱栏小桥之上,向东负手站立着一个须发俱霜的青衫老人,老人清癯,兹眉善目,飘逸若仙,有出尘之概! 君玄清可早听到了镖局里的纷纷议论,只一眼,立刻会意到了这位青衫老人是谁! 这类奇士高人,大都喜欢清静,不然世间便不会有所谓隐士,既喜欢清静,那便不被人打扰。 君玄清他连忙转身,要回避。 适时,一声轻笑划破了庭院中的宁静,接着是一个慈祥、轻柔,却不失中气十足的苍劲话声:“难得有人同起早,何妨庭院共散步,老弟,早啊。” 这一来,君玄清倒不好再走了,忙回身,恭谨一礼:“独孤先生早。” 桥上青衫老人,正是当今宇内的奇人高士“百巧先生”独孤承,只见他老脸上神色微微一愕,旋即笑问:“老弟认得独孤承?” 君玄清忙道:“早听局里弟兄们谈过独孤先生神采风范,不料今早得能亲睹,而且打扰了老先生清兴。” 看来君玄清胸蕴不差,居然谈吐不俗。 独孤承老眼投注,陡现异采,笑道:“这是什么话?普天之下,人人可起早,这晨间庭院又不是老朽一个人的,说什么打扰清兴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看来老弟也是个同有起早之好的雅人,老朽一个人在此,正感无聊,何妨请过来谈谈?” 能亲近这种高士奇人,一辈子无憾,足慰生平,可是难得的很,平日里就是想见也想不到。 君玄清略一迟疑,毅然点头:“老先生既有所谕,敢不从命。” 立即快步走了过去。 上了桥,君玄清恭恭敬敬又是一礼:“见过独孤先生。” 独孤承连忙还了一礼,老眼深注,道:“老弟高姓大名?” 君玄清恭谨答道:“姓君,双名玄清。” 独孤承一怔,目闪奇光,道:“老弟就是二弟由‘朱仙镇’带来的那位昔日‘汴梁世家’‘朱仙镇’分支护法的君玄清老弟?” 君玄清面有羞愧色,点了点头,道:“昨死今生,如今只是君玄清。” 独孤承目中奇光一阵闪动,叹道:“汴梁世家何来老弟这种人才?明珠不常埋于污泥,老弟,你令老朽敬佩已久,老朽也早想见见老弟,不料今早不期而遇,今儿个老朽总算没白早起。” 君玄清道;“老先生这话,足令玄清汗颜无地,难以自容。” “这是什么话?”独孤承正色说道:“老弟,有道是声色晚景从良,一世之烟花无碍,贞妇白头失守,半生之清苦俱非,看人只看后半截,老弟,老朽我敬的就是你这后半截。” “神州四奇”周身,果然俱是侠义人,君玄清私心欣慰之余,满脸激动,低下了头,道:“多谢独孤先生明教,也多谢独孤先生不以出身邪途见薄。” 独孤承老眼深注,点了点头:“老弟进‘汴梁世家’有多久了。” 君玄清道:“五年。” 独孤承道:“老弟未进‘汴梁世家’之前,是……” 君玄清道:“先父在日,曾任襄阳太守,玄清独子,但不肖,生情好友,终日三五结伙闲荡,不走正路,至文武两无所成,终因交友不慎,误入歧途,如今想来,悔恨不能死……” 敢情是黄堂子嗣,官宦后人,难怪谈吐不俗。 独孤承一怔,老脸一片讶然,瞪目说道:“老弟,老朽我打听个人,一位爱民如子的廉洁好官,襄阳的前任太守姓君名天奉。” 君玄清黯然落泪,道:“正是先父。” 独孤承瞿然说道:“老弟,如此说来,那更不是外人,令尊与老朽昔年曾有一面之缘,唉!可惜好人不长寿,令尊守正不阿,廉洁-生,湖北一带至今户户膜拜,有口皆颂,不想竟落得个如此下场。” 话落,更摇头叹息不已。 君玄清唇边抽搐,无限悲痛,万般懊恨:“那都是玄清不肖,将先父活活气死……” “老弟,”独孤承道:“人死不能复生,人非圣贤,熟能无过?老弟既有今日之猛回头,令尊泉下有知,也应含泪瞑目了。” 听,这那像冒牌“百巧”假独孤? 君玄清黯然摇头,道: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存,一时不肖,落得无穷遗恨,虽如今知回头,也是太晚了……” 独孤承不欲再添人悲痛,沉默了一下,改了话题:“老弟,你可知现在襄阳太守是谁?” 君玄清道:“先父过世时,玄清曾返襄阳奔丧,适逢今任太守接任,依稀记得,他似乎复姓司空……” 独孤承点头笑道:“老弟记得不错,正是复姓司空,单名一个奇,此人也是位守正不阿的廉洁好官。” 君玄清道:“莫非老先生认得此人?” “何止认得?”独孤承道:“说起来,他也是令尊的同年,老弟恐怕还不知道,他有位掌上明珠,是老朽那闻人四弟的……” 蓦地里远远有人接口说道:“恩兄,怎么大清早背地里说人闲话。” 独孤承一怔住口,旋即哈哈大笑,抬手遥指:“正说曹操,曹操就到了,四弟,你来得正好,来、来、来,一起谈谈,且听听愚兄说段才子佳人故事。” 话落,书生已到身边,一张玉面红潮犹未尽退,道:“恩兄今早那来这么好兴致,不是我数落恩兄,大清早背地说人闲话,恩兄可是大不该。” 独孤承说道;“该不该且按下,若问愚兄今早何来好兴致,那皆因幸遇早起同好雅人,又是故人之子,双喜并临,那得不称心欣慰,喜笑颜开。” 书生一怔说道:“恩兄指玄清?” 独孤承点了点头:“眼前唯愚兄与他,不是他又是谁?” 书生投注君玄清,尚未开口。 君玄清连忙躬下了身:“怎么您也起来了?” 书生笑道:“准你不寐,就不许他人早起?” 敢情,书生是知道他一夜没睡。 独孤承哈哈一笑,接口说道:“四弟,你知道他是何人?” 书生笑了笑道:“知道,昨夜仲夫副手,今日我的书童。” 独孤承一怔,道:“怎么?书童?” 书生点了点头笑道:“不错,等于我一个记名弟子。” 独孤承又复一怔,旋即转向君玄清,笑道:“恭喜老弟,贺喜老弟,要知道,放眼天下,能被我这位四弟收为记名弟子的,那可是绝无仅有,唯老弟一人。” 君玄清道:“这个玄清知道,本来是玄清无上荣宠。” 独孤承又转向书生:“四弟,你这个弟子没收错,你可还记得,襄阳前任太守,君天奉君黄堂此人?” 书生道:“此人是位难得的好官,记得,怎么?” 独孤承一指君玄清道:“这位老弟就是他的后人。” 书生一震,目注君玄清,道:“玄清,是真?” 君玄清点了点头。 书生沉声说道:“你怎不早说,我昔年与令尊曾有过一面之缘,蒙他不以江湖见薄,折节相交,使我甚感钦佩,至今怀念,从即刻起,书童二字免用,当着独孤先生的面,我收你为第一个,也是最后一个弟子……” 独孤承面有异容,八成是替君玄清高兴,适时喝道:“老弟,你还不叩头?” 君玄清激动泪下,连忙跪了下去。 书生这回没拦,结结实实地受了。 拜毕,君玄清垂手侍立一旁。 独孤承哈哈笑道:“四弟收徒弟,这可是破天荒的大喜事,愚兄我今儿个好不高兴,待会儿等大弟他们起来,好商量商量庆贺一下。” 说话间,画廊彼端传来了一阵豪笑:“大清早,是什么事值得庆贺一下。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一章 豪杰血 随着话声,画廊上,并着肩大步走来了几个人,是皇甫敬、算卦的、老驼子、赵振秋夫妇、小明。敢情,该来的全来了。 独孤承哈哈大笑,遂将诸事说了一遍。 这一来,免不了又是一团高兴,见礼声中,赵振秋夫妇跟小明,连忙向君玄清道贺。 其中,只有皇甫敬一人儿明白,自己这位四弟,并不是单因君玄清是故人之后收徒。 他有意凑热闹,当下笑道:“好事要成双,择日不如撞日,小明,叫小秋去,索性如今也让他行那拜师大礼,也好了却一桩心事。” 独孤承连声称对,再扬大笑。 赵振秋夫妇却以不敢草草为词,连称不可。 独孤承一整脸色说了话:“振秋,彼此都不是世俗中人,何必拘这种俗礼?答我一句,你是愿不愿意让小秋拜在我门下?” 有这一句话,而且是威严慑人,赵振秋那还敢开口? 独孤承威态稍敛,冲着小明挥挥手,小明连蹦带跳地走了,没-会儿,带着赵小秋飞步返来。 几个头一叩,就算完事,事毕,赵振秋夫妇张罗要午间设宴,他说得好,-为敬师,二为迎新师弟入门。 这里由既正且当,大伙儿没一个表示异议,又是一团高兴。 唯独赵小秋,他一听说自己奉命要杀之人人了叔祖门墙,突然之间,长了他一辈,立刻心神震动,脸上变了色。 这叫他如何下手?又怎么敢?四叔祖的徒弟,他的师叔,那何异杀师?可是,行规森严,令出如山,又不容他违抗! 这异样神色,别人都没留意,可全落在了书生眼里,书生那双目之中,冷电般闪过两道懔人寒芒,突然一笑说道:“恩兄,我有句话,不得不说。” 书生这一开口,刹时间都静了下来。 独孤承道:“四弟,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。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不是我太煞风景,扫人兴头,实在是这件事势在必做,稍时做又不如现在做,所以我……” “四弟,”老驼子皱着眉,忽地开了口:“干脆点成不?别那么婆婆妈妈绕圈子。” 书生没理他,淡然一笑,道:“算算,今天该是恩兄那‘摧心散骇断魂丹’药力发作之日了。” 独孤承脸色一变,神色忽趋阴沉,点头说道:“不错,不是四弟提醒,愚兄倒险些给忘了。” 老驼子眉头皱得更深,道:“四弟,你怎么早不说,晚不说,偏在大伙儿兴头上。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三哥,你是愿意听我现在说,还是要等到稍时那敬师宴上,恩兄体内之毒突然发作,弄得大伙儿食不甘味,酒难下咽,心情沉重,不欢而散。” 老驼子一怔住了口,默然不语。 独孤承望了书生一眼,道:“那么,四弟是……” 书生道:“但不知恩兄一次需用多少人血?” 独孤承道:“一酒杯已足够,但四弟你要愚兄……” 书生一句话不说,右腕忽翻,一柄明晃晃的解腕尖刀已掣在手中,顺手一掳左袖,目注小明,笑道:“小明,去拿个酒杯来。” 小明应了一声,刚要转身。 独孤承突然一声沉喝:“小明,你敢动。” 小明一惊,还真没敢动。 适时,独孤承已转注书生,老脸抽搐,哑声说道:“四弟,你莫非要愚兄这一辈子……” 书生不理他,目注小明,淡然轻喝:“小明,你听谁的?” 小明没吭声,扭头如飞而去。 独孤承唤之不及,变色说道:“四弟,你要陷愚兄于不义。” 书生淡然说道:“请问恩兄,何谓不义!” 独孤承挑眉说道:“要愚兄喝自己人的血,免得己身一时之痛苦,这种事便是不义,我独孤承不屑为之。” 书生淡淡一笑,道:“那么,恩兄是要我四人眼睁睁地看着恩兄受那椎心刺骨无比痛楚了,再问恩兄,这又叫什么?” 独孤承一怔,道:“这,这,四弟可以用别的办法。” 书生笑道:“我请恩兄告诉我个别的办法。” 说得是,要有别的办法,何用流血? 独孤承默然不语,但忽地须发皆张,猛然抬头,厉声说道:“四弟,愚兄我只有一句话,愚兄宁死也绝不肯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那恩兄是要使亲者痛,仇者快了……” 左手一把捞起衣衫下摆,脸色一沉,震声说道:“恩兄也请答我一句话,恩兄是要我割臂还是要我割袍?” 这不啻说,你不点头,我便割袍绝交! 独孤承老脸抽搐,身形猛颤,两行老泪夺眶而出:“四弟,你这是何苦?这恩德,你又要愚兄如何报偿?” 话不成声,缓缓低下了头。 书生挑眉一笑说道;“何谓恩德?当年若不是恩兄伸伸手,恐怕恩兄今日您要我四卜的血也没有了,那早流尽了。” 小明如飞而至,双手呈上一只银杯。 君玄清突然跨前一步,满脸坚毅色,挑眉说道:“师父,玄清虽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,但却知道恩伯要的是血,有事弟子服其劳,玄清虽出污泥,血还是清的。” 有这番心意就够了,书生目闪异采,长笑挥手:“现在用不着你,自有用得着你的一天,等我们这四个老一辈的血尽脉枯时再说不迟。” 左臂一挺,右手举刀就要划下。 老驼子突然伸手一拦,-目喝道:“四弟,且慢。” 书生笑道;“怎么,三哥莫非要抢这头-刀?” 老驼子猛一点头:“那当然,怎么数也数不到你。” 书生尚未说话。 算卦的忽地挑眉笑道:“三弟,也数不到你,还有我这二哥呢。” 老驼子浓眉刚挑,巨目方瞪。 皇甫敬已然摆手笑道:“慢,慢,慢,你三个都别争别抢,事有先后,物有本末,要数该由我这个做大哥的数起。” 这本是正理,可是,这时候正理行不通。 算卦的,老驼子,书生刚要张口。 皇甫敬脸色一寒,沉声说道:“我已经有了话,你三个谁敢再多说一个字。” 别看这三个天不怕,地不怕,叱咤风云,纵横宇内,可是在这位盟兄面前,还真不敢再多说一句! 皇甫敬接着右掌一摊,道:“四弟,把刀给我。” 书生刚一犹豫。皇甫敬厉声大喝:“四弟,长兄比父,你敢不听。” 皇甫敬刀接在手,忽地大笑:“四弟,一身受之父母,鲜血糟蹋不得,接住了。” 手起刀落,左臂上刀痕立现,血沟一道,鲜血泉涌而上,小一辈的俱皆色变,皇甫敬却是泰然安祥。 书生更不怠慢,如电探手出杯,转瞬间血满杯口,皇甫敬及时一指自闭血脉,却是一滴也未落地。 皇甫敬那里扯袖裹伤,书生这里双手捧杯,递向独孤承,含笑说道:“恩兄,血要趁热喝。” 独孤承老泪纵横,泣不成声,抬起模糊泪眼,颤声说道:“四弟,你,你,你叫愚兄我如何下咽?” 书生笑道,“血既流了,恩兄难道还任它糟蹋了不成?” 独孤承犹自不肯。 书生忽龙吟长笑:“英雄豪情今何在,恩兄怎是懦弱人?今日这第-杯便不肯喝,他日尚有无数杯,试问恩兄如何下喉。” 独孤承猛然抬头,老眼赤红,劈手-把抢过银杯,一仰而干,然后,一抹嘴,掷杯长拜:“大弟,四位这恩,但记心中,我不谢了。” 皇甫敬闪避不及,慌忙回拜,刚站直了身。 独孤承已然挥手大喝:“振秋,摆酒去,今日我不醉不登楼。” 赵振秋老镖头闯荡半生,过了几十年刀口舐血的保镖生涯,目睹今日这等场面,却也禁不住心惊胆战,掌心泛汗,闻言怯怯应声,一躬身,方欲离去。 书生忽地目射寒芒,眉挑凶煞逼视面前脚下:“这是什么?” 手抬处,黄光一缕,倒飞人手,只一摊掌,掌心中立时呈现一块长三寸,宽两寸,上草书一“褚”字的铜牌。 诸人人目此物,勃然色变,皇甫敬首先厉喝:“这是‘汴梁世家’,褚长风一干手下的腰牌。” 独孤承忽地机伶一颤,右掌突抬。 书生目中冷电异采方闪,而 独孤承抬起的那只右掌,却半途一折,伸向了他! 书生有意无意地一翻腕,将手中铜牌递向了皇甫敬;“大哥看清楚些。” 皇甫敬会意,立刻伸手接过,只一瞥,随即点头道:“四弟,没错,正是褚长风那一干手下的腰牌。” 书生目光转注独孤承。 独孤承也点了头:“没错,四弟,此物愚兄在‘汴梁世家’中见过。” 书生双眉一挑,道:“那么,‘三义镖局’中何来此物?” 目光环扫中,投向了赵小秋! 赵小秋脸色煞白,本就十分难看,一触及四叔祖那双如神的犀利目光,更是心胆俱裂,险些跪下,但他突然挑了眉:“恕小秋斗胆,说句不该说的话。” 书生淡然一笑,道:“有话只管说。” 赵小秋望了君玄清一眼,道:“这位师叔昔日曾是‘汴梁世家’中人,莫非是……” 书生沉声说道:“是什么?” 赵小秋一惊,机伶寒颤,道:“莫非是这位师叔所遗落的?” 敢情他推向了君玄清,可惜他不知道 独孤承突然猛击一掌,失笑说道:“怎么忘了玄清,连我也跟着大惊小怪,真是……” 书生淡然摇头,截口说道:“不,恩兄跟小秋都错了,这不是玄清的。” 独孤承一怔说道:“四弟,何以见得?” 书生淡淡一笑,道:“玄清当日在‘汴梁世家’中的身份,不过一分支护法,分支护法所怀者为木牌,唯高为堂主者才身怀铜牌.所以我说这不是玄清的。” 独孤承又复一怔,神情可有点震动:“这,四弟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?” 书生笑道:“唯知已知彼,方能百战百胜,‘汴梁世家’事,我了若指掌,恩兄信也不信?”他没说是君玄清说的。 独孤承点头笑道:“信,愚兄怎么不信,凭四弟这当今宇内第一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说穿了不值一文钱,是玄清说的。” 独孤承又一怔,目光深注君玄清,笑道:“玄清,是么?” 君玄清点头说道:“不错,正是玄清说的。” 独孤承笑了笑,道:“据愚兄所知,‘汴梁世家’的行规规定,一级但知-级事,隔一级便茫无所知,你怎么对全盘知道得这么清楚?” 君玄清尚未说话。 书生突然一笑说道:“恩兄,‘汴梁世家’他行规再严,证明身份的腰牌事,该是‘汴梁世家’众所周知之事,不然何以别上下,明身份?” “不错,”独孤承摇头失笑道:“这要是不许知道,见了面,谁知道谁是谁?” 书生淡然一笑,道:“恩兄由来高明,这铜牌既不是玄清的,我想听听恩兄对这件事,做如何看法?”敢情他先问独孤承。 独孤承答得毫不犹豫:“愚兄以为,必是‘汴梁世家’有人进了‘三义镖局’?途经此处时,不慎遗落了这块腰牌。”分析得对,足见高明。 书生目中异采一闪,道:“没有别的可能了?” 独孤承摇头说道:“四弟何必问愚兄?” 书生大笑说道:“英雄所见略同,除此别无可能……” 脸色倏沉,目中冷电暴射,转注赵振秋:“振秋,昨夜何人当值?” 赵振秋心中一懔,道:“禀四叔是袁项成袁镖头。” 书生双眉一挑,刚要开口! 适时独孤承摆手说道:“四弟,别为难人家,也怪不了人家。” 书生目光转注,道:“恩兄,怎么说?” 独孤承道:“咱们几个都茫然无觉地任人来去,何况一个寻常镖师?” 此人要是假“百巧”,可连“神州四奇”全笑了。 书生淡然一笑,道:“那么,以恩兄之见。” 独孤承道:“查查看,镖局中有没有损失,要是没有,留意下次,这回算了,见怪不怪,其怪自败。” 书生略一沉吟,道:“要是这么箅了,岂不是要让‘汴梁世家’笑咱们无人?” 独孤承笑道:“四弟,怎么也好强好胜,争长论短。” 书生玉面一红,赧然笑道:“恩兄,‘神州四奇’丢不起这个人。” 独孤承笑道:“咱们人已经丢了,若之奈何?” 书生挑眉说道:“总该弄清楚此人是谁,到‘三义镖局’来干什么,要是连这两样都弄不清楚,那就太以说不过去了。” 显然,他是非争回这口气不可。 “那简单,”独孤承淡淡笑道:“既知他是个堂主,‘汴梁世家’中的堂主有限,至于他来‘三义镖局’干什么,无非是为着愚兄。” 不错,该是这两种说法。 书生却仍有话说,道:“既然他能来去神不知,鬼不觉,怎未对恩兄……” 独孤承笑道:“四弟怎糊涂一时,区区一个堂主,怎是愚兄敌手?” 说得是,一个堂主身份的高手,要是想下手“百巧先生”那无异是以卵击石,自不量力。 书生笑道:“怎么来,怎么去,该不是他的本意。” 不错,没有人宝山而空回的。 独孤承笑道:“那可不是他的自愿,能下手时便下手,不能下手么,探探虚实另找人,这才是他的本意。” 书生双眉一挑,道:“听恩兄之意,敢是‘汴梁世家’还会有人来?” 独孤承点头说道:“丢了愚兄,‘汴梁世家’不会就此干休,该如是。” 书生冷冷一笑,道:“好大的胆子,我等着他了。” “这不就是了。”独孤承笑道:“不过,皇帝不差饿兵,等人没这么等的。” 书生笑了,目注赵振秋,挥手说道:“振秋,吩咐摆酒去。” 赵振秋应了一声,躬身施礼而去。 独孤承哈哈笑道:“这才是,咱们先饱餐一顿,然后再等着擒个大的。” 书生笑了笑,没说话。 老驼子却忽地楞楞问道:“恩兄,怎见得是个大的?” 独孤承笑道:“三弟你好糊涂,堂主都不行,难不成会再派个连堂主都不如的。”不愧奇人高士,说得是。 老驼子老脸一红,摇头苦笑不语。 他没话说,小明却嘿嘿笑道:“三叔,您真是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。” 老驼子巨目一瞪,叱道:“小鬼头混帐,你敢陶侃我老人家。” 抬起蒲扇般大巴掌,迎头拍了下去。 小明由来滑溜,滴溜一转,撒腿便跑了。 老驼子戟指那矮小背影,跳脚骂道:“小鬼头,待会儿你就别来吃喝,我老人家等着你了。” 此言一出,引得诸老一辈的哈哈大笑不已。 离那席“午宴”,还有些时候,总不能干耗着等,书生托个词走了,他说他有点事儿,待会儿席上见。 没一会儿,皇甫敬也说要到外面溜溜,转过身,背着手,也踏上了画廊,转眼间没了影儿。 剩下的,是算卦的、老驼子、霍秀芸、君玄清、赵小秋几个,他们“谈”兴不减,陪着独孤承进了小亭…… 在“三义镖局”庭院西角,那一片树林的浓荫下,坐着两个人,这两个人,却是书生与皇甫敬。 敢情他俩是到一边儿谈来了。 首先开口的是皇甫敬,只见他目注书生,摇头笑道:“四弟,有你的,佩服,佩服,我是明知道你要试,可没想到你会用上了这么一着高棋。” 书生笑了笑,没说话。 皇甫敬略一沉默,又道:“四弟,你是什么时候把东西给扔下去的,我怎么没瞧见?” 书生笑道:“要是大哥能看见,人家可也能看见了。” 皇甫敬赧然一笑,随即整了脸色,道:“四弟,如何?” 书生他装糊涂,笑问:“什么如何?” 皇甫敬道:“我是说,试的结果如何?” 书生道:“大哥不也在现场?” 皇甫敬皱眉说道:“四弟……” 书生截口笑道:“以大哥看呢?” 皇甫敬道:“我没看出什么。” 书生道:“那么大哥是说……” 皇甫敬道;“我以为没能试出什么,此人要是真独孤恩兄,那自不必说,要是个假的,此人之心智、机警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大哥,再机警之人,在这种情形下,他也难免露出破绽。” 这话,言出有因。 皇甫敬一怔,道:“四弟是说……” 书生道:“我试出来了,不但试出了一个,而且试出了两个。” 皇甫敬眉峰一皱,道:“四弟,我怎未发现有任何破绽?” 书生道:“那是大哥没留心,没留心他那只手。” 皇甫敬道:“他那只手可是伸向四弟,要拿那块铜牌。” “不错。”书生点头说道:“但只能说他半途改了道,后来是,他抬手的本意,可是要摸摸他腰中那块铜牌在不在。” 皇甫敬一震说道:“四弟没有错。” 书生道:“我一直在留意着他两只手。” 皇甫敬目中寒芒-闪,道:“四弟,这么说来……” 倏又一摇头,接道:“不行,四弟,这仍不足以证明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大哥,我有同感,此人是够机警,他没摸身,咱们便不能当场明指,揭穿他那假面具。” 皇甫敬道:“证据不足,可不能指人。” 书生道:“大哥放心,这个我知道。” 皇甫敬皱眉沉吟,神色凝重:“四弟,这-着没能试出明确破绽,抓住他的证据,以后再找机会,可就难了,只怕……” 书生道:“大哥这难字何来?” 皇甫敬道:“没有人会上第二次当的,他焉能不提高警觉。” 书生笑道:“大哥是说,他知道了。” 呈甫敬道;“该如此,不然他为何行至半途;突然改了方向。” 书生道:“那只能说他机警,不能说他知道了。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,只能说未可断言,不能说他绝不知道。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正是,大哥!” 皇甫敬道:“那么以后不是难了么?” 书生道:“不难,我有办法,那有下了第-步棋,便没有第二步的?” 皇甫敬笑了,双眉一展,道;“四弟,什么办法?” 书生淡然一笑,道:“大哥,我仍是那句话,放心交给我,现在别问,到时候,我要是辨不出真假,绝不离开一步。” “又来了。”皇甫敬苦笑说道:“那可不知要等到那-天了。” “不远,”书生道:“再等三天,大哥只记住,下一回割臂取血,让给我就行了。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,还有你二哥,你三哥。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大哥要不答应,那就得多等几天。” 皇甫敬皱了眉,道:“四弟,你是存心惹我,好吧,依你。” 书生笑道:“那大哥只稍等三天就行了。” 皇甫敬道:“只怕你二哥、三哥那两个难缠。” 书生道:“只要大哥一句话,二哥、三哥没人敢不听。” 皇甫敬笑了笑,目光凝住,道:“四弟,还是不能说。” 书生笑道:“大哥,你就何妨耐着性子等三天。” 皇甫敬皱眉苦笑,但突然挑起了眉:“四弟,你刚才说那另一个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大哥忘了,那位姑娘的话?” 皇甫敬一震说道:“四弟是说那内奸?” 书生点了点头;“不错,正是。” 皇甫敬高挑双眉,目中闪电寒芒,震声说道:“四弟,那该死的东西是谁?” 书生望了他一眼,淡淡说道:“就像大哥这样子,我敢说?” 皇甫敬威态倏敛,老脸一红,赧然笑道:“四弟,算你行,说吧。” 按说,书生该说了,岂料他摇了头:“大哥原谅,我仍不能。” 皇甫敬一怔说道:“四弟,怎么说。” 书生道:“大哥忘了人家姑娘的话了?” 皇甫敬道:“没忘,但四弟你是告诉我,而不是告诉别人。” 书生道:“这件事,就对大哥也不能说。” 皇甫敬道:“为什么?” 书生道:“没什么,我只恐大哥忍不住,坏了大事。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,头一件我可没让你失望。” 书生道:“我知道,但这件事不比头一件,只因为严格说起来,三义镖局,每一个跟咱们都有渊源。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,我能忍。” 书生道:“大哥,我不能说。” 皇甫敬双眉一挑,道:“四弟是要我拿性命担保?” 书生正色说道:“大哥,这是什么话,难道大哥要我对不起人家姑娘?” 皇甫敬双眉一落,道:“四弟,我没这意思,但四弟,你知道我……” 书生道:“大哥,别急成么?到时候大哥总会知道的。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,反正早晚都要知道。” 书生道:“大哥晚知道,能给他个回头机会。” 皇甫敬道:“早知道我也不能不理他。” 书生道:“大哥,别这样,别说我还没有把握,不敢下断,就是能,目前我也绝不能对大哥说。” 皇甫敬默默不语,他深知这位四弟脾气,他还真不敢逼得他太急,沉默半晌,方道:“四弟,好吧,我等了,不过,你得告诉我,这人跟咱们兄弟的关系,是近是远,是密是疏。” 书生笑道:“大哥好高明,我干脆直说了多好?” 皇甫敬老脸一红,笑了,摇摇头,道:“四弟,看来我永远也斗不过你四弟,玄清的事儿……” 书生道:“大哥该知道,我所以收玄清,就是要那人知难而退。” 皇甫敬点头说道:“这个我知道,我是问,他是否可造之材?” 书生笑道:“大哥何必问,他是否可造之材,大哥早该看出来了。” 皇甫敬道:“我有点似是而非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未琢的璞玉,乍看之下,无殊一块顽石,再说,我收徒弟,更要求品正行端,要有血性。” 皇甫敬点头说道:“这一点他倒挺合四弟的要求。” 书生笑道:“这不就行了么?那还有什么可考虑的?大哥,可以走了,别让他们干等,也别让人家起疑。” 说着,当先站起,负手而去。 皇甫敬笑了笑,也跟着站了起宋……。 酒宴席上,开怀畅饮,放声谈笑,兴高采烈的一团欢愉,是自毋待言,用不着多说。 这一席酒,只有一个人是神不守舍,心不在焉,强颜装欢,难以下咽,这个人,是赵小秋。 这别人都没留意,书生却是暗中偷觑,冷眼旁观,赵小秋那如坐针毡的不安神色,全落在他一双神目之中。 这一席酒,一直到黄昏时分……。 “神州四奇”,皇甫敬兄弟个个海量,独孤承也是出了名的善饮。 可是量再大的人,也禁不住心中有事。 “神州四奇”是太高兴了,独孤承则是心中压制着满腔的悲愤、痛苦,被酒一浇,便渐渐地压制不住了。 虽然还没有发泄出来,可是他以斗量酒,豪饮惊人。 他是借酒浇愁,岂料那愁却更愁。 何况,他还有不醉不登楼之语。 于是,“神州四奇”个个醺然,独孤承更醉得厉害。 最后一杯饮尽他掷杯带泪狂笑,然后放声痛哭,压制了半天的胸中郁结,一古脑儿地发泄出来。 这一哭,哭得满座酒兴了无,好不伤感。 看看,也该是散席的时候了,皇甫敬醉态可掬,挥手传令,要赵振秋赵小秋父子掺扶独孤承回楼。 独孤承他说还要喝,只可惜舌头都大了,连话都说不清,而且自己也作不了自己的主。 当着“神州四奇”,小一辈的自不敢太以放肆,席间,也唯有小一辈的还清醒着,在赵振秋父子的掺扶下,独孤承胸前湿了一片,带着酒也带着泪,摇摇幌幌地离了座。 适时,书生也开了口,他玉面通红,醉眼惺忪地叫小明跟着去照顾一下,然后嘴唇微动,不知他又喃喃些什么? 小明神情一震,抬眼深注,应声站起,抢前一步,帮赵小秋扶上一把,而且,趁势在独孤承跟赵小秋腰里,撞了一下,撞一下,难免,也太平常,再加上小明在他二叔那学来那一套青出于蓝的空空妙手,那一撞,不但瞒过了赵小秋,而且也瞒过了独孤承。 就这么三个掺扶一个的走了。 独孤承一走,书生也在君玄清的掺扶下回了房。 皇甫敬、算卦的、老驼子,却只有自己步履跄踉地摇幌着,各自顾各自的也起来走了。 一桌酒宴,就这么散了,所剩下的,是杯斜壶倒,牙箸纵横,残余剩菜,-片狼藉……。 夜,初更! “三义镖局”的偌大一座庭院中,今夜更静,静得听不到一点声息,除了那偶而划破夜空的一两声梆柝,及来自树间的晚风轻拂。 除了前院外,整个的“三义镖局”中,也不见一点灯光。 蓦地里,一条瘦小的黑影不知起自庭院何处,却轻如淡烟,疾如鹰隼一般,飞投书生那黯黑一片的卧房中。 没一会儿,那条瘦小黑影又疾射出屋,飞闪不见。 神不知,鬼不觉,好快的身法。 时间轻轻地溜溜了过去。 转瞬间已是三更。 三更甫届,一条白光起自书生房中,如长虹划空,飞射茫茫夜空,一闪不见,不知所踪。 刹那之后,在庭院东角那一片疏林之前,却站着两个人影,一白,一黑,面对面的站立着。 随即,夜色里响起了低低话声。 只听白影说道:“姑娘来了?” 竟是书生。 随见黑影点了点头:“四先生召唤,晚辈焉敢不来?” 是昨夜那黑影,那位姑娘。 又听书生说道:“他们都睡了?” 黑影道:“都睡了,只少镖头房中还有灯光。” 书生笑了:“他是睡不着,换我我也难以成眠。” 黑影话声,带着点惊:“四先先说得不错,能蒙独孤先生垂青,收入门下,传以衣钵,换晚辈,晚辈也会兴奋得睡不着。” 书生又笑了:“姑娘好会说话,我不是指这。” 黑影道:“那么四先生是指……” 书生道:“心里有事,愁得他难以安眠。” 黑影道:“四先生,他心里有什么事,又愁什么?” 书生笑道:“姑娘明知,何必故问?” 黑影沉默了一下,笑道:“四先生也会说笑话,在四先生面前,晚辈那敢装糊涂?” 书生道:“这么说来,姑娘是不知道?” 黑影笑了笑,有意岔开了话题:“四先生召唤晚辈,不知有什么指示。” 书生道:“指示不敢当,我要告诉姑娘一件事。” 黑影道:“四先生请明示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,你可先别震惊,在这一天工夫中,我已有九成把握,知道了姑娘所说那内奸是谁。” 黑影身形一震,道:“四先生知道了?” 书生点了点头:“正是。” 黑影默然不语,半晌,似乎鼓足了勇气怯怯说道:“四先生以为是谁?” 书生道:“不是我以为,是事实证明,是小秋。” 黑影大惊,但旋即笑道:“四先生说笑了,怎么说少镖头也不会……” 书生道:“姑娘,你既找上了我,那就该彼此坦诚,真实无欺。” 黑影道:“晚辈说的是实话,那不可能,少镖头怎会是内奸?” 书生目中寒芒一闪,笑道:“姑娘,我请问,他腰中锡牌何解?” 黑影身形猛震,砰然一声跪了下去,哭了:“晚辈不该有私心,少镖头他一时糊涂无知,您开恩。” 书生身形忙闪,道:“姑娘,你这是让我难受,请起来说话。” 黑影跪着没动,悲声说道:“晚辈但请四先生开恩。” 书生话声忽沉,道:“姑娘,我再说一句,请起来说话。” 黑影道:“四先生若不点头,晚辈就是跪死,也不起来。” 书生目中寒芒暴射,但倏又敛去,一叹说道:“姑娘,你这是何苦……” 黑影道:“晚辈-念报恩,不敢他年愧见地下先父,但请四先生成全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,你也糊涂,闻人俊向来说-不二,言出如山,我已做千金诺,无论怎么也绝无更改之理,不是看在姑娘面上,暂时饶过了他,今夜我就不会让小明叫姑娘。” 黑影虽首倏俯,叩了一个头,无限惊喜,悲声说道:“大恩不敢言谢。晚辈跟小秋终生不忘。” 话落,这才站了起来。 书生叹道:“姑娘,你给他的太多了,对他,我只恐这不是福。” 黑影道:“先父与晚辈,所身受者更多,晚辈奉先父遗命报恩,不计其他,这该能上感于天,成全晚辈。” 书生犀利目光如电,摇头说道:“姑娘,我又要说了,他不配,姑娘,百善孝为先,要不是姑娘这份孝心,我日间便活劈了他,振秋夫妇虽仅此一子,有子如此,我谅他夫妇不敢置-言。” 黑影机伶寒颤,道:“晚辈说过,四先生大恩,晚辈一门存殁俱感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,这不是恩,要说恩,你对他赵氏-门的恩义更大,错非是姑娘你,别人也救不了他赵氏一门。” 黑影沉默了-下,改了话题:“四先生是怎么知道的?” 书生道:“我不是说过了么?他心中有事,愁得睡不着。” 黑影道:“那只能推测,却不能断言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好厉害,我让小明试过了,小明摸了他的腰牌……” 黑影一惊,刚要说话! 书生已然接笑道:“姑娘放心,小明在二先生处别的没学到,却学到了空空妙手,而且青出于蓝,他不会知道的……” 黑影道:“当时也许不知道,事后假如他发现丢了腰牌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姑娘也别着急也别愁,小明当时就把它放回了原处。” 芳心中的一块石头,这才落下,黑影倏地低下了头。 不但是放了心,而且无限娇羞。 书生笑了:“姑娘想想看,他奉命要杀的人,突然之间变成?他的长辈,这他怎么能睡得着,安得枕?” 黑影道:“由此,四先生也应该看得出,他本性不恶,良知未泯。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说得是,姑娘,不然我就是拼着失信?你,也要阻拦这门亲事,我不能这么毁了你。” 黑影道:“可是,四先生,这已能证明他是一时糊涂。” 书生笑道:“所以我不敢拆这段姻缘。” 黑影倏地又低下了头。 书生顿了顿,又道:“姑娘可记得,我说他性情太浮。” 黑影点了点头:“晚辈记得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当也知道,我要他闭门读书思过事?” 黑影又点了点头:“晚辈知道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可知道那为了什么?” 黑影道:“晚辈也知道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,他早该回头了,谁知他还不知道悔悟,振秋夫妇要知道,不知要该多伤心、多痛心呢?” 黑影低下了头,默然不语,但旋又摇头说道:“是少镖头他太贪玩,交友不慎,认识不清,但,四先生,浪子回头金不换,天下做父母的,没有不疼儿女的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,疼不是溺爱,那是两回事,假如振秋夫妇知道了这件事,我料他绝不敢护短,只有忍痛。” 黑影机伶一颤,道:“所以晚辈要恳求四先生开恩,如今四先生已大恩点头,赐诺成全,晚辈就放心多了。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姑娘,你这心,只能投一半,我只能做振秋妇的主,却做不了我大哥、二哥、三哥的主。” 黑影道:“他三位不知道……” 书生又复摇了头:“姑娘错了,那要看小秋,他若知悔改,立即猛回头那任何人不会知道,否则,纸包不住火,他绝难瞒过大先生三位,他三位也总有知道的一天,再说……” 顿了顿接道:“大先生已知此事,只是还不知道是小秋。” 黑影显然吃了一惊,道:“大先生怎么会知道?莫非是……”倏地住口不言。 书生淡笑说道:“姑娘,别怀疑我,我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,是昨夜大先生自己听到了你我的谈话,姑娘走后,他才现身。” 黑影急声说道:“大先生他当时是怎么个表示?” 书生道:“自然,大先生很震怒,他当时便要追究,是我告诉了他姑娘的本来,把大先生给拦住了……” 黑影似乎吁了一口气,道:“多谢四先生。” 书生道:“别谢我,姑娘,只答我一句,你的心如何?” 黑影低下了头,又抬了头,含娇带羞,毅然说道:“晚辈心坚铁石,唯天可表,此心已他属,此身也非他不嫁,生是赵家人,死是赵家鬼,再请四先生成全。” 书生目中异采一阵闪动,道:“姑娘,再答我一句,你不懊悔?” 黑影答得感人:“祸福本天定,半点不由人,好坏都是命,晚辈但求报恩,其他不计,晚辈绝不懊悔。” 书生目中冷电暴射,一点头道:“姑娘,你让我敬佩,也让我感动,有你这一句,只要小秋他知回头,我说什么也要成全这门亲事……” 黑影道:“晚辈不敢再招四先生难受,但永铭心中,不敢或忘。” 她是说不敢再叩头跪拜了。 惹得书生笑了:“姑娘,这小秋可知道?” 黑影摇了摇头,话声有点儿幽怨:“恐怕他还不知道,一时晚辈也不愿让他知道。” 书生道:“小秋他够糊涂的,姑娘,为什么?” 黑影道:“他年纪尚轻,没一点成就,晚辈不敢误了他。” 书生身形猛震,目中异采大盛,良久才道:“姑娘奇女子,不是人间庸俗脂粉,这尘世委曲了你,你能让世间每-个女儿家深惭渺小,自叹不如,更让闻人俊敬佩无似……” 忽然沉声接道:“姑娘,你能等他多久?” 黑影道:“只要是为他好,晚辈能等他一辈子。” 书生想仰天长笑,但终于忍住:“姑娘,有你这一句话,闻人俊要好人做到底,绝不让他辱没你,你等他三年,我造就他一身艺业。” 书生说话可不是说说就算了,他向来说一句算一句。 黑影因感激,惊喜而泣下,颤声说道:“四先生,这恩德,晚辈感同身受,不多说了。” 书生道:“姑娘,这是以后事,目前能否救得了他,还在你。” 黑影本兰心蕙质,玲珑剔透,却因过份的喜悦,而有些糊涂,道:“四先生,您吩咐,晚辈该怎么做。” 书生道:“你愿意怎么做?” 黑影道:“四先生但请吩咐,为救他,晚辈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 “没那么严重,”书生道:“在大先生三位还没知道之前,想法子让他赶快回头,至于用什么办法,那在姑娘你了。” 黑影道:“晚辈明白了,敢不尽心尽力。” 书生道:“我再说一句,为姑娘,为他,我希望越快越好。” 黑影道:“晚辈省得,四先生放心。” 书生道:“我言尽于此,天色已晚,姑娘回去吧。” 黑影道:“晚辈遵命。” 盈盈裣衽,袅袅行向茫茫夜色中。 望着那无限美好的身影不见,书生突然叹道:“诚如大哥之言,此女可敬,可佩,又复可怜……” 又一声轻叹,飞闪不见。 刹那间,这偌大一座庭院中,又是一片宁静…… ------------ 第二十二章 有女夜来 又是一个宁静的夜。 钩月高悬,群星闪烁,夜色,既凉且美。 小楼中,孤灯犹亮,灯火摇曳,除了偶而几声轻叹外,再也听不到一丝声息,这轻叹,满含忧郁无限愁。 是赵小秋独坐灯下,或和衣睡榻,或负手徘徊,眉峰深锁,脸上的神色,明显地显示出他那沉重心情。 桌上,平摊着那本游侠列传,不过,看样子,他是连翻都未翻过,本来是,寝食都难安,那还看得下书。 一阵徘徊之后,他又躺上了睡榻。 但,刚躺下,忽地,房门上响起了一阵剥落声。 敲门声不足为奇,但怪的是为何没听见有人上楼。 莫非他全神陷于沉思中,那过份的忧郁蒙蔽了耳目。 对赵小秋来说,这似乎不太可能,对一个一身功力不俗的少镖头来说,这近在咫尺,似乎更不可能。 赵小秋一震,翻身跃起,目注房门,沉声发问,“谁?”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:“我。” 是个无限甜美,俏生生的话声。 赵小秋神情一松,皱眉说道:“是梦雪,却怎地蹑手蹑脚吓煞人,进来。” 门外那位人儿笑道:“没想到惊了少镖头虎胆,容我陪罪。” 门儿轻轻地开了,一个黑衣人儿当门而立,盈盈敛衽。 赵小秋目光投注,带笑方待发话,蓦地,他神情一震,笑容凝注,脸上霍然变了色,沉声说道:“姑娘何人,夜入人宅……” 门外,可不是俏丫鬟梅梦雪,是另一个美艳无双的俏人儿,陌生得紧,他从未见过。 只听黑衣人儿笑道:“有道是‘深夜客来茶当酒’,我这个人好应付,茶、酒俱可免,但一见面就声色俱厉,这总不是少镖头待客之道。” 说着,迈动了莲步,而跨了进来。 不但是不请自来,而且是登堂入室。 赵小秋双眉一挑,沉声喝道:“站住。” 黑衣人儿倏然停步。嫣然笑道:“别那么凶好不?……” 赵小秋截口说道:“我没工夫跟姑娘说笑,也不愿翻脸动手,让人笑我不懂待客之道,一个姑娘家夜人人宅,且登楼入室,总不是应该的事,彼此素不相识,姑娘若找赵小秋有事,请楼下客厅待客,要是没有事,由那儿来,请回那儿去,否则别怪我不通礼数,要下手逐客。” 黑衣人儿美目异采一阵闪动,“哟”地一声,笑道:“你倒挺会骂人的,完全一付老夫子面孔,少年俊秀,‘玉面小神龙’少镖头,我素闻洒脱豪迈,却不料耳闻是虚,眼见是实,这般迂腐难耐,相逢何必曾相识,要没事,我何必夜登人楼来找骂?不妨告诉你,我是为你好,不然你就是拿轿子请我,我也不会来,至于你要动手逐客,只要你自信能赶得走我,我就在你眼前,尽管请。” 这黑衣人儿好会说话的一张嘴。 这一顿抢白乍听是理,其实是蛮劲三分,不讲理。 赵小秋是又惊又气,哭笑不得,双眉-一挑,道;“姑娘,女儿家颜面要紧,声誉更重,你要三思。” 显然,他让人一步。 岂料,黑衣人儿娇靥-仰,道:“我何止三思?没经多思考,我就不来了,心放在中间,行事光明磊落,毁誉褒贬,一任世情。” 这敢情好,她不在乎.可说的也是理。 赵小秋可没那么好心情,脸色一变,道:“姑娘,你可别逼我。” 黑衣人儿目光深注,那是清澈、深邃、令人心悸的双秋水,她说;“逼你,逼你什么,谁愿意被人动手相逐?” 赵小秋威态一敛,道:“那么,姑娘请下楼,自回来处。” 黑衣人儿摇了头:“你说得好,女儿家随便进一个大男人的房,已属不检点,何况深夜?那非让人蜚短流长不可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由此,你该知道,我确是有事,不然,我不会冒这么大险,也是为你好,要不然,谁也不愿自招物议。” 赵小秋道:“那么,容我楼下客厅待客。” 这总可以了。 谁知,黑衣人儿摇了头:“不行,这事不能让第三者知道……” 赵小秋变色说道:“姑娘……” 黑衣人儿美目-瞪,截口说道:“别自作聪明往坏处想,少镖头该懂个心头明朗,暗室中自有青天,如是,虽孤男寡女,何处不能谈话。” 倒反被她奚落一番。 赵小秋玉面通红,良久不能作一言,半晌方道:“姑娘果真有事?” 黑衣人儿道:“没事儿我会来?你岂非多此一问?” 赵小秋心中又有了气,挑了挑眉,但却忍了:“那好,请姑娘先明示姓名,来处。” 黑衣人儿美目凝注,两排长长睫毛一阵眨动;“你要干什么,问案?” 赵小秋脸又一红,道:“‘三义镖局’中任人来去,这楼头任人进出,要是连人姓什名谁,由那儿来都不知道,岂非有些说不过去?” 黑衣人儿笑了,编贝微露,好美:“看不出你倒挺会说话的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姓梅,草字-个萼字,君家近邻。” 好一个君家近邻。 赵小秋一怔,道:“怎么,你也姓梅?” “也姓梅?”黑衣人儿美目略一眨动,道:“难不成少镖头红粉知己另有人姓梅?难不成只许她姓梅,我就不能姓梅?”好厉害的一张嘴。 一句“红粉知己”听得赵小秋脸又一红,道:“我家近邻,没有姓梅的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那是你少镖头不知道,不信趟子手中试打听,君家近邻,可是刚搬来个姓梅的。”原来是刚搬来的。 赵小秋释然了,道:“彼此既不相识,更缘悭一面,姑娘找我何事?” 黑衣人儿道:“我有龙宫方,专程来为少镖头治病。” 这该是第二个人说他有病,而且也是个姓梅的。 赵小秋淡然说道:“多谢姑娘,不敢劳动,我好得很。” 黑衣人儿美目深注,道:“好得很为什么面带沉忧,深夜不寐,长吁短叹?” 问得好。 赵小秋脸色一变,道:“那是我的心中私事……” 黑衣人儿接得快:“心病也不是没药可医。” 赵小秋道:“或许有,但不是姑娘所能医。” 黑衣人儿笑道:“我可是开过一张药方了。” 赵小秋刚一怔。 “忘了?”黑衣人儿接着说道:“少镖头烧的那张?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……” 怪不得字迹娟秀,怪不得隐散异香似出白兰闺,原来是她。 赵小秋心中猛震,不由退了一步,变色轻喝:“姑娘到底何人……” 黑衣人儿淡然说道:“我再说一遍,梅萼,君家近邻。” 赵小秋冷笑说道:“姑娘,赵小秋眼中可揉不进沙子。” 黑衣人儿淡笑摊手:“少镖头要是不信,我莫可奈何。” 赵小秋冷冷一笑,道:“我知道姑娘功力惊人,也自知或许不是敌手,但姑娘要知道,‘三义镖局’中,自有高人在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少镖头指得是神州四奇?” 知道得不少。 赵小秋无暇多想,毅然点头:“不错,姑娘明白就好。” 黑衣人儿笑了笑,道:“我明白,只可惜少镖头太糊涂。” 赵小秋道:“怎么说?” 黑衣人儿道:“我以为少镖头不会愿意惊动他四位。” 这可不差,那怎么敢? 赵小秋如突遭重击脸色一变,机伶寒颤,垂首不语。 黑衣人儿笑了笑,又道:“少镖头要知道。‘三义镖局’中.如今是卧虎藏龙,我要是没有所恃,我也不敢轻易登楼……” 赵小秋猛然抬头,神色怕人,目中杀机方闪。 黑衣人儿已然又道:“少镖头,莫忘了,你本人不是我的对手。” 赵小秋威态一敛,颓然说道:“姑娘,我领教了,只恨我当初走错一步路,如今把柄落人手,只有任人宰割了,有什么事说吧。” 黑衣人儿目中异采一闪,道:“少镖头错了,我没有恶意,纯为少镖头治心病而来。” 赵小秋黯然悲笑,摇头说道:“姑娘,我这心病你治不了。” 黑衣人儿目中异采再闪,道:“莫忘了,我有龙官方。” 赵小秋唇边抽搐,悲笑说道:“一失足成千古恨,再回头已百年身,就是大罗金仙……” “少镖头好大胆,”黑衣人儿道:“不怕我是来自‘汴梁世家’?” 赵小秋机伶一颤,脸上陡现坚毅色,挑眉说道:“要怕我就不说了。” 黑衣人儿美目异采一阵闪动,道:“难不成少镖头已有悔意。” 赵小秋道:“这不是今天的事。” 黑衣人儿陡挑双眉,道:“那么少镖头这心病就好治了。” 赵小秋淡然说道:“是么?” 黑衣人儿道:“病已去半,那剩下的一半自然好治得多。” 赵小秋道:“姑娘.我不懂:” 黑衣人儿道:“那剩下的一半我不能对症下药,可是良药苦口,肯不肯下咽,那要看少镖头自己了。” 赵小秋扬眉笑道:“赵小秋死且不怕,何在乎区区苦口之药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那就更好治了,我包管一帖必愈。” 赵小秋道:“希望如此,但我怎能轻易进药。” 黑衣人儿笑道:“少镖头还怕有毒?” 赵小秋道:“事实如此,我不愿否认。” “那好办。”黑衣人儿笑道:“看看药方就知道了。” 赵小秋一犹豫,道:“姑娘请说说看。” 黑衣人儿笑了笑,道:“少镖头,我先说明,知道这件事的,不只我一人。” 赵小秋心神一震,道:“还有谁知道?” 黑衣人儿道:“大先生跟四先生,大先生是知此事,而不知是少镖头,四先生可是既知此事,又知是少镖头。” 赵小秋勃然色变,骇然寒颤,但刹那间又恢复平静:“姑娘,你骗我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我没有骗少镖头的必要。” 赵小秋淡然笑道:“事实上姑娘欺人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说我欺人,该有个理由。” 赵小秋道:“自然有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何妨说说看。” 赵小秋道:“倘若我四师叔祖知道此事,我如今不会好好儿地站在这儿。” 显然,他很有自知之明。 黑衣人儿美目深注,淡然说道:“少镖头也知道四先生饶不了你?” 赵小秋机伶一颤,毅然点头:“正是,他老人家绝容不了我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为什么?” 赵小秋玉面煞白,唇边闪过一阵轻微抽搐,目光呆视,悲惨苦笑,哑声答话,道:“任何一个门派之中,都容不了欺师灭祖,大逆不道之人,何况威震宇内,侠名遍武林的‘神州四奇’?” 黑衣人儿道:“少镖头也知道这是欺师灭祖,大逆不道事?” 赵小秋道:“不然赵小秋不会终日战栗难安,深夜扪心自问,羞愧欲绝,辗转反侧,难以成眠。” 这是良心的谴责,再坚强的一个人,他受得了肉体上任何创痛,任何打击,但他绝受不了那无形的良心谴责。 看来,赵小秋他良知未泯,有药可救。 黑衣人儿美目异采一阵闪动,道:“很痛苦,是么?” 赵小秋呆呆点头:“很痛苦,是的!” 黑衣人儿美目暴射寒芒:“少镖头,既知今日,何必当初。” 赵小秋悲笑说道:“当初不该有那一失足,如今再回头……” 黯然摇头,默然不语。 黑衣人儿道:“少镖头是说来不及了?” 赵小秋道:“姑娘该知道,一失足成千古恨,再回头已百年身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少镖头,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,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” 赵小秋道:“这就是姑娘的药方?” 黑衣人儿道:“这只是药引。” 赵小秋道:“那么……”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:“少镖头,解铃还须系铃人。” 赵小秋一震退步,瞪目说道:“姑娘是要我……” 黑衣人儿道:“勇于认过,大丈夫既敢做便敢当,当初既有勇气失足,今日就应有勇气低头悔过。” 赵小秋点头悲笑,道:“说得好,姑娘是要我向师祖低头认过?” 黑衣人儿微颔螓首,淡然说道:“正是找大先生。” 赵小秋身形暴颤,默然不语。 黑衣人儿美目深注,柔婉笑道:“怎么,少镖头不敢。” 赵小秋没说话。 黑衣人儿又道:“少镖头,动辄拔剑,那不是勇,这才是考验一个人胆识、勇气的绝佳时机,这是大勇。”。 赵小秋仍没说话。 黑衣人娇靥神色一寒,突然冷笑说道:“七尺须眉男子汉,昂藏伟躯大丈夫,我没想到少镖头会是个尚不如我这女流的怕死懦夫,我都敢冒杀身之险来救你,你却无勇气去认过,好令人失望。” 赵小秋面上陡现羞愧色,缓缓低下头去,但旋即猛然抬头,道:“姑娘,你看错人了,赵小秋并不是怕死懦夫……”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:“那又为什么?” 赵小秋道:“怕只怕这一身罪孽难赎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那大不了一个死字。” 赵小秋点头说道:“不错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少镖头该知道,以少镖头所作所为,本就是一个死字。” 赵小秋冷笑说道:“既然两者都是死……”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:“低头认过,或许可蒙他四位恩数。” 赵小秋悲笑说道:“姑娘,我深知他四位的脾气……” 黑衣人儿道:“少镖头,你如今可是好好儿的。” 赵小秋道:“姑娘,我怎能确知我四叔祖已然知晓?” 黑衣人儿道:“很简单,我告诉了四先生。” 赵小秋神情一震,道:“我不信。” 黑衣人儿嫣然笑道:“我没有骗少镖头的必要。” 赵小秋脸色一变,目中暴射寒芒:“姑娘,彼此一无远怨,二无近仇……” 黑衣人儿截口说道:“少镖头,你错了,我是救人向不害人。” 赵小秋冷笑说道:“我想不出这所谓救人……” 黑衣人儿淡然说道:“那是少镖头不知道我是如何地哀求四先生的,假如少镖头知道,就不会说这种令人心碎的话了。” 赵小秋道:“彼此素不相识,今夜才第一次见面,我想不出姑娘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尽心尽力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自然有原因,我是爱屋及乌,纵没有任何原因,身为侠义中人,我也不能眼见一个人深陷泥沼,有心自拔而不伸伸援手。” 赵小秋冷冷说道:“姑娘怎知我有心自拔?” 黑衣人儿淡淡说道:“人之初,性本善,只要是有良知、有血性的大丈夫、奇男子,没有身陷邪恶,误人歧途而不思自拔的,我因而得知。” 这姑娘好会说话! 赵小秋面上又现羞惭色,苦笑说道:“姑娘,你太看重赵小秋了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我若是看轻少镖头,认为少镖头不可救药,我就不来了。” 这话不错,倘若病人膏盲,救之何益? 赵小秋默然不语,脸上神色刹那数变,须臾,猛然点头,挑眉悲笑:“宁可豁出七尺躯,莫让红颜笑须眉,姑娘既有隆情盛意,赵小秋岂是个人间贱丈夫之……” 黑衣人儿身形倏颤,美目暴闪异采:“这么说,少镖头是肯低头认错了。” 赵小秋毅然点头:“承蒙姑娘看得起,赵小秋不惜血洒尸横。” 黑衣人儿身形颤抖得更厉害,美目中忽现泪光:“这么说来,我倒该谢谢少镖头了。” “姑娘!”赵小秋羞愧低头:“不敢言谢的,是赵小秋。” 黑衣人儿微倪螓首,带泪笑道:“少镖头,我这谈不上恩,我这是一点私心,为救一个和我关系极深之人,救少镖头,就等于救了她。” 赵小秋一怔道:“姑娘,赵小秋不懂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少镖头没听我适才所说,爱屋及乌那句话?” 赵小秋说:“听到了,只是赵小秋一般茫然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我现在不想说,也不能说,不过,我敢说,少镖头总会有明白的一天,到那时,少镖头自然会懂。” 赵小秋略一沉默,挑眉说道:“不管怎么说,赵小秋仍认为这是大恩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大恩该如何?” 赵小秋道:“大丈夫受人点滴,必报以涌泉。” 黑衣人儿神情一阵激动:“少镖头,我说过,这是我一点私心。” 赵小秋道:“那是姑娘的想法,赵小秋却不敢这么想。” 黑衣人儿美目中星采一闪:“少镖头当真认为是恩,要图后报。” 赵小秋挑眉说道:“姑娘这是什么话,赵小秋不是口是心非,言不由衷之人。” 黑衣人儿默然不语,良久方道:“那么,不必有什么涌泉报,我也不敢奢望太多,只要少镖头赐以千金诺,答应我两件事就行了。” 赵小秋道:“姑娘但请说,只要赵小秋能力所及,无不从命,无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。”是一派感人之真诚。 黑衣人儿摇了摇头,道:“没那么严重,这第一件,请少镖头莫辜负他日为少镖头求情的另一个人……”不知她指的是谁。 赵小秋一怔,道:“姑娘,怎么说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如果我没有想错,当少镖头向大先生低头认错之时,有可能会受到他四位的门规惩处.必定有个人会替少镖头求情,也必会蒙他四位恩准。” 赵小秋挑了挑眉,道:“姑娘,那么有把握?” 黑衣人儿点头说道:“没有把握,我那敢请少镖头莫辜负了她?” 赵小秋道:“姑娘,这辜负二字……” 黑衣人儿道:“少镖头届时自会明白。” 显然,她是不愿说明。 人家既不愿说明,赵小秋他自然也不便多问,略一沉吟,道;“姑娘,但不知此人是谁?” 黑衣人儿淡笑说道:“她既对少镖头有恩非仇,何必问她是何人?” 敢情,这她也不愿说。 赵小秋沉默了一下,道:“姑娘,请说那第二件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少镖头,这第一件,少镖头尚未点头。” 赵小秋道:“我说过,受人点滴,当报以涌泉,此人既对赵小秋有恩,赵小秋自不敢有所辜负。” 黑衣人儿美目奇光弓闪,道:“我这里先谢过了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这第二件,比第一件更容易……” 赵小秋截口说道:“姑娘,赵小秋不避任何艰险。” 黑衣人儿道;“这个我知道,但这无艰险可言,我只要少镖头将来听我一次话就行。”敢情这是容易。 赵小秋毫不犹豫,毅然挑眉:“姑娘,只要是仰不愧于天,俯不怍于人……” “少镖头,”黑衣人儿淡然笑道:“我既拔少镖头于泥沼,焉会再推少镖头下火坑?” 不会,那该绝不会。 赵小秋脸一红,忙道:“是赵小秋失言……” 黑衣人儿道:“我只要少镖头点头。” 赵小秋道:“赵小秋自无不点头的道理。” 黑衣人儿美目中奇光再现,道:“那么,我再谢过了。” 赵小秋道:“姑娘,我又要说了,不敢言谢的是赵小秋。” 黑衣人儿笑了笑道:“随少镖头怎么说吧。” 顿了顿,又道:“该做的都做了,该说的也都说了,心事已了,天色不早,不敢多打扰,我要回去了。” 赵小秋突然之间有点窘,赧然说道:“我一无茶,二无酒待客,更让姑娘站了这么久……” 黑衣人儿嫣然笑道:“少镖头如今不声色俱厉,气势汹汹的逐客了?” 赵小秋一张脸好红,红得透到耳根:“姑娘,有道是‘不知者不罪’,是赵小秋失礼得罪,姑娘必有容人之雅量。”敢情他认错了。 黑衣人儿挑眉笑道:“不容又怎么办?少镖头原无逐客心,惜我未敢久留,一个女儿家夜人人室,更上人楼,孤男寡女……” 赵小秋简直是无地自容:“姑娘,得放手时便放手,能饶人处且饶人。” 黑衣人儿一笑说道:“开玩笑的,我可不像一般女儿家心胸那么狭窄,毫无容人之量,天真不早了,该走了,少镖头请早些安歇吧,我要告辞了。” 说着,盈盈裣衽,缓缓转过了娇躯。 “姑娘请留一步。”赵小秋突作此语。 黑衣人儿一怔回身,美目凝注,柔婉笑问:“少镖头还有什么吩咐。” “不敢当,”赵小秋道:“赵小秋不敢再失礼,容我送姑娘出局。” 黑衣人儿笑道:“少镖头是怕贵镖局有人碰见我……” 赵小秋截口说道:“我唯恐有所误会,得罪姑娘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多谢少镖头好意,我既有本领进来,便有本领出去,我有把握让人看不见我就是。” 赵小秋双眉刚挑。 黑衣人儿已然又道:“少镖头莫误会,我可不敢有别的意思。” 赵小秋脸一红,忙道:“姑娘误会了,赵小秋怎敢。” 黑衣人儿嫣然一笑,道:“那么,不敢劳少镖头远送,请少镖头留步,送来送去,让人看见,反倒不好,对么?” 这话不错,赵小秋刚一怔,她已然转身迈动了莲步。 赵小秋不好再送,只得留步:“恭敬不如从命,请恕赵小秋不远送了。” 黑衣人儿回眸一笑,没说话,出了门。 但,刚出了门,她忽又转回了身……。 美眸深注,笑道:“有件事,我差点忘了请教,倘若‘汴梁世家’的那位铜牌堂主再来,少镖头打算怎么办?” 赵小秋一震,陡挑双眉:“没上次那么便宜,他再来就出不了镖局。” 黑衣人儿淡然一笑,道:“少镖头有把握,是对手么?” 赵小秋不假思索,道:“镖局之中,不乏能擒他之人。” 黑衣人儿摇了摇头,道:“高手动手过招,一招便能制敌,若等能擒他之人,闻声赶到时,只怕已经来不及了。” 这话不错,赵小秋一怔说道:“姑娘必有高明之策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不敢,倒有个拙策奉献。” 赵小秋道:“赵小秋恭聆高明指教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何妨不动声色,虚与周旋?” 赵小秋微一点头,随又皱眉:“汴梁世家中,个个狡黠多智,只怕会被他看破。” 黑衣人儿道:“我以为他作梦也想不到,纵是万一被他看破,少镖头请放心,届时楼下自有人会为少镖头退敌。” 赵小秋道:“但不知……” 黑衣人儿截口笑道:“少镖头怎太性急,到时候还怕不知道么?” 赵小秋闻言刚一怔,黑衣人儿已然翩若惊鸿,一闪不见。 招呼不及,赵小秋那张玉面之上,倏地浮现一片复杂神色,这神色包含得太多,令人无从意会。 有一点,倒是颇为明显,那是羞愧还带着点惆怅。 良久,良久,他突然长叹,缓缓转过了身,走回了桌边,坐下,拿起了书,却有点失神落魄,心绪不宁。 他自己明白,这时候,他看不下书,却感到有点困意,这,他自己更明白,是心中郁结已消,不然他这一夜将永无困意。 摇了摇头,放下了书,抬手刚要熄灯。 蓦地里,一声阴森森冷笑起自背后,“怎么,要熄灯了,看来我这个客人来得不是时候。” 话声,可熟得很,赵小秋已知来人是谁,心神猛震,刚要转身,适时,背后那人倏扬冷喝:“别动,坐好了,上次怎么坐,今夜也怎么坐。” 赵小秋强抑惊魂,力持镇定,坐着没动,道:“属下恭迎堂主。” “不敢当!”背后那人嘿嘿笑道:“草莽之人,何敢当少镖头这恭迎二字?” 看来,口气不妙。 赵小秋心中一紧,道:“堂主说笑了,赵小秋本为下属,理应恭迎。” 背后那人冷冷一笑,道:“是么?” 赵小秋道:“属下无天胆,不敢有二心。” 背后那人冷哼一声,道:“那么,答我问话,你可知我今夜来意?” 赵小秋道:“属下愚昧。” 背后那人冷笑说道:“少镖头颖悟过人,怎说愚昧?你当真不知道?” 赵小秋道:“属下不敢欺瞒堂主。” 背后那人阴阴说道:“那么,让我来告诉你,我奉少主人之命,特来看看,所交付你那两样使命,你做的怎么样了?” 赵小秋道:“届下日间刚行过拜师之礼……” 背后那人截口说道:“这个我知道,那君玄清呢?” 敢情他知道。 赵小秋道:“堂主恕罪,属下急切无法下手……” 背后那人道:“是不忍还是没机会?” 赵小秋道:“两者都不是,是君玄清已被属下四叔祖收入门墙,突然之间长了属下一辈,属下不敢……” 背后那人道:“不敢下手?怕欺师灭祖,被正以门规?” 赵小秋咬了咬牙,道:“事实如此,属下不愿否认。” “好一个事实如此,不愿否认。”背后那人冷笑说道:“你可知,不达成使命,那如同抗命,抗命者,行里也要正以行规,且手法比你那门规更残酷?” 虽有回头意,仍惧毒行规,赵小秋机伶一颤,道:“属下知道。” 背后那人嘿嘿笑道:“现在不求我开恩了?” 赵小秋答得好:“固所愿,但属下不敢求。” 背后那人道:“好会说话的一张嘴,你打算怎么办?” 赵小秋脑中灵光电闪,道:“请堂主宽限几天。” 背后那人道:“你要几天?” 赵小秋道:“十天半月之内,属下必……” 背后那人突然一阵阴阴冷笑,闻之令人毛骨悚然:“再有十天半月,恐怕我这颗脑袋,要被你献与你那祖师,用以将功折罪,求赎前愆了。” 赵小秋大惊失色,强捺震惊,道:“属下愚昧,不知堂主何指。” 背后那人狞笑说道:“你当真不知?” 赵小秋道:“属下当真不知。” 背后那人阴笑说道:“待我为你释疑,赵小秋,吃里扒外,生心叛变者,你可知道,该当行规中的那一等?” 赵小秋心中一紧,道:“属下熟读行规,自然知道。” 背后那人阴阴说道:“那么说说看。” 赵小秋略一沉默,毅然说道:“断肢、剜眼、斩舌、去耳、割鼻,第二等刑法。” 敢情这还只仅是第二等。 这是第二等,那第一等不知该要如何了。 背后那人嘿嘿笑道:“不错,是很熟,那么,起来,跟我行礼领罪去。” 赵小秋心头一震,道:“属下无罪。” 背后那人道:“这是你说的。” 赵小秋道:“属下已曾求宽限……” 他是装糊涂。 岂料,背后那人不容他装,狞笑一声,道:“生心叛变,那该当别论。” 赵小秋机伶寒颤:“属下天胆也不敢有二心,属下冤枉,堂主明鉴。” 背后那人道:“我自会让你口服心服,你是欺我聋,抑或是欺我瞎?答我问话,适才那贱婢她是谁?”敢情他瞧见了。 赵小秋一丝寒意倏遍全身,咬牙横心,转身欲起,但刹那间心念转动,他却突然笑道:“堂主误会了,那是邻家女,属下的……” 倏地住口不言。 看见了未必也听见了,显然,赵小秋他还想试试。 背后那人笑道:“当日张生跳粉墙,传为千古风流佳话,却不料今日邻家有女,难耐寂寞春心,移樽就教,自动送上门来,此女确是可人……” 赵小秋咬了咬牙,强笑说道:“倒叫堂主见笑了。” 背后那人突然话声一沉,阴阴说道:“八十岁老娘岂会倒绷孩儿,赵小秋,事到如今,你还敢大胆欺上。”这却又何从说起? 赵小秋道:“堂主误会了,属下句句实言。” “好一个句句实言,”背后那人狞笑说道:“赵小秋,那么那低头认错之语何解?” 敢情,他也听见了。 赵小秋心中猛震,暗凝功力于双臂,道:“堂主又误会了,岂不闻兵家事虚虚实实?” 背后那人嘿嘿笑道:“我本欲相信,只可惜你已暴露了身份,且不打自招。” 赵小秋道:“暴露身份那是万不得已,至于不打自招……” 这他可真不知何指。 背后那人道:“既不心虚,你为何双臂暗凝功力。” 这都能被他看破,此人功力可知。 赵小秋心神猛震,但他仍存一丝希望,道:“那是属下唯恐堂主误会之余,猝下煞手,属下不得不预谋自救之举,却不敢有恶意,堂主明鉴。” “好话,”背后那人道:“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,你说得好,‘汴梁世家’中,个个狡黠多智,便是虚与周旋,也难得逞,如今,废话少说,你答我一句,是自己乖乖地跟我走,还是要我动手?” 这可是件难事,也是件险事。 黑衣人儿临去曾说,万一被看破,尽管放心,届时楼下自有人会为他退敌之说,这说法,自可信。可信归可信,但那是指的后日,而不是今夜。 谁曾想到“汴梁世家”中的这位堂主,竟接踵而至,来得那么快,当然,今夜是不可能有人届时登楼了。 那么,眼前的情势,不容拼。不容拼,便只有背缚双手,任人宰割。 然而,赵小秋他岂是贪生怕死,任人宰割之人。纵命丧尸横,溅血五步,也该拼上一拼。 要不然,双亲侠名,“四奇”声威……。 寻思至此,赵小秋即横了心,突然一笑说道:“属下何敢劳堂主动手?自当缚手低头认罪。” 背后那人狞笑说道:“那怕你不乖乖……” 余言未出,赵小秋方欲转身出手。 蓦地里,楼下庭院中响起个俏生生甜美话声:“禀四先生,少镖头尚未睡,容婢子带路。” 敢情,是书生来了,而且要上楼,来得可真巧。 赵小秋既喜又怕,背后那人却是惊破了胆,他心神方震,紧接着夜空中响起个激怒苍劲话声:“丫头,四先生没来,老驼子可来了好久了。” 话落人已至,砰然一声,窗棂尽碎,一条高大人影疾掠人楼,一股狂飙飞卷赵小秋身后。 风过处,孤灯一闪而灭,刹时屋中一片黝黑。只听一声闷哼,一条黑影夺窗而出,飞遁夜空。 又听老驼子一声冷哼:“匹夫,你还想走么?孽畜,跪下,等我回来。” 显然,前半句是说那“汴梁世家”人,那后半句,是对赵小秋。 赵小秋心胆欲裂,腿一软,刚跪下。 一条高大人影紧衔适才那条黑影之后冲窗而出,射向夜空,是老驼子追出去了,好快。 老驼子是走了,可是赵小秋跪在那儿却没敢动一动。 耳边,遥闻老驼子霹雳大喝,也突然传来一个轻若蚊蚋的柔婉甜美话声,是那位黑衣人儿梅萼:“变生肘腋,事情来得太早,出人意料之外,在少镖头尚未向大先生低头认罪之前,却被三先生撞破,三先生的脾气,少镖头该知道得比我清楚,恐怕……” 她住了口,赵小秋却禁不住机伶寒颤,魂飞魄散。 三叔祖的脾气,他是深知,不用梅萼往下说,自己的后果如何,他赵小秋比谁都清楚。 顿了顿之后,梅萼那甜美话声再起耳边:“不过,少镖头请放心,事情并非糟得不可收拾,无挽救余地,记住我那句话,自有人会代少镖头求情,更记住,也别辜负了他,我这就去请四先生去。” 话落,话声随之寂然,不可复闻。 适时,楼梯一阵登登连响,有人上了楼,仲地一声,房门豁然猛开,这人好大的火气。 紧接着,眼前一亮,灯火已被点燃。赵小秋举目看处,不由机伶再颤,低下了头。 竟是老驼子去而复返,身边还多了个人,竟会是“百巧先生”独孤承,自己刚拜过的师尊。 老驼子满眼怒火,一脸煞气,须发暴张,咬牙切齿,一句话不说,扬起蒲扇般铁掌便要劈下。 独孤承突然伸手一拦,沉声说道:“三弟且慢,等等振秋夫妇。” 老驼子怒声说道:“恩兄,难道我还要他两个点头?” 独孤承正色说道:“三弟,你虽长两辈,但这是理。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三章 义欲灭亲 老驼子默然不语,一跺脚,收了手。 独孤承转注赵小秋,神色凝重,沉声说道:“小秋,你怎么说?” 赵小秋颤声答话,却只是不敢抬头:“小秋知道,但求二位老人家开恩……” “住口!”老驼子巨目圆睁,一声厉喝:“我恨不得活劈了你,孽畜,你自摸良心想想看,你对得起谁,还有脸请求开恩,还有脸活?” 赵小秋战栗不敢再说。 适时,一阵楼梯急响,楼上飞步跑上了老镖头赵振秋,身后,紧跟着老夫人霍秀芸,老夫妇一般地神色仓惶惶,面带惊恐,一进门,立刻拜下,赵振秋战战兢兢,恭谨叩问:“三叔,畜生他怎么惹了您老人家生气。” 老驼子戟指跳脚,暴叫如雷:“你教子无方,还有脸来见我?问你那好儿子去。” 霍秀芸紧跟着趋前一步:“三叔,您请消消气,让秀芸……” 老驼子沉脸挥手,道:“秀芸,回房去,这儿没你的事。” 霍秀芸应了一声,脚下可未动。 老驼子脸色一变,瞪了巨目,刚要发作。 独孤承适时开口,道:“三弟,小秋他也是秀芸的儿子。” 老驼子冷哼一声,闭口不言。 赵振秋这才转注地望上爱子,寒着脸道:“畜生,什么事惹你三叔祖生气,说。” 不说不行,也不容他不说,赵小秋暗一咬牙,毅然抬头,将自身事由头至尾说了一遍,最后说道:“孩儿不孝,但请几位老人家开恩。” 他这里尚未说完,霍秀芸那里已然往后便栽,站在门口的另一个人,眼明手快,一把扶住了老夫人,是美丫鬟梅梦雪,她连忙把霍秀芸扶到了床边。 赵振秋男人家,究竟挺得住,可也惊怒攻了心,魂飞魄散,须发俱张,抖手一巴掌,打得赵小秋唇破血出,然后翻身跪在老驼子面前,不敢仰视。 老驼子冷冷一笑,道:“振秋,你怎么说?” 赵振秋颤声叩首:“振秋祖上无德,己身罪孽深重,出此不肖孽子,理应亲手立加处置,但振秋年虚届风烛,仅此一子……” 老驼子冷冷说道:“你想怎么样?” 赵振秋道:“但请三叔开……” “恩”字未出,老驼子突扬厉喝:“住口,事到如今,你还护着他,溺爱过宠,教子无方,你自己都该死,我所以等你来,那是给你一个面子,让你知道一声,别的没你说话的余地,闪开。” 振腕微抖,赵振秋应掌翻出了好几步,爬起来急忙膝行面前,老眼含泪,悲声叫道:“三叔,您老人家开恩,振秋愿代畜生……” “少不了你,”老驼子怒声喝道:“滚,敢再多说一句,我连你一起劈了。” 眼见老父甘代受罚,赵小秋难忍良心谴责,热泪泉涌,膝行数步,玉面煞白,唇边滴血,仰脸叫道:“爹,是孩儿不孝,自作自受,罪有应得,您老人家就全当没我这个儿子吧。”话落,向着老父叩了一个头。 然后再转向老驼子,悲声叩道:“三叔祖,侄孙自知罪孽难赦,您请动手吧。” 言毕,双目一闭,不再言语。 老驼子厉声说道:“须眉男儿丈夫气,一人做事一人当,这才是。” 手起,掌落,疾劈而下。 适时,老夫人霍秀芸已自昏厥中醒转,睹状心胆俱裂,悲呼一声,腾身扑来,双手抱住爱子,以身覆盖儿身。 老驼子一惊,硬生生地沉腕收掌,退了一步:“秀芸,你想死。” 霍秀芸仰脸叫道:“三叔,秀芸振秋愿领受门规,您老人家就可怜可怜秀芸振秋,饶了小秋这畜生吧。” 老驼子须发颤动,老脸抽搐,道:“秀芸,能饶不能饶,要看什么事,你敢是要气死我?” “三叔,”霍秀芸老泪纵横,连连颔首:“秀芸不敢,只是……” “秀芸,”老驼子钢牙碎咬,须发暴张,巨目赤红:“你要再敢多说一句,三叔我先死给你看。” 霍秀芸机伶寒颤,心神狂震,立刻呆住,她当真不敢再说一句,她明白,这位三叔性情刚烈,可是说得出,做得到,两者权衡,她只有顾全长辈,这是孝,也是义。 梅梦雪只站在一边垂泪。 反顾独孤承面色木然,只是不发一言。 敢情他也认为赵小秋罪不可赦。 老驼子巨目环扫,身形暴颤,双眼一闭,再度扬掌。 敢情,他心十也自不忍,无奈那是门规。 赵振秋没敢抬头,霍秀芸不敢再求饶,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老驼子手起掌落,挟着劲气,劈向赵小秋。 梅梦雪美目突闪奇光,她纤手才抬,倏又放下。 蓦地里,一声沉喝起自门外:“三弟住手。” 是皇甫敬与算卦的联袂而来,算卦的身形疾闪,出手如电,铁掌倏探,单手托住了老驼子腕脉,口中喝道:“三弟,先见过大哥。” 老驼子威态一敛,收手躬身:“见过大哥。” 皇甫敬长眉深锁,摆了摆手:“三弟,干什么那么大火儿,是怎么回事?” 似乎是有点明知故问。 其实不是,他作梦也未料到毛病会出在赵小秋身上。 老驼子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,最后说道:“大哥看,这孽畜该不该正以门规?” 只在这做大哥的一句话了! 赵振秋、霍秀芸、梅梦雪,六道目光紧紧望着皇甫敬,满含着希冀,也满含着乞怜。 只有赵小秋他仍低着头。 皇甫敬脸色剧变,身形暴颤,神情怕人,默然不语。 良久,他突然吁了一口气,猛然点头:“该……” 这一个字直如青天霹雳,震碎了赵振秋夫妇仅存的一丝希望,赵振秋黯然垂首,霍秀芸再度昏厥。 老驼子一句话不说,又扬了掌! 但 皇甫敬一摆手,突然说道:“三弟,听我说完,我早知此事,只没想到会是小秋,论罪,他该正以门规,无如,三弟,我不能让你杀他。” 此言一出,梅梦雪飞快投过异样一瞥。 赵振秋猛然抬起了头。 老驼子却是一怔说道:“大哥,这怎么说?” 皇甫敬摇头叹道:“目前我不想说明,日后,三弟总有明白的一天,只有一句话,小秋他罪当该诛,但不能死。……” 老驼子脸色一变,截口说道:“大哥,连你也护着他。” 皇甫敬淡然摇头,道:“三弟错了,我不是护着他,我只是不得已……” 老驼子道:“大哥忘了门规?” 皇甫敬道:“我没有忘,三弟可以换换别的惩罚,只要他不死,我这做大哥的无不点头。”他只要赵小秋一条命! 老驼子变色说道:“大哥,话是你说的,他罪当该诛。” 皇甫敬道:“可是他不能死。” 老驼子怫然说道:“那么,谁能死,谁又该死?” 皇甫敬脸色一变,但倏又恢复正常,道:“三弟,别发火儿,我有不得已的苦衷,你总会明白的。” 老驼子道:“我只明白门规森严,任何人难以例外,大哥这次不点头,以后怎么办?‘神州四奇’如何对天下武林。” 皇甫敬身形微颤,老脸抽搐,哑声说道:“三弟,我明白,但国法不外人情,我……” 老驼子截口道:“我不懂什么人情,我只知道铁面无私!” 皇甫敬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那么,三弟是要……” 老驼子冷然说道:“仍是那句话,我铁面无私,绝不容情!” 皇甫敬目中暴射威棱,沉声说道:“三弟,你是不听我的了。” 老驼子道:“大哥,我只为维护门规。” 皇甫敬脸色再变,厉声说道:“三弟,你敢……” 老驼子躬身说道:“大哥,我不敢怎么,我只请大哥答我一问,大哥是留我,还是留小秋!”敢情,他是非杀人不可。 算卦的双眉一挑,方要开口! 皇甫敬已然身形暴颤,摆手说道:“二弟,少插嘴……” 然后转注老驼子,颤声说道:“三弟,你当真非杀小秋不可!” “大哥错了,”老驼子肃然说道:“我诛的是本门不肖后辈。” 皇甫敬道:“三弟,结义兄弟,情同手足,义共生死,你……” 老驼子截口说道:“大哥,我往常不敢稍违大哥令谕,但今夜这件事,大哥也请听我一次,大哥若认为我违抗兄命,等我杀这孽畜后,我听凭大哥处置,否则,谁要拦我,谁就得先杀了我!” 斩钉截铁,毫不容情,的是刚正不阿,铁面无私。 皇甫敬身形暴颤,老脸抽搐,须发俱张,久久不能作一言,良久,他方始突然出声长叹:“看来,我无能为力,爱莫能助,要失信于人了……” 双眉忽挑,目中刚闪寒芒。 突然,楼梯口有人朗声说道:“大哥,使不得,待我来求个情。” 雪白儒衫,潇洒飘逸,是那位书生来了。 老驼子闻言一怔:“四弟,难不成你也要……” 书生截口笑道:“三哥想左了,小秋他罪该当诛,我恨不得活劈了他,怎会替他求情?我是替一位故人之后求个情。” 听说他也赞成杀小秋,赵振秋寒了心,傻了脸! 算卦的也有点诧异! 只有皇甫敬心中明白,四弟他肚子里有文章! 老驼子一听书生不反对,威态立刻敛去了不少,入耳那后半句话儿,又复一怔,道:“四弟是替那位故人之后?” 书生没理他,一笑说道:“姑娘,是时候了!” 大伙儿一怔,目光都投向了门外,只道门外有人! 岂料,莲步急移地走过了梅梦雪,姑娘她娇躯一矮,往老驼子面前一跪,正好跟赵小秋跪了个并肩儿:“三先生,晚辈斗胆,要说一句话。” 大大地出了大伙儿意外,算卦的要问,却被书生拿眼色止住,赵振秋可急了,一声怒叫刚出口:“梦雪大胆,还不……” 书生冷冷说道:“振秋,自己没办法就少说话。” 赵振秋一震,连忙闭口不言! 老驼子巨目惑然投注,道:“丫头,说。” 梅梦雪道:“晚辈父女身受赵家大恩,无以为报,晚辈情愿代少镖头一死,三先生要杀请向晚辈下手。” 老驼子更糊涂了,摆了摆手,道:“丫头,这不关你的事……” 书生忽地笑道:“三哥错了,这正关她的事,大哥之所以不让三哥杀小秋,就是为了这位姑娘,三哥,你知道她是谁?” 老驼子道:“是谁?” 书生道:“我跟三哥提个人,‘落拓青衫飘泊生’?” 老驼子一怔道:“四弟,他姓梅!” 书生道:“三哥,她也姓梅!” 老驼子道:“她是……” 书生道:“梅兄的唯一掌珠,梦雪姑娘!” 老驼子大吃一惊,瞪目说道:“四弟,真的?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我怎敢骗三哥,人在三哥眼前,不信问问!” 老驼子巨目转注梅梦雪:“姑娘……” 梅梦雪道:“‘落拓青衫飘泊生’正是先父!” 老驼子忙伸双腕:“姑娘,你请站起,我驼子不敢当你这……” 书生一旁淡然说道:“姑娘,站不得。” 梅梦雪多么玲珑剔透,她自然是不肯起来,螓首半挽,楚楚可怜,柔声说道:“三先生若不让晚辈代主受罚,晚辈就是跪死也不敢起来。” 那动人之态,就是铁石人儿也为之心软。 她冰雪聪明,不求老驼子赦免赵小秋,只求代死。 在场大伙儿都明白,那等于替赵小秋求情。 算卦的双目凝注,奇光闪射! 赵振秋一脸激动情,只是不敢开口! 赵小秋如今是明白了,他明白了黑衣人儿梅萼那届时楼下自有人会为他退敌之说,是指的谁。 也明白了为他求情,不可辜负之语,是指的谁! 目光斜瞥偷窥那无限美好的娇躯,心中不知有多么感激。 而,老驼子他皱了眉,巨目一瞪书生道:“四弟,你这是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三哥能眼睁睁地让人家梅姑娘这么跪着么?” 老驼子尚未开口,书生他紧接着又是一句:“三哥能答应让她代主受过么?” 老驼子浓眉一挑,道:“四弟,我说过,这不关她的事儿。” “三哥错了。”书生道:“据我所知,这跟梅姑娘大有关连,昔日振秋曾经救过‘飘泊生’,人家感恩图报,临终遗命,要梅姑娘终生为人仆报恩,在一个报恩的人来说,她能眼睁睁地看着振秋绝了后么?她自然是挺身而出,要代主受过了……” 老驼子浓眉深皱,沉吟不语。 书生目中奇光一闪,说道:“何况,小秋他还有个不能死的理由?……” 紧接着双唇一阵翕动,显然,那是不欲人知的传音。 老驼子面上陡现惊容,瞿然说道:“四弟,这是真的?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我怎敢骗三哥,像这样,三哥能让人家……” 笑了笑,住口不言! 老驼子他可不糊涂,心神一震,目光落在赵小秋身上:“四弟,这孽畜他那来这么大……” 书生飞快截口说道:“三哥,福祸皆天定,半点不由人,别问那么多,只向三哥你点头不点头!”敢情他是一步一步逼着来的。 他这一手厉害,老驼子可大大作难了,书生适才说得对,他总不能让这么一个好姑娘做望门寡,没嫁人就得守一辈子,他不敢误了人家,可是门规…… 老驼子他猛一咬牙,道:“他死罪可免,活罪难饶,我不能让他……” 诸人心头一松,赵振秋喜极而泣! 书生却又飞快接了口:“三哥,好人要做到底,三哥仔细想想看,这样也不行。” 老驼子难得一点就透,巨目一瞪,道:“四弟,你还要我怎么让步?” 书生淡淡一笑,道:“三哥,我来替三哥罚他一罚,成不?” 老驼子道:“四弟说说看,可不许太轻了。” “那自然!”书生笑道:“我罚他三年不许出镖局一步,要他家中闭门思过,如何?” 老驼子浓眉一皱,刚要摇头! 书生已然轻笑说道:“姑娘,谢恩!” 梅梦雪连忙叩了一个头:“谢三先生成全之恩,晚辈一门存殁俱感。” 这,老驼子他还好说什么,猛一跺脚,叫道:“四弟,这孽畜就是让你们这么惯坏的。” 书生没理他,抬手一掌,虚空拍醒了霍秀芸,笑道:“振秋、秀芸、小秋,你们三个还不叩头!” 赵振秋爷儿俩翻身便拜:“多谢三叔开恩!” 有这一句话,霍秀芸还能不明白?喜极而泣,颤抖着横身扑过:“秀芸谢过您老人家!” 老驼子摇了摇头,倏地沉下脸道:“你三个都给我听着,小秋要再不知悔改,便说他再难饶,就是你两个老的也要立即逐出门墙……” 巨目忽射厉芒,威态懔人,沉声接道:“是梅姑娘的面子,也该谢谢人家。” 赵振秋一家三口立刻转向梅梦雪,刚要叩头! 书生忽地一笑说道:“振秋、秀芸拜不得,小秋该多叩两个。” 赵振秋夫妇立即省悟,不由大喜,齐道:“四叔,这……” “少废话!”书生连忙截了口:“站起来,退后,小秋,叩头。” 赵振秋夫妇不敢不听,应声站起,他二人这里站起了身,赵小秋那里已然心甘情愿地叩了头。 美姑娘娇靥通红,又急又羞,连忙闪避:“少镖头,您这是折煞婢子……” 书生一旁又插了嘴:“从即刻起,没有侍婢那一说,振秋夫妇二人也不敢,我作主,委曲姑娘拜在他二人膝下好了。” 姑娘他那能不懂?转过身,盈盈下拜:“雪儿见过义父、义母。” 赵振秋夫妇本求之不得,但又碍于担当不起,如今既有书生作主,那还敢再说什么?那愿再说什么? 老怀大慰,喜极而泣,双双把姑娘掺扶了起来! 一场悲伤转瞬间变为喜气一团,大伙儿全乐了! 美姑娘刚站起,转过身要谢书生! 书生虚空抬手,笑道:“姑娘,先留着,知不。” 姑娘登时羞红了娇靥,头一低,又转向了皇甫敬跟算卦的。 皇甫敬忙道:“姑娘,免了,我二人受之有愧,别让人难受。” 姑娘没听话,到底拜了一拜。 算卦的忙闪身.皇甫敬苦笑着盲摇头:“姑娘,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。” 话落,随即转向了老驼子:“三弟,大哥这面子没一个女娃儿大,你要我这张老脸,往那儿投?看来咱们当年那个头是白叩了。” 老驼子有点窘,咧了咧嘴,不管怎么说,他是笑了! 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,沉默了一下,书生忽地抬眼望向老驼子:“三哥,那位堂主溜了?” 老驼子面一红,立刻又瞪了眼:“那匹夫好滑溜,转两个弯儿就没了影儿,害得我差点误伤了独孤恩兄!”敢情他把人给追丢了,难怪有火儿。 皇甫敬笑道:“三弟,独孤恩兄也是你伤得了的?” 老驼子摇头说道:“大哥,那可难说,恩兄迎面而来,猝不及防……” 书生道:“怎么,恩兄是迎面而来?” 老驼子道:“不错,怎么?” 书生转注独孤承,笑问:“恩兄可曾看见‘汴梁世家’中的那位堂主?” 独孤承老脸上,似乎有点挂不住,道:“惭愧得很,愚兄没看见人。” 这可怪了,既迎面而来,却没看见人? 书生笑了笑,又转向老驼子:“那么,想必三哥是追错了方向!” 老驼子直心跟儿,可不懂书生是在动心机,一瞪眼道:“谁说的,绝不会,我明明瞧见他在前面窜!” 书生摇了摇头道:“那就怪了,难不成他会升了天,遁了地?” 望了独孤承一眼,又道:“看来恩兄是料错了,他不是来下手恩兄的。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,何以见得?” 书生道:“他两次都是来找小秋,而且仍是个堂主J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怎知道这次仍是上次那人?” 书生道:“恩兄可以问小秋!” 赵小秋没等问,忙道:“不错,两次都是同一人。” 独孤承眉峰一皱,道:“这么说来,愚兄我真的料错了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他第一次也不是来下手恩兄的,恩兄一身功力,我在‘汴梁世家’说起过,要是,‘汴梁世家’不会只派一堂主!” 这分析不错,那有明知独孤承功力,而派一个不是他对手,且差之甚远的一名堂主来? 独孤承道:“那么他是……” 书生道:“假手小秋,逞他‘汴梁世家’那阴谋伎俩!” 独孤承点了点头,没说话! 皇甫敬适时摆手说道:“一折腾又折腾了大半夜,天色不早,都去睡吧。” 说着,当先转身下楼而去。 他有了话,谁也没敢再留着,先后都跟着下了楼。 下了楼,看着都走了,书生飘身向前,赶上了皇甫敬:“大哥,要睡了?” 皇甫敬道:“没事了,不睡干什么?” 书生笑道:“别忙睡,跟我找件东西去,怎么样?” 皇甫敬一怔,道:“四弟要找什么?” 书生道:“大哥,‘汴梁世家’的那位堂主,穿戴着什么?” 皇甫敬一震,道:“四弟是说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只是做大胆假设,没把握,中不中找找看便知,快走吧,大哥,别让人捷足先登了。” 皇甫敬会意,一点头,双双腾身而起! 皇甫敬跟书生的停身处,是青石小径的东端,然后,两个人并肩迈步,边走边谈笑,悠闲得很。 青石小径的两旁,是两片花圃,花圃中,除了数十株盆花外,都是栽得异种花卉,这儿,藏不住东西! 走完青石小径,转了两个弯,一座假山矗立眼前! 书生目中异采一闪,伸手一拉皇甫敬衣袖,缓步走了过去,走没几步,已近假山,书生突然低低说道:“大哥只管往前走!” 身形忽闪,疾若迅电,绕假山一匝而回,再到皇甫敬身边时,面上已然挂起了笑意,目中也闪射着冷电异采! 皇甫敬心中难了解,可是他忍不住问:“四弟,如何?”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他衣裳脱得可真够快。” 皇甫敬双眉一挑,道:“四弟怎不……” 书生摇头笑道:“大哥怎糊涂一时?” 皇甫敬目中异采一闪,笑道:“四弟,有你的。” 不再闻话声,两个背影,转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……。 刹时间,庭院中,这地方,又是一片寂静,空荡……。 但,这寂静,空荡,短暂得可怜。 蓦地里,夜色中又响起一阵步履之声,随着这阵步履声,远远地,也跟着现出一条人影。 夜色中,太远,犹模糊! 近了,清楚了,是独孤承负手缓缓迈步! 近了,越来越近这地方,越来越近假山! 时间,-分,一分地过去! 距离,一寸,一寸地接近! 终于,独孤承他到了假山旁,而且,突然停了步! 他要干什么?谁知道,恐怕只有问他自己! 他低着头,略一沉吟,忽地,他又迈动了步履,往前走了,对那假山,却是连正眼也未瞧一下! 本来嘛,大半夜里这有什么好瞧的。 他,渐去渐远,渐渐地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不见,步履声也随之远去,不可复闻。 庭院中,这地方,又是一片寂静……。 不,又有了人,那是不知来自何处的两条人影,一白,一灰,仔细看,竟会是书生跟皇甫敬! 皇甫敬皱着眉,投以探询目光! 书生摇摇头,报以惑然苦笑! 皇甫敬开了口:“四弟,他走这条路……” 书生道:“回楼,这是条近路!” 那么,该走这一条?该经过这地方,这假山! 皇甫敬道:“那么,他适才走得好好儿的,突然停了身……” 书生道:“谁知道,只有问他去!” 皇甫敬略一沉默,道:“四弟,下一步……” 书生道:“回房,睡觉去!” 皇甫敬摇了摇头,一句话没再说,并着肩,走了! 他两个刚走没一会儿 不知由何处射来一条人影,疾若鹰隼,突然而降,在假山下只一沾足,腾身再起,一闪不见! 这条人影刚走,忽地,又是一条白影电射而落,是书生,但当他目光投注假山下时,他怔住了! 他适才在这假山之后,看见一套黑衣,而如今,这转眼工夫之后,那套黑衣已然不翼而飞了! 他去而复返,而且是-个人来,就是要给对方来个出其不意,岂料,对方高了一着,没让他“碰”上! 这等于一个跟头,对书生来说,是够难堪的! 良久,良久,他方始定过神来,双眉一挑,目中飞闪寒芒,冷哼-声,转身腾射而起,直扑独孤承所居小楼! 远远望去,独孤承所居那座小楼中,灯光犹亮,窗棂上,映着一个人影,正是独孤承,不过,他正在脱衣裳! 但当他到了楼下时,小楼上的灯光,却倏然而灭! 显然,独孤承适才脱衣是要就寝了! 既然是要睡了,他怎好再登楼打扰? 书生挑眉冷笑,刚一犹豫,突然,楼上传来独孤承轻喝,“楼下是那一位?” 书生一震,应声说道:“恩兄,是我!” 楼上,独孤承“哦”地一声,说道:“是四弟,快请上来。”灯光一闪,灯火又亮。 书生唇边浮现一丝冷笑,道:“恩兄不是睡了么?” 独孤承笑道:“刚躺下,没关系,难得夜深人静,上来聊聊。” 书生应了一声,举步登上楼梯。 小楼上,独孤承正在穿衣,-见书生进来,他一边扣扣子,一边含笑相迎,道:“怎么,四弟还没睡?” 书生道:“睡不着,出来走走。” 说着,走向椅子边坐下,目光如电,乘机打量全楼,这一眼,是白看了,他没看见他想要找的! 自然,独孤承没留意,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,道:“四弟是从这儿过,还是有心来找愚兄……” 书生道;“我本打算找恩兄聊聊的,没想到恩兄已睡下了。” 独孤承笑了笑,道;“闲着也是闲着,不如蒙头早睡……” 看了书生-一眼,接道:“四弟是有事?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没什么,心里闷得很,也烦得很。” 独孤承笑道:“那还是有事儿,没事儿何来烦闷。” 书生笑了笑,神色渐趋凝重,沉吟了-下,道:“恩兄不知道,镖局里,‘汴梁世家’的人,不只小秋一个……” 独孤承截口笑道:“四弟,玄清他已经不是‘汴梁世家’的人了。” 书生摇了摇头,道:“他当然不是,我说的不是他。” 独孤承一怔,诧异瞪目,道:“怎么,四弟说的不是他?” 书生点了点头! “莫非还有?”独孤承紧跟着问了一句! 书生点头说道:“不错,还有,还有一个没被咱们发现。” 独孤承一震,默然半晌,突然摇了头:“四弟,愚兄我不敢相信!” 书生道:“本来连我也不信,而事实上,确是还有一个。” 独孤承挑眉说道:“何以见得!” 书生道:“我在庭院中,假山后,发现了一套‘汴梁世家’的独特黑衣……” 独孤承脸色一变,震声说道:“四弟,如今那套黑衣呢?” 书生苦笑说道:“恩兄,我这个跟头栽得不轻,我是料准了他必会取走那身行头,所以我跟大哥躲在暗中等待……” 独孤承忽地插口问道:“四弟可是没等着?” 书生苦笑说道:“等着了还能叫跟头?自然是没等着,后来我跟大哥故意自暗中走出,现了现身,各自回了房……” 独孤承顿足叹道:“四弟如何能这么走了?” 书生摇了摇头,道:“恩兄那里知道,有意给他看看,我行至半途突然折回,恩兄猜怎么着?” 独孤承不假思索,道:“不但是没见人,便是连那套行头也不见了。” 书生长叹说道:“恩兄料事如神,正是如此。” 独孤承冷哼一声,道:“好狡猾的东西,看来此人极具心智!” 书生点了点头,那神色,好不难过:“事实上,确是如此,恩兄该知道,放眼天下武林,能使我栽跟头的人,并不多见,看来,‘汴梁世家’中的确是卧虎藏龙。” 独孤承双眉一轩,道:“四弟可曾看到,适才愚兄也是由那条路上回楼的。” 书生点头笑道:“我看见了恩兄,却没再看见第二个人影!” 独孤承道:“愚兄也没发觉什么异动……” 话锋忽顿,突然呵呵笑道:“四弟,愚兄想起来了,那里来的什么另有一人?分明是你两个疑神疑鬼,大惊小怪。” 书生一怔,道:“恩兄这话……” 独孤承摆手笑道:“小秋不也是‘汴梁世家’中人么?那有可能是他怕你几个翻箱倒箧,搜着了那套行头,所以把它藏在了假山之后……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恩兄错了,不是那么回事。” “怎么?”独孤承也为之一怔! 书生道:“藏有可能是小秋藏的,拿却不可能是小秋拿的!” “怎见得?”独孤承脱口问了一句! 书生道:“恩兄是难得糊涂,小秋他那有这等功力?” 独孤承老脸一红,赧然失笑,沉默了-下,道:“那么,四弟以为会是谁?” 书生道:“很难说,‘三义镖局’中的每一人都有嫌疑,恩兄可记得小秋说的那‘汴梁世家’来人么?如今看来,那人不是来自‘汴梁世家’,而是来自‘三义镖局’内。” 独孤承沉吟说道,“怎见得他不是脱了行头后,逃出了镖局?” 书生笑道:“那样他还脱得什么行头?唯有他是镖局中人,脱了行头之后,混在镖局中,别人才不知是他!” 独孤承突然猛击一掌,道:“怪不得车三弟没追着他,他拐了两个弯儿便没了影,原来他这是-着‘金蝉脱壳’,好狡猾的匹夫。” 书生冷冷笑道:“就算他再狡猾,只怕他今后在这‘三义镖局’中,也起不了作用了,因为他无法再领受外来的指令了。” 独孤承又复一怔,道:“怎么?” 书生道:“没了腰牌,谁知道他是谁?” 独孤承挑眉说道:“四弟,话虽这么说,‘三义镖局’中可不能任他长此逍遥。” 书生目光深注,道:“那么以恩兄之见,该怎么办?” 独孤承冷哼说道:“简单得很,找出他来。” 书生道:“镖局中不下百人,谈何容易?又没有丝毫线索,咱们该从何处下手,恐怕只有任他逍遥了!” 独孤承摇头说道:“这话不该出自四弟之口。” 书生道:“那么恩兄以为……” 独孤承截口说道:“愚兄以为四弟早有擒人之计。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恩兄错了,恩兄面前我焉敢有所不实,如今我是当真的束手无策,毫无牛点办法可想。” 独孤承摇头叹道:“想不到四弟也有智穷之时……” 书生苦笑说道:“所以我既烦且闷,睡不着!只得移樽就教,问计于思兄。” 独孤承道:“四弟找我为的就是这件事?”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除了恩兄,我还能找准?” 不错,论智,这“三义镖局”中,只有他跟书生不相上下。 独孤承眉峰一皱,摇头说道;“四弟这岂非存心考我?” 书生道:“不敢,我一片诚恳。” 独孤承略一沉吟,神色忽转郑重,道:“四弟,你可知,树倒猴狲散?……” 书生瞿然说道:“恩兄是要我举斧伐树,釜底抽薪?” 独孤承点头说道:“愚兄以为,这才是根本办法。” 书生双目奇光暴射,大笑说道:“多谢恩兄当头棒喝,一语惊醒梦中之人,那么,我就暂时充充那伐树的樵夫吧,恩兄,何时下手?” 独孤承目中也现寒芒:“四弟,除魔卫道,那自然是越快越好。” 书生双眉一挑,猛然点头:“好吧,三日后,请恩兄登台挂帅。” 独孤承一怔说道:“四弟,为什么要等三日后?” 书生笑了笑,道;“恩兄,伐木那能单凭这双手?有许多工具,总该预备-下。” 独孤承道:“人手总够了。” 书生道:“总不能凭人手去推树?再说,三日后正是黄道吉日。” 独孤承不禁失笑,还想再说! 书生忽然站起了身:“就这么说定了,恩兄请安歇吧,我去告诉大哥他们一声。” 不等独孤承有任何表示,一招手,转身下楼而去。 独孤承在那儿没动,既没招呼也没送,可是,那一张老脸上,却渐渐浮现了一丝异样神色……。 转眼间,小楼上的灯熄了,黝黑而寂静。 这一夜,静静的过去了。 从第二天开始,白日里,那自不必说,一到夜晚,独孤承那小楼上,就必有访客,而且是一坐坐到夜深。 头一夜的访客,是皇甫敬,第二夜,却换了算卦的。 同时,在访客辞出小楼上熄了灯后,那庭院中,紧跟着便来了整夜不寐的巡夜人! 头一夜,是老驼子,第二夜,是书生自己。 这全是身为大哥,皇甫敬的意思。 算卦的跟老驼子,是奉命行事,至于为什么要这样,他们不晓得,其实,这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。 皇甫敬说得好,前者,是由他们四兄弟中抽出人陪陪独孤恩兄,后者,那是为防‘汴梁世家’再来人。 自然,这全是好意,既是好意,那还有什么值得动疑的?既不值得动疑,当然就不会有人问了。 再看独孤承,他每一夜都是谈笑甚欢,每一夜都是睡得很香甜,便没有一丝丝倦厌之色。 本来嘛,对自己的兄弟,那怎么会? 别说不会厌倦,就是欢迎都来不及。 你不看,每天傍晚,他回到了小楼,点燃了灯火后,就必定动手沏上一壶香茗,然后,坐下来静静的等,一直等到了访客登楼。 日升日落,日落日升,这,快得很,似乎是转眼间便到了第三天…… 这是第三天一早,一大早,独孤承所居的小楼上便有了访客,而且是访客满座,座无虚席。 仔细算算,有皇甫敬、算卦的、老驼子、书生、赵振秋夫妇,小明、君玄清、老少两辈八个人。 敢情,该到的全到了。 小楼上,独孤承是刚刚起床洗过脸,一见这多访客登楼,禁不住瞪目愕然,不知所以,他看看这个,瞧瞧那个,老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:“大弟,今儿个这是什么风……” 皇甫敬截口哈哈大笑道:“恩兄,今儿个是西北风……” 算卦的插口说道:“恩兄这句话问错了。” “怎么?”独孤承为之一怔! 算卦的道:“恩兄该问今儿是什么日子。” 独孤承又复一怔愕然说道:“:二弟,今儿个是什么日子?” 算卦的忽地大笑说道:“恩兄,今儿个是我挨刀的日子。” 独孤承何止是怔,简直就是满头雾水:“二弟,好好儿地,你挨什么刀子………” 算卦的手往后一招,道:“小明,过来:” 小明应声走了过来,双手捧定一物,那是一只酒杯。 独孤承猛然醒悉,脸色一变,道:“二弟,你……” 算卦的截口笑道:“别说话,恩兄,有一便不能没有二,恩兄喝了大哥的那一杯,就不能不喝我这一杯。” 话落,右腕一翻,手中已多了柄解腕尖刀! 独孤承脸色惨变,神情激动,刚要张口! 算卦的双眉一挑,正色说道:“难不成恩兄要厚彼薄此。” 独孤承身形猛颤,默然不语2 算卦的笑了,轻喝一声道:“小明,接着。” 手起刀落,往膀子上便划。 适时,书生突然一声轻笑:“二哥,轮不到你。” 出手如电,右掌一闪而回,再看时,刀已经到了他手中。 算卦的一怔,道:“四弟,你这是……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二哥该明白,今儿个轮不到二哥。” 算卦的道:“怎么轮不到我?” 书生道:“轮不到二哥,就是轮不到二哥。” 一句话听得算卦的挑了眉:“四弟,上一次是谁?” “大哥。” “由谁开始的?” “大哥。” 算卦的笑了:“那么,怎么算也该二哥我了。” 书生摇了摇头,笑道:“怎么算也轮不到二哥你。” 算卦的细目-瞪,道;“四弟你讲不讲理?” 书生笑道:“二哥该知道,我这个人最讲理不过。” 算卦的道:“长幼有序,上次是大哥,这次不该我该谁?” 书生道:“上次是大哥,这次该我。” 算卦的脸色一变,道:“四弟,你是强词夺理。” 书生道:“二哥,我可是强词夺理人?二哥为什么不听听我的说法?” 算卦的道:“我在听。” 书生道:“上次是大哥,大哥为长,那是该由大哥开始!” “这次呢?”算卦的冷冷问了一句! 书生笑了笑,道;“这次该我,我最幼,那是二哥、三哥该让我。” 算卦的一怔,道:“四弟,你自己听听,多牵强。” 书生皱了皱眉道;“要不要请大哥作个主?” 算卦的道:“我正有此意。” 书生道;“大哥要是说一句,咱俩个可是得算一句!” 算卦的点点头说道:“那是当然,大哥他自有公道,不会像你那么不讲理。”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那好,我也相信大哥自有公平之论……” 顿了顿,目光投向皇甫敬:“大哥,二哥,与我,全凭大哥一句话。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四章 真相大白 皇甫敬皱眉说道:“四弟怎么这时候也胡闹……” 算卦的哈哈一笑,道:“四弟,听见么?拿来吧!”伸手便要抓刀。 书生抬手一拦,道:“不忙,二哥,听听大哥的下文再说。” 算卦的手停在半空,一怔说道:“怎么,大哥,你还有下文?” 皇甫敬眉条皱得更深,略一沉吟,道:“四弟胡闹,可说得是理,身为兄长的,该让让小弟。” 话声刚落,算卦的还未来得及有任何表示。 书生已然扬起长笑:“二哥,听见了,这才是最公平的说话……” 笑声,突然变为轻喝:“小明,接着!” 刀光一闪,血光崩现,-只雪白的衣袖为之染红了一大片,小明接满了一杯,双手捧向独孤承。 算卦的一跺脚,默然不语,独孤承猛然抬头,老眼赤红,劈手一把抢过酒杯,一仰而干,然后,-抹嘴,掷杯长揖:“四弟,四位这恩,但记心中,我不谢。” 书生慌忙闪身躲避,一面制穴止血,一面笑道:“恩兄,你这是要折煞我!” 独孤承一整脸色,刚要再说! 皇甫敬已然哈哈大笑说道:“恩兄,够了,有话下次再说吧……” 转注赵振秋,接道:“振秋,你可愿意再让我们吃喝-顿?” 赵振秋尚未答话,小明突然眯着眼嘿嘿笑道:“您老人家别说这段话好了,屈指算算看,您吃过人家多少顿了,这种霸王饭不愿意,敢么?” 满楼大笑,声震屋宇,连独孤承也为之戚容半消。 皇甫敬一瞪眼,道:“小鬼头.你到那儿吃草去。滚一边去。” 小明一伸舌头,嘿嘿笑道:“您老人家别生气,小明这张油嘴吃的可是十方,比您老人家强得多。”话落,一缩头,转身便没了影儿。 又是一阵爽朗豪笑! 豪笑声中,大伙也一拥下了楼。 赵振秋夫妇告个罪,偕同君玄清前头走了。 算卦的跟老驼子,也陪着独孤承走得没了影儿。 走在最后的,只有皇甫敬跟书生两个。 望了望书生那血渍一片的左袖,皇甫敬皱了眉:“四弟,这就是你的办法么?” 书生点了点头,笑道:“怎么,这办法有什么不好?” 皇甫敬摇头淡笑:“没什么不好,不过,我看不出跟我上次有什么不同。” 书生也摇了头,道:“何止是不同,简直是大大的不同。” 皇甫敬一怔道:“有什么不同?不是照样的一刀,一杯血。” 书生笑道:“刀与刀不同,自然血也不同。” 那个自然,上次是皇甫敬,这次是他,血当然不同。 皇甫敬眉条一皱,直了眼:“四弟,我不相信这就是你的办法。” 书生笑道:“而事实上,的确是。” 皇甫敬哼了一声,道:“这么说,四弟是试过了。” 书生点了点头:“不错,试过了,就是刚才。” “灵么?” “准灵!” 皇甫敬一怔,惑然说道;“准灵?难道说……” 书生截口笑道;“结果如何,那要等今晚才能知道。” 皇甫敬道:“这怎么说?” 书生笑道:“只看今天他那体内之毒,发作不发作。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这是……他已经喝了人血,毒性那里还会发作。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那不一定,说不定他那体内之毒,仍会发作。” 皇甫敬倏然停了步,满面诧异,道:“四弟,你说话怎么颠三倒四?” 不错,是有点儿。 书生摇头笑道:“我正常得很,大哥,你可要记住,今夜子时之前,他要是毒性发作了,那就证明他有一半是真的,那中毒的一半,反之,他可有九成九是假的。” 皇甫敬双眉刚挑,倏又摇头苦笑:“四弟,你弄得我满头雾水……” 话犹未完,书生突然伸手掳起了左衣袖! 皇甫敬立刻怔住了,书生一只左臂白皙如玉,除了有点血渍外,那里有半点刀痕,那里有半点皮肉伤口? 半晌,他才定过神来,大惑不解,讶然欲绝:“四弟,你没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何必问,大哥看得清楚。” 皇甫敬猛然一摇头,他想清清神智:“四弟,那血……” 书生淡然而笑:右手伸人左衲一摸.两指夹了一物。皇甫敬看得出,那是只鸡素囊,立刻明白了几分,急道:“四弟,那血莫非也是……” 书生点头笑道:“人血才能暂解,鸡血那有效用?倘若他那体内之毒,今日不发作,那可证明他根本没中什么毒。” 刹时间,皇甫敬再度怔住了,良久,突然应声长叹;“四弟,有你的,你让我这个做大哥的五体投地,自叹不如。” 书生放下了衣袖,笑道:“大哥,别捧我,真与假,那要到今夜才能知道。” 皇甫敬默然不语,旋又陡挑双眉:“四弟,恩兄是真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大哥,不是恩兄是真,只能说中毒是真。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,那有什么分别?” 书生笑道:“分别大的很,如果他今天毒性发作了,那么能表示他中毒之言不虚,可是那‘五阴’重穴虚言,及前几天那件事看,仍不能证明他是独孤恩兄。” 皇甫敬略一沉吟,道:“倘若他毒性没发作呢?” 书生道:“那加上‘五阴’重穴虚言再加上前几天那件事,有九成九显示他不是独孤恩兄,而是……” 皇甫敬截口说道:“不管他本来是谁,我只问四弟,该怎么办?” 书生想了想,道:“该怎么办,如今言之过早。” 皇甫敬道:“我是指今夜判明真假之后。” 书生道:“那也言之过早。” “怎么?”皇甫敬又不明白了。 书生笑了笑,道:“我仍有用他之处。” 至今,皇甫敬对这位四弟是更信服,毫无犹豫地道:“好吧!四弟,他,我交给你了。” 书生笑道:“大哥放心,交给我还错得了么?” 皇甫敬笑了,没再说话……。 这又是一席尽欢之宴! 宴中,皇甫敬在宴席宣布了一项惊人消息,他道:“老少两辈,除独孤承、君玄清,‘三义镖局’中人之外,所有高手今夜全力对付‘汴梁世家’。” 此言一出,满座震动,最高兴的是小明,他磨拳擦掌,跃跃欲动。 满座欢腾之中,只有独孤承他食不甘味,瞪了眼望向书生:“四弟,第五天,不该是后天么?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那不是我的意思,这是大哥的意思,他唯恐走漏了消息,所以那时决定提前两天,来个出其不意,攻其不备,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。” 独孤承眉条一皱,沉吟不语! 书生目光深注,笑问:“怎么,恩兄?这主意不好?” 独孤承道:“好是好,就是有一点愚兄不大赞同。” “什么?”书生问了一句! 独孤承道:“你几个不该撇下愚兄。” 这一来,全笑了,笑声中,书生解释说道:“大哥的意思,是……” 独孤承借着几分酒意,突然摆了手:“别解释,愚兄我一百个不答应!” 书生笑道:“恩兄……” 独孤承又摆了手:“四弟,吃你的,喝你的,少管闲事,成不?” 书生没奈何,望向皇甫敬。 皇甫敬轻咳了一声,放下酒杯:“恩兄,容我插一句嘴……” 独孤承截口说道:“四弟搬救兵了,皇甫大弟,他不行,你行?” 皇甫敬笑道:“我也没把握,不过,恩兄该知道,镖局里不能没个人坐镇,振秋他几个,力或勉强,智却不足,对付‘汴梁世家’那一伙,单凭力是不够的,恩兄就忍心让他们担风险?” 独孤承隔着桌子,抬了一指,道:“你倒会说话,那么,随便留-个替我,不也一样。” 皇甫敬笑道:“恩兄该知道,我四个那套玩艺儿,缺一不可。” 独孤承眉峰一皱,没能答上话。 皇甫敬哈哈大笑,又道:“再说,恩兄也不能让我几个有后顾之忧啊。” 独孤承拿起面前酒杯一仰而干,“叭!”地一声又放了下去。道:“皇甫老弟算你会说话,愚兄我认输就是!” 这一来,满座失笑! 入夜,初更! 今夜是一弯冷辉昏暗的上弦钩月! 昏暗月光下,三条人影起自“三义镖局”的后院,疾若闪电,飞射而逝,夜空中又听见那么一句话声:“大哥呢?”是算卦的声音! “前头走了。”是书生的话声! 这三条人影,起自“三义镖局”,但片刻工夫后,却落向了“汴梁世家”左近的一处屋脊上! 那屋脊上,早爬伏着一个瘦小黑影,一见三条人影掠至,连忙翻身站起,是小明,他冲着三人施了一礼! 站在他面前的,是算卦的、老驼子、书生! 书生首先开了口:“小明,怎么样?” 小明抬手往四下一指,道:“四叔,您瞧见了没有?东、西、南、北,都站上了,就等您跟二叔、三叔瓮中捉鳖了。” 书生目光如电,只一环顾,一目了然,最后,目光落在那一片黝黑,寂静无声的“汴梁世家”院落上:“那方间怎么样?” 小明道:“自小明到这儿至今,没一点动静。” 书生眉峰一皱,收回目光:“二哥……” 算卦的挑眉说道:“管他有没有动静,闯。” 书生一点头,道:“二哥说得对,走。” 话落,人起,当先扑向“汴梁世家”! 背后,传来小明话声:“四叔,赶出来几个给小明煞煞手痒,别让我们站在这儿喝西北风。” 他是唯恐“汴梁世家”的都躺在窝里。 算卦的一声轻笑说道:“小鬼头放心,够你捉的,只是别让他们从你这儿溜了。” 说着,与老驼子跟着扑了过去。 只听小明哼了一声,道:“那批兔崽子要是能从小明这儿走一个,我自毁了这双要饭的手。”豪语,人小心不小。 他话声方落,自“汴梁世家”中,迎着算卦的跟老驼子掠起了一条人影,是书生去而复返,他半空里挥手:“二哥,三哥,先回来!”径自掠回了小明立身屋面! 算卦的,老驼子身形一折,半空里大转身,跟着射回。 小明一怔道:“四叔,怎么了?” 书生脸色铁青,双目之中威棱闪射,没答理! 算卦的跟着也问了一句! 书生这才开口,冷哼一声,道;“偌大一座宅第,成了空房,早没了人。” 小明一震,直了眼,楞住了! 算卦的跟老驼子脸色一变,算卦的霍声说道:“四弟,真的?” 书生道:“我怎会骗二哥,‘汴梁世家’有没有人,能瞒得了我?” 算卦的脸色又复一变,道:“四弟,那么这里?” 书生道:“假山毁了,大厅塌了一壁,地道的入口,全给封死了。” 算卦的一咬牙,道;“好狡猾的东西,这产业,他们是不要了。” 书生道:“褚长风有得是金银珠宝,这不过是九牛之一毛。” 老驼子须发俱张,嗔目喝道:“四弟,我不信!” 书生道:“不信三哥自己瞧瞧去!” 老驼子冷哼一声,腾身而起,高大身形一闪,如飞投落汴梁世家那一片黝黑宅第之中! 算卦的皱眉说道:“四弟你怎让他人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别说没人,就是有,恐他们能奈何三……” “哥”字未出,“汴梁世家”,那黑压压一片宅第之中,突然传来一阵乒乓哗啦之声,书生一皱眉,接道:“听见没,二哥,三哥在拿死东西出气了!” 算卦的扬了扬眉,没说话! 小明却忽地说道:“有这种事,那能少了我?逮不着活的揍死的也能出口冤气,小明也去凑凑热闹!”说着,就要长身。 书生倏扬轻喝:“小明,你敢动,死物无知!” 小明没敢动,可是有点不服,小嘴儿一噘,道:“四叔偏心,只许三叔他放火,就不许小明找点灯。” 书生突然一笑:“你三叔可真要放火了,三哥真是,也不怕殃及别家。” 话落,身起,一闪而没! 小明刚一怔,书生已拉着老驼子飞射而回! 老驼子手里犹拿着一根未燃的纸摺子,满脸怒态,道:“四弟,这贼窝合该放把火烧个精光,你这是……” 书生抬手一指四下,道:“烧了贼窝不要紧,这些民家怎么办?水火无情,三哥你喜欢看这些无辜良民负老携幼惊慌奔跑呼天抢地,你忍心让这些无辜良民无家可归!” 老驼子一震,松了手,纸摺子“叭”地一声坠落屋面,默然不语,半晌,方余怒未息地哼了一声:“便宜了褚长风那匹夫。” 多亏了书生这一句话,这附近百姓睡梦中有知,明日起早,便应该家家焚香,户户膜拜! 算卦的沉吟了-下,道:“四弟,要不要到万家香看看去?” 书生“哈”地一声,道:“二哥是难得糊涂,‘汴梁世家’那一伙都走得精光,‘万家香’那里还会有人,不用看了,回去吧!” 算卦的没动,皱眉说道:“那么,四弟以为……” 书生道:“恩兄不是说过,江浙一带好去处么?咱们该上那儿看看去。” 算卦的刚点头,老驼子忽地叫:“那么,事不宜迟,咱们连夜就走。” 此老由来是霹雳火儿般急躁性子! 书生笑了:“不跟大哥商量一声,就这么走了么?” 老驼子道:“大哥呢?” 书生道:“在镖局里!” 算卦的一怔说道;“四弟不是说大哥走在前头么?” 书生笑道:“既然前头没有,那就准是还在镖局里头!” 算卦的目光凝注,尽射狐疑,道:“四弟,对自己兄弟可别……” 书生截口笑道:“二哥现在别问,等回去再说,行不?” 算卦的点点头,没再问! 书生转注小明道:“小明,待会儿告诉花亭,天亮之前不许擅离,天亮之后,到镖局会合,倘有什么异动,你随时飞报镖局知道么?” 小明应了一声,笑道:“四叔,这儿您只管放心交给小明,没异动那我没办法,只要有任何异动,小明准保他一个跑不掉!” 当下,三兄弟联袂又折回了镖局,临进镖局之前,书生特别嘱咐算卦的跟老驼子,任何人面前,别提大哥没去! 算卦的跟老驼子一肚子诧异,忍不住想问,却被书生一句:“待会儿说”给挡了回去,只好点头! 一进镖局那黝黑广大的庭院内,人影一闪,立刻迎上个人,却是那皇甫敬,他愕然问道:“怎么回来得那么快,莫非……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没出我所料,早都跑光了!” 这句话可楞了两个人,算卦的瞪目说道:“怎么,四弟你知道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只是那么推测,如今方待证实!” 算卦的道:“既然明知,何必白跑一趟?” 书生笑道:“不跑一趟,如何证实?” 算卦的摇头说道:“我不知你跟大哥两个人,在搞什么鬼!” 书生道:“二哥就会明白的……”转注皇甫敬,道:“大哥,这边如何?” 皇甫敬笑了笑,道:“安静得很!没一丝儿风吹草动!” 书生目中异采一闪,道:“恩兄睡了么?” 皇甫敬道:“坐镇镖局,他那能睡?况且也睡不着,全镖局没一个睡了的!” 书生道:“走,咱们上楼看看去!” 他这里刚要走,算卦的那里突然伸了手:“四弟,别忙,许我的怎么说?” 书生眉峰一皱,笑道:“问大哥好了,大哥自然会一一奉告。” 话落,转注皇甫敬道:“大哥,瞒不下去了,如今只好说了。” 皇甫敬点了点头,遂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! 算卦的、老驼子心神震动之余,尚不敢相信2 书生一笑掳起了左衣袖,这一下立即看得算卦的跟老驼子目瞪口呆,勃然变色,当地怔住! 但,旋即,老驼子须发俱张,冷哼一声,拔腿便走! 却被书生挥掌如电,一把拉了回来:“三哥那里去?” 老驼子怒声说道:“我找那胆大包天的匹夫去!” 书生笑道:“这就是我跟大哥为什么事先没告诉二哥三哥的道理所在。” 老驼子瞪目说道:“那么四弟以为该怎么办?” 书生笑道:“不忙,我自有道理,也还有用他之处!” 老驼子没再说话,点了点头,皇甫敬却诧声说道;“四弟还有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!” 书生笑了笑道:“自然有,大哥等着看吧!” 算卦的长眉一挑,道:“四弟,用完之后呢?” 书生笑道:“用完之后,我把他交给二哥跟三哥就是!” 老驼子巨目一睁,急道:“四弟,话可是你说的?” 书生笑道:“我何时说过了不算来着?” 老驼子笑了,那一脸寒霜跟着没了影儿! 皇甫敬沉吟说道:“四弟,那么如今之计……” 书生道:“咱们那位独孤恩兄,不是说江浙是好去处么?如今正是去江浙的时候,阳春三月,江南莺飞草长,日出红似火,江水绿如蓝,正好去逛逛!” 皇甫敬道:“什么时候动身?” 书生道:“该跟咱们独孤恩兄商量商量后再说!” 老驼子插口说道:“四弟,这还能告诉他?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当然,而且非告诉他不可!” 老驼子道:“这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我仍是那句话,三哥也等着看!” 话落,径自向独孤承所居小楼行去! 皇甫敬、算卦的老驼子自然是亦步趋地跟在身后! 独孤承所居小楼上,灯光外透,窗棂上,却映着人影儿两个,书生讶然回头,向皇甫敬投过探询一瞥! 皇甫敬低声说道:“是振秋正陪他下棋!” 好闲情,在这大敌有可能压境之际,也够镇定。 书生转过头去,忽地扬声笑道:“谢大将军,秦兵已经渡过了淝水了。” 窗棂上,那两个人影猛抬头旋听,独孤承道:“是四弟么?” 随见他站了起来,推窗下望。 书生仰面笑道:“正是我几个回来复命!” 独孤承满脸诧异道:“怎么回事,四弟,快,快,快请上来!” 关上窗,转身迎向楼门! 他这里一脚刚迈出门槛,书生等已然上了楼,笑道:“有劳谢大将军倒屐相迎。” 独孤承倒退而回,他忘了让客,急不可待,劈头便问:“四弟,到底怎么回事?” 书生笑道:“‘汴梁世家’的那一伙,早走光了,就这么回事!” 独孤承一震,立刻怔住! 适时,书生却转向了脸色难看的算卦的跟老驼子:“二哥、三哥,别这样好么,人都走了,气有何用?” 算卦的懂了,头一低,走向一边坐! 老驼子他还糊涂,犹瞪着眼! 皇甫敬背后伸手,往椅子上推了他一把,道:“三弟,坐下歇歇去!” 老驼子却也一声没吭,头一扭,坐了下去! 独孤承定过神来,猛击一掌,恨声说道:“好狡猾的东西,四弟,可知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?” 书生道:“看情形,不止一天两天了。” 独孤承哼了一声,道:“东西都没动?” 书生道:“人全走了,东西一样没动。” 独孤承道:“敢情还真舍得!”望了书生一眼,道:“四弟如今作何打算?” 书生道:“正是来请教恩兄!” 独孤承道:“愚兄我只知道江浙……” 书生他竟然忽地摇了头:“恩兄,我以为,江浙去不得,去了也是白跑一趟!” “何以见得?”独孤承为之一怔! 书生笑道:“褚长风岂是那此处无银三百两的傻子?他既然透露了江浙,他的去处就必不是江浙。” 独孤承道:“可是,无心的泄露,那又当别论。” 书生笑道:“恐怕那是有心而非无意,倘若咱们以为他是天意,那他们是求之不得正中下怀。” 独孤承点头沉吟道:“那么四弟……” 书生道:“我预备往个相反的方向走走。” 独孤承问道:“那儿?” 书生道:“只要是相反的方向,随意那儿都成。” 独孤承道:“也许四弟料的对,准备何时动身?” 书生道:“准备明天一早动身,特来奉知恩兄一声。” 独孤承点头说道:“事不宜迟,越快越好,都谁去?” 书生道:“就我四个,仍请恩兄坐镇镖局。” 独孤承刚要张口,书生已然又道;“恩兄,这趟出门既远又久,更不能有一点后顾之忧!” 独孤承略一犹豫,毅然点头:“好吧,四弟,镖局里的大小,愚兄我担了。” 书生道:“全在恩兄了,我在这里先谢了。”说着,拱手便是一揖。 独孤承离座起避,作色说道:“四弟这是什么话,彼此是什么交情?” 书生没多说,赧然一笑,道:“恩兄别生气,下不为例就是。” 接着,他以为准备什物,养精蓄锐为词,与皇甫敬、算卦的、老驼子相偕告辞下楼而去! 但是,他还请独孤承也早些安歇! 这一来,赵振秋自不便久留,跟着也告辞而去! 二更,梆柝甫传! 一条人影起自“三义镖局”后院,一闪出了镖局,好轻好快! 这条人影一出镖局便直奔西南,捷如一缕轻烟,随风飘闪,-一幌便是十余丈,直如幽灵! 片刻之后,这人影突然停住了,人影的停身处,是“龙庭”后面,此处空旷、荒凉,静得慑人。 人影住后,身到,像貌瞬时呈现,那是个穿青衣的白发老人,老人,赫然竟是独孤承。 独孤承站在龙庭之后,目光炯炯,四下里只一环顾,忽地身形再闪,直如脱弩之矢,扑向“龙庭”后的一片树丛之中一闪不见! 转眼间,独孤承又在树丛的那一面出现,树丛的那一面,是大片麦田,麦浪起伏,金黄金银! 距独孤承的停身处,约莫有三十余丈距离处,麦田的中间,有-座草席搭成的矮棚子,此际,那矮棚子中犹透灯光! 独孤承只一停足,立刻长身又起,直扑草棚! 他刚近草棚,草棚内突然传出一声沉喝:“什么人?” 独孤承倏然停身驻步:“我!”振腕轻抛,-缕乌光射进草棚。 只听草棚内一声惊呼,棚帘掀起,两名黑衣汉子疾窜而出,低头垂手,恭谨立于面前! 独孤承冷哼一声,摊出右掌。 那两名黑衣汉子居左一名,跨步向前,双手呈上一物,那是一块铁牌,代表堂主身份的铁牌。 独孤承接过铁牌,揣向腰间,森冷目光一扫,道:“是谁要你们夜间燃灯的?” 两名黑衣汉子身形一震,居左那名干笑说道:“禀堂主,是属下两人闲来无事………” 独孤承冷笑说道:“赌?” 居左那名黑衣汉子窘笑说道:“堂主法眼如神,属下二人正是………” 独孤承截口说道:“赌没人管,夜晚点灯,你可知数里之外也看得到?” 两名黑衣汉子身形又复一震,不敢再发一言。 独孤承双眉一挑,冷喝说道:“还不快进去把灯熄了。” 居左黑衣汉子应了一声,慌忙转身进棚,抬手熄了灯,然后疾步又走了出来,又是一付恭谨可怜像。 独孤承冷冷一笑,左手一伸,递向居右黑衣汉子一个小小的纸卷儿道:“把这速速传送总行。” 居左黑衣汉子应了一声,出双手接过小纸卷儿,又转身进了草棚,没一会儿,一阵振翅破空之响,一只雪翎信鸽在棚后冲天飞起,转瞬间没了踪影! 适时,黑衣汉子掀帘出棚,垂手说道:“禀堂………” 独孤承冷然摆手,道:“我知道了,下次无论干什么,绝不许有丝毫光亮,要不然别怪我要论行规处置,听见么?” 两名黑衣汉子机伶一颤,齐声说道:“谢堂主不罪之恩,属下等绝不敢再有二次。” 独孤承冷冷一笑,衣袖摆处,转身飞射而去! 但,就在他转身飞射的刹那间,背后,那草棚方向,突然响起两声闷哼,独孤承一怔回顾……… 头,差点儿没吓得灵魂儿出了窍。 两名黑衣汉子,已然直挺挺地躺在了草棚前,这还事小,事大的两名黑衣汉子身边,站着两人。 算卦的、老驼子! 独孤承机伶一颤,掉头就要加速身法。 岂料,白影一闪,身前又响起了轻笑:“恩兄留神,别撞个满怀。”那赫然又是书生! 独孤承心胆俱裂,惊急之际,凶心倏起,双掌一抬,凝足了功力往前一抖猛劈而出! 只听书生笑道:“恩兄何忍下手自己兄弟?” 随见独孤承两只手臂如遭蛇啮,一颤无力垂下,脸色惨变,缓缓低下了头,默然不语。 紧接着又一条人影掠至,是皇甫敬到了! 书生淡然一笑,扬眉说道:“夜这么深,恩兄不在小楼安歇,跑到这儿来干什么?” 独孤承猛然抬头,毅然发话:“四弟都看见了,何必多问!” 敢情他还叫四弟! 书生没在意,摇了摇头,道:“我没想到恩兄会为‘汴梁世家’所用,真让我几个痛心。” 独孤承老脸抽搐,突然低下了头,道:“四弟,愚兄我有不得已的苦衷,只有昧着良心,强忍羞愧!” 书生淡然截口说道:“我想听,听恩兄那不得已的苦衷!” 他怎么仍是恩兄恩兄地一声声叫! 独孤承低头道:“四弟不知道,愚兄在‘汴梁世家’中,另娶一房妻室,这多年来,已生有一儿一女,如今均在那褚长风手中……” 书生忽扬龙吟长笑:“余万相,我那独孤恩兄岂是这等样人?事到如今,你还敢哓舌巧辩,污蔑我那独孤恩兄。” 独孤承一震,抬头说道:“四弟,你这是什么………” “住口!”书生挑眉沉喝,冷笑说道:“四弟也是你叫的,余万相,我承认你那易容之术炉火纯青,独步宇内,瞒过了我那三位拜兄,但可惜却没能瞒过我。” 独孤承机伶一颤,垂首不语,但旋即他又猛然抬头:“闻人俊,余万相自知那易容术绝无破绽,你是如何………” 书生截口笑道:“不论你那易容之术是无破绽,可是你不知道,你那破绽,是暴露自你那身外身内的其他地方!” “什么地方?”余万相犹自不服地问了一句! 书生淡然一笑,道:“你要听?” 余万相点头说道:“那是自然,对自身的失败,总该有个检讨。” 书生笑道:“人家检讨是为下次,可惜你已经没有下次了!” 余万相身形一颤,双目忽现狰狞凶芒:“我也求含笑瞑目,到那阴间地府,下次也多得是。” 书生挑眉说道:“你自分必死?” 余万相道:“或许你两个不敢杀我,但身后那两个是绝不会放过我。” 书生大笑说道:“看来,你对二先生跟三先生知之甚深,好吧,我就说给你听听,免得你不能含笑瞑目,做鬼难安…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第一,是你那‘汴梁世家’中人自露假山密道所在,第二,你救出来太容易,第三,你那‘五阴’重穴被制之言是虚,第四,对昔年事,该知道的你不知道,第五,我铁牌施诈,你作贼心虚,第六,你不该把那身行头,藏在假山之后,第七,你身中‘摧心散骸断魂丹’之言也不真……” 余万相突然狞笑说道:“既不真,你兄弟为何割臂取血?” 书生道:“那是大先生,我没有。” 余万相嘿嘿笑道:“那么我口喝的血,是…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那不过是一杯鸡血!” 余万相诡笑说道:“闻人俊,你以为我会信了。” 书生道:“不信你看!” 左手一抬,掳起了左衣袖! 余万相一震变色,但旋又狞笑说道:“那也没关系,我余万相能喝了大先生之血,这该是天下武林第一人,万死无憾了。” 书生听若无闻,道:“喝-杯鸡血,毒性仍不发作,那不证明是假的么?” 余万相狞笑说道:“假的又如何?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不如何,我兄弟一下捉了三个!” 余万相脸色一变,旋又狞笑:“人生自古谁无死,早晚不也是那么-次!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你该知道,二先生可不会让人死得那么舒服!” 余万相脸色又复一变,闭口不言! 书生脸色一沉,道:“余万相,那飞鸽传书上说些什么,说!” 余万相默然片刻,陡挑双眉,道:“告诉你也无妨,那是说你兄弟没中计谋,不下江浙,要总行速转阵地,速谋应付。” 书生道:“这么说来,我兄弟来迟了一步。” 余万相笑了,笑的好不得意:“正是,你明白就好,如今你兄弟又要多费一番手脚了。” “是么?”书生淡淡笑道:“你别高兴得太早,我也不妨告诉你,我兄弟大纛仍指江浙。” 余万相一怔说道:“你不是不去江浙么?” 书生笑道:“那是说给你听的!” 余万相一震,不能作一言! 书生一笑又道:“余万相,你说我兄弟迟来一步,你却不知道我兄弟是故意隐身左近,非等你放了信鸽不现身,如今好了,你告诉总行,我兄弟不去江浙,我兄弟却去的仍是江浙,大势定也,错也铸成,你纵有更改之心,却没有更改之力了,我深深为你惋惜。” 一番话听得余万相心胆欲裂,魂飞魄散,通体冷汗涔涔向下,书生话声一落,他便厉声叫道:“闻人俊,你好………” “好什么?”书生截了口笑道: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以骗治骗,以毒攻毒,这不过是……” 余万相默然不语,忽地一掌,闪电拍上自己头灵。 书生挑眉朗笑:“在我面前,想寻死都不容易,二哥,交给你了。” 食指遥点,然后反手一抖! 只见余万相手臂一软垂下,跟着闷哼飞起,直落算卦的面前! 算卦的长眉刚挑,老驼子绝不客气,冷哼一声,蒲扇般大巴掌一招疾落,拍的是余万相一颗大好头颅。 这一掌,休说拍实,就是扫中点,余万相也非脑浆进裂,当场毙命不可。 适时,皇甫敬陡扬轻喝:“三弟,对人要退一步,留他一命。” 长兄有命,老驼子不敢不听,哼了一声,变拍为抓,钢钩般五指一把落向余万相后心。 余万相这下吃的苦,不比死好受,只觉全身一紧,血脉倒流,痛澈心脾,大叫一声昏死过去。 书生见状,皱了皱眉,转望算卦的,道:“二哥,麻烦替我拍醒一个。” 算卦的手起掌落,虚空拍向地上一名黑衣汉子。 那名黑衣汉子应掌而醒,眼睁处,魂飞魄散,一个身子软了大半截,一幌又倒了下去J老驼子看得火起,双眉一耸,刚要张口! 书生又然扬眉说道:“三哥,吓破了他的胆,咱们可得不到一句话!” 老驼子哼一声,闭口不响。 书生转望地上黑衣汉子,笑了笑道:“你可知我兄弟是何人?” 黑衣汉子一个头就跟他那上牙关一样,一阵猛点。 书生抬手一指余万相,又问;“这是你们行里的堂主,如今正躺在你身边,你可看见了?” 黑衣汉子一个头又是一阵猛点! 书生脸色一沉,道:“那么,说,适才你二人放的那只信鸽,是往那儿飞的?” 黑衣汉子一张嘴张了老半天,好不容易才憋出了声:“金……” 书生目闪寒芒,忽地大喝:“二哥,留神!” 单掌一挥,虚空飞截而出,他应变不可谓之不快,无如,仍是迟了一步,黑衣汉子的余话变成一声惨叫,一幌倒地! 书生跟皇甫敬霍然旋身,那一片树丛边缘上,不知何时站着个阴森森的黑衣蒙面人,而且嘿嘿狞笑不止。 算卦的跟老驼子哼了一声,就要飞扑! 书生抬手一拦,道:“二哥,三哥,别妄动,他是有所仗恃而来。” 黑衣蒙面人突然仰天狂笑:“高明,高明,还是四先生高明,不错,我是有所仗恃而来,要不然,我那敢以一对四,独对四奇。” 书生沉声说道:“少废话,莫雷,你把‘三义镖局’怎么样了?说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皇甫敬、算卦的、老驼子三人也大惊失色,老驼子巨目暴睁,目眦欲裂,颤声厉喝:“好匹夫,你敢…………” 书生陡扬沉喝:“三哥,冷静些!” 老驼子一震不语,黑衣蒙面人却适时说道,“阁下,你说谁是莫雷?” “你!”书生冷冷答了一个字! 黑衣蒙面人大笑说道:“四先生是会说笑话,谁不知道‘毒手魔君’物化已久………” 书生冷然截道:“不错,‘毒手魔君’物化已久,可是那‘大相国寺’的主持,普济大和尚却仍活在世间,而且此刻就在我面前!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道:“四先生,老和尚他就是昔年‘毒手魔君’?” 书生豁然大笑:“莫雷,你这一问是又露破绽,不打自招,就算你不是莫雷,褚长风也早该向你禀报过了,那有如今还不知道的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厉芒闪动,久久方道:“四先生阁下,那普济老和尚已然嚼舌自绝……” 书生道:“可是他的尸体却不翼而飞了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现在‘汴梁世家’地道内,四先生要看,只稍一句话,我立刻派人送上,另外还附带一口上好棺材。” 书生冷笑说道:“只怕那又成一具白骨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错了,‘汴梁世家’有得是奇异药材,我没有让他腐朽。” 敢情他把老和尚的尸骨保留了起来! 书生道:“我想不出任何理由,你会这么做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不知道,老和尚当年对我有过些微恩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那么,恩将仇报,你算得上英雄!” 黑衣蒙面人不在乎这句讥讽话,嘿嘿笑道:“可是他对我仇比恩多,我之有助人杀他,杀了他然后保留他的尸体,也算我对他有所报答了。” 书生道:“这倒是闻人俊闻所未闻的千古奇事!” 黑衣蒙面人干笑说道:“四先生不信,我莫可奈何!” “信!我怎么不信?”书生冷笑说道:“我不但相信你这别致的报恩方法,而且我还相信,你那‘汴梁世家’地道内,确有一具普济老和尚完好无损的尸体。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异采一闪,道:“那么………” 书生冷笑截口,道:“可惜你说得太晚了,这些话,你要是在我发现余万相任职‘汴梁世家’前说还差不多,如今么,哼哼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,如今又如何?” 书生道:“如今不灵了,余万相那易容之术独步武林,随便找个身材相似的人,任他一番涂抹,就是另一个普济老和尚。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猛震,突然仰天大笑:“四先生,你使我五体投地,自叹不如。” 其实,又何止是他,就是皇甫敬、算卦的、老驼子三人,对这位拜弟,也是深深叹服! 书生淡笑说道:“只怕你更要杀我才能安心了。” “不错!”黑衣蒙面人目闪厉芒,毅然点头:“既生瑜,何生亮,我不许任何一个比我高明之人留在世上。” 书生道:“当然,那是你席卷武林,称霸天下的唯一阻力,这种人一日不除,你便一日登不上那武林第一人宝座。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再震,忽地一叹,笑道:“四先生,如今我倒突然觉得不想杀你了!” 书生笑了笑道:“看来,我倒要谢谢你,莫雷,你好高的心智好深的心机,竟能一手掩盖天下人耳目,武林中人只道你死了已久,我兄弟只知你是洗面革心,放下了屠刀,却不料你以佛门为掩,以假慈悲为饰,暗中操纵褚长风那般亡命之徒阴谋席卷武林,称霸天下,可惜你仍装的还不够炉火纯青,碰上我四兄弟,不怕你为山九仞,要功亏一篑了。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说道:“四先生,这话不嫌言之过早?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我以为不算早了,如今胜卷谁操,你自己该明白。” 黑衣蒙面人干笑说道:“四先生该知道,不到最后关头,没有人会自认落败的,尤其是我,我这个人临躺下还要拼上一拼,有人阻拦我的壮图霸业,我也不会让他活着,最后还要来个玉石俱焚,两败偕亡的。” 此人心肠的确毒,话说得令人不寒而栗! 书生道:“那到最后再看吧,最后是个怎么样的局面,这个谁也难以预下,总而言之一句话,千不该,万不该,你不该招惹上我四兄弟。” 黑衣蒙面人摇头笑道:“四先生错了,四位是我称霸天下唯一的阻力,只要除去四位,那么天下武林我是易如探囊取物,垂手可得,不费吹灰之力。”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实话,只要除去“神州四奇”,其他各门各派,各帮各会,那是不在他“汴梁世家”眼中! 书生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这么说来,你是有计划的了?” 黑衣蒙面人点头说道:“面对高明,我不敢隐瞒,事实如此,我也不愿否认。” 书生道:“那么‘乾坤五凶’是你‘汴梁世家’之人?” 黑衣蒙面人摇头说道:“不,是我派人把我的下落透露给他五人,然后他五人把四位引来开封:” 原来如此! 书生心中暗暗一震,道:“如今他五人呢?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故施恩惠把他们引入‘汴梁世家’,剩下的四先生想吧!” 书生为之双眉一挑,道:“找谁不可以,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单单以他五人为饵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树仇武林虽然多如牛毛,不可胜数,但是,唯有他五人仇恨最深,再说,错非他五人,如换别人,也奈何我不得,别人既然奈何我不得,又怎能使得四位为我担心呢!” ------------ 第二十五章 深谋远虑 此人的确厉害,敢情是老谋深算,计划久远,把神州四奇当了一次傻瓜,而且还让人哭笑不得! 书生一张玉向,暗暗为之一热,道:“这么说来,我也没有料错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高智如四先生者,想必不会料错,不过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四位毕竟是上了钩,到了‘开封’!” 书生道:“上了钩又如何?这对你并没有多大好处?” “说得是!”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可是等我感到扎手的时候,再想甩却甩不掉了。” 这倒又是一句实话。 书生笑了笑,道:“现在你可以答我问话了,你把我四兄弟的门下如何了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请想,他们要是有了差池,我还会来么?” 书生道:“那可不一定,隔得这么远,我看不到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料事如神,何须看?我还不至于傻得毁了仗恃!” 书生脸色一沉,目中突射懔人威棱:“说归说,‘三义镖局’中,要是有任何损伤,天涯海角,莫雷你休想逃过我一双手掌,我闻人俊说得出,做得到。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颤,退了半步,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放心,‘三义镖局’中要有任何差池,你四先生只管唯我莫雷是问就是。”他也怕书生! 书生威态一敛,道:“那么,说你的来意。” 黑衣蒙面人狡黠目光一转,道:“四先生还记得‘万家香’前次初相逢那回事儿?” 书生双眉一挑,道:“莫雷,你要换人?” 黑衣蒙面人点头笑道:“正是,正是,但不知四先生意下如何?” 书生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莫雷,以‘三义镖局’的人、物、换他三个,那我太便宜,我不以为你会给我那么大便宜,还有什么条件,说!” 莫雷目中飞闪星采,大笑说道:“四先生果然料事如神,竟然是一针见血,一话中的。” 笑声忽住,阴阴接道:“自然,我莫雷生平不想占人便宜,从没便宜给人占,四先生,我以赵振秋夫妇及他那独子三人换眼前这三人,其余的,我要以之换取四先生千金一诺。” 书生挑起了眉,道:“你说说看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我要请四先生点个头,从此不问我莫雷事。” 书生笑道:“我可以不犯人,但人若犯我当如何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这个四先生可以放心,我莫雷也是一条汉子,四先生只要点个头,我莫雷也能点个头!” 书生淡然笑道:“那么我回答你莫雷三个字!办不到。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凶芒刚现,皇甫敬突然叫道:“对,四弟,你要是敢点头,大哥我第一个饶不了你。” 书生侧顾笑道:“我就是怕大哥饶不了我,所以才不敢点头!” 自然,这是玩笑,书生他何许人,岂是威迫得了的,这时候还能开玩笑,也足见豪迈洒脱;黑衣蒙面人目闪凶芒,嘿嘿笑道:“那么,四先生是不要三义镖局,………” 书生一摆手,截口说道:“别跟我说这个,我四兄弟的门下,为天下武林,他们能死,也愿意死,那重如泰山,庶几无愧。” 黑衣蒙面人狞笑说道:“那么,四先生也别怪我心狠手辣……” “随你的便!”书生道:“不过,莫雷,我话说在前头,眼前我四兄弟都在,你自己打点着,赔上你自己划不划得来。” 黑衣蒙面人身形猛地一震,目光转动,嘿嘿笑道:“一个换整个儿的‘三义镖局’,我认为那很划得来。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那么你还犹豫什么?大哥,二哥,三哥。” 话落,皇甫敬、算卦的、老驼子身形齐闪,快逾闪电,各占一方,正好把黑衣蒙面人围在核心! 黑衣蒙面人一震笑道:“没想到几位那么快,我慢了一步,看来我失算了。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你本来就打错了算盘,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?” “有!”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倘若我五更之间不回去,‘三义镖局’大小遭殃I” 好厉害,他还留有后手,这种人自是步步为营! 书生扬了扬眉,道:“我没打算难为你………” 黑衣蒙面人截口说道:“那是四先生心疼小一辈的。” 书生笑道:“随你怎么说都行,总而言之一句话,你不是生平从不给便宜给人占么,我今天就要占占你的便宜,我以眼前他三人,换整个‘三义镖局’的人、物,换不换由你。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四先生霸王硬上弓,由得了我么?” 书生道:“你知道就好,答我一句,换是不换?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既然由不得我,那只好换了。” 书生道:“你答应就好……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么,我要带人了。” 说着,就要举步! 书生抬手一拦,道:“你要干什么?” 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把这三个交我带回去,我立刻收兵。” 书生目光凝注,淡淡笑道:“莫雷,你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?” 黑衣蒙面人干笑说道:“莫雷不敢,也不懂。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带人可以,但不是现在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么,四先生何时才准我带人?” 书生道:“要等大先生跟三先生回到了‘三义镖局’之后。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四先生这又是什么意思?” 书生道:“没什么,对狡猾阴毒如你莫雷者,不得不小心提防一二!” 黑衣蒙面人豁然大笑:“我明白了,四先生是怕我言而无信,带走了人之后,不放‘三义镖局’中那上百名老小?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不错,事实如此,我也不愿否认!” 黑衣蒙面人狡黠目光一转,嘿嘿笑道:“那么,不知道大先生跟三先生何时返抵‘三义镖局’?” 书生道;“这不用你操心,我兄弟自有连络的办法!” 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么,谁又能担保,我下令‘三义镖局’那方面放人之后,四先生跟二先生又会守信放我?” 书生双眉一挑,道:“我兄弟从没对人失过信,尤其对你,我更不能失信。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事关己身安危,莫雷也不得不小心一二!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换不换随你,信不信也随你。” 黑衣蒙面人默然不语良久,方始耸肩摊手,一笑说道:“我说过,这时候由不得我,我只好信了,不过;四先生宇内第一,‘神州四奇’,更是绝世高人,谅必不至失信于我。” 书生道:“夸奖了,你明白就好。” 黑衣蒙面人一摆手,道:“那么,大先生跟三先生请吧!” 皇甫敬目注书生,书生却道:“不忙,似这般前去,你那些手下,怎会相信大先生跟三先生?不相信么,就难免一场搏斗,这样对你我双方都不好。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那么,以四先生高见。” 书生道:“我临时改变了主意,我四兄弟替你带着人,你陪我四兄弟回到‘三义镖局’,咱们当面换人,两不吃亏。” 黑衣蒙面人大笑说道:“使得使得,我敬遵四先生令谕,咱们就这么办。” 书生淡淡一笑,道:“来,来,来,我闻人俊敢请与阁下携手而行!” 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四先生是要跟我亲热亲热?” 书生道:“我是唯恐你中途使诈,而且,这样我在你手,你在我手,彼此都可防范,也一般地两不吃亏。” 黑衣蒙面人哈哈笑道:“到底还是四先生思虑周到,能跟四先生携手而行,我莫雷光彩不少,引傲终生,请!” 话落,抬起右掌! 书生跨步向前,一把拉上了黑衣蒙面人的手,然后转注三位拜兄,道:“大哥、二哥、三哥,麻烦各带一个。” 皇甫敬、算卦的、老驼子毫不犹豫,飘身过去,各捉一个,然后身形再闪,又纵了回来,仍把黑衣蒙面人围在中央! 黑衣蒙面人睹状一笑说道:“四位岂非太过小心,有四先生一只铁掌,还怕我半途跑掉么?” 书生听若无闻,左手一摆,道:“请!” 话落,四条人影腾身而起,疾射而去! 片刻之后,返抵“三义镖局”,五人一起落身在那“三义镖局”的待客大厅屋里之上,此际的“三义镖局”一片黝黑,竟然是出奇的宁静。 书生目光轻扫环顾,道:“莫雷,如今由你发话。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,道:“莫雷遵命。” 顿了顿,立即扬声发话:“你们统统给我站出来。” 话落,“三义镖局”各处暗隅中,鬼魅般冒起无数黑影,个个都是黑衣、蒙面,鬼气阴森。 黑衣蒙面人侧顾书生,笑道:“四先生,我的人都出来了,如何?” 书生道:“叫他们让赵振秋夫妻子三人,夏仲夫、牟子良,小明,君玄清几人站出来给我看看。” 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,点头照做了。 没一会儿,赵振秋、赵小秋、夏仲夫、牟子良、小明、君玄清等人先后出现在大厅之下。 个中小明是最为忍不住,一见书生等现身屋面,大叫一声,就待有所行动,书生陡扬轻喝:“小明!不许坏我名头。” 小明没敢动,嘴里可不饶人,叫道:“四叔,这批兔崽子…………” 书生沉喝说道:“少废话,我自有主意。” 小明只得闭上了嘴,闷声不响,但那两只大眼睛却充满了怒火,看看这个,看看那个,他恨不得要吃人! 书生喝住了小明之后,立即吩咐赵振秋,道:“振秋,你带着他们到各处看看,镖局中有无任何损失。” 赵振秋应了一声,与诸人分散而去。 片刻转来躬身复命:“禀四叔,镖局没有任何损失。” 书生点了点头,侧顾黑衣蒙面人,道:“莫雷,叫你的人退出‘三义镖局’百丈,以外,假如有一个敢留而不去,被我发现,莫怪我下手绝情!” 黑衣蒙面人毫不犹豫,立即挥手传令,那些占在“三义镖局”四处的黑衣蒙面人,刹时间走得一干二净! 眼望手下不见,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,如今我要的人,该给我了吧!” 书生右掌一松,道:“人在屋间,你尽管带走就是,要杀他们,要问他们,我无权过问,不过我不许你在‘三义镖局’中杀人!” 黑衣蒙面人诡笑说道:“那是自然,我怎么忍心?” 话落,双手捉起三个,腾身疾射而去。 走了,都走了,一场危厄刹时间轻易渡过。 老驼子哼了一声,道:“便宜了这班兔崽子!” 说着,就要纵身下屋! 书生突然伸手一拦,道:“慢着,三哥,你以为他们会走么?” 老驼子一怔,道:“怎么,四弟,莫非……” 书生冷冷一笑,突然扬声发话:“莫雷,有话站出来说,用不着躲躲藏藏!” 话落,皇甫敬三人脸色才变,夜空中陡起一阵大笑:“四先生不愧料事如神,莫雷在此,有何教言。” 随着话声,在东边墙头上翻上适才那黑衣蒙面人,紧接着,西、南、北三边墙头也翻上数十个黑衣蒙面人! 老驼子既惊且怒,霹雳一声大喝,就待飞扑。 书生连忙低声说道:“三哥,是我失算,动不得,我自有退敌妙策。” 老驼子冷哼一声,散功收身,虽没动,可是那一双暴射威棱的巨目,却直逼东墙头黑衣蒙面人! 书生跟着说道:“莫雷,我问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四先生怎知我留而不去,卷土重来?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很简单,有句俗话,不知你知不知道。” “什么?”东墙头黑衣蒙面人问了一句! 书生笑道:“贼不空手。” 皇甫敬、算卦的忍俊不住,摇头笑了。 老驼子却大笑说道:“四弟,有你的,骂得好,总算出了你三哥这口怨气。” 小明更是一蹦三尺高,鼓掌大叫。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目中凶芒一闪,也笑了:“我不在乎贼不贼的,成者王侯败者贼,一旦我席卷天下,称霸武林,谁是贼谁知道,我只知道既人宝山不能空手而回。” 老驼子嗤之以鼻:“兔崽子脸皮真厚。” 书生跟着说道:“那么,莫雷,你还要干什么?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道:“仍请四先生对我适才所提点个头。” 书生道:“要我兄弟撒手不管你的事?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点头说道:“正是!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我说过,办不到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此一时,彼一时,这办不到三字,是四先生刚才说的。” 书生道:“如今也一样,要我不管你的事,那永远办不到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阴笑说道:“四先生,如今只怕是由不得你了。” 书生抬手环指,道:“就凭你们这几十个人?” “不!”东墙头黑衣蒙面人道:“还有‘百巧先生’那‘三大杰作’十件。” 他指的是“夺命七巧神鬼怨”、“化骨神针”、“乾坤霹雳”! 别说三样俱全,就只有一样也神仙难逃,眼下自己这班人处境可知,皇甫敬三人勃然色变! 书生神情只微微震动了一下,旋即平静地笑道:“我不信!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道:“这四先生没见过?” 书生道:“见过,但那是以前!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现在也一样。” 书生道:“百巧先生那三大杰作当年没造几件,我不信你有……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那很简单,我只稍依着葫芦画瓢,何愁没有百件千件?威力虽不如原件,可也不算太差。” 书生淡淡笑道:“你敢让他们亮出来我看看?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这有何难?莫雷遵命。”话落,举手一挥。 西、南、北三边墙头那数十黑衣蒙面人之中,立刻自袖底取出一物,正是“百巧先生”那三大杰作,算算十件一件不少。 书生神情又复微微一震,笑道:“没想到你果然有,看来我落了下风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得意狞笑:“四先生,如何?” “不如何!”书生道:“虽然我宁信其真,不信其假,可是我的答复仍是那三个字。” 以命为胁犹不能屈,这胆识,这豪气,令人敬佩,令人心折!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目中凶芒暴闪,道:“四先生忍心让这多位晚辈与一座‘三义镖局’俱化灰尘?” 书生泰然笑道:“我说过,为天下武林,他们能死,也愿意死,重如泰山,庶几无愧,我四先生甚至愿意陪他们一起死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狞笑说道:“那我就没办法了,我以为这样的死,轻如鸿毛,毫无价值可言,死了诸位,我依然可以称霸武林!” 书生道:“不正是求之不得么?那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?” 人都是这样,你不让他犹豫,他反而犹豫起来!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狡黠目光一转,道:“四先生也有所恃乎?” 书生道:“当然,你要不要听听?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道:“自然是急不可待。” 书生淡淡一笑,道:“说出来,不怕你不信,我先跟你提个人,跟那‘千面叟’余万相并称‘武林二叟’的‘百毒叟’巫一风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道:“‘百毒叟’巫一风他如何?” 书生道:“他有一种歹毒无伦,令人防不胜防的‘无影之毒’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道:“‘无影之毒’又如何?” 书生道:“他昔年跟我交情不错,他把那‘无影之毒’送给了我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有点沉不住气了:“给你又如何?” 书生淡然一笑,道:“事隔多年,恰好派上用途,今夜我又把那‘无影之毒’送给了你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道:“我想不出四先生何时有机会。” 书生道:“既称‘无影之毒’,随时都是机会,尤其你刚才跟我携手而行时,那机会更好,发无不中!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身形猛震,道:“原来四先生是这个用心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我不说过么?对你这样的人,不得不步步为营,小心提防一二,而事实上,我并没有料错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忽地大笑说道:“四先生以为我会信么?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你不信我莫可奈何,如今我不想多说,你要是愿意身受那‘无影之毒’的煎熬,到头来落个吐血而死,你就下令吧!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狞声说道:“我是要下令,因为我运气试过了,四先生知道结果如何?” 书生平静地道:“我自然知道,你试的结果,是血脉畅通,毫无中毒迹象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么,我不知道这作何解?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很简单,那是你孤陋寡闻,不知无影之毒的厉害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‘无影之毒’三日一发作,事先毫无任何迹象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仰头大笑,声如狼嚎,刺耳难听,令人闻之头皮发炸,混身不舒服! 笑声一落,他目射凶光,阴阴说道:“四先生,你把我莫雷也当成了三岁孩童。” 书生道:“信不信由你,我懒得多说,不信你只管下令就是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狞声笑道:“四先生以为我不敢?” 书生道:“一个人要是把命都豁出了,他没有什么不敢的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默然不语,半晌方始摇头说道:“兵家事虚虚实实,实实虚虚,为大将者,更要有神鬼莫测之机,四先生是良将,我只有宁信其真,不可信其假。” 书生微笑说道:“那是你夸奖,你也不差,算得上我生平唯一劲敌!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目中忽射慑人寒芒,厉声叫道:“闻人俊,我不忍对你这些门下晚辈下手,你却怎暗中向我施毒,这岂非有失你神州四奇身份。” 书生淡淡说道:“我不以为你那是不忍,我只以为你是自认有万全必胜把握,所以你才没在他们身上施毒,否则我不以为你会放过这大好良机,我也不认为这有失‘神州四奇’身份,敌我之间本来就是这么回事,我不杀你!你会杀我,对付你这种对手,我也不得不预谋进可以攻,退可以守的万全之策,这是最正当不过的手法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身形暴颤,道:“早知如此……我有点悔不当初!” 书生道:“现在说这种话,那已经太晚了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忽又笑道:“不晚,如今我是否真的中了无影之毒,尚不可知!” 书生道:“那好办,你何妨等三天?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道:“等三天如何?” 书生道:“三天之后,你要是毒性发作了,那自不必说,否则你不妨卷土重来,再来个兵临城下!” “说得是!”东墙头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:“好一个缓兵之计。” 书生道:“我为的是你,愿不愿等也随你!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道:“那还能由得了我,不过,我怕到那时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你放心,我兄弟不是那种人,不会留给你一座空城。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目中异采一闪,道:“四先生,英雄轻死难一诺,一世英名更要紧。” 书生道:“天下武林你试打听,‘神州四奇’何曾躲过人!” 东墙头黑衣蒙面人笑道:“那倒是没有,四先生,我等了,三天之后我要是真的中了毒,我自己认命服输,否则,哼,哼!” 两声冰冷狞笑,一挥手,连同三边墙头的数十黑衣蒙面人一齐不见,好诡谲的身法! 书生默然不语,却突然轻吁一口气,跟着身形泛起了一阵轻颤,老驼子“老”不经事,适时问道:“四弟,你真的给那兔崽子放了一把毒?” 书生笑道:“自然是真的,对他那能来假的。” 这句回答,连皇甫敬与算卦的也大感意外,他二人只以为书生困境施诈,计出缓兵,闻言一怔,刚要插口……。 突然一声厉笑起自墙外:“闻人俊,你好厉害。” 一条黑影冲天射去,几闪不见了! 书生笑了,这回是真笑! 皇甫敬与算卦的恍然大悟,道:“四弟,这么说来,是假的。” 书生道:“本来是诈,我那来的‘无影之毒’?” 皇甫敬眉头一皱,道:“我没想到他这么容易上当。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也不容易,不过,这种人唯一的缺点是多疑,霸业未成,也最惜命!”知己知彼,方能不战而胜。 皇甫敬笑了;“四弟是看准了他这一点。” 书生摇头叹道:“其实,也是他太过自信害了他,要不然,他要是找一个身材、话声跟他相似之人扮做他,那咱们……” 笑了笑,住口不言! 他住口不言,皇甫敬可为之机伶一颤,半晌,神色忽趋凝重!“四弟,那么三天之后呢?” 书生笑道:“大哥试问问眼前这些人,那一个愿意躲?” 屋下,小明突然叫道:“我小明第一个不愿意。” 老驼子“叭!”地猛击一掌,跟着叫道:“好,小鬼头,这么多年来,你只有这句话让我老人家听来顺耳,听来受用,我老人家从此不冲你瞪眼了。” 小明有点不好意思,搔搔头,笑了! 书生笑道:“听见了么,大哥,这就是咱们‘神州四奇’的门人。” 皇甫敬道:“没人愿意躲,那一个敢说一个‘躲’字,我先毙了他,可是,四弟,咱们总得想个对策!” 书生笑道:“对策有,只是……” 皇甫敬急忙问道:“只是怎么,四弟!” 书生笑道:“只是我不能站在这儿谈!” 皇甫敬一怔,旋即大笑,一招手,道:“走,二弟、三弟,下面谈去!” 笑声中,四兄弟同时飘身下屋! 大厅中,摆上了茶点,书生四兄弟高坐上位,下面是赵振秋夫妇等晚一辈的老少英侠! 一口香茗下喉,皇甫敬首先发了话:“四弟,现在可以谈了吧!” 书生点了点头,笑道:“当今之计,唯有在这三天工夫中,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处,先发制人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击溃之!” 皇甫敬沉吟说道:“三天不算短,可是要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处,谈何容易,再说,江浙路远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谁说他们在江浙!” 皇甫敬一怔道:“四弟不是作如是推断么?” 书生摇头笑道:“那是以为,现在我不作如是想了,现在我敢断言,他们必在‘开封’附近,而且他们也不敢远离。” 皇甫敬道:“何以见得?” 书生笑道:“无影之毒”三日一发作,他们那敢躲在那三天路程之外的地方! 皇甫敬大笑说道:“说得是,躲的太远,可就来不及了,四弟,有你的。” 算卦的突然插了一嘴:“四弟,找他们或许不难,但对付他们可不太容易。” 书生道:“二哥是说他们有‘百巧’恩兄的三大杰作!” 算卦的点头说道:“四弟该知道,独孤恩兄那三大杰作的威力!” 书生道:“我自然清楚,不过那没关系,他们有如同无!” 算卦的一怔,道:“难不成那都是假的?” 书生道;“不假,件件货真价实。” 算卦的又复一怔,道:“那么四弟怎说没关系?” 书生道:“二哥知道,独孤恩兄那三大杰作之中,‘夺命七巧神鬼愁’‘化骨神针’,虽歹毒霸道,但可以挡,可以躲,只要咱们人手一只藤牌,便不虞它沾身,而那‘乾天霹雳’却是十丈以内绝难幸免,不可挡,无从躲,但那‘乾天霹雳’也要在一流高手手上才能发生效用,而且他自己也要置身在十丈以外,否则他自己也不免,所以,只要咱们欺进他身边十丈之内,他便不敢轻用,因之我说它有如同于无!” 算卦的沉吟说道:“四弟那前两点或无可虑,那后一点,我担心莫雷他会不惜牺牲他那手下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二哥难得糊涂,一流高手尽皆他得力爪牙,牺牲了他们,纵能毁了咱们,莫雷他再拿什么再去对付各门各派?” 算卦的点头不语,旋即笑了! 皇甫敬适时说道:“四弟,这找他们又是如何个找法?” 书生笑道:“咱们之中,只有一个人行!” “谁?”大伙儿同声都问。 书生抬手左指,道:“小明!” 小明乐了,一跃而起! 老驼子大笑说道:“想不到要饭花子也有大用。” 小明大眼睛一翻,道:“三叔,您老人家可别瞧不起要饭花子,要饭花子也有日后身登大殿,披上龙袍,摇身一变成了万乘之尊的。” 老驼子笑道:“小鬼头八成儿是没事儿就跑到‘大相国寺’看白戏了。” 小明道:“不掏腰包的事儿,三叔您不高兴!” 老驼子双眉一耸冲瞪了眼,刚要张口! 小明却已然说道:“三叔,从今后不冲我瞪眼,这话可是您说的。” 老驼子威态一敛,没了脾气! 这一来,大伙儿全笑了! 笑声落后,皇甫敬皱眉说道:“四弟别忘了,他们可认得小明。” 书生笑道:“那我怎会忘了,大哥放心,我总不会把大哥的好徒弟往坑里推,叫他找他那一伙要饭的朋友去。” 皇甫敬未来得及做任何表示,小明已然一蹦老高! “还是四叔好?”一转身往外便跑! 书生倏扬轻喝:“小明,回来!” 小明乖乖地转过了身,瞪着大眼睛,道:“怎么,四叔!” 书生道:“四叔还有话说,记住我一句话,千万小心,不准惹事,一有发现就回头,别替你师门丢人?” 小明道:“四叔您放心,小明是出了名的包打听,您交给我准错不了,后天日落前,小明要没回报,您唯我是问就是。” 身形一闪没了影儿,走的可真快! 书生摇摇头,笑道:“听见么?大哥,豪语,人小心不小,有点像立军令状,大哥收的这个徒弟收对了,真不差。” 皇甫敬笑了,可掩不住心中的得意:“玄清可要比他扎实得多。” 老驼子一旁瞪了眼,道:“你可个是存心气人是不?就我一人儿没徒弟!” 书生笑道:“三哥不服气?将来你也收一个!” 老驼子哼了一声,道:“那来那么多好材料,又不是狗屎,遍地皆是。” 这句话,逗得满座哈哈大笑J 笑声歇止后,皇甫敬道:“四弟,那预备应用之物一事,交给谁?” 书生道:“这要找二哥的好徒弟了。” 他指的是秃顶老马。 算卦的一怔道:“四弟,他行么?” 书生笑道:“怎么,二哥也跟大哥一样,这事儿非他莫属。” 算卦的道:“怎么说?” 书生道:“恐怕这三天之中,随时会有人注意咱们的动静,咱们那个一出门儿准被钉上,花亭固然难免被他们留心,可是他那行业是练把式的,练把式的订制几个藤牌,该不会引人动疑。” 算卦的点点头,没再说话! 皇甫敬却道:“那么,四弟,谁又去通知花亭?” 书生笑道:“没徒弟好找了,玄清他不能出门,只有我跑一趟了。” 有他出马,那是万无一失! 皇甫敬略一沉吟,道:“好吧,就这么办,别的人在家等吧!” 于是…… 第二天上午,书生背着手,潇洒飘逸地出了“三义镖局”大门,迎面来了一名趟子手,一见书生出门,连忙躬身:“四先生那儿去?”这是礼貌上的招呼! 书生含笑点头:“闲着没事儿,到‘大相国寺’逛逛去!” 那名趟子手又躬了躬身,立即压低了嗓门儿,道:“四先生,外面有人!” 书生目光只往外一瞥,笑道:“你是说街道拐角那一个!” 趟子手忙道:“正是,要不要小的……” 书生摆手笑道:“进去干你自己的事去,这用不着你管!” 趟子手应了一声,哈个腰转身行了进去! 书生又往街角拐角处望了一眼,笑了笑,径自行下石阶,顺着镖局前那条街,往左拐去! 对着镖局的那条街拐角处,站着个中年黑衣汉子,他本来是站在那儿,跟一个卖水果的小贩闲聊,早先一见书生出门,他就立刻留了神,如今一见书生拐人另一条街,不由大为慌张,放开脚步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,跟着进入镖局向前那条街,往左拐去! 刚拐过去,猛然,他怔住了,那张瘦削的脸上,紧跟着胀得通红,张了口,瞪了眼,恨不得找个缝儿钻了下去! 只因为他眼前站着个人,是书生,他双手放在背后,面带微笑,而且一双目光还望着他! 敢情人家是在这儿等着他呢! 黑衣汉子够窘的,头一低,迈步要走! 书生突然开了口:“朋友,你跟错了人,我奉劝一句,要回头,现在回头还来得及,要不然等会儿吃了苦头,你可别怪我事先没打招呼!” 话落,转身走了! 按说,路是人走的,你走得,我走不得,黑衣汉子他本可抢白一句,可是他知道跟前是谁,他不敢,他也作贼心虚,唯恐画虎不成反像个狗! 是故,他只有听着,脸上一阵红,一阵白,楞了好半天,可是,他又不敢不跟,望着书生远去,一咬牙,放步又追了下去! 跟是跟了,可是跟了两条街前行的书生便没了影儿! 这下他可慌了,急得额头上也见了汗,正在那儿东张西望,一个劲儿的往熙往攘来的人丛里找j蓦地,一个清朗话声起自耳边:“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,不怕吃苦你就跟吧!” 话声是在耳边,可就瞧不见人影儿,分明是人家正瞧着他,他却看不见人家呢,黑衣汉子机伶一颤,暗暗叫苦! 须臾,只见他一挑眉,又迈了步。 迈步是迈步,这回却是找而不是跟了! 就在他在那几条街东转西转之际! 大相国寺广场上走进了书生,他只一眼,立刻看出“秃顶”老马那棚子口上,站着两个“汴梁世家”的人! 这两个人,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,其中一个他不陌生! 他笑了笑,举步行了过去。 秃顶老马马花亭正在棚子里那张长板凳上吸他那根旱烟袋,一眼望见书生不由一怔,要往起站! 书牛忙递眼色,伸手拍上身前一名大汉的肩头:“朋友,请往边上让一让。” 那名大汉转过了头,一张方方的大脸,浓眉,大眼,唇上微髭,一张嘴大而惊人,他浓眉刚挑,那双目却似落在了烙铁上,烫得他机伶一颤,连忙收了回去,一声气没吭地转回了头,让了开去! 书生却视若无睹,往前挤了一挤,站定后,跟那看热闹的人一样地把眼直往棚子里瞧。 没事儿了,那名大汉的神色渐渐趋于镇定! 适时,他身旁的另一名青衣汉子,自棚子里收回目光,侧过头,似乎是要跟他说话,一眼望见书生,勃然色变,刚要张口,却被他由下面扯了一把! 那名青衣汉子立刻闭上了嘴,头一低,重又把目光投向棚子里,可是神色已不似适才那么安宁了! 这,全落在了书生眼中,他微微一笑,照旧看他的热闹? 可是就在他笑了笑的同时,那名大汉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轻若蚊蚋的话声:“三爷,朱仙镇那边可得意?” 那名大汉像猛然被人打了一拳,由心底里冒着寒气,不过,他表面上还能镇定,恍若个没事人儿一般! 然而,耳边接着又是一句:“毒狐的镇定功力果然超人,秦得海一等,二先生可是随后就到,你要是让他碰上,可没这么便宜!” 大汉镇定不住了,一张脸苍白,头一低,转身就要挤出人群,适时,那耳边话声又起:“慢一点,把你那名同伴也带走。” 大汉只求脱身,没敢犹豫?拉了那名青衣汉子一把,挤出了人丛,头也没敢回地狼狈而去,转眼没了影儿。 书生笑了,双唇又是一阵翕动,紧接着,棚子里“秃顶”老马瞪大了眼,似乎还微微点了点头! 他那里刚点头,书生已然转身出了人丛,又在别的棚子前转了好一会儿,才又背着手出了“大相国寺”,消失在街道尽头! 适才那名跟书生的黑衣汉子,犹在那两条街转来转去,他是越转越觉不对,只见他停下来想了片刻,一仰头,刚要往别处找。 突然“忽!”地一声,一物迎面打来,可怜他连躲的念头都没来得转,“叭!”地一声,来物正中上唇,牙断,血流,痛得他闷哼一声,连忙捂上了嘴! 举目望时,不由火冒三丈,向前十多丈处,有个半大孩子,手里拿着弹弓,望了他一眼,转身就跑! 这可是无妄之灾,这无妄之灾受得气煞人! 黑衣汉子可不管那么多,拔腿硬要追,可是他身形刚动,眼前白影一闪,多了个人,是书生! 他心惊止步,适时书生却冲着他一笑:“朋友,我的话没错吧,自找苦吃怪得了谁?” 说完,迈步走了! 等到黑衣汉子定过了神,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时,不但那半大孩子没了影儿,便是书生也走远了! 与此同时,有两个人出了“开封”东城! 这两个人,一个是“毒狐”秦得海,一个是那不知名的青衣汉子,他两个一出城,城门跟着站起个要饭花子,望了他两个背影一眼:扭头走向城西! 城西,是“开封城”最僻静之处,到处是树林,乱坟岗,一株大桧树下坐着个小叫花,是小明! 那名要饭花子到了近前,冲着小明点点头! 小明大眼睛中奇光一闪,一跃而起:“怎么样?” 那名要饭花子道:“有两个出了东城!” “是谁?”小明问了一句! 那名要饭花子道:“一个是‘朱仙镇’口的秦三爷,一个是他的妹夫,朱仙镇董记老店的董老板!” 小明哼了一声,一巴掌拍上大腿:“我就知道这班东西不会;在城里落脚,果然不错!”一抬眼道:“你往镖局里送个信儿,我要缀下去!” 那名要饭花子一点头,刚要走! 突然,打南边又一名要饭花子飞奔而至,到了近前,冲着小明一哈腰,道:“明哥儿,‘南城’出去一个!” 小明一怔,道:“是个什么样儿的?” 后来这名要饭花子道:“是个三十来岁的黑衣汉子,不知道在那儿挨了揍,满嘴是血,口嘴唇肿了老高一块,跟个猪似的。” 小明笑了,但旋即皱了眉:“可知道他是谁?” 后来那名要饭花子道:“以前万家香里的伙计,姓毛!” 小明略一沉吟,喃喃说道:“两个往东,一个往南,难不成他们分了两地?” 先前那名要饭花子道:“要不要两边都跟跟?” 小明突然摇头笑道:“不,单跟那姓毛的就行!” 两名要饭花子都一楞,齐声问道;“怎么?” 小明咬牙说道:“毒狐秦得海那东西,出了名的狡猾多智,他要是往东走,他们那一伙儿的落脚地,准不会在东边儿!” 小明不差,不愧“神州四奇”的得意高足! 两名要饭花子笑了:“明哥儿,有你的。” 小明小脸一红,笑道:“劳神往镖局里送个信儿,别的地方的兄弟,仍让他们留心找,多一个是一个,我走了!” 话落,身起,顺着城墙往南奔去。 小明出了南城,那对着城门的官道上,来来往往,行人不少,可就没瞧见个穿黑衣的汉子! 小明急了,也可不管什么惊世骇俗不惊世骇俗,硬起头皮,如飞追了下去,还好,也没人留意他! 一直追出两里多路,方始瞧见前面远远地有个穿黑衣的人影,天下穿黑衣的多得很,他可不敢断定这个就是那个! 小明是出了名的鬼灵精,小身子一扭,折了方向,往西而去,四边是一带大树林子,浓荫蔽天,一眼看不到头儿,小明到了近前,一头便钻了进去! 他是绕了大圈,截往前头,打算看个清楚再说。 没一会儿,那名黑衣大汉也到了树林前,可是他没进树林,仍是一个劲儿地往南边走! 不进树林也没关系,小明在树林子里看得清楚,嘴唇肿得老高,前襟上沾了好几片血渍,没错了,不是他是谁? 小明这下放了心,既然跟的不错,就往下跟了! 于是,一个在林子里,一个在官道上,相隔不远地往南走了下去,又走了不夕、之后:小明突然一怔! 没别的,那是由东边如飞奔来两个人,小明看得清楚,那一个是毒狐秦得海,另一个则是他妹夫董老板! 小明暗暗地哼了一声,心想自己没料错,这只毒狐果然是狡猾多智,狡猾归狡猾,这回仍是栽了个暗跟头! 转念间,秦得海与那姓董的已到了黑衣汉子近前,意料中,他两个应该跟黑衣汉子有所招呼! 岂料,理虽如此,事却不然,那两方面竟跟毫不相识地陌路人一般交臂而过,黑衣汉子仍是往南走他的,而,秦得海与那姓董的却笔直地往西走了。 这一下可大出小明意料,暗忖:“汴梁世家”的那一伙,如果落脚在南,那秦得海既改了方向,如今便该往南走,怎么如今却又往西而去,莫非……。 忖思至此,那秦得海与姓董的已然一头钻进树林,“毒狐”一身功力不凡,耳目敏锐,小明可不敢大意,身子一低,隐在一株大树之后。 由树后偷窥,秦得海与那姓董的在树林子里东转西转,拐了两个弯儿便没了影儿,是既滑溜又快。 小明只以为他两个必已穿林而出,直奔西方,连忙腾身上树,探开枝叶往西一看,他怔住了,西边是一大荒原,空旷,寂静,四无人烟,那里有秦得海跟那姓董的两个人影儿! 小明这可糊涂了,伸手搔了搔头,想了一想,连忙又下了树,闪身往那秦得海二人适才逝去处扑去! 等到了那儿,他又怔住了,这一带树林不算太密,一眼可以望出老远,那里有人? 明明看见他二人是在这儿不见的,怎么一转眼却没了影儿,难不成他二人会升天遁地不成? 小明满头雾水,如同丈二金刚,楞了半天,突然长身掠向树林旁边,往南望去,这一看,他心中一震,又怔住了! 在这片刻工夫中,那黑衣汉子也没了影儿! 远远地,约莫一里之外,有一片村落,有一点黑影一闪没人那片村落中,而那片村落,小明到过,是“朱仙镇”! 小明明白了,那黑衣汉子是进了“朱仙镇”! 黑衣汉子是进了“朱仙镇”不错,可是那秦得海和姓董的汉子,又往那儿去了呢?这是个谜! 小明皱着眉头一边想,那双大眼睛却是一霎不霎地凝视着那片远远的村落“朱仙镇”,他看那黑衣汉子出不出“朱仙镇”! 看了半天,他没见那黑衣汉子再露面! 心中略一盘算,立刻明白了几成,飞身下树,由树林子里折了回去,他是要走回报信儿了! 及至小明折回了“开封”,进了镖局,天色已近黄昏! 小明进了镖局,先找那书生四叔! 书生、皇甫敬、算卦的、老驼子,如今是晚饭方罢,正坐在原本独孤承所居那小楼上聊天! 小明上了楼,首先冲着书生一躬身,咧嘴笑道:“四叔,末将特来复命!” 书生尚未说话,老驼子已然一跃而起:“小鬼头,有你的,说,那班兔崽子躲在那儿?” 小明大眼睛略-眨动,道:“有八成见是躲在‘朱仙镇’!” 老驼子一怔,叫道:“有八成儿,还有那两成儿呢?” 小明脸一红,望向书生:“还有那两成儿,是四叔的事儿!” 老驼子又是一怔,道:“小鬼头,怎么说?” 小明道:“有待四叔高明判断了。” 书生笑了:“小明,别在四叔面前卖关子,你说说看。” 于是,小明红着脸儿把一天来的经过说了一遍。 最后说道:“所以小明判断有八成儿他们是躲在‘朱仙镇’,不知对也不对。” 书生沉吟未语! 皇甫敬与算卦的、老驼子,互相交换过探询一瞥之后,算卦的道:“四弟,以我看,该不会错。” 书生没答理,算卦的却长眉一挑,又道:“四弟,你该明白,这是他们的狡猾之处,以他们看,咱们挑了他‘朱仙镇’两处分支,便不会再疑心……” 书生忽地抬眼说道:“二哥的话,我有同感,我只是在推测两点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什么?” 书生道:“第一,他们藏在‘朱仙镇’何处,第二那秦得海跟那姓董的那儿去了,咱们仅知他们藏在‘朱仙镇’,要是不知道他们藏在‘朱仙镇’何处,那还是没有用,再者,我以为那秦得海与那姓董的,不见的太玄!” 算卦的道:“那么,四弟以为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我以为那片树林有问题。” 算卦的双眉一挑,道:“四弟是说……” 书生道:“只是推测,未敢断言!” 算卦的道:“那么,以四弟看,他们会藏在‘朱仙镇’何处?” 书生笑道:“那要问二哥了!” 算卦的一怔道:“怎么?问我!” 书生点头笑道:“二哥去过‘朱仙镇’,且大展神威,挑过他们两处分支,二哥该想想看‘朱仙镇’中,有何处可资藏身!” 算卦的想了想,道:“除了那几条地道外,似乎别无可能!” 老驼子突然说道:“四弟,要不要去瞧瞧?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去不得,一去他们准搬家,那样再找他们可就难了。” 老驼子闭口不语! 书生略一沉吟,突然目注小明,道:“小明,叫玄清来。” 小明应了一声,飞身下楼而去! 算卦的道;“四弟是要问问玄清?” 书生道:“他说什么也要比咱们清楚一点。” 片刻之后,小明与君玄清飞步上楼! 君玄清恭恭敬敬上前施礼! 书生把小明所见说了一遍,然后问道:“玄清,以你看,他们可能藏在何处?” 君玄清沉吟说道:“据玄清所知,除了那条地道外,似乎没别的地方可资藏身。” 书生道:“当日你二伯找你的时候,你不是躲入了民家么?” 君玄清赧然笑道:“那不是寻常民家,那一家跟‘万家香’认识,姓万的雇他看守黄土岗上的那块龙眠地的。” 书生道:“他是怕人破了风水?” 君玄清点头说道,“八成儿是!” 书生道:“那么,那一家不是‘汴梁世家’的人。” 君玄清摇头说道:“那玄清就不知道了,不过他不可能是。” 书生道:“怎见得?” 君玄清道:“他既不会武,平素又跟‘汴梁世家’没来往!”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朱仙镇外的那片树林,你知道?” 君玄清道:“玄清知道,那儿离镇外‘黄土岗’最近!” 书生道:“离那儿最近?” 君玄清又说了一遍:“镇外的‘黄土岗’!” 书生点了点头,沉吟说道:“那么,秦得海两人不走正道,又到‘黄土岗’去干什么?” 君玄清随口说道:“那就非玄清所能知道了。” 书生猛然抬眼,道:“玄清,你知道,那万老板的老太太,确实葬在‘黄土岗’?” 君玄清道;“这个错不了,不仅玄清知道,便是开封附近百里……” 书生道:“我是问你当时可是亲眼所见。” 君玄清道:“玄清虽不是亲眼所见,但她那出殡是真……” 书生笑了:“那天,万家老太太是夜晚人的土。” 君玄清点头说道:“不错,是在夜晚!” 书生道:“你不在旁边?” 君玄清又点了点头。 书生道:“还有谁在场?” 君玄清道:“只有姓万的,秦得海,跟那姓万的带去的三名护法!” 书生道:“你是秦得海的护法,为什么不在旁边?” 君玄清道:“那是姓万的意思,他不许闲杂人在场。” 书生笑了笑道:“人土,又不是什么秘密,干什么连自己人也不许看,八成儿是他陪葬不少值钱货,怕.人知道了盗墓。” 君玄清笑了笑,没说话! 书生却又道:“玄清,你可知道,当时营墓的是谁?” 君玄清道:“不知道,不过,应该是自己人!” 书生笑问:“怎见得?” 君玄清道:“连玄清都不让靠近,那会叫外人营墓?” 书生笑道:“说得是……” 皇甫敬适时插口说道:“四弟是怀疑那片墓地……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仅仅是怀疑!” 老驼子道:“只要是四弟怀疑的,从来就没有错过!” 书生道:“那是别的,这个不行,咱们不能让人家一状告到官里,说咱们企图盗墓,这个罪名咱们担不起!” 一句话说得大伙儿都笑了! 笑声中,书生转望君玄清,道:“玄清,就你所知,‘黄土岗’上还有没有别人家的墓?” 君玄清点头说道:“有,黄土岗本来就是个乱坟岗,可是那块龙眠地上却只有姓万的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可见过有人扫墓?” 君玄清道;“那是必有的事儿,不过,那要在清明,不在清明……” 书生道:“你算算,今儿个是几月几?” 君玄清想了一想,道:“三月二十五!” 书生道:“那么明儿个呢?” 君玄清猛然笑了:“您是要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再说,也不一定非清明不可上坟,周年,冥寿都行,对了……”顿了顿,转望小明:“小明到前院去,请梅姑娘过来一趟。” 小明应声下楼而去! ------------ 第二十六章 乔装姊弟 皇甫敬却瞠目说道:“四弟,你这是要……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只有这个办法了!” 皇甫敬道;“四弟,你怎能让梅姑娘一个儿……” 书生道:“谁说一个儿?还有小明!” 皇甫敬一怔说道:“四弟,你别开玩笑,他们认识小明。” 书生道:“这等大事我敢开玩笑,让小明梳洗梳洗,换身干净衣裳,准跟梅姑娘像姐弟俩。” 皇甫敬笑了,但旋即他又皱起眉头:“四弟,不行,不怕一万,只怕万一,万一让他们识破,凭小明那两下子,他可照顾不了梅姑娘。” 书生笑道:“闺阁中的大姑娘,那能步行?轿小太俗,那得有辆双套马车,马车嘛,得有个赶车的车把式,有了车把式,大哥还怕照顾不了他俩。” 皇甫敬眉锋皱得更深,道:“四弟,这车把式,要那儿去找?” 书生笑道:“自然有,那大哥就别管了。” 说话间,楼梯一阵轻响,首先上楼的是小明,小明身后跟着个莲步凌波的美姑娘,是梅梦雪! 小明进了屋就站向一旁,梅梦雪则盈盈检衽,逐个请安,书生一面招手,一面笑问皇甫敬:“大哥,你瞧,行么?” 皇甫敬道:“梦雪怎么不行,我只怕小明穿不得干净衣裳!” 这句话,不但听得梅梦雪瞪圆了美目,小明更是瞧瞧这个,瞧瞧那个,忍不住张口问道:“四叔,怎么回事儿?” 老驼子一旁直乐,道:“小鬼头,你交了运了,明儿个不用讨饭了。” 小明是越发地糊涂了,搔搔头,没说话j 适时美姑娘轻启朱唇开了檀口:“四先生,您叫梦雪?”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我有件事儿想委曲姑娘……” 美姑娘忙道:“您有事儿只管吩咐,梦雪不敢当这委曲二字!” 书生笑了笑,遂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! 话落,美姑娘道:“梦雪敢不遵命,只恐误了您的大事!” 书生笑道:“这不难,到时候姑娘只要以手掩面,装作一番就行了。” 美姑娘笑道:“梦雪愿勉力为之。” 书生点了点头,转注小明,道:“小明,你呢?” 小明苦着脸道:“小明恐到时候挤不出眼泪来。”一句话把美姑娘都逗笑了! 老驼子一口香茗差点儿没喷出来,笑道:“三叔我教你个法子,到时候你想想嘴谗的时候,你师父他不给你吃那肚子委曲,准能掉下眼泪来!” 小明半假半真地道:“那除非要小明饿着肚子去,要不然……” 老驼子截口说道:“三叔再教你个法子,带棵大葱去,到时候往眼上抹点儿葱油,准保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。” 小明道;“这好办,真要没法子,到时候让梅姑娘在腿上拧我一把,我准能痛出眼泪来,只是,只是……” 书生道:“只是什么?” 小明道;“小明天生的苦命,穿上干净衣裳就混身不舒服!” 老驼子眉条一皱,道:“这可麻烦,要不行把脏衣裳穿在里头!” 书生笑了道:“小明,玩笑归玩笑,你怎么样,说!” 小明一笑说道:“四叔,小明什么时候替您丢过人?” 书生笑道;“好了,那咱们说定了,到时候该怎么说,待会儿我再教你俩,先记住一点,要姐弟相称,懂么?” 美姑娘点了点头,道,“梦雪省得。” 老驼子呵呵笑道:“姑娘,你好福气,这种兄弟可没地方找。” 小明大眼睛一翻,道:“三叔,你可别说这种话,小明可替您争了不少光采。” 老驼子笑道:“是啊!光采得你三叔这张脸没地儿放。” 小明一跺脚,道:“三叔,明儿个您去,成不?” 老驼子忙摇头说道:“你三叔没那么大造化,好,好,好,我不说了。” 算卦的突然说道:“好了,好了,别闹了,四弟,关于那车把式……” 书生笑了笑道:“二哥别问,明儿个早上我担保有辆双套马车,有个身手不俗的老车把式听候吩咐,行么?” 算卦的摇了摇头,没再问! 书生转注皇甫敬,又道:“大哥,明儿个一大早,我要出去一趟,马车明儿个早上我让他自己到镖局来,梅姑娘跟小明,大哥招呼他们上车好了。” 皇甫敬边点头边问:“四弟要上那儿去?” 书生笑得神秘,道:“大哥也别问,等我回来再说,成不?” 话落转注小明,又道:“小明,跟梅姑娘找你振秋嫂去,让他给你找身衣裳,张罗张罗,待会儿我要看看行不行,去吧!” 梅梦雪盈盈裣衽,带着小明下楼而去! 第二天一早,书生一个人儿飘然出门而去! 吃过早饭以后,一切又预备妥当,只等马车来到! 没一会儿,大门外跑进来个趟子手,向着皇甫敬躬身禀报,道:“禀大先生,门口儿来辆双套马车,车把式说是四先生雇的车……” 皇甫敬点了点头,道:“告诉他让他等一会儿,人马上就出来!” 那名趟子手应了一声,转身而去J 皇甫敬转注算卦的与老驼子,道:“二弟、三弟,咱们先出去瞧瞧去。” 算卦的跟老驼子自然明白他这瞧瞧二字,一方面指的是看看门外有没有“人”,另一方面是要看看那车把式到底是何来路,于是,应了一声,跟在后面行了出去! 大门外,石阶下,停着一辆带篷双套马车,车辕上,坐着一名粗布衣裤,须发俱霜的老人! 老人除了那双手肤色又细又白之外,别无扎眼之处,自然更看不出身怀不俗功力! 老车把式道:“小老儿是生在‘开封’,长在‘开封’,将来也希望这把老骨头能丢在‘开封’,落叶总是要归根的!” 皇甫敬皱眉不语,他是搜遍了记忆,也想不出武林之中,何曾有过这么一位人物! 老车把式道:“四先生交待过,上‘朱仙镇’去!” 算卦的道:“不知道去干什么?” 老车把式道:“四先生说,镖局里有位姑娘姐弟俩要去扫墓。” 算卦的道:“老哥可知道,‘朱仙镇’一带,最近可不大宁静。” 老车把式道:“四先生交待要小老儿照顾他两位,三两个小毛贼,小老儿还能不放在眼内,二先生尽管放心!” 算卦的道:“只怕那不是寻常的毛贼。” 老车把式道:“说句话二先生也许不相信,那莫雷当年也曾是小老儿手下败将,如今我料他不敢在小老儿面前兴风作浪!” 这句话,可听得三人心头一震! 算卦的目光深注,还要再说! 老驼子突然笑道:“老哥儿,咱俩亲热亲热!” 身形不动,铁掌一把抓向老车把式执鞭右手! 老车把式呵呵笑道:“老骨头那堪铁掌,三先生手下留情。” 闪电一般鞭交左手,右腕一沉翻起,反向老驼子右掌抓去,出手之快,竟令老驼子无从躲闪,轻而易举的,攫上老驼子腕脉,但却是一触即收! 老驼子一惊收手,一张脸立即胀得通红,作声不得! 老车把式鞭交右手,一笑说道:“这样,三位能放心么?” 皇甫敬动容说道:“本知老哥是高人,我兄弟那有不放心的?三弟叫人去!” 前半句是由衷地佩服,后半句是让老驼子下台! 老驼子应了一声,转身进门! 须臾,领着梅梦雪与小明走了出来! 美姑娘今儿个的打扮是素衣掌素,脂粉不施,美得淡,美得雅,美得清奇,不带人间烟火气! 小明则是一身黑绸衣裤,头上挽髻,唇红齿白,俨然粉装玉琢佳公子,前后判若两个人! 只是,行动举止,有点儿不大自在。 连皇甫敬都一眼认不出是他那位蓬头垢面,一脸油泥的要饭宝贝徒弟,就别说汴梁世家那一伙儿了! 车辕上,老车把式呵呵笑道:“除下鹑衣换新装,盆水洗去一身泥,明哥儿,你如今到‘开封’城中逛一逛,我包你成为万人迷!” 小明脸一红,可随即又是一怔,大眼睛瞅着老车把式直发楞,心想:这老头儿怎么认得我? 正自诧异间,老车把式反腕挥鞭,挑起车帘,笑道:“姑娘,公子,请吧!” 梅梦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缓步下阶上了车。 小明则是提着一篮纸箔香烛之类应用物,紧跟在身后! 坐定,老车把式垂帘挥鞭,笑道:“三位,放心等着吧,日落之前,小老儿送回她姐弟俩就是。”一声吆喝,微抖缰绳,鞭梢儿脆响,马车如飞驰去! 镖局大门外,那石阶上,皇甫敬、算卦的、老驼子三个,望着那渐去渐远的马车,直出神! 半晌,算卦的突然说道:“大哥,看出来了么?” 皇甫敬苦笑摇头:“二弟敢莫已然看出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我只觉得此老手法奇高,不类一般武林人。” 皇甫敬苦笑摇头不语! 老驼子却哼了一声,道:“等四弟回转,我非问个清楚不可!” ………… 蹄声得得,车声辘辘,马车一路飞驰! 晌午不到,车已抵“朱仙镇”口! 老车把式一带缰绳,双车左折,直向“黄土岗”驰去! 沿路之上,扫墓之人是络绎不绝,有的步行,有的坐轿,也有坐着车来的,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,满山皆是! “黄土岗”上更是香烛四燃,纸灰乱飞,每座墓前都有人! 突然间,老车把式勒缰控马,叫道:“姑娘,车上不去了,剩下这段路,要步行上去了。” 梅梦雪应了一声,掀帘下了车,小明是闷声不响地提香篮子跟在身后。 下车处,是登山处,面前一片土岗,草木不生,入目到处皆坟头,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上去! 梅梦雪早得书生指示,拉着小明便往上走! 老车把式紧跟一步,对小明道:“明哥儿,老汉不习惯空手,这篮子让我来提吧!” 不由分说,一把抢过了篮子,越前向上行去! 走了一会儿,拐个弯儿后,一片山坡顿时呈现眼前。 山坡的顶上处,是一块红砖砌成的墓园,园内有一座古冢,那墓碑又高又大,梅梦雪跟小明看得清楚,那上面写的是:“万母柳太夫人之墓。” 不用说,那就是那块“龙眠地”,而那墓园,也正是万家香万老板的老太太长眠之处了。 墓园之中,还盖有一座简陋的茅草房子,那也想必是看墓人所居,不过,此时是关着门的,不见一个人影! 梅梦雪跟小明互觑一眼,小明忍不住刚哼了一声! 只听前面老车把式叫道:“姑娘,请这边儿走!” 梅梦雪跟小明抬眼望去,只见老车把式不知何时已到了万家那座墓园之旁,那旁边有一座坟头,坟头上都破了洞,墓碑也已不知去向,就剩下那光秃秃的坟头! 老车把式找得好,放眼看去,每座坟前都有人焚香燃烛烧纸,而这座坟头凄凉不见人! 梅梦雪跟小明到了那座坟前之后,老车把式挺热心的,立即动手拿出了应用物,该点的点,该烧的烧,手上一边忙,嘴皇还不闲:“姑娘,你看看,还好咱们这趟回来了,要不然,他老人家这座坟更没人管了,明儿个找个人来修修吧!” 他明白的还真不少,一句他老人家,也不知他是指的谁? 梅梦雪点着螓首,一连地应是! 小明却是瞪大了眼,直瞧他! 这一瞧,老车把式可又有了话:“明哥儿,难怪你,你那时候还小,不懂事,我可是跟着他老人多少年了,他老人家可真是个好人!唉!” 说着,说着,低下了头! 小明他直想笑,可是眼见满山遍野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,想想,他也禁不住有点心酸。 这一心酸,大眼睛中跟着现了泪光! 老车把式突然抬起了头,冲着他一笑,低声说道:“明哥儿,你不是说,挤不出眼泪么?” 小明一怔,跟着又是一惊,心想,这他怎么知道? 转念一想,又自释然,八成儿是他四叔说的! 过了一会儿,纸灰飞舞中,老车把式又抬起了头,他望了那墓园一眼,又望向小明:“明哥儿,你猜,那茅屋里有没有人?” 小明点点头,含糊应了一声:“有!” 老车把式笑了笑,道:“想不想到里面瞧瞧?” 小明心想:怎么不想,我来是干什么的! 心里这么想,嘴里却道:“有什么好看的?不想。” 老车把式笑了:“不是不想吧!八成儿是怕你那位四叔骂,对不?” 小明脸一红,没说话,心想:这老头儿可真厉害! 老车把式笑了笑,又道:“要是这样的话,那没关系,你尽管走,回去有事,我老汉替你顶了,准保你四叔不骂你,如何?” 这句话听得小明童心大动,瞪眼说道:“真的?” 老车把式笑道:“老汉我这么大把年纪,还会骗你,不过,你要记住,你如今只是个公子哥儿,可不是‘闪电神乞’!” 敢情人家连他的“雅”号都知道! 小明一震,瞅着他没动! 老车把式却道:“去呀!还犹豫什么?” 小明一点头,拔腿跑了上去! 乍看上去,那墓园里是没人,可是,小明一只脚刚踏进墓园门儿,突然茅屋里响起一声沉喝:“那来的野小子到处乱跑,出去!” 小明一怔停了步,适时,老车把式站了起来,挥手叫道:“春哥儿,快回来,别乱跑,那是人家的……” 小明看得清楚,老车把式嘴里虽直叫他回去,那只手,可是往外挥的,他鬼灵精,头一低,撒腿往里便钻! 这一钻不要紧,茅屋砰地一声,两扇柴门大开,一名黑衣汉子飞步而出,大声叱道:“喂!小鬼,叫你别乱跑,你聋了。” 小明一见那黑衣汉子,他乐了,那黑衣汉子嘴上肿的那一块还未消,正是昨儿个那个! 小明充耳不闻身子一扭,往那座巨冢后便跑。 这一下,黑衣汉子白了脸,大骂一声,追了过去! 这时,老车把式方站了起来,望着梅梦雪道:“姑娘,你在这儿等等,老汉过去看看。” 说着,举步往上走去。 梅梦雪她出奇地平静,望着老车把式的背影,竟笑了! 老车把式刚走到墓园,小明已由那座巨冢之后转了出来,背后,那黑衣汉子犹紧追不舍! 老车把式忙迎了上去,口中叫道:“春哥儿,你这是,叫你不要乱跑你不听……” 说话间,小明已至老车把式身边,一闪躲到了他背后去。 黑衣大汉一见大人出面,遂也停步不追,望了老车把式一眼,瞪目挑眉,沉声问道:“老头儿,这小孩子是你家的?” 老车把式忙点头说道:“正是,正是,小孩子家不懂事,你老哥原谅j” 黑衣汉子哼了一声,道:“原谅,那来那么便宜的事,你知道这是谁家的墓园?在里面乱跑乱跳的,破了风水那还得了!” 老车把式一个劲儿地哈腰陪笑,“是,是,你老哥儿别见怪,小孩子家不懂事……” 说着,拉起小明要往外走! 黑衣汉子突然一声沉喝:“站住!要来就来,要走就走,那么便宜?” 老车把式变了脸,道:“怎么,老哥,你当真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。” 黑衣汉子哼了一声,道:“小孩子?小孩子不见得个个都是好东西。” 显然他昨天吃了小孩子的大亏,到如今还记得仇! 老车把式可不客气了,老眼一翻,道:“你老哥嘴里可放干净些,谁不是好东西?有道是:‘举手不打笑脸人’,老汉我一直向你陪不是,你老哥还要怎么样?他小孩子不懂事,难不成你老哥也不懂事?” 黑衣汉子勃然变色,怒声叫道:“老匹夫你理由还敢骂人?……”大步走了过来! 老车把式道:“你想干什么?” 黑衣汉子狞笑说道:“老夫子我要教训教训你,要不然,会惯了你的下次。” 老车把式脸色一变道:“‘开封’府可是有王法的地方,你打打我老人家试试看!” 说着,紧紧拉住小明的那只手。 小明有多机灵,立刻会意,扯着喉咙大叫道:“救人呀,救人呀,这看墓的要打人啦!” 这一喊,立刻惊动了黄土岗上那满山遍野的扫墓的,循声投注,好事的先后奔了过来! 美姑娘眉锋一皱,道,“这位前辈也真是!” 莲步疾移,也走了过去。 一见惊动了这么多人,黑衣汉子立刻有些犹豫,但他刚一犹豫,老车把式却挺胸而上,怒声说道:“你不是要打么?怎么不打呀?你敢碰上我老人家一指头,我老人家就跟你拼了,你打呀!” 黑衣汉子往后直退,可胀红了脸,“老匹夫,你可别逼我!” “吓!你还骂人?”这下老车把式更有理了,指手划脚地一个劲儿往前逼,嘴里大叫说道:“又要打人又骂人,你是那一家的奴才这般欺老凌少的。” 一句奴才恼了人,黑衣汉子他咬牙横心,刚要扬手! 蓦地,背后传来一声冷喝:“毛六,什么事弄来这么一大群人闹嚷嚷的?” 黑衣汉子闻声机伶一颤,连忙回身施礼:“董爷,您来得正好,这小的跑进墓园里乱闯,这老的还护短骂人……” 他眼前站着个青衫汉子,马脸阴森,鹞眼鹰鼻,长像够狠的,正是那秦得海的妹夫董老板! 董老板冷然一挥手,拦住黑衣汉子话头,然后走了过来,冷冷地打量了老车把式两眼,道:“这位老人家,是怎么回事?” 老车把式拱了拱身,道:“这位老哥是……” 董老板道:“我是开封万老板的亲戚,受托付在这儿照顾墓园的,也是当地董记老店的老板,姓董。”他直说,那是因为眼前有不少人认识他! 老车把式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原来是董老板,小老儿我失敬了……” 举手一拱,接道:“当初理曲的,确是小老儿这位小主人,他不该到处乱跑,可是小孩子家不懂事儿,他老哥那么大个人了,总该包涵一二,再说,小老儿也一直笑脸陪不是,他老哥竟得理不让人,骂人不是好东西,董老板您评评理。” 董老板冷然四顾,道:“毛六,有这回事儿么?” 黑衣汉子道:“董爷,您别看他小孩子,小的昨儿个……” 董老板沉声叱道:“少废话,我问你有没有这回事?” 黑衣汉子机伶一颤,住了口,连忙点头! 董老板脸上变了色,冷冷说道:“蠢东西,当初我是怎么交待你的?人家大爷给你笑脸陪不是还不够么?你是存心惹事……” 黑衣汉子面无人色,低下了头:“董爷,我只是气不过……” 董老板抬手一指,冷喝说道;“上前给老大爷陪个罪去!” 黑衣汉子如今是一丝脾气也无,乖乖地低着头走了过来,而,老车把式却及时伸手阻拦道:“董老板,算了,算了,既然您董老板说了话,小老儿可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的人,下次别这样就行了。” 董老板哼了一声,道:“毛六,给我回后面去。” 黑衣汉子应了一声,连忙退了回去。 适时,董老板又道:“老人家,也别怪他,有道是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,万老板这是块龙眠地,坏了风水,我姓董的可没脸见亲戚,你老人家家里管教管教这位小哥儿!” 小明火往上一冒,可只得忍住,心想:好兔崽子,我给你记下了,明儿个咱们碰了头再说! 老车把式却忙道,“是,是,是,多谢董老板指教……” 一拱手,拉着小明与美姑娘行了下去! 热闹没得看了,没等姓董的招呼,那些好事的自己散去,各回自家的坟头,刹时间走得干干净净。 到了这座坟头上,老车把式蹲下来收拾篮子,小明这时候忍不住了,哼了一声,刚要张口! 突然,耳边传来老车把式话声:“明哥儿,有话回去再说,他们机警得很,正听着呢!” 小明一震,连忙闭上了嘴! 适时,老车把式站了起来,道:“姑娘,回去吧!春哥儿你以后可要多管管他,别到处惹乱子,还好今儿个有人讲话,要不然……” 摇摇头,住口不言,径自先走了下去! 下了山坡,上了车,小明狠狠地说了一句:“一个姓董的,一个毛六,咱们明儿个瞧,我要不让你两个冲着我小明叩头,那才怪!” 美姑娘笑了,老车把式也笑了:“明儿个的事,明儿个再说吧,到了那时候,你就是把他们的头割下来,我都不管,如今可得忍着。” 挥鞭抖缰,赶动马车,原路而回! 车行间,小明又道:“老人家,这祸可是你惹的。” 老车把式笑道:“不是我,是你!” 小明急了,道:“老人家,你说了话可不能不算。” 老车把式道:“刚才是刚才,现在是现在!” 转眼不认账,这可要命! 小明还想再说,美姑娘却突然说道:“明哥儿,你该谢谢老人家。” 小明直楞,道:“谢谢?” 美姑娘嫣然笑道:“不错,老人家让你建了一桩大功,回去后,大先生、二先生、三先生三位准会夸你。” 小明道:“那没有用,我四叔第一个不饶我。” 美姑娘笑道:“四先生他更不会。” 小明摇了摇头,道:“我想不出这叫什么大功,只怕是……” 美姑娘笑道:“要不是你这一闯,能见着他们的人么?既见不着他们的人,自然就不知道他们藏在何处,对么?” 小明一跃而起,道:“梦雪,你说他们躲在……” 美姑娘道:“恐怕就在那巨冢底下!” 小明大叫一声,乐得合不上了嘴! 美姑娘又道:“怎么样,这算不算大功?” 小明一个劲儿地点头,道:“老人家,谢谢你了!” 老车把式笑道:“祸是我闯的,你谢我干什么?” 小明脸一红,道:“老人家,你要抢功?” 老车把式笑道:“功本来就是我的,何用抢,我只是替你顶祸!” 小明红着脸,道:“老人家,能放手时便放手,得饶人处且饶人,你老人家喜欢吃什么,明儿个我绐您趁热送去!” 美姑娘笑了! 老车把式道:“真的么?” 小明道:“我小明说话可由来算话!” 老车把式道:“那么,谁说话不算话?” 小明那一个“你”字险些脱口而出,忙道;“没有谁,我说的是我。” 老车把式大笑说道:“好甜的一张嘴,我老人家软硬两不吃,若之奈何?” 敢情马屁没拍响! 小明一脸苦像,道:“老人家……” “有了!”老车把式突然叫道:“明哥儿,你真的明儿个给我送去!” 小明眼睛一亮,忙道:“当然,当然,你老人家喜欢吃什么,只管吩咐!” 敢情他馋,他也以为人家都馋! 老车把式道:“我老人家喜欢吃的东西,有两样,一冷一热……” 小明道:“那没关系,热的我趁热送去,冷的我趁冷送去!” 老车把式道:“我老人家喜欢吃,那化天雪,屋檐下挂着的冰棍儿,这是冷的,还有便是那小要饭的一颗心,这是热的!” 天,要命,这岂非存心整人? 大春天里,那来的冰棍儿! 他小要饭的一颗心更是扒不得! 小明一怔,哭笑不得! 美姑娘笑了,老车把式也笑了,就是小明他笑不出来! 这是小明第一次在人手下“栽跟头”,而且是栽在外人手里! 谈笑不觉颠簸苦,日头刚偏西,马车又抵镖局门口! 早有趟子手入报,老车把式刚下来,门内已然迎出了皇甫敬、算卦的、老驼子三人! 单不见书生,想必他还没回来! 皇甫敬第一眼便往车里看,老车把式适时笑道:“大先生放心,姑娘,公子,一个不少。” 皇甫敬脸一红,道:“老哥说笑话,小明,下来。” 美姑娘与小明,这才双双下车,小明一下车,一闪身便往门里钻,却被老驼子一把揪住:“小鬼头,干什么去?” 小明道:“换衣裳去,这一天可别扭死我了。” 老驼子哈哈大笑,一巴掌拍上小明屁股上:“生就苦命人,没福气,滚。” 手一松,小明一闪不见! 皇甫敬急不可待,目注梅梦雪,道:“梦雪,如何?” 美姑娘尚未开口,老车把式已然抢着说道:“大先生,这儿岂是谈话之所,先劳个驾,找个人把车给我赶回西城‘万里车行’去,如何?” 皇甫敬道:“找人赶?” 老车把式点头说道:“小老儿要等四先生回来要钱!” 皇甫敬道:“我兄弟谁给不一样……” 老车把式摇了头:“不,价钱是四先生跟小老儿说好的,还是等他回来的好。” 皇甫敬道:“那么,这车……” 老车把式笑道:“大先生是老江湖了,这车要是停在这儿,不等于告诉人‘三义镖局’有人去了‘朱仙镇’么?” 皇甫敬一张老脸猛地一热,连忙唤了个趟子手,吩咐他把车赶往西城,然后让客进门! 进了门,老车把式边走边问:“大先生,四先生什么时候回来!” 皇甫敬道:“大概快回来了,怎么?” 老车把式道:“没什么,不知他是不是去凑银子去了。” 皇甫敬一怔说道:“凑银子干什么?” 老车把式道:“给车钱呀!” 皇甫敬笑道:“一趟车钱能有多少,用不着凑!” 老车把式笑了笑,道:“大先生,你知道四先生跟小老儿讲好的这来回两趟车钱是多少?” “多少?”皇甫敬问了一句。 老车把式伸出一个指头:“整数,一万两银子。” 皇甫敬一怔停了步:“你老哥是开玩笑!” 老车把式正色摇头:“大先生,小老儿说的是实话,不信且等四先生回来。” 这下皇甫敬皱了眉,老车把式既敢等书生回来,那这一万两;车钱之语,谅必不假,那卖了镖局也没那么多! 老驼子他突然插了嘴:“你老哥敢是讹人!” 老车把式变了色,道:“三先生这是什么话,讹人也得看对象,小老儿有几个胆。几条命.敢讹神州四奇?价钱是四先生跟小老儿说好了的,三先生要问该问四先生,再说,一位姑娘,一位公子,这两条命也不止一万两银子!” 老驼子闭了嘴,哑口无言! 美姑娘,她忽地笑了:“一万两银子一分也不会少你老人家…的,不过,据我所知,四先生他已经付过了。” 老车把式一瞪眼,道:“谁说的?” 美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笑道:“问您自己!” 轻移莲步,径自袅袅而去! 眼望那美好背影,老车把式倏地摇头笑了:“好厉害的姑娘,大哥,二哥,三哥这老江湖,反而不如一个姑娘家,愧煞,愧煞!” 这话意,是够明显的,皇甫敬三人刚猛然一怔,老车把式已然在大笑声中,扯下一头假发,一副银髯,一张人皮面具,转身行向后间而去! 皇甫敬三人恍然大悟,不禁摇头苦笑,老驼子他突然跺了脚,大叫道:“好老四,你敢冤我。” 身到长起,如飞追了过去! 后面,跟着响起了书生那爽明笑声! 皇甫敬跟算卦的对望一眼,带着满脸苦像,跟了过去。 等皇甫敬跟算卦的到了后院之后,书生跟老驼子已然在小楼上坐了下来,正在那儿对坐品茗呢! 皇甫敬与算卦的一进门便问:“四弟,情形如何?” 书生笑了笑,遂把朱仙镇的情形,概述了一遍! 皇甫敬沉吟说道:“那么,以四弟的看法,是……” 书生道:“这已经很明显了,那座墓园有问题。” 皇甫敬点头说道:“我也这么想,一个毛六,一个姓董,先后都出现在墓园里,再加上秦得海跟姓董的昨天莫名其妙地消失在‘黄土岗’附近的树林里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还有一点,那姓董的是由那儿出来的,连我都没看见。” 老驼子突然说道:“八成儿兔崽子是由坟里钻出来的!” 皇甫敬目中奇光一闪,轻击一掌,道:“这倒真有可能,四弟以为如何?”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我也这么想,他要是由别处出来,我该看得见。” 说话间楼梯一阵登登连响,小明跑了上来,他已然换回了他那身沾满油泥的破烂衣裤,只是那张小脸儿跟那双小手,仍然是白白净净,看上去极不调和! 尽管是别人看上去不调和,但他自己那神情,似乎是混身透着舒泰,比先前那受罪般神色要轻松了不少,他一进门便哇哇大叫:“好哇!四叔,您可把小明给冤苦了,怪不得您教唆我惹事,往墓园里跑,原来,嘿,嘿!” 笑了笑,住口不言! 书生笑道:“好了,小明,四叔我算你一桩大功就是,你说,你绕到那墓后去过,那后间可还有什么住人之处?” 小明愕然抬头,道:“没有了,四叔,小明没瞧见那墓后还有什么住人之处,后间那矮矮围墙,紧靠着山坡。” “够了!”书生摆了摆手,望着皇甫敬道:“大哥,这么看来,咱们料想的没有错。” 皇甫敬目射奇光,点头说道:“真要那样,这批东西可是真厉害。” 小明瞧瞧皇甫敬,又瞧瞧书生,道:“怎么,四叔,有什么不对?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没什么不对,小明,你说,那姓董的,是由那儿出来的?” 小明为之一怔,没能立即答上话,半晌,突然一蹦而起,瞪大了眼,满脸惊喜,叫道:“四叔您是说,那姓董的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不是我说,四叔我要你说!” 小明搔了搔头,沉吟说道:“我说,我说那姓董的八成儿是由坟里跑出来的!” 看来,小明眼光也不差,本来是,那地方别无藏身之处,由别处来,一定会被书生看见! 小明话落,书生已然抱拳笑道:“大哥,听见了么,小明也作如是想,现在是又多了一个人有这种想法了,要不要再问问梦雪?” 小明忙抢着说道:“四叔,不用问她,她刚才让我禀报四叔,她说她看见那姓董的,是由那座古冢后面出来的!” 书生大笑说道:“这就更不会错了,如今又多了一个……” 人字未出,倏地目中飞闪异采,摇头叹道:“好厉害的姑娘,大哥,这姑娘冰雪聪明,玲珑透剔,兰心蕙质是我生平所仅见,飘泊生有此后人……” 抬头再叹,住口不言! 皇甫敬也有同感地点了点头,抬头凝注,道:“四弟,如今他们的藏身地已然知晓,四弟你说如今咱们该怎么办?是等明天,还是今夜……” 皇甫敬他由来问计于这位四弟,那倒非他自己没有主张,而是书生他奇才第一,处处高人! 书生还没来得及答话,老驼子已抢着说道:“还等什么,我这个人由来是说干就干,我以为最好今夜就动手!”此老当真是急躁性子。 书生他摇了头,道:“三哥,来不及了,就算现在动身,赶到朱仙镇是什么时候了?再说,花亭订制的藤牌,也要到明早才能交货。” 老驼子是恨得牙痒痒地,却无可奈何,没有那几面藤牌,挡不了百巧先生那三大杰作,那是枉然。 那不但无以致胜,说不定还凶多吉少,半晌,才听他由牙缝里憋出一句:“只便宜那批兔崽子多住一夜了。” 听口气,一旦到时候,他是要赶尽杀绝,毫不留情! 书生眉锋一皱,望了他一眼,道:“三哥,有句话,我不得不说在前头,那‘汴梁世家’并非是人人该杀,皆不可赦,我奉劝三哥,上体天心,少造杀孽,能放手时便放手,得饶人处且饶人,留给他们一条路……” 老驼子浓眉双扬,刚要张口! ------------ 第二十七章 破魔窟救恩兄 书生一整脸色,又道:“三哥,我不怕你不高兴,你听也得听,不听也得听,要不然三哥别怪我请大哥下令,让三哥留下来看家!” 这一着比什么都厉害,这一着也比什么都有效,老驼子他威态一敛,立刻低了头:“好,好,好我听你的,成不,动不动就来这一套,真是,那么你说怎么办?专找莫雷与褚长风!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也不是这么说,莫雷,褚长风,‘修罗四侍’,秦得海,姓万的,姓董的,随便三哥你怎么办!” 算卦的突然开口说道:“三弟,秦得海跟那姓董的交给我,我要替那上百名屈死冤魂向他们算算这一笔血债。” 老驼子点头说道:“使得,那‘修罗四侍’交给我。” 皇甫敬道:“那褚长风跟姓万的交给我。” 书生笑道:“你三个真会挑,那莫雷就留给我一个儿了!” 小明突然说道:“四叔,别忘了,这儿还有个小明。” 这种事儿,也由来少不了他,书生笑道:“剩下的都交给你,你应付得了么?” 小明脸一红,笑了:“小明不敢那么贪心,有几个于愿已足。” 书生道:“那么,你跟花亭负责堵住那几处出口好了。” 小明眨眨眼,道:“四叔知道那出口有几处?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四叔不知道,难不成你知道?” 小明道:“小明也不知道,不过,小明有办法知道。” 小明由来是机灵鬼,这不由书生他不信几分,书生他扬了扬眉,笑道:“你且说说看!” 小明眨动了一下大眼睛,笑道:“四叔,您小的时候,可曾捉过兔子?” 书生笑道:“四叔长这么大,还没有这种经验。” 小明道:“小明可捉过不少次,捉兔子,要是兔了躲到窝里不出来,那一辈子也别想捉住它,只有想办法让它出来,然后等在一个洞口堵它,那保险一捉就是一个!” 书生道:“你的意思是想把他们都赶出来?” 小明点点头,道:“当然喽,进去捉那多麻烦。” 老驼子第一个不耐烦了,瞪眼说道:“小鬼头,少卖关子,快说,要不,惹得我老人家火起,我老人家会把你塞进兔子洞里去。” 小明一伸舌头,道:“四叔,那树林子里不是有一处出口么?找出那出口来,树林子里有的是枯枝败叶,用它堵住洞口,然后点上一把火……” 老驼子大笑说道:“好损的小鬼头,你是要烤兔子?” 小明摇头说道:“不,小明是要熏兔子,烟一呛,他们不一个个地跑出来才怪。”好主意,亏他想得出! 皇甫敬、算卦的摇头失笑,老驼于却抚掌大笑:“小鬼头,有你的,你是怎么想出来的?” 小明嘿嘿笑道:“小明是福至心灵,还有,这么一来,那里有缝儿那里就冒烟,这不是就可以知道他们有几个处洞口,洞口都在何处了么?” 算卦的突然摇头说道:“大哥,你的好徒弟,他令我自叹不如。” 书生却淡然点头说道:“好是好,不过,小明他忽略了一点,独孤恩兄有可能也在那下面,这可也害了自己人。” 皇甫敬三人一怔,默然不语! 小明却红着脸,道:“那,那,那这法儿就行不通了。”好尴尬,好窘! 书生有些不忍,忙道:“那也未尝不可行,你独孤恩伯习有龟息大法,或许不惧烟呛……” 小明眼睛一亮,急急说道:“那就没关系了,四叔,这您交给我好了,小明准让那些兔崽子一个个满眼流泪咳嗽着跑出来。” 书生含笑不语,显然,他是默许了。 沉默了一下,皇甫敬忽地笑道:“那么,四弟,镖局里怎么办?前车可鉴,咱们吃过一次亏,不能不有所预防,万一到时候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大哥放心,这一次不比上次,那莫雷只以为身中‘无影之毒’,三天期限不到,他绝不敢露面,咱们明天晚上给他来个出其不意,攻其不备,到了那时候,他自顾不暇,不会有工夫再来开封了,再说,咱们也不容他分身!” 皇甫敬点头不语,但旋又说道:“四弟,明晚上谁去?” 书生道:“咱们四个,加上花亭,小明,其他的一个不带。” 皇甫敬自然明白书生的用心,略一沉吟,猛然点头:“好,四弟,咱们就这么办!” 又是一个黄昏,暮色越来越浓,上弦月那昏暗吟辉洒照下,这旷野上,是一片空荡,寂静! 而,这旷野上的一片树林子里,是更黑,更静! 突然,一大,一小两条人影划破夜色,如迟归卷鸟一般,飞投入林,一闪没人那一片黝黑之中! 须臾,忽听一个清脆异音透林而出,是小明:“在这里了,好狡猾的兔崽子,原来在树干上开了门儿,花亭师兄,你守着,我去找些枯枝败叶来。” 随听秃顶老马道:“小明,这恐怕有点不大妥当!这儿是树林……” 只听小明笑道:“你是怕我烧了林子?放心,瞧着吧,我办的事儿错不了,待会儿你看,我管包它只冒烟不出火。” 没再听马花亭说话,只听得一阵枯枝败叶声,响了一阵之后,那一片林梢之上,忽地冒起一团清烟,烟是越来越浓,越冒越高,随又听一阵忽忽掌风之声响了起来。 紧接着是小明的话声:“花亭师兄,你别老站着瞧啊,帮忙扇扇风呀!” 这是在这片树林子里! 再看黄土岗上,更空荡,更寂静,可是由于那数不清的坟头,阵阵夜鸟悲啼,这地方鬼气阴森,有点慑人! 那万家墓园里,看不见人影,只有,从那墓园中那间茅屋里的两扇柴扉缝中,泄出来一线灯光! 过了没一会儿,怪事倏生…… 万家墓园里,那座砖砌的巨冢上,突然随风飘起一缕缕淡淡清烟,活似那刚出笼的热馒头! 清烟,起自那巨冢砖缝儿中,是越来越多,越来越浓。 适时,不知由何处响起一声冷哼:“好兔崽子,果然让小明整着了,墓是空的……” 话声方落,忽听一声咳嗽声起自那巨冢背后,陡见一名黑衣汉子由巨冢后转出,捂着脸,弯着腰,狼狈之极! 这是耐不住气呛,被小明赶出来的第一个,旋即他挥手大叫:“毛六,你他奶奶地还作梦……” 不知怎地,“扑通”一声倒了下去,像是突然之间中了风! 夜空中,又是一声冷哼:“这是第一个,毛六他正是作梦去了,你等着………” 话声未落,巨冢之后,忽地又传出三个黑衣汉子,但刚出来,便一个连一个地倒了下去! 那起自夜空的话声道:“这是第二个,三个四个,还有多少,都出来……” 忽地一个苍劲话声说道:“二弟,西北角,快去,照小明的法儿。” 一条黑影不知起自何处,闪电般飞射西北夜空,西北角,是黄土岗后,那儿一缕青烟刚冒起! 就在这转眼间,又是一阵砰然连响,巨冢之旁,多躺下了十几个黑衣汉子,横七竖八倒了一地:“这是第二十一个了,怎么尽,是这些兔崽子,老的呢?” “别急,瞧,来了!” 一条黑影自巨冢后飞窜而出,直上夜空! “姓董的这东西狡猾多了,可是没有用,照样能躺下。” 这话声方落,青影如飞过来,闷哼一声,自半空中一头栽了下来,砰然一声,寂然不动,他比别人狡猾,摔得可比别人惨,准摔个半死! “三弟,你留神这只狐狸,我接住那四个!” 五条人影自巨冢后冲天飞起,四散掠去! 这五人更狡猾,不聚在一处,而分五路飞遁。看你顾那一个。无奈,人家有得是办法! 正东那一名,身形才起,便一声凄厉惨嗥,栽了下来。 而那另四条人影刚起半空,也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,各扬惨叫,砰然飞起老远,才力尽坠地! 接后,又是一片寂静,而这片寂静持继了好久! 夜空中,有人咦了一声:“怎么,没有了?就这几个?难不成……” 一声冷笑截住了话头:“你等着瞧吧,三弟,说不定又有什么鬼花样……” 话声未落,砰然一声震天大响,那座巨冢突然崩裂,碎石尘土飞扬中,十余条人影冲天掠起! 这一着出人意料,只听一声冷哼:“好狡猾的东西,三弟,但截正东五人,其余的不管。” 话落,茅屋柴扉豁然大开,两条人影疾掠而出,半空中如划长弧,扑向正东五条人影! 只听那五条人影中,有人嘿嘿笑道:“皇甫敬、车卫,你兄弟好英雄,够侠义!” 半空中响起一声霹雳,那是老驼子大喝:“井太玄,你少放屁,对付你们,也只有如此!” 人影甫接,砰然连震,劲气飞旋,罡风四溢,那五条人影连翻转飞,各被震落地面! 昏暗月色望下去,那是五个身材不等的黑衣蒙面人。 他五人一落地,便要腾身再起,皇甫敬与老驼子已双双凌空扑下,那五人之中:有一人右手方抬,忽被身旁一人伸手拦住:“老三,你糊涂,这玩意儿用不得,换个别的。” 只见被拦那人左手一抬,一篷蓝芒狂喷而出,飞迎半空中皇甫敬与老驼子,只听皇甫敬道:“三弟留神,这是夺命七巧神鬼愁!” 话落,蓝芒已至,全打在二人身上! 于听那被唤老三之人嘿嘿狞笑:“这玩艺神鬼难逃,你二人这回是死……” “少说大话,是谁死还不知道呢J”是皇甫敬冷叱,紧接着跟老驼子各扬一掌,凌空击下! 不但未死,而且还能说话,难不成那威震武林,歹毒霸道的夺命七巧神鬼愁失了灵,失丁效。 那五人大骇,想逃已是不及,匆忙中,十掌齐扬,硬生生地迎了上去,掌力相接,砰然轻震,闷哼倏起。 皇甫敬、老驼子各落丈外,那五个黑衣蒙面人中,却双手抚胸地蹲下了一个,那人,原站在正当中。 再看皇甫敬与老驼子,却是含怒卓立,右手中各披一面藤牌,而如今那藤牌上已然变得色黑焦黄一块。 那夺命七巧神鬼愁之毒,果然厉害,果然中者无救。 入自藤牌,那黑衣蒙面人不由大惊,居左身材高大的一名,冷笑说道:“我只道你兄弟是铁打金刚,铜浇罗汉,原来如此……” 皇甫敬冷然说道:“明白了就好,如今你几个至身怀歹毒暗器,何异于无!” 那身材高大的一名道:“皇甫敬?你别忘了,我兄弟还有几颗‘乾天霹雳’。” 皇甫敬道:“那么你适才为何不出手呢?” 高大黑衣蒙面人道:“原是怕伤了自己,但错若你兄弟逼紧了,我会不顾一切,落个玉石俱焚,两败俱伤!” 皇甫敬冷笑说道:“莫雷大概没教你们那么做。” 那高大黑衣蒙面人一震,惊声问道:“皇甫敬,你说谁?” “莫雷。” “谁是莫雷?” “你那老主人。” “皇甫敬,你胡说!” “话是我说的,他自己也承认了,信不信由你,况且,这也没有骗你的必要。” 高大黑衣蒙面人身形暴颤,忽地狞笑说道:“皇甫敬,就是日出西山,我也不信。” 皇甫敬道:“不信就算了,我没叫你相信。” 高丈黑衣蒙面人默然不语,半晌始道:“皇甫敬,你要知道,人到了没办法时,他就顾不得那么多了,我兄弟不会愿意落人手中的。” 皇甫敬冷笑说道:“那么你还犹豫什么?” 高大黑衣蒙面人道,“那要看你兄弟逼不逼我?” “你还是惜命。” “人没有不惜命的。” “那么我告诉你,你四人别想活着离开‘黄土岗’。” “那么,我兄弟也只好拉上你两个作伴儿。” 皇甫敬双眉一挑,刚要开口。 那高大黑衣蒙面人已然又道:“皇甫敬,其实你兄弟何苦,要找该找那……” 皇甫敬冷然截口说道:“莫雷和褚长风固然难逃,你四人也别想逍遥,只因为你四人心狠手辣,杀了‘百巧先生’……” “皇甫敬!”高大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,厉声叱道:“你可莫要血口喷人,当年又有明证,‘修罗教’无辜。” 皇甫敬道:“修罗教是无辜,‘修罗四侍’却是真凶。” 高大黑衣蒙面人目中凶芒方闪。 居右那身材瘦小的一名,突然阴阴说道:“老大,事到如今,告诉他又何妨!” 无疑,他承认了! 皇甫敬震声说道:“井太玄,古月天已承认了,你还有何话可说?” 高大黑衣蒙面人半晌始道:“不错,是我兄弟,但我兄弟是奉命行事。” “奉谁之命?” “当年的‘修罗教主’。” 皇甫敬接口说道:“如今的‘汴梁世家’老主人,‘毒手魔君’莫雷。” 高大黑衣蒙面人道:“皇甫敬,你错了,这可拉不上关系!” 皇甫敬冷笑说道:“替人卖命这多年,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,也只有你兄弟才这么傻,我问你,当年你可见过‘修罗教主’真面目?” 这句话,问得高大黑衣蒙面人一怔,哑了口。 良久,他方始说道:“皇甫敬,就算是,那你兄弟更该找他。” 皇甫敬道:“你放心,他莫雷跑不了,可是我兄弟那恩嫂及侄儿死在你四人之手,你四人更死罪难赦。” 高大人影目中凶芒又现,哼哼笑道:“那你就是逼我使用‘乾天霹雳’了。” 皇甫敬道:“你有自信伤得了我兄弟,你就尽管出手!” 高大黑衣蒙面人道:“横竖难免一死,这总比落在你兄弟手中好得多。” 皇甫敬道:“那你还犹豫什么?” 高大黑衣蒙面人道:“没什么好犹豫的了,老二,老三,老四,咱们走。” 一挥手,与另三名黑衣蒙面人腾身而起! 老驼子冷哼一声,便要拦截。 皇甫敬伸手一拦,道:“三弟,且慢,等他出了十丈外再说。” 十丈远近,那还不是转眼工夫。 在“修罗四侍”遁十丈之后,皇甫敬倏扬沉喝:“三弟,追!”左手却拉住老驼子,没动! 修罗四侍惊弓之鸟,当成了真,屠能回身扬手,一线乌光脱手打出,适时,皇甫敬再扬大笑:“匹夫,你上当了,三弟,走高处追……” 双双腾身而起,直上半空,飞扑而去! 就在这时,那一线乌光落地,砰然大震声中,石走砂飞,风云色变?威势惊人,受伤那名黑衣蒙面人身挡震威,身形飞起,惨呼毙命,尸体坠出老远! 而,也就在这时,高大黑衣蒙面人回身再扬手:“皇甫敬,你也上当了,我兄弟还有一颗。” 一线乌光脱手飞出,直奔二人打到! 皇甫敬还直没料到他还有第二颗,心神大震,骇然变色,匆忙中,脑际灵光电闪,大喝说道:“三弟,‘太清神罡’。” 老驼子应声出掌,威震宇内,所向无敌的“太清神罡”随掌拍出,只见那缕乌光一顿,立刻倒射而回,去势比来势还疾,直飞十余丈,超越了“修罗四侍”! “修罗四侍”心胆欲裂,魂飞魄散,刚欲腾身闪避,惜为时已迟,“乾天霹雳”轰然爆炸,走在最前面的井太玄与屠能首挡其冲,血肉横飞,立即毙命。 走在后面的邴浩与古月天两人则震于余威,被劲气扫中,闷哼一声,身形连翻倒飞,恰好被皇甫敬,老驼子两人一手一个,制住穴道。 身形落地,皇甫敬五指之一用力,道:“邴浩,你说,那‘百巧先生’现在何处?” 邴浩内腑已伤,那再堪受这个钩取五指,身形立刻矮了半截,只是他口角渗血,神色狰狞,咬牙不语! 皇甫敬冷笑说道:“好一付硬骨头,我让你尝尝血脉逆流,搜魂之苦!” 抬手一指便要点下! 邴浩机伶一颤,悲笑说道:“皇甫敬,算你狠,地道中找去!” 皇甫敬一指仍落,点上邴浩“昏穴”,邴浩应指而倒! 老驼子那里一掌方要劈向古月天,皇甫敬伸手拦住,道:“三弟,住手,这是独孤恩兄的事。” 老驼子一震,连忙沉脸收掌! 皇甫敬目注古月天,沉声又道:“古月天,你说,那莫雷呢?” 古月天惨笑说道:“我套老二一句话,地道中找去!” 皇甫敬道:“你怕我不找,那褚长风呢?” 古月天抬手一指那已死的黑衣蒙面人,道:“在那儿,他比我兄弟走得还早!” 皇甫敬陡挑双眉,道:“古月天,你敢欺我,那褚长风会比你四人还不行?” 古月天道:“信不信由你,别忘了褚长风被你家老四打的那一掌内伤,至今还没有好,功力自然要大打折扣了!” 这是理,那便不会假了。 皇甫敬抬手一指点了他的“昏穴”,然后与老驼子各提一个,双双往墓园中纵去,此际,那巨冢一个黝黑破洞中,浓烟正盛,滚滚外冒,是根本没有办法下去。 皇甫敬与老驼子到了旁边,不由皱眉,他二人虽也习了“龟息大法”,可以闭息,但那双眼难睁,一样地一筹莫展。 正为难间,一条瘦小人影自“黄土岗”下如飞掠至,是小明,他一到近前,便倏然停身,一双大眼睛直翻:“师父,说好的要留给我几个,如今却一个没剩。” 皇甫敬没理他,老驼子却说了话:“小鬼头,你来干什么?” 小明道:“再不来更没有了,我在那儿手痒得难耐。” 老驼子笑笑说道:“谁知道这班兔崽子会由这儿出来了,别急,还有个大的在里面。” 小明一喜,忙问道:“三叔,是谁?” 老驼子道:“莫雷。” 小明一蹦三尺高,刚落地,皇甫敬却冷然开了口:“这个你应付得了么?去告诉花亭,歇手了。” “歇手?大的还没出来,怎能歇手?”小明一怔。 皇甫敬道:“他不出来,咱们可也永远别想下去,快去!” 小明不敢再多说,应了一声,转身如飞而走! 良久,良久,那破洞中浓烟方始渐渐稀少,皇甫敬看看差不多了,才转头向老驼子说道:“三弟,你到小明那边儿去,咱们由各处下去,一起搜,我要看看他能躲到几时。” 老驼子砰地一响,摔下古月天,腾身飞射而去! 又过了一会儿,破洞中烟不再外冒,便有,也是一缕极是淡薄的清烟,皇甫敬仰天一声清啸,招呼了老驼子,然后闪身投入洞口之中! 洞中,是伸手难见五指的漆黑一团,但这难不倒神目如电,黑暗之中也能视物的皇甫敬。 由巨冢破洞往下走,是一道蜿蜒下降的石阶,皇甫敬飘身而下,转眼间已走完最后一级! 石阶之下,是一条由青石砌成的弯曲甬道,甬道内,洁净异常,却是毫无半点潮湿迹象。 皇甫敬的初步判断,这是一座空冢,那姓万的老太太,根本未葬在这儿,因为,他没见有棺木。 但是,这种判断,在他走完甬道之后,立刻被眼前的事实所推翻,眼前,这甬道的尽头,是一方石门,如今,石门已开,皇甫敬很容易地便进入石门! 石门后,是一个直径数丈的圆形石室,这石室,也完全由块块青石砌成,石室中央,有一个石榻,而那石榻之上,却四平八稳地摆着一具棺木! 显然,这应该便是那“万老板”老太太的灵柩。 棺木的四角摆着四盏琉璃宫灯,灯内灯火犹亮,将这直径数丈的圆形石室内,照耀得纤细可见。 如今,这圆形石室,自然是空无一人,而且寂静的阴森,既未见莫雷踪影,也不知“百巧先生”在何处。 在这圆形石室的四周,有着跟他进来处那石门一般无二的另三个石门,这另三个石门,也是开着的! 而且,门外那一片黝黑中,犹飘散着淡淡清烟! 皇甫敬再一判断,便立刻断定,那另外三个石门后,必是三条通往各处出入口的甬道! 断定是断定了,可是他跟着又诧异了,纳闷了。 他明白,那另三处出入口,一处是在“黄土岗”西北角,那地方,有他二弟算卦的在那儿把守! 一处是在树林里,有三弟,马花亭,小明把守,而且,那大量浓烟,也是由那儿涌人。 最后一处,是书生的判断,那通往镇内那位所谓看墓人的家里,他四弟是早已经在那儿守候了! 这石室内毫无可容藏身之处,他也没见莫雷由巨冢出口逃出,那么,莫雷便该是由另三处出口的仟何一处走了。 可是,他偏偏又未听见那另三处出口处,有任何动静,也未听见那三处有什么用以招呼的啸声! 算卦的,擒敌虽不足,但不可能连啸声都未来得及发便失了手! 小明那方面是浓烟进入处,别说莫雷不可能由那儿逃走,就算有可能,小明他适才不会跑过来,要几个收拾。 如今再加上个老驼子,更不虞有什么失闪。 他书生四弟那儿,就不必说了! 那么,这该能证明莫雷仍在这地道内,可是,他眼见之处,却又是毫无可隐藏之处,便是连个睡觉的地方也没有,这么多贼徒又是睡在那儿? 而“百巧先生”又是被藏在那儿? 那只有两种可能。 第一,他四弟是判断错了,等错了地方,而让莫雷挟着“百巧先生”从容由另一处出口逃去! 第二,便是这石室及甬道内另有暗门。 有暗门好找,已经逃走了便难追,希望那是后者! 皇甫敬他正皱眉寻思间,突然一阵衣袂飘风之声由最居中那一方石门黑暗中传来,他一听便知是来了人! 当下身形倒射,闪身躲人适才进来处的那方石门之后。 刚躲好,那来人已进石室,是老驼子! 皇甫敬心中一松,闪身而出,唤了一声:“三弟!” 老驼子可被他吓了一大跳,定过神来,忙道:“大哥,可曾见那莫雷匹夫?” 皇甫敬摇了摇头! “那独孤恩兄呢?”老驼子紧跟着又是一句。 皇甫敬再次摇了头! 老驼子一怔,变色说道:“那么这匹夫能躲在那儿去了?” 皇甫敬苦笑说道:“不是四弟等错了地方,便是这儿另有暗门。” 老驼子由来急性子,双眉一耸,道:“那么,咱们先找找看再说!” 说着,他就要动手! 皇甫敬一摇头,道:“三弟,不忙,等二弟跟四弟到了再说,花亭跟小明呢?” 老驼子没再动,道:“我让他两个在外面看看,如见莫雷逃出,只须看准了方向,不许追扑!” 这回他倒是粗中有细! 说话间,居右那石门外又传衣袂飘风声,人影一闪,已进石室,是算卦的到了,他甫看一眼,便自怔住:“怎么,大哥、三弟,那莫雷匹夫与独孤恩兄……” 皇甫敬摇头截口,把所见说了一遍! 算卦的眉锋一皱,举目把石室打量了一遍,道:“大哥,甬道内不可能另有暗门,要有暗门,那也是在这石室之内!” 皇甫敬向着他投过探询一瞥,道:“怎么?” 算卦的道:“假如暗门是在甬道内,你我三人已进入石室,出口已无人把守,纵有也挡不住他,他早该乘机逃了,而咱们至今未闻来处甬道内有任何动静。” 有理,算卦的这一分析没错。 皇甫敬与老驼子两这犀利目光,立刻遍察全室! 算卦的却突然闪动身形,在石室内那铺地青石上,到处游走了一遍,回至原处,始道:“大哥,地下没空洞之声,纵有暗门,也该在壁上!” 壁上,除了那四方石门之间的石壁外,别无可能! 皇甫敬与老驼子各出一掌,虚空的拍那四方石门之间的石壁,一阵砰然连响,掌力击石,所发出来的声音,均极结实,也毫无空洞之声! 数掌击罢,皇甫敬跟老驼子立刻皱了眉! 看来,这另有暗门之说,也要被推翻了! 适时,居左石门外的人影电闪,进来了书生! 皇甫敬第一句话劈头便道:“四弟,那地方对么?” 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没错,那出口正在那看墓人家的后院里……” 顿了顿,接着:“太哥,这方面情形如何?” 皇甫敬遂把修罗四侍二死二擒,褚长风也已死在自己人所发的“乾天霹雳”之下诸事,说了一遍! 书生听的挑起了眉,道:“当年果然是他四人下的毒手,由当年至今,也果然是那莫雷匹夫一手做出的好事,大哥,没见他人?” 皇甫敬遂又把进入石室后一切情形说了一遍! 书生静听之后,皱眉沉吟不语,半晌,突然抬眼说道:“大哥,这儿该没有江何另外暗门!” 皇甫敬三人心头一震,皇甫敬道:“这么说来,那匹夫已逃走?” 书生摇头说道:“大哥且想想,他能逃得了么?” 不错,出路处处堵死,也没人发现他逃了! 皇甫敬心中一动,忙道:“四弟说他根本不在这下间!” 书生摇了摇头,忽地目注石室中央,石榻上那具棺木,道:“大哥,这就是那姓万的老太太的灵柩?” 皇甫敬未假思索,随口说道:“大概是,我先前犹以为是座空冢。” 书生笑道:“空冢倒未必,只怕这棺木内装着个大活人!” 皇甫敬三人猛有所悟,脸色一变,立刻飘身之处,围住棺木,挡住三处出路,皇甫敬沉声喝道:“莫雷,你还等我兄弟动手相请吗?” 按说,要是莫雷当真藏身在棺木中,那么,此际被人看穿,他便该自碎棺木,挺身而出! 岂料,理虽如此,事却不然,棺木不但未碎,莫雷不但未挺身而出,便是也丝毫动静都无! 老驼子忽地挑了眉冷冷一笑,道:“兔崽子,你可真沉得住气,要装死就让你装吧!” 话落,掌抬,虚空就要劈出! 书生目中异采一闪,忙扬手轻喝:“三哥,且慢,让我来看看。” 老驼子一怔,沉腕收手,书生却含笑走向棺木! 含笑是含笑。皇甫敬三人可全看得出?他们这位四弟是丝毫不敢大意,他那至高无上,无坚不摧,所向披靡的“枯木禅功”已然提至了八成! 转眼间,书生一只右掌已然搭上了棺木盖,五指轻扣,“吱”地一声,那五个指头已进入木头中。 只见他猛一抖腕,棺材盖应势而起,棺中情景立现,那棺中情景甫一人目,书生脸色一变,砰地一声,棺材盖坠了地! 皇甫敬、老驼子、算卦的三人也看得清楚,同时神情一震,瞪目张口,半晌说不出话来! 棺材中是有人,可那绝不是莫雷。 却也不是姓万的他那位过世的老太太! 而是个双目微合,恍若酣睡的雪发银髯青袍老人,他,正是那位当世巧匠“百巧先生”独孤承! 莫雷没找着,却找着了“百巧先生”! 四兄弟定过神来,皇甫敬三人闪身便扑了过来! “四弟,恩兄是……”几几乎是异口同声。 书生神色平静,目中却隐现泪光,抬手一拦,道:“镇定些,恩兄是被制了穴道。” 怎么连这也看不出,八成儿是既惊又喜,糊涂了! 书生话落手抬,连点独孤承前身四处大穴,然后在独孤承前胸轻轻地按了一掌,这才收回了手。 转眼间,棺中独孤承有了动静,眼波一阵抖动,缓缓睁开了老眼,但蓦地,他老眼暴睁,怔住了! 皇甫敬四兄弟颤声齐呼恩兄! 独孤承老眼倏现泪光,身形暴颤,嘴数张,方憋出一句:“大弟,二弟,三弟,四弟,这莫非是梦中……” 皇甫敬含泪说道:“夜晚是不错,可是大伙儿都很清醒!” 独孤承似犹不信,抬手咬牙,心痛血出,这是真而非梦,他霍地坐起,一跃而下,双掌握四手,泪眼相望,对而唏嘘,一句话说不出来,良久,他方始摇头叹道:“昔别皆壮年,须发忽又苍,这相逢,恍女口隔世……” 一句话,又带出了不少英雄热泪! 老驼子突然大叫说道:“哭个什么劲儿,如今该笑,笑哇,笑哇!” 他自己带泪仰天大笑,震得石室颤动,甬道四响,声势好不惊人,于是,含笑了,是大笑……。 良久,良久,方自声嘶力竭,独孤承带着喘,道:“三弟仍是当年老脾气,至今丝毫未改……” 老驼子笑道:“这脾气,你便是江山让给我坐,我也难改。” 独孤承摇头失笑,目注皇甫敬,道:“大弟,振秋他夫妇多年来如何?” 皇甫敬道:“托恩兄的福,都还好。” “小秋怕不已长大成人?”独孤承又问了一句! 于是,皇甫敬由头至尾地把诸事说了一遍! 独孤承静听之余,脸色数变,连连感叹,皇甫敬话落,他便自说道:“没想到多年不见,世事有如此大变化,多亏了四弟,不然岂不被那余万相害得咱们永无见面之日,小秋他也实在糊涂,怎么能……唉……” 顿了顿,接道:“四弟,不是我说你,你也太忍心了,婉姑娘她……” 书生脸一红,截口说道:“恩兄,这些话回去再说,成不?” 独孤承一笑住口,遂又挑起了双眉:“没想到这全是那毒手魔君一手造成,他要称霸宇内,为什么要害得我家破人亡,看来是我这一身所学害人……” 猛地目闪奇光,道:“大弟,那莫雷人呢?” 皇甫敬又把今夜事说了一遍! 独孤承哼了一声,道:“好狡猾的东西,没想到单单走漏了他-人……” 书生截口说道:“那有可能他根本不在这儿,要不然,‘汴梁世家’这一伙绝不曾瓦解得那么容易,容易得令人难信!” 书生这可是实话,任何人也不相信会那么容易地便击溃了“汴梁世家”这一伙,其实,那也因为出其不意,攻其不备的一着制胜奇兵,使“汴梁世家”全处在挨打的地步! 沉默了一下,算卦的突然问道:“恩兄这多年来是怎么过的?” 独孤承叹了口气,道:“愚兄早在‘修罗教’瓦解后便移来‘开封’,前些日子,才突然又被移来此处,当时不知为何,如今知道是因为四位到了‘开封’,这多年来,愚兄只有几天见过日头,其他的时间,都是被囚禁在地下,虽然是囚禁,可是那褚长风待我十分优厚而有礼,当然,他的目的不过是希望我献出所学,为他所用,只可惜他们找错了人,我独孤承岂是贪生怕死之人……” 算卦的道:“这么说来,玄清那月所见,果真是恩兄了。” 独孤承点了点头,还要再说下去! 书生忽地说道:“恩兄,有话回去再说吧,恩兄太久未见天日,身体弱得很,不宜站得太久,也不宜太过劳累。” 独孤承苦笑说道:“别的愚兄倒未觉怎地,只是觉得老多了,而且这身肤色也白得讨厌人,打明儿个起,我得好好晒晒太阳了。” 正要往外走,老驼子忽道:“四弟,那莫雷匹夫及那批镖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走了他,得了独孤恩兄,可谓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,再说,莫雷他迟早是我囊中物,不必急于一时,至于那批镖,咱们还赔得起,我看算了!” 老驼子挑了挑眉,没再说话! 皇甫敬却道:“四弟跟二弟扶着恩兄走走,我跟三弟往这边儿走走就来。”他是要由这边儿出去,提那邴浩与古月天去! 算卦的跟书生,一边一个掺扶着独孤承,由老驼子那来处,也就是马花亭与小明把守处,走了上去! 那处出口,是在巨树干上,以原木为门,挖空了树干的一个人高大洞,称得上巧心独具! 马花亭跟小明一见他三人出来,自然是胸中雪亮,知道那青袍老人是谁,双双连忙趋前见礼:“见过独孤恩伯!” 独孤承倒为之一怔,转注书生,讶然说道:“四弟,这两位是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刚才大哥忘了说!这两个,大的是二哥得意高足,小的是大哥宝贝徒弟,都是在昔年事后收的!” 独孤承仔细打量,突然含笑点头:“好,好,都不差,愚伯难中没有见面礼,后补,后补,你两个可别见怪啊!” 马花亭连忙谢过,小明却瞪着一双大眼睛,道:“四叔,这位恩伯是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这位是真的,用不着你再看掌心了。” 小明脸一红,笑了! 独孤承也凑趣儿笑道:“也用不着再喝你师父他们的血了!” 算卦的与书生,不由为之失笑! 适时,皇甫敬与老驼子双双赶了过来,砰然两声,把邴浩与古月天摔个结实,老驼子两把扯去那两具覆面物,狰狞,阴毒,狡猾长像呈现眼前! 独孤承目中奇光方闪,老驼子随又伸手拍开了二人穴道,穴道一解,二人立醒,一见眼前情势,立刻面如死灰,垂首不语! 皇甫敬扬了扬眉,道:“恩兄,血仇真凶在此,恩兄看要怎么办吧!” 独孤承神色一整,突然向着皇甫敬四兄弟躬身一拜!“大弟,愚兄先谢过缉凶之恩!” 皇甫敬四人躲之不及,连忙还礼,皇甫敬道:“恩兄这是什么话,怎么说这都是应该的。” 独孤承目注邴浩、古月天,沉声说道:“你二人从实答我问话,当时对我独孤一家,可是你四人下的毒手?” 邴浩低着头没说话,古月天却抬头惨笑:“该说的,我兄弟都说过了,‘百巧老儿’何必多此一问。” 老驼子勃然变色,刚扬冷哼! 独孤承却伸手一拦,道:“三弟,别跟他们一般见识……” 老驼子威态倏敛,独孤承接着又道:“你二人也当真是奉当年‘修罗教主’之命行事?” 古月天道:“并不是我兄弟攀扯人,但事实如此。” 独孤承目中寒芒一闪,道:“那么,当年行凶之时,你二人用的是那只手?” 古月天愕然说道:“‘百巧老儿’,你要干什么?” 独孤承道:“我要你答我问话。” 古月天悲笑说道:“既落人手,还有什么好说的?右手。” 独孤承转注邴浩,道:“邴浩,你呢?” 邴浩头也未抬,道:“姓邴的惯用左手。” 独孤承双眉一挑,道:“那么,你二人各给我自断行凶那手!” 邴浩、古月天身心齐震,霍地站起,道:“百巧老儿,你要……” 独孤承厉声叱道:“当年有勇气以此手行凶杀人,如今却没勇气自断那沾满血腥之手,你二人算得什么英雄好汉。” 邴浩、古月天满面羞愧,丑脸胀红,略一犹豫,邴浩首先咬牙狞笑:“老四,他说的对,下手吧。” 话落,掌起“叭”的一声,左掌齐腕落地,鲜血狂涌,混身颤抖,他却是连哼都未哼一声地立刻自闭穴道 ------------ 第二十八章 遗祸无穷 这,看得连“神州四奇”都动了容!古月天不等再招呼,也咬牙横心,立即照做! 第二只手掌坠地,独孤承厉声又道:“你我一无远怨,二无近仇,像你四人心狠手辣,杀我妻儿,害我家破人亡,今夜我就是将你二人碎尸万段,挫骨扬灰也不为多,无奈,这多年来我已性情大变,杀心毫无,再加上你四人不过是奉命行事,受逼于人,所以我上体天心,不愿冤冤相报,多造杀孽,但求莫雷一命外,我绝不杀第二个人,今夜以手代命,一算报仇,二示薄惩,今后该怎么做,你二人自己该明白,否则别说他四位跟我饶不了二次,就是天下武林也绝难相容,言尽于此,你二人请吧!” 邴浩与古月天二人自分必死,可作梦也未料到还能保全二命,欢喜欲绝之余,深深地望了独孤承一眼,转身狼狈遁去,几闪不见! 独孤承忽地长吁一口大气,老眼涌泪,遥望北方夜空,喃喃说道:“梅心、小骐,你二人该含笑瞑目了……” “神州四奇”齐垂首,老驼子却旋即抬头说道:“恩兄,你太便宜那两个东西了。” 独孤承摇头说道:“三弟,能放手时便放手,得饶人处且饶人,上天有好生之德,为人者又何必多造杀孽?”老驼子默然不语! 皇甫敬却适时叹道:“似恩兄这般胸襟,如此大度,世上能有几人,委实是令我几人自叹不如,羞煞,愧煞!”独孤承淡然一笑,没说话! 皇甫敬又叹了口气,道:“走吧,咱们回去吧!” 大伙儿刚欲迈步,书生忽地目射寒芒,一声冷笑:“好狡猾的东西,我怎未想到……” 身形一闪,没人树干上那个大洞中! 皇甫敬几人一怔,算卦的忙道:“四弟必然有所发现,我去看看!” 身形闪动,跟着扑进洞内! 等他到了石室,只见书生站在石榻前,手拿着一张素笺,直在那儿发楞,那棺木被抛往一旁,石榻却原来是个空的,算卦的立刻明白几分,闪身纵了过去! 书生头也未回,右手后伸,苦笑说道:“二哥你看看!” 算卦的接过素笺,只一眼,立即瞪目张口,作声不得。 素笺上,龙飞凤舞地写着多行字迹: “阁下!一木之隔,幸逃不死,我先谢过四位手下留情,没动棺木,有道是:智者千虑,必有一失,一点疏忽,是铸无穷遗恨,四位今后也该小心! 今夜这一局,我承认我败了,而且败得很惨,元气大伤,再想逐鹿中原,图谋霸业,恐怕-要等些时日了。 不过,我人败心不死,待兵精粮足,一有风雨我誓必乘势再起,像我这种人,是不甘长久雌伏的。 今日四位之赐,他年我东山再起,卷土重来日,当一并偿还,并附带优厚之利息,绝不欠四位半点人情! 今夜,四位胜了,但四位该明白,那胜的侥幸,胜的不武,倘若我有丝毫准备,今日丢盔弃甲,尸陈黄土的,必是四位,可惜,我没有,那是四先生高智,是我疏忽,今后我当知自励自勉,提高警惕,走笔至此,再谢四位今夜之教! 对四先生,我由来有该生瑜,何生亮之感,对四先生,我也由来处处失却机先,步步落了下着,不过,今夜,这回事,是四先生让我一步! 我自知不还‘百巧’自己必然难逃,是故我临时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,四位在获得独孤先生之后,必然是惊喜莫似,也必然会忽略了再看看棺木之下,可是当事过冷静之后,四先生必会想起此处,所以我不得不留笺示意。 ‘百巧’业已奉还,至于那批镖,四先生说得好:‘贼不空手’我带走了,并非我贪财好宝,而是世上自有爱此之人,重赏之下出勇夫,有钱能使鬼推磨,我要用它来筹备以后。 我走了,我走的神不知,鬼不觉,倘若我早四位一步抵开封,‘三义镖局’将无噍类,不过,我莫雷不是这种人,大丈夫要恩怨分明,我找的只是四位,对他们,我不屑一顾,更不愿为此弱了我一身英名! 四位不必找我,因为那是枉然,他年我借风雷再起时,我自己会寻上门来,到那时,你我不妨再看鹿死谁手,天下英雄翘楚谁属! ‘百巧’先生处,尚望代致敬意,恕之不另笺。莫雷百拜!” 就是这么一张素笺,一封信。 就这张字笺,这封信,令得算卦的跟书生心惊胆战,也哭笑不得! 莫雷,的确狡猾多智,但却不失为一个英雄人物! 他说得好,他可以早一步抵达“开封”,去收拾“三义镖局”的一伙老小,以他的功力,镖局中也无人能敌,可是他不愿那么做,倘若他真的那么做了,书生四兄弟在这儿是胜了,可是在那方面呢! 无可讳言地,这是一场赌,而这场赌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,但是,莫雷他赌赢了,押中了! 他誓言重来,那是以后事,以后事如何,谁也难以预料,不过,有一点很明显,他后日再来时,其功力、智慧,必十倍于今日,今日书生四兄弟已胜的侥幸,后日之艰苦,可想而知! 他望了望书生! 良久,算卦的才定过神:“四弟……” 书生抬头苦笑摆手:“二哥,上去吧,别让大哥他们久等!” 显然,他是不愿再提这件事了! 算卦的默然不语,转过身走了回去! 到了上面,老驼子他正要下洞,一见二人上来,劈头便问:“二哥、四弟,是怎么回事?” 算卦的没说话,随手把素笺递了过去! 老驼子接过一看,勃然变色,机伶寒颤,半晌才由牙缝里送出句:“好匹夫……” 冷哼一声,把素笺又递向皇甫敬与独孤承! 皇甫敬接过素笺,与独孤承并肩而看,却也看得心神震动,目瞪口呆,久久难发一言! 老驼子他转望书生,沉声说道:“四弟,你相信那匹夫!” 书生点头说道:“三哥自己想,他要真打算那么做,他就不会说了!” 老驼子冷哼说道:“我却不相信那匹夫,倘若镖局中有丝毫损失,天涯海角,我誓必于刃此匹夫我要先回去看看!”说着,他便要转身! 算卦的伸手把他拉回:“三弟,四弟说得不错,他要真打算这么做,你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。” 老驼子身形暴颤,默然不语! 皇甫敬却目注书生说道:“四弟,你看……” 书生忽地扬眉笑道:“大哥没瞧见么,那都是以后事,以后事谁也难预卜,也早得很,现在担的什么心,先回去再说。” 皇甫敬点了点头,不再说话!于是,大伙儿踏着夜色走向林外! 本来,得胜而归,又救回“百巧”先生,大伙儿心情是该既轻松又愉快,可是,如今大伙儿的心情却是既沉重又忧虑,脸上,也带了一层阴霾,一路之上,是默然无言。 小明跟马花亭走在最后,他忍不住想问,可是又不敢问那几位长辈,只有扯了扯马花亭,悄声问道:“花亭,是怎么一回事?” “秃顶”老马摇了摇头:“我只知道是莫雷溜了,别的跟你一样。” 小明闭了嘴,可是他对这答复仍不满意。 一直到了“朱仙镇”,皇甫敬与老驼子去找车去了,他才敢走到算卦的身边,怯怯地问道:“二叔……” 算卦的刚挑眉,书生已然笑道:“二哥,别拿自己人出气,告诉他何妨?” 算卦的双眉一落,遂把素笺丢给了小明:“自己一边儿看去!” 小明求之不得,接过素笺,走向一边,刚要看,蹄声得得,车声辘辘,皇甫敬与老驼子已雇了车双双返来,小明是既怕师父,又怕那位三叔,只得连忙把素笺揣了起来! 车到了,理所当然地是马花亭跟小明分坐在车辕两旁,陪着那位赶车的老车把式,这么一来,小明是更不得着了,只好耐着性子,等回到镖局后再说了! 车抵“开封”,曙色初透,城门刚开,进入“三义镖局”所在的那条街,老远地望见“三义镖局”大门已开,大门口,还站着几个人,是赵振秋夫妇,夏仲夫,牟子良,君玄清,赵小秋与美姑娘梅梦雪等人! 显然,这几位是早在那儿了,看情形,有可能是一夜没睡,自然,他们睡不着,也不该睡! 一见马车远远驰来,赵振秋,夏仲夫,车子良,君玄清与赵小秋立刻飞步迎了上来,虽明知师门长辈战无不胜,攻无不克,可是做晚辈的没有不担心的,至此,他们才算放下了一颗久悬的心! 小明一见他几个跑来,也立即出声招呼,车帘里闻声,老驼子第一个探出头来:“小明,什么……” “事”字未出,一眼望见赵振秋几个“咚”地一声,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,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:“这匹夫果然信人,真的没有……” 说话间,赵振秋几个已至车前,赵振秋问小明道:“明师弟,战况如何?” 小明眉梢儿双扬,要吹嘘一番!可是刚张嘴,车帘掀处,皇甫敬跟算卦的已探出头来。道:“是振秋几个么?你恩伯在车里!” 适时,独孤承也跟着自车内探出,车已抵镖局门前,赵振秋几人忙扶独孤承下车,霍秀芸与梅梦雪也迎下石阶! 独孤承紧握赵振秋双臂,手颤,声颤,还带着两眼老泪:“振秋,几年不见,你老多了!” 赵振秋未及答话,霍秀芸又近前一福请安!“恩伯、秀芸见过您老人家。”随着话声,老泪猛涌而出。 独孤承模糊老眼转注,带泪笑道:“秀芸,你也成了个老太婆了,小秋呢?那一个是小秋。” 赵小秋连忙趋前跪了下去:“侄孙儿见过恩伯祖。” 独孤承忙伸手相扶:“好,好,好,快起来,快起来,让我瞧瞧。” 赵小秋应声站起,独孤承老眼凝注,忽地大笑说道:“赵氏门中后继有人了,简直是一表人材美少年嘛!小秋,你伯祖今儿个没有见面礼,这样好不?不是有人冒你伯祖之名,把你收入门下了么?如今你伯祖也照样承认你是我独孤百巧的衣钵传人,好不?” 赵振秋夫妇大喜过望,连忙轻喝:“小秋,还不快谢恩!” 赵小秋忙又跪了下去,独孤承也连忙又把他扶了起来。 皇甫敬一旁说道:“小秋,如今可是你真恩伯祖,到底能索多少,那要看你的造化了,记住,别辜负了你恩伯祖一番成全心意。” 赵小秋连忙应是,独孤承却适时说道:“振秋,这几位都是……替我介绍一下!” 赵振秋忙不迭地为独孤承介绍了夏仲夫、牟子良、君玄清等人,独孤承听说君玄清是昔年故人之后,自不免又流泪感叹一番! 说到了美姑娘梅梦雪,独孤承在车里已经听皇甫敬提过,是故,加意地多看了美姑娘两眼! 美姑娘冰雪聪明,这两眼,直看得她红云满面,娇羞不胜,几乎不敢抬头,一向落落大方的她,如今却禁不住忸怩作态起来! 本难怪,那一个女儿家提起这种事,不乍喜还羞! 独孤承老怀大慰,呵呵大笑:“梦雪,你是飘泊梅老弟的掌上明珠,但我要托个大,伯祖只希望早一天能喝到你俩的喜酒。” 这一句,听得美姑娘更是直往霍秀芸背后躲,再看赵小秋,他玉面泛红地低下了头! 又谈了几句,皇甫敬示意大伙儿里面谈去,进了镖局,皇甫敬没往大厅让,拥着独孤承直上当日那位独孤承所居小楼,上了楼,皇甫敬笑道:“恩兄,这是当日款待余万相之所,今后就委曲恩兄住在这儿吧!” 独孤承大笑说道:“这倒好,同是一座楼,先后两独孤,这该能传为一段佳话,大弟,你不知道,就是要我睡柴房里,也要比住在那难见天日的地道里舒服得多!” 安置好了独孤承,皇甫敬以独孤承需要歇息为词,一边吩咐赵振秋晚间设宴,一边率大伙儿辞出! 下了楼,皇甫敬更吩咐赵振秋等人各干各的去;自己则示意算卦的,老驼子跟书生到他房里去! 进了房,坐定,皇甫敬第一句话便问:“四弟,你看莫雷这件事怎么办?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日子还早着呢,大哥又何必急于一时,老放在心上?” 皇甫敬神情凝重,正色摇头:“四弟,话不是这么说,你我四兄弟成败存之事小,天下武林宁礼安危事大,咱们不能等到他卷土重来。” 算卦的也点头说道:“四弟,大哥说得是,莫雷他说的,他日卷土重来,乘势再起,其功力智慧绝十倍于今日,以他的禀赋,我们得信他做得到,与其等他日咱们措手不及,束手无策,无以为。敌,不如未雨绸缪,早谋对策。” 书生略一沉吟,道:“那么,以大哥二哥看,咱们该怎么办?” 老驼子抢着说道:“以我看,咱们该追下去,找到他……” 书生笑道:“以三哥看,咱们该往那先追?往那儿找?” 老驼子一怔,道:“动手是我的事,动脑筋是四弟你的事,这该你拿主意,怎么反问起我来?敢莫是存心……” 书生摇头笑道:“三哥错了,我没有什么存心,而事实上,莫雷他是早防到了这一点,他必然是远走高飞,藏于最隐密之处,人海茫茫,宇内辽阔,咱们往那儿找,又要从何处找起?我只怕等咱们找到他时,他已非今日之莫雷了。” 老驼子沉吟不语,皇甫敬却接口说道:“那么,以四弟之见,又该怎么办?” 书生微笑不语,皇甫敬双眉一轩,道:“难不成四弟真要让他有机会走……” 书生摇头笑道:“大哥,我没那么说,我不是在想办法,想个什么办法,不用找他,让他自己出来。” 皇甫敬失笑说道:“四弟,说句话你别不高兴,我觉得你近似痴人说梦!” 书生笑道:“事实上,这的确是痴人说梦,咱们都知道,对心智高绝如莫雷者,这几乎是绝不可能,但,大哥,世上有些事往往很难预料,也不能以常理视之,最聪明的人,往往会做出最愚蠢的事来。” 皇甫敬道:“话虽这么说,但那机会究竟是少之又少。” 书生淡笑说道:“也许会让咱们碰上那少之又少的一次。” 皇甫敬苦笑说道:“四弟似乎是在碰运气,而不是就事论事。” 书生道:“大哥,咱们如今正是在碰运气,咱们的运气好,莫雷他倒霉,莫雷运气好,咱们就倒霉。” 皇甫敬道:“咱们倒霉事小,可想不能让天下武林跟着咱们倒霉。” 书生默然不语,算卦的却忍不住问道:“四弟,你说,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自己出来?” 书生笑问:“二哥是动心了还是相信了?” 算卦的道:“在这段相对无策的情况下,我是不得不动心。” 书生道:“相信却未必?” 算卦的毅然点头:“不怕四弟你不高兴,我是不敢相信。” 书生笑道:“在今夜之前,二哥会相信,今夜咱们会赢的那么容易?” 算卦的道:“不信,可是,四弟,这不是一回事。” 书生道:“而事实上,二哥却不能否认,这情形相同。” 算卦的道:“四弟看见那信了,莫雷说得好,那是他百密一疏,措手不及,咱们赢的太以侥幸,太以……” 书生淡然一笑,截口问道:“二哥,怎见得莫雷他不会做第二项傻事?” 算卦的道:“一次失败的教训,对他还不够么?四弟没见他说,他今后要步步为营,处处提高警觉。” 书生道:“看见了,那是说,说了的不一定都做得到。” 算卦的还要再说,皇甫敬忽地摆手说道:“够了,二弟,似这般你争我辩,不会有什么结果的,当前要务,是要想什么办法找到莫雷。” 算卦的闭口不言,书生却道:“大哥,是想什么办法让莫雷自己出来。” 皇甫敬道:“那没什么分别,不用咱们踏破铁鞋,穷搜宇内,那更好,问题是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自己出来。” 书生微笑不语! 皇甫敬望了他一眼,道:“四弟似乎是成竹在胸,智珠在握。” 书生笑道:“好说,我只敢说试试看,却不敢断言必行。” 皇甫敬道:“四弟该知道,咱们没有几项机会好试!” 书生道:“我明白,但任何事在未成之前,谁也不敢断言必成。” 皇甫敬双眉一展,笑了:“四弟,你何不早说,却怎在此卖关子急煞人?” 书生道:“若大哥不信,我还落个痴人说梦,若之奈何?” 皇甫敬笑道:“好了,四弟,别那么不饶人,这次算了,下次不敢,行了不?快说吧,我三个恭聆高明了。” 书生沉吟了一阵子,道:“大哥,我仍是那句话……” 皇甫敬忙道:“但,四弟,我次次点头,这次却由不得你。” 书生皱眉不语,老驼子却楞楞问了一句:“什么事情次次点头,这次不行,大哥?” 皇甫敬道:“就是这句话,现在别问,到时自知!” 老驼子忽地站起:“不行,我第一个不依,四弟,你敢不说。” 书生淡然而笑:“三哥,你知道,你四弟是由来吃软不吃硬的。” 不错,这老驼子明白,任何事,不要对这位四弟,千万别来硬的,否则绝对行不通,老驼子没了辄,搔搔头,涎脸笑道:“四弟,我可知道你由来心地软,最好说话……” 马上一变为马拍,捧,求,可真快! 皇甫敬跟算卦的都笑了! 书生也笑了,可是他有意急人,只笑而不开口! 老驼子真急,可是他不敢催,生怕一催又催出毛病,一会儿皱眉,一会儿搔头,那模样儿逗煞人! 半晌,他终于忍不住了,忽地一跺脚,道:“我的妈呀,四弟,我算是服了你,我给你叩头,成不?” 说着,他当真纳头便拜! 书生坐不住了,闪身跃起,喝道;“三哥,你是听不听?” 老驼子道:“这岂非废话?不听我会甘心矮半截。” 书生一提座椅,道:“那么,三哥请坐,不然我不说。” 老驼子摇头苦笑:“我的天,看宋求人的事儿真难,怪谁,谁叫我这脑筋不如人,谁叫我这人不争气,非听不可。” 说着,转个身,一屁股坐了下去! 书生也坐了下去,沉吟了好一会儿,始道:“谁知这莫雷他最怕什么?” 他突然来此一问,皇甫敬三人一怔,老驼子脱口说道:“他最怕野心难遂,坐不上天下第一人宝座。” “对!”书生轻击一掌,笑道:“谁说三哥脑筋不如人?我看不差嘛!” 老驼子一瞪眼,道:“四弟,少损人成不?这跟你那办法,有什么……” 书生道:“三哥,是你说还是我说?”老驼子一惊,连忙闭上了嘴! 皇甫敬与算卦的不禁摇头大笑:“三弟,既惹不起人家就少开口,坐着听。” 老驼子哑吧吃黄莲,却只有瞪眼的份儿! 书生望了他一眼,笑道:“三哥,有道是:‘知己知彼,方能百战百胜’,我这就是要先知彼,然后再谋求对付之策懂么?”老驼子,他就是不说话,看来是学乖了! 书生顿了顿,忽又问道:“谁又知道,莫雷他最喜欢什么?” 皇甫敬与算卦的望向了老驼子! 老驼子突然说道:“别看我,你就是杀了我,我也不开口了。” 可是到底仍是开口了。 皇甫敬与算卦的再次失笑,皇甫敬刚要张口! 老驼子却忽又说道:“这谁不知道?莫雷他最喜欢的是那天下第一人宝座。” “对!”书生又轻击了一掌笑道:“三哥高明嘛,又让三哥说着了……” 老驼子没再开口,可是面有得色! 书生望了他一眼,接问:“这么说来,他今生今世,对那天下第一人宝座,是非得之而不甘心了。” 老驼子道:“事实如此,要不然,他死都会死的不痛快!” 书生道;“那么,如今咱们是了解了第一点了,请问三哥,要争取那英雄翘楚,逐鹿那天下第一宝座,凭他一人之力够么?” 老驼子道:“有道是:‘独木难撑大局,只手难以翻天’,他一个人自然是兴不起风,作不起浪,再说……” “够了!”书生抬手一拦,道:“那么,三哥,我再请教,既然是独木难撑大局,只手难以翻天,莫雷他目前最需要什么?” 老驼子皱了皱眉,道:“这容易,但,四弟,你怎么老是问我?” 书生道:“怎么,三哥不耐烦了?三哥既感不耐烦,那就算了。” 老驼子一惊忙道:“四弟,这话可是你说的,我可没说?” 书生道:“那么,三哥,答我问话。” 老驼子摇头苦笑:“四弟,你可真会整人,好吧,我说……” 书生接了一句:“我没有勉强三哥!” 老驼子一急,脱口说道:“不勉强,不勉强,是我自己要说,成不?” 皇甫敬与算卦的忍俊不住,哈哈大笑! 书生忍仕笑,道:“那么,三哥。请吧!” 老驼子咽了一口气,道:“莫雷他目前最需要的是替他卖命的人手。” 书生击节叹道:“句句中的,三哥简直令我佩服……” 他说的煞有其事,皇甫敬跟算卦的又乐了! 书生顿了顿,又问:“三哥,为他卖命的人手,恐怕不是那些不堪一击的酒囊饭袋,也不是那些正派侠义,而是那些功智两高,秉性疯狂的黑道邪魔,对么?” 老驼子点头说道:“正派侠义不会为他卖命,为他卖命的,就算不上正派侠义,那些酒囊饭袋,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,给我我也不要。” 书生道:“三哥,不错,意料中,够资格为他卖命的黑道邪魔,放眼天下武林,三哥屈指试数之,有多少?” 老驼子略一思忖,立刻说道:“黄土岗上,躺下了不少,知名的没多少了。” 书生突然笑道:“好了,如今咱们了解了第二点了,这最后一点,我仍要就教于三哥,三哥你说,他需要这些人手,而且必须是黑道邪魔,一流高手,这叫什么?” 老驼子一怔,道:“什么这叫什么?” 书生笑道:“他要干什么?” 老驼子道:“四弟这话问的好,要争夺英雄翘楚,席卷天下,称霸武林呀!” 书生点了点头道:“既称争夺,又称席卷,这叫什么?” 老驼子想了想,道:“这叫攻。” “对了!”书生笑道:“三哥今儿个是难得的明白,像这种欲席卷天下,称霸武林之举,总不能单讲究进可以攻吧?” 老驼子点头说道:“那当然,还要讲究个退可以守。” 书生道:“进可以攻,或容易,退可以守,却不那么简单,三哥以为,凭莫雷跟他那一班手下,够么?” 老驼子道:“自然是不够,不过,进可以攻却是绰绰有余。” 书生道:“不够该怎么办?总该想个退可以守的办法,三哥试替他想想看,谁能替他建立个牢不可破的根本?” 老驼子略一沉吟,立刻说道:“那自然是要找独孤恩兄不可。” 书生笑道:“好了,这第三点,咱们也已经了解了……” 老驼子道:“这第三点没有用,独孤恩兄要是肯替他卖命,咱们今夜便不会有这场胜仗了,永远也别想有。” 书生点头道:“话固然这么说,可是三哥以为他会死心么?” 老驼子道:“不死心他不会一个人儿逃跑。” 书生道:“三哥错了,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时候,他只有舍独孤恩兄而保全自己的性命了,俗话说,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?” 老驼子瞿然说道:“四弟是说,他仍随时在打独孤恩兄的主意。” 书生笑道:“该如此,三哥要知道,唯独孤恩兄,才是他谋图霸业,逐鹿武林的唯一最大助力,否则他永难成功!” 老驼子想了想,道:“那么,如今咱们是了解了这三点了,了解这三点之后,又如何?能由这三点之中,想出什么法子?” “不错!”书生点头说道:“既己知彼,便可由这知彼中,想出办法,三哥知道,那后两者是他的需要,可也是他的弱点,只要能针对着他的弱法,便是对敌的无上妙法。” 老驼子皱眉说道:“到底是个什么法子,说了半天,你倒是说呀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先说那第二点,三哥,那黑道邪魔之中,越是走头无路,越是在武林中站不住脚的,莫雷也最欢迎,是不?” 老驼子点头说道:“不错。” 书生道:“那么,三哥再想想看,这种人,武林之中有多少?” 老驼子想了想,道:“黑道邪魔比比皆是,但却没有一个是走头无路,在武林中站不住脚的。” 书生道:“武林之中,是没有,但,三哥,咱们能不能让他有?” 老驼子巨目一瞪,道:“四弟是说,咱们去……” 书生点了点头,含笑不语! 老驼子道:“这岂非帮了那匹夫一个大忙!” 书生道,“钓大鱼要放长线,用高饵,不先给他些甜头,后日那来的苦头?这种帮忙,是必须的。” 老驼子沉默了一下,道:“我明白了,四弟,说你那第三点吧!” 书生笑了笑,道:“这第三点也是针对他的需要,要帮他一个大忙,这恐怕要麻烦独孤恩兄了,不然的话……” 忽地一笑接道:“法不传十耳,大哥、二哥、三哥,请附过耳朵。” 接下去,是一阵低低话声,声音低的只有屋中的他四个可以听得见,屋外,是一丝儿也听不见! 须臾,只听屋中传出几声轻笑,那笑,发自内心,是既爽朗,又欢愉,跟着,屋门启处,算卦的、老驼子、书生,三个人辞了出来,一路谈笑着各回住处。 第二天,书生一个人出了趟远门儿,这一趟远门儿,时间不短,足足十天之后才返来! 他出门儿的时候,是空着手,回来的时候,是坐着马车,车里,还多了个人高的行李卷儿! 一名站门的趟子手,一见车到,连忙下阶相迎,他要替书生杠行李卷儿,被书生含笑婉拒了! 他自己来,一只手提着那人来高,看上去颇重的行李卷儿进了门,皇甫敬三人闻报相迎,第一句话便问:“四弟,如何?” 书生指了指行李卷儿,笑道:“不是在这儿么?可真难斗,没想到,就这么几年工夫,他的进境那么快,要不是我连演‘震天指’,还真对付不了他。” 除了他这几位兄弟之外,没人懂他在说些什么? 适时,君玄清也由里面赶了出来,书生随手把行李卷儿递给了他:“玄清,杠到我屋里去,先别动,知道么?” 君玄清应了一声,接过了行李卷儿,行李卷儿刚到手,他突然一怔,满脸诧异色地望向书生! 书生含笑挥手,道:“扛去吧,先别动它就是。” 君玄清又应了一声,杠起行李卷儿走了,走了是走了,可是那脸上的诧异色,仍未见稍退! 当天晚上,赵振秋设宴为四叔洗尘,书生他即席宣布,明天一早,“四奇”要聊袂出门,要踏遍宇内,穷搜武林,找寻莫雷踪迹。 接着,并晓谕赵振秋,要特别小心,守护他独孤恩伯,以防莫雷乘虚侵袭,再逞阴谋。 赵振秋战战兢兢,恭谨领命,可是他不明白,一向明智,奇才第一的四叔,怎会有如此糊涂决定,莫雷,不是他镖局中任何人所能敌,把独孤恩伯留在镖局,他四位一走了之,这岂非给莫雷以可乘之机? 想归那么想,可是他不敢问,席散后,书生又把越振秋叫到他房里,关起门来,低低说了好一阵子! 虽不知道他说些什么,但可想而知,那无非是面授机宜,交待赵振秋如何防范,如何守护! 第二天一早,“四奇”兄弟在大伙儿恭送声中,飘然出门,踏上了征途,一直望着四人不见,大伙儿才回身进了门! 入夜,镖局中又是一席盛宴,那名义是为赵小秋补行拜师大礼,席间,独孤承特别兴奋,兴奋之余,就不免多喝了两杯,结果是玉山倾倒,大醉在了席间。 这一醉,是十分醉,醉的人事不省,还是由赵振秋、夏仲夫二人掺扶着把他送上了小楼! 三更时分,梆子甫传,镖局中突然有惊,火光一溜冲上了半空,那是马厩失火,这一下乱了! 赵振秋等人披衣到了后院,指挥趟子手们救火控马,人声喧嚷,群马悲嘶,那乱劲儿,惊动了半个“开封城”! 就在这方面忙乱的时候,一条人影轻捷如电地掠上了独孤承所居小楼,看身法,功力之高,是与书生四兄弟,互为伯仲,来得神不知,鬼不觉! 但当这条人影,胁下挟着一物,由小楼上出来的时候,却被赶来相拜独孤承的车子良看见! 一声惊叱,几招搏斗惊动了救火的人,于是赵振秋恍悟这是调虎离山,声东击西之计,当下,分出了一半人手赶来助战,只求夺下独孤承,不惜一切牺牲! 但一场恶斗下来,来人在充满轻蔑,不屑,又是得意的长笑声中,轻易逸去,还带走独孤承! 再看镖局的情形,马厩焚毁不算,赵振秋伤了臂,夏仲夫伤了腿,牟子良伤了内腑……。 伤都很轻微,也算不了什么,但是,独孤承被人掳去,这损失可就太惊人,太大了! 赵振秋想起四叔临出门时的一再叮嘱,深觉愧对恩伯,羞见长辈,他羞愧急怒之余,几度要自绝。多亏了大伙儿同声苦劝,才把他安慰下来! 于是,一方面清理镖局一方面派专人连夜动身,追赶书生等去报信。 第二天晌午,报信人快马而回,说是在“登封”附近追上了书生等,四兄弟闻讯大为震怒,尤其老驼子,他要即刻赶回,还是书生把他给劝住了,书生并带回了话,说他四兄弟不回来了,就在附近搜寻莫雷的踪迹云云。 与此同时,有一个长像狰狞,凶恶的黑袍老者,带着一件行李,过黄河,经封邱,越濮阳,直往北走。 这一天,他到了“大名”,“大名”在河北是个不算小的地方,这地方,单算客栈、酒肆就有十几家。 黑袍老者,挟着行李卷儿,由南进入“大名”。 这条街上,酒旗儿飘飘,靠左便是两三家大酒馆,黑袍老者略一犹豫便走向了靠南头的第一家! 正是晌午饭时,这家酒馆里上座了八成! 黑袍老者站在门口儿那双森寒犀利目光,打酒馆内看了个清楚,那目光,只在东角里停了一停,然后,他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。 那使他目光停了一停的东角,坐着三个青袍大汉,正在那儿吃酒谈笑,被他那一眼看得脸色微微一变,但旋即又低下了头! 可是那谈笑之声,已然压低了不少! 黑袍老者坐的是南角,他刚落座,店伙便满脸堆笑地走过来,生意人都是那一套:“这位,您要点儿什么,请只管吩咐。” 说着,他伸手就要去接行李,可是一番好心! 黑袍老者却突然瞪了眼,伸手一挡,道:“我自己会拿,不用你管。” 这一挡不要紧,店伙那一条手臂又痛又酸,“哎呀!”一声,险些落了泪,要发作,瞧对方那模样儿,他可又不敢,只得哑巴吃黄莲,还忙又陪上了一付笑脸:“是,是,是,这位,您是要点儿……” 一只手捧着腕子,那笑比哭还难看! 黑袍老者阴眼冷冷一翻,刚要张口,一眼瞥见那三个青袍大汉站起来要离去,他脸色一变,冷喝说道:“你三个,给老夫我坐下。” 店伙一楞,心想:这人怎这么怪,人家吃喝完了,要走,那关他什么事,难不成他们认识……。 三个青袍大汉却身形一震,互觑一眼,施了个眼色,装作没听见,推开了椅子,敢情仍要走! 黑袍老者竟笑了,笑的好不阴森:“你三个可是聋了?” 三个青袍大汉身形又复一震,其中一名转过了身:“尊驾可是呼唤我三兄弟?” 黑袍老者冷然点头:“不错,别人没有站起来。” 那名青袍大汉脸色有点白,可没有什么表情:“尊驾,彼此认识?” 黑袍老者哼了一声,道:“不认识,凭你三人也配。” 青袍大汉竟毫无不悦之色,道:“那么,尊驾何故呼唤我三兄弟?” 黑袍老者道:“没理由,我让你三人坐下。” 青袍大汉仍没介意,道:“我不懂尊驾这是何意?” 黑袍老者道:“没什么意思,要走可以,等我走了你三个再走。” 青袍大汉笑了,笑得好不自然:“这真是天大的笑话,为什么我三人非等尊驾走了才能走?”说得本来是,天下那有这种理? 黑袍老者阴阴笑道:“因为我是为你三人好,在我没走之前,你三人要是跨出大门一步,非立即横尸当地不可,不信你试试看。” 三个青袍大汉脸上变了色,适才发话那名强笑说道:“尊驾真会说笑话,好端端地怎会出门就躺下?” 黑袍老者道:“我懒得多说,不信你三个就试试看!” 那青袍大汉道:“我兄弟跟人无怨无仇,想不出准会……” 黑袍老者截口说道:“那难说,有时候,闭门家中坐,祸会从头上来!” 那青袍大汉沉默了一下,道:“尊驾,假如旁人要走呢?” 黑袍老者道:“别人我不管,也管不着。” 话声方落,其他的酒客一起站了起来,丢下酒钱,争先恐后地都溜了,看起来,都够机灵的! 店伙可着了急,着急是着急,玩命的事,他可不敢乱插一句嘴,只有站在那儿干瞪眼。 那青袍大汉唇边抽搐,脸上的神色好难看:“这么说来,尊驾是单管我三兄弟了。” 黑袍老者竟点了头:“不错,明白了就好,乖乖地给我坐下去,知机识相的,就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,懂么?” 青袍大汉回了身,三人互相交换一瞥,竟真的又坐了下去,看来,这三人不是好涵养便是惜命怕事! 可是,话又说回来了,人,谁不惜命? 黑袍老者满意了,阴阴一笑,转望店伙:“现在,拣你店里最好的,给我端上来,一分钱不少你的。” 就是不给钱也没关系,店伙连忙应了一声,抖着两条腿,进入了后面,须臾送上酒菜,又连忙走了! 他是十分怕招惹了这位凶客! 片刻之后,黑袍老者酒足饭饱,又转向了三名青袍大汉,道:“如今是时候了,你三个可以走了。” 三名青袍大汉竟有如逢大赦之感,慌忙站了起来,推椅要走,适时。黑袍老者却忽扬轻喝:“慢点。我还有话说。” 三名青袍大汉转过了身,适才说话那名道:“尊驾还有何教言?” 黑袍老者笑了笑道:“从实答我问话,你三个可是看上了我这个行李卷儿?” 三名青袍大汉脸色一变,居中那名忙道:“我兄弟不敢……” 黑袍老者截口说道:“你三个可知道那里面是什么?” 居中青袍大汉方一犹豫,黑袍老者紧跟着又是一句:“据实作答,否则那是给自己找麻烦。” 居中青袍大汉勉强点头:“我兄弟不敢相瞒,知道。” 黑袍老者目中异采一闪,道:“你三个是怎么知道的?” 居中青袍大汉道:“近日来,武林传说……” “够了!”黑袍老者挥手笑道:“在河南做的事儿,山东跟河北的人都知道了,江湖传信儿好快……”脸色一沉,接道:“你三个可知我是何人?” 三名青袍大汉机伶一颤,半晌,居中那青袍大汉方怯怯憋出一句:“尊驾留情,我三人不敢说。” 黑袍老者道:“何妨说说看。” 居中那名青袍大汉只得硬起头皮!“尊驾是‘毒手魔君’莫……” 黑袍老者忽地纵声大笑:“这就是江湖传言!” 居中青袍大汉不知是福是祸,骇然点头! 黑袍老者目中异采连闪,道:“好吧,就让他们去传吧,早该如此,我就不该留你三个了,记住,你三个只准说事是莫雷干的,可不许说在什么地方碰见过我,否则,哼,哼,请吧!” 三名青袍大汉机伶暴颤,应了一声,夺门飞奔而去! 黑袍老者又是一阵大笑,忽地喝道:“店家,会帐!” 店伙嗓门儿打抖,由里边应了一声,一步艰难一步地挨了出来,脸上没一丝血色,道:“这位,您,您,您……” “会帐!”黑袍老者喝了一声! 店伙忙道:“是,是,是,一钱三,三,三……” 黑袍老者探怀摸出一物,塞了过去:“拿去,不用找了。” 提起行李卷儿出门而去! 店伙站在那儿直发呆,好半天他脸上才恢复了人色,头一低,突然摊开了手,天!那是一颗明珠! 转眼间,店伙又楞了! 一颗明珠足够一个八口之家,吃喝大半辈子。 谁说凶神不好,像这样的凶神,他如今倒希望以后多来几个,再有人说凶神不好,他准会跟人拼命。 这又是一天,这一天在“阳谷”一家大酒楼里面一付座头上,坐着七八个人,这七八个人当中,那三名青袍大汉也赫然在座,而且是喝得脸上泛赤,掳胳膊露胸膛! 想必是那三杯黄汤壮了胆,只听那居中一名砰地一声拍了桌子:“他奶奶地,武老二你不信?” 他对面的一名瘦高黑衣汉子摇了头:“俺他娘的是不信,你三个碰上了他,会活着回来。” 那居中青袍大汉拿酒出气,猛干一杯,一抹嘴,道:“他奶奶的,说来俺也不信,可是俺三个就真的回来了,武老三,俺要说一句假话,今后俺这颗脑袋给你当夜壶!” 那瘦高黑衣汉子一怔,道;“这他娘的敢情是真的了。” 居中那名青袍大汉道:“凭俺鲁中三熊这块招牌,还能瞪着眼说瞎话。” 那瘦高黑衣汉子道:“那么你巴老大说说看,是他娘的在那儿碰上的。” 居中青袍大汉口沫横飞,一挥手,道:“在他奶奶的大……” 突然机伶一颤,酒醒三分,闭了口! 那名瘦高黑衣汉子仰天笑道:“大什么?莫非在他娘的你大爷家?” 居中青袍大汉脸色一变,道:“你别激,俺豁出去了,在河北大名!” 那名瘦高黑衣汉子笑声倏住,瞪眼说道:“巴老大,真是在河北大名?” 居中青袍大汉道:“谁骗你谁是他奶奶的这个。” 五指一伸,这是乌龟王八! 瘦高黑衣汉子不再说话了,他举起面前杯刚要喝,一眼瞥见面前走过了一个人,下了楼! 机伶一颤,脸上变了色,拿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! 其他几个人一怔,循他目光望去,那有什么?转过头来,他旁边那名矮胖汉子抖手就是一巴掌:“老二,你是中了风了?” 瘦高黑衣汉子一震定过神来,神色紧张地道:“喂,你几个知道,俺刚才看见了谁?” “谁?”大伙儿同声一问! 瘦高黑衣汉子道:“神州四奇的老二,那位卜二先生。” 居中青袍大汉大笑说道:“你他奶奶的喝多了,眼花了,这么多个眼睛,不如你那一付?俺几个怎么没瞧见呢?” 那瘦高黑衣汉子道:“巴老大,套你一句话,俺要骗你俺他娘的是这个!”他也来个五指一伸! 这一来,大伙儿脸上变了色,好半天,那居中青袍大汉方道:“是卜二先生有啥关系,‘神州四奇’可不是……” “你他娘的懂什么?”瘦高黑衣汉子道:“俺他娘的是为你三个操心,卜二先生是听你三个说的,准是追去了,他日两头碰面,那一位一问,卜二先生一说,俺看你三个他娘的往那儿躲。” 三名青袍大汉脑际轰地一声,差点儿没吓晕过去! 还是那矮胖黑衣汉子说了话:“老二,你瞎操的什么闲心,卜二先生要是碰上他,还会让他跑了,准得让他当场就躺在那儿!” 三名青袍大汉刚吁一口大气,瘦高黑衣汉子紧接着又是一句:“他……他娘的万一跑了呢?” 好了,大伙儿全没心情吃喝了,尤其是那三名青袍大汉,坐在那儿,白着脸,直发楞! 适时,东隅里站起了个身材瘦小的于瘪老头儿,望他几人这付座头上望了一眼,举步下了楼! 干瘪老头儿下了楼,头也没回地直奔西城! 西城,紧靠城门处,有一家棺材店,这家棺材店在“阳谷县”里试打听,谁都知道是不久之前,易帜换旗,另开张的,不久之前,那是家专卖南北货的店铺。 至于好儿的南北货买卖不做,为什么改头换面,卖起了棺材,那就没人知道了,只有问掌柜的自己去! 干瘪老头儿一进棺材店,打里面进出来个胖胖的中年人,两个人交头接耳地低声说了几句,便一起进入了后面! 没一会儿,棺材店的后门儿开了,一个中年妇人骑着小毛驴儿,蹄声得得地由后门儿出来,转过街,直出西城! 适时,那棺材店对街的一家客栈楼上,一扇原开着的窗户,“叭!”地一声,关上了! 随听里面有人说道:“我说‘黄土岗’上怎没瞧见她,原来她躲在这儿!” 话落,一声冷哼,紧接着有一个人说了话:“二弟,你要干什么?” 先前那人道:“这东西一定是给那匹夫送信儿去了,跟下去不是一逮逮两个。” 后来那人道:“三弟好糊涂,那匹夫不是那么容易上钩儿的,忘了,没有大哥的话,不到时候,谁也不许打草惊蛇。” 先前那人没说话,半晌始道:“那么,你说怎么办?” 后来那人道:“很简单,往那儿等着去。” 先前那人不再说话,随即一片寂然! 那中年妇人骑了小毛驴儿出了西城后,走没多远,忽地折向了左,离开了官道,顺着一条小溪,往北行去! 又走了一会儿,一座小山拦在眼前,中年妇人往后看了一眼,然后再在驴后加了一鞭,毛驴放开四蹄猛向山里奔去,转过山脚不见! 须臾,蹄声之间,一条人影自山脚处掠起,往西电射而出,是那中年妇人,这女子好机警,称得上狡猾诡诈。 盏茶工夫过后,中年妇人突然缓下身形,一步步地往前走去,前面,不远处,是一片小村落,难怪她要缓了下来! 这小村落,住没几户人家,由那每家门口放着的犁看,这小村落里的人家,准都是种庄稼的。 中年妇人在村东一家人家门前停了身,然后扬声叫道:“二大爷在家么?” 那家人家里有人应了一声:“谁呀?” 中年妇人道:“是我,二姑。” 柴扉,“呀!”地一声开了,有人探出了头,是个獐头鼠目的中年汉子,他望了望中年妇人,道:“二大爷睡着呢,轻声点儿。” 中年妇人点了点头,走了进去,顺手掩上了门儿! 紧接着,这家人家里响起了个苍劲话声:“怎么样,有信儿了?” “禀老主人,那老儿出现在大名1”是中年妇人话声! 苍劲话声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带着人么?” 随听中年妇人应了一声“是”! 过了一会儿,苍劲话声道:“二姑,以你看如何?” 中年妇人道:“属下已来禀报老主人,不敢斗胆……” 苍劲话声截口说道:“放大胆说,是我让你说的!” 中年妇人应了一声,道:“属下斗胆,觉得事有蹊跷!” “何以见得!” 中年妇人道:“属下觉得事情太巧!” “还有呢?” 中牛妇人道:“他们也不可能把那老东西留在家里。” 苍劲话声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说下去。” 中年妇人道:“那老儿更不可能明日张胆地带着人乱走。” 苍劲话声道:“没有了?”中年妇人应了一声! 苍劲话声笑道:“那么这件事可信,也可行!” 中年妇人显然一怔,道:“属下愚昧,老主人明教。” 苍劲话声笑道:“他四个做事,不会笨的连你都能看出破绽,倘若你看不出破绽,认为可信,可行,那我反倒要考虑,懂么?” 中年妇人忙道:“老主人高智,属下懂了。” 苍劲话声沉默了一下,道:“那老儿可是一直打的我的旗帜?” 中年妇人道:“正是,他曾交待过‘鲁中三熊’!” 苍劲话声冷哼一声,道:“好心思,让他四个找我,他却带着人逍遥……” 顿了顿,话声一转,接道:“那老儿多年未现武林,怎地忽然劫持了那老东西,这是何用意?莫非他跟我一样,也不甘雌伏……” 中年妇人道:“属下斗胆,尚有一宗怀疑。” “说!” 中年妇人道:“属下怀疑,会不会是他四个假扮……” 苍劲话声笑道:“我做事岂会如此糊涂?泰山近在咫尺,我去过了,那老儿已经离开了隐居处,而且是不久之前才下山,再说,你曾见着那四个,那四个是一个不少,别人或可假扮那老儿形象,但那功力却丝毫冒充不了。” 中年妇人未再说话! 苍劲话声又道:“他四个呢?” 中年妇人道:“仇堂主见卜老二下了酒楼,想必是招呼另三个赶去了?” 苍劲话声道:“如此说来,是事不宜迟了。” 中年妇人道:“老主人自请明裁。” 苍劲话声道:“好,你回去吧!” 中年妇人应了一声,随见柴扉又开,送她的,仍是那獐头鼠目的中年汉子,中年妇人一出门,他立即关上了门! ------------ 第二十九章 狭路相逢 这地方,紧靠黄河,叫“八里庄”! 这地方的居民,有些个是靠打鱼为生的渔人! 黄河鲤鱼,是远近驰名的,别的河也出鲤鱼,可就没有黄河的鲜、嫩、香、美! 这地方的渔人,打着鲤鱼,拿到附近城镇里去卖,一卖就是好几十斤,卖的多,自然收的也多,于是,这些个打渔的,要比那些同住在“八里庄”上的种庄稼的,生活要好得多! 这一天黄昏,正是渔人们负网提篓,踏着暮色,满载而归的时候,适时,沿着黄河,走来个头戴宽沿大帽的黑衣老人,由于帽沿太宽,直挡住了黑衣老者的大半张脸,所以,很难看见他的面貌! 不过,由他手里推着的那辆单轮儿小车上那个人高的行李卷儿看,他便是那“大同”酒馆中,长像凶恶,出手大方的都一位黑袍老者! 黑袍老者推着车,是往“八里庄”走,沿途的三五渔人,都会禁不住地向他投过一瞥诧异眉光? 不过,那只是看,可没怎么! 又走了一会儿,看看又近“八里庄”,有人不但是看,而且还冲着他开了口,说了话! 那是由庄旁走过来的一个老渔夫,他肩上背着网,手里提着一个大渔篓,向着黑衣老者一扬,便叫道:“这位客人,黄河鲤鱼,刚打上来的,要么?用它下酒,是既鲜且嫩,既美又香,还有便宜!”说着,走着,打开了渔篓,那意思是要黑袍老者看看! 黑袍老者不但是对那鱼篓里的活鲤鱼不屑一顾,便是对那老渔人也未看一眼,推着车,径自向前走! 现成的生意那肯放松?老渔人似乎是不卖个一两条不甘心,急跨两步跟了上来,道:“这位客人,你该是由外地来的,外地来的没尝过黄河鲤鱼,不知道黄河鲤鱼的鲜美,走了一天路,买条活鲤鱼下酒,那该是最惬意不过的事……” 他是一个劲儿地唠叨个没完! 看看又近庄口,黑袍老者突然停下了步,自那帽沿阴影后,射出两道犀利寒芒,直逼老渔人:“你是非拦我不可。” 老渔人竟能对那慑人目光视若无睹,咧嘴笑道:“您客人好;说,小老儿在这儿等过往的客商,等了好久了,现成的买卖,小老儿怎肯轻易放过!” 黑袍老者那帽沿阴影后,两道星采一闪,道:“这么说来,你是等着做生意的了?” 老渔人笑道:“那有什么办法,小老儿上了年纪,附近的城镇路远,这两条腿又不争气,走不动,只好在这儿等了。” 黑袍老者冷笑了一声,道:“这种买卖,有时候会蚀本的。” “那不一定。”老渔人摇头说道:“碰上个慷慨大方的客人,那准能赚一笔!” 黑袍老者道:“看来这黄河鲤鱼,我不买是走不了路了。” “好说,好说!”老渔人笑道:“地处偏僻,生活艰苦,会仗好心的客人赏几个过日子。” 黑袍老者道:“这鱼,怎么卖?多少钱一斤?” 老渔人道:“平常对普通的客人,小老儿算的便宜,对客人你,你客人腰缠万贯,总不在乎多赏几个,所以小老儿要算贵一点。” 黑袍老者道:“卖鱼的霸王硬上弓,那有我讨价还价的余地?一斤要多少,你说吧,只要有数便好办事!” 老渔人嘿嘿一笑,伸出了一根手指:“客人,这个数。” “一两!” “不!”老渔人摇了摇头! “十两?” “不!”老渔人他又摇了头! “那么,一百两?” 老渔人呵呵大笑:“你客人终于说对了,不多不少,一百两。” 敢情他是狮子大开口,存心敲竹杠! 黑袍老者冷冷一笑,道:“你老哥儿,是看外地人好欺负?” 老渔人笑道:“岂敢,岂敢,小老儿不是说了么?全仗好心的客人赏几个过日子钱,要不然,这儿地处偏僻……” 黑袍老者突然摆了手,道:“好吧,难得我今儿个心情好,全当做善事了,一百两就一百两,替我称一条,看看多少斤。” 他是不惜花钱了事。 老渔人连忙点头,由鱼篓里伸手提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金鳞鲤鱼,只拿手那么一提,即道:“客人,这种大鲤鱼别人打不着,十斤,一两不少。” “斤两对?” “这是什么话,小老儿还会讹人,多少年了,小老儿绝没带过秤,多年的经验,这双手比秤还灵。” 黑袍老者笑了:“老哥儿,以我看,这条鲤鱼最多不会超过三斤。” 老渔人摇了头:“客人错了,眼,那有手准?” 黑袍老者略一沉吟,道:“那么,该是一千两!” 老渔人点了点头! “黄河鲤鱼千两价,好贵的买卖,好吧,做善事了,老哥儿,敲,只任你,我求赶路。”黑袍老者淡然一笑,探怀取出一颗明珠递了过去:“老哥儿,这不止一千两,足够你老儿一家过大半辈子的,收下吧,从此别做这门生意了!” 按说,老渔人该惊喜欲狂地忙伸手接过,岂料大谬不然,他连看都没看一眼便摇了头:“客人,小老儿说句不该说的话,乡下人没见过这宝贝东西,不识真假,有了它,也不能当饭吃,小老儿不要。” 敢情他是把财神往外推! 黑袍老者帽沿阴影后再闪寒芒,道:“那,这笔买卖做不成了,我出门没带那么多银子,再说,带那么多,也沉的压身。” 老渔人摇头说道:“客人,不行,今儿个这笔生意,小老儿是非做不可,家里还等着小老儿买米下锅呢……” 霸王生意,他略一沉吟,目光落在那行李卷儿上:“这样吧,客人那行李卷儿,抵一千两银子,你把那个给了小老儿,小老儿等去城里当了,好买米下锅。” 黑袍老者双目暴射寒芒,哈哈大笑:“老哥儿,我料准了你是为它而来,这我恐怕很难从命,你老哥儿可知道,我这个行李卷儿值多少?” 老渔人道:“那是客人的事,在我小老儿看来,一万两银子,也抵不过荒年里的几个窝窝头呢。” 黑袍老者笑道:“好话,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颗沙子,彼此何妨打开天窗说亮话?老哥儿,你贵姓?姓莫?” 老渔人淡然笑道:“小老儿没那么大造化,小老儿姓卞。” 黑袍老者点了点头:“姓‘卞’,嗯!姓卞,老哥儿原住河南‘开封’?” 老渔人道:“小老儿祖籍浙江绍兴,那是寄居,后来家里闹了贼,没法住下去了,只得迁来山东打渔了。” 黑袍老者道:“那么,老哥儿就该姓莫?” 老渔人道:“小老儿说过,小老儿没那么大造化,以前,小老儿家的老主人姓莫,小老儿我姓卞。” 黑袍老者道:“老哥儿那位老主人怎不出面?而诵老哥儿出面跟我谈生意,怎么难不成是瞧不起我?” “那倒不是!”老渔人摇头说道:“小老儿那位老主人年纪大了,当年仆从如云,也是享惯了福的人,怎能抛头露面,尝这种苦。” 黑袍老者道:“那么,既然老哥儿那位老主人让老哥儿来接头买卖,他一定是告诉过老哥儿,该接头的,是什么人?” 老渔人点头说道:“那当然,他老人家说,是住在泰山顶上多年的一个老朋友,同时,他老人家要我带话,希望老朋友卖个交情。” 黑袍老者道:“老哥儿可知道,交情也有价?” 老渔人道:“他老人家说,任凭老朋友开口。” 黑袍老者笑道:“好大方,我要后日他的一半江山。” 老渔人他毅然点头:“可以,他老人家本有这个打算。” 黑袍老者哈哈笑道:“他肯我可不一定肯,要知道,他的心思跟我一样,不然,我这一趟不会宁树强敌下泰山。” 老渔人道:“他老人家还说,假如老朋友不卖交情,他老人家命我不必顾虑什么故人,下手用强。” 黑袍老者双目寒芒一阵闪射,笑道:“你那位老主人倒是个爽快人,只怕凭老哥儿还扛不动。” 老渔人双眼一翻,道:“那要试试看再说。” 说着,探手抓向那小车上的行李卷儿! 黑袍老者阴阴一笑,道:“老哥儿,小心,太重,砸了骨头。” 五指一伸,拂向老渔人腕脉! 老渔人眼皮未抬,道:“多谢招呼,我留着神呢!” 手腕一沉,轻易避过,抓式不变,眼看要抓上行李卷儿! 黑袍老者目中星采一闪,笑道:“有其主必有其仆,老哥儿这两下子不差嘛!” 手腕猛抖,一起而落,直截老渔人腕脉! 这计煞手,其快如电,只要被他截上,一只手非断不可J老渔人冷哼一声,道:“那是你客人夸奖,不过,主称强将,这为仆之兵,自也不会弱到那儿去,客人,站稳了。” 手腕一翻,手掌上扬,迎着黑袍老者右掌格去! 两只手腕接实,“砰!”地一声,老渔人幌了一幌,黑袍老者却拖着单轮小车儿退出了两步! 这一来,强弱立判,高下立分! 黑袍老者霍然色变,霍声大笑:“看来,我是走眼了,莫老哥儿,何必跟我来这一套!” 老渔人冷冷说道:“客人,你认错人了,东西拿过来吧!” 二次探掌,刚要抓下! 蓦地里,黑袍老者身形猛震,急声叫道:“莫雷,快走……” “走”字甫出,暮色中,突然响起一声苍劲大笑:“金老儿,来不及了,我四兄弟早到了。” 随着笑声,东、西、南、北,四个方向站着四个人,东方,是皇甫敬,西方,是算卦的,南方,是老驼子,正北,是书生,恰好把他两个围在中央! 老渔人身形一震,脸色倏变,但随即恢复正常,低低笑道:“金老儿,他四个找的是你跟我那老主人,而不是我。” 适时,老驼子嗔目大喝:“莫雷匹夫,你如今还有何处可躲还有何处可逃?” 老渔人未答话,黑袍老者却急急说道:“莫雷,事已至此,对我那卖交情之价,你做何答复?” 老渔人淡淡说道:“金老儿,你是说那一半江山?” 黑袍老者点首说道:“不错!” 老渔人道:“我不是说了么?只要你肯卖交情,任凭你开口。” 黑袍老者道:“我怎能相信是真是假?” 老渔人道:“信不信由你,他老人家正愁没帮手,可不愿再树敌。” 黑袍老者目中异采一阵闪动,咬牙说道:“好吧!”伸手就要去解行李! 老渔人伸手一拦,道:“金老儿,你要干什么?” 黑袍老者狞笑说道:“你好糊涂,有独孤老匹夫在此,还怕他四个敢奈何我俩?你且留心着他们,防着点儿。” 老渔人哈哈大笑,缩回了手;“说得是,金老儿好心智。” 转过头去与皇甫敬答上了话,但,一句话刚说了一半,突然,一只手掌抵上了后心,紧接着背后响起了清朗话声:“莫雷,你还有何话可说?” 老渔人闻声一震,天,背后那人竟是书生! 黑袍老者负手站在一旁! 刹时间,老渔人明白了,魂飞魄散,心胆欲裂,但他表面上仍是力持镇定,笑了笑,道:“金老儿,你出卖朋友,小心我那老主人……” 黑袍老者冷然截口:“莫雷,金无极现在‘三义镖局’之中,是闻人四弟跑了一趟泰山把他给掳来了,要不然怎能瞒得过你。” 老渔人心头又是一震:“那么,你是何人?” 黑袍老者伸手取下大帽,扯下假发笑道:“你看看我是何人?” 那竟会是“百巧先生”独孤承! 老渔人强捺震惊,望向正北那位书生,道:“那么,那闻人俊又是何人?” 独孤承笑道:“昔日你朱仙镇分支护法,如今我闻人四弟得意高足,君玄清!” 话落,老渔人摇头叹道:“高明,高明!独孤老儿,这是谁的主意?” 独孤承道:“除了那位当世第一奇才外,你想还有谁?” 老渔人点了点头,道:“闻人俊,是你的主意?” 背后书生淡淡笑说道:“不错,比你如何?” 老渔人笑道:“自然是比我高明,可是比我那老主人,仍差一筹。” 背后书生笑道:“莫雷,事到如今,你还要狡辩!” 伸手扯下了老渔人一头假发,一张人皮面具! 好了,这下莫雷该无可遁形了! 岂料,皇甫敬、独孤承、算卦的、老驼子等人,一怔色变,闪身掠了过来,皇甫敬瞪目厉喝:“匹夫,你是何人?” 原来,那只不过是面目丑陋的光头汉子,那里是什么莫雷?他闻言,立即纵声大笑:“我,有个浑号,‘铁头’张太冲,忝为‘汴梁世家’二总管,我家老主人,是何等智慧,早就料到其中有诈,岂会自投罗网,落人你等之手,如今,果然……” 话声至此,却又仰天大笑! 书生站在背后,至此方知眼前人不是莫雷,他一震收掌,适时,老驼子冷哼一声,扬掌便要劈下! 皇甫敬抬手一拦,道:“你这说话之声,分明像莫雷……” 张太冲笑道:“那自然要像,不像焉能瞒过高明四位?” 费尽一番心思,到头来仍是落个空! 皇甫敬既羞且怒,道:“那么,你是替莫雷来送命的了。” 张太冲道:“这是我的无上荣宠,能报答老主人知遇之恩,虽死何憾。” 皇甫敬怒声说道:“那么,说,莫雷他现在何处?” 张太冲阴阴笑道:“大先生,你想我会说么?” 老驼子突然咬牙说道:“大哥,让我来瞧瞧,这匹夫有多硬的骨头?” 挥掌一把攫上张太冲右肩,张太冲闷哼声,立刻矮了半截,可是他仍闭着嘴不发一言! 老驼子冷哼一声,五指刚要用力。 算卦的适时说道:“三弟,松了他,我来让他尝尝‘搜魂’之苦!” 老驼子哼了一声,松了手,算卦的抬手一指便要点下! 张太冲心胆欲裂,忙摇手叫道:“二先生手下留情,我说,我说……” 到底,他不是铁打的金刚,铜浇的罗汉! 算卦的冷冷一笑,收回了手! 适时,“八里庄”内一声厉笑划空响起:“张太冲,我待你不薄,你竟敢……” 一条人影冲天拔起,直上半空! 书生目中异采方闪,一句“留神”尚未出口! 那人影半空里扬手,未见任何暗器,也未听任何破空之声,涨太冲已然惨嗥一声砰然倒地不动! 老驼子大喝一声,真如晴空霹雳,当先追了过去! 那人影却在半空里折腰塌肩,顿化长虹,闪电一般,向着东南方飞射而去! 皇甫敬一挥手,震声喝道:“是莫雷,走!” 话落,偕算卦的、书生、独孤承腾身而起,刹时间没了影,地上,只剩下张太冲,那辆单轮小车儿,还有那打开来的一床棉被,暮色里,好不凄惨! 皇甫敬等遥遥跟在老驼子身后,尽展身法,一路飞追! 老驼子身前百丈外那条人影,也是拼了命地一路狂奔,但是,很显著地,他跟老驼子之间的距离,是越来越近,越采越短! 转瞬之间,更已被老驼子追进十丈以内! 只听老驼子一声大喝:“匹夫,你还不与我躺下。” 突然,书生也扬声惊呼:“不好,大哥,快回头。” 话音方落,他自己已然倒射而回! 皇甫敬等人一怔,也跟着折了回去! 那不用到近前,老远地,便可望见张太冲适才毙命处事物那辆单轮儿小车犹在,那床棉被也在!而单单张太冲的尸体己然不翼而飞,不知所踪! 不过,张太冲那原来挺尸之处,多了件东西。 那是张石头压着的信笺,迎着风,在那儿飞扬飘舞! 到了近前,书生伸手一把拿起了地上信笺,一看之下,他挑眉瞪目,玉面煞白,作声不得! 信笺上,写的很明白: “四位,宇内何其小,甫别又重逢,只可惜四位没能认出我,只有徒呼负负了!这一局,勉强可谓之秋色平分,因为我没能看破四位妙计,四位也没能识破我的高策!不过,在四位自己,也许会认为这又是个大跟头,恨不得一头碰当地,也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,实际上说,四位也的确是慢了我一步,不过,胜败兵家常事,能赢的起,便要输的起,尚请莫耿耿难释!我说过,兵家事,实实虚虚,真正的张太冲,是四位误以为是莫雷,而联袂追去者!不过,四位找的是我,似无必要难为一个张太冲,请四位高抬贵手,把他放了,我会感激不尽的,其他要说的,“黄土岗”上一笺,说的已够详尽,在此不愿多做赘述,最后一句,四位候我三年! 莫雷匆匆!” 皇甫敬等人站在书生背后,那封信,自然是一字不余地看的清楚,也自然地是羞愤欲绝,哭笑不得! 怔立中,老驼子提着张太冲飞掠而至,砰然一声,把张太冲摔个结实,叫道:“四弟,你说这匹夫该怎么办?” 书生无力抬手,苦笑说道:“三哥,让他走吧。” “让他走?”老驼子不由一怔! 书生点了点头,没说话! 老驼子突然冷哼一声,脚抬处,张太冲穴道立解,身形也跟着飞起,砰地一声,又摔了个结实! 但他也顾不得疼痛,爬了起来,抱头鼠窜而去! 好半天,皇甫敬才憋出一句:“四弟,你怎么知道?” 书生苦笑道:“他的功力,包住整个头的特制面具,还有那未见暗器的一扬手……恨只恨我明白的太晚了!” 一行人终于踏着暮色走了,渐去渐远,渐至不见! (全书完)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uWang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